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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往北吹

2021-02-27史慧清

当代矿工 2021年2期
关键词:乌金朔州煤灰

□史慧清

不出雁门关,怎知北风凛冽?怎知北的以北是更北!

12年前,当第一场北风吹起的时候,他们告别父母妻儿,从山西最南端出发,一路向北。过长治、走太原、越忻州、出雁门、走过明长城、穿过月亮门,来到北的以北是更北的地方——朔州。

这群有着“煤黑子”“煤亮子”美称的汉子们,在2008年全国上下掀起的那场煤矿兼并重组的大潮中,听从党的召唤,从山西晋城兰花集团出发,一路向北,成为煤矿改革发展的第一批“弄潮儿”。

这是一幕盛大的迁徙,这是一场隆重的生命迁移。从温婉秀丽的丹河水到寒凉磅礴的桑干河,从巍巍太行山到千年古长城,这个横跨整个山西的大迁徙,永远地镌刻在了煤矿发展的历史长廊中。

风,这是一场强大的北风。这是“一年只刮一次风,从春刮到冬”的劲风,这是“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的北方,这群来自山西晋城有着“山西小江南”美誉的煤矿汉子们,刚到朔州,还没站稳脚跟,便瞬间被凛冽的朔风所包围。

四面八方全是风,风钻进脖子、裤脚、无孔不入。冷,彻骨的冷,零下四十多度的低温,滴水成冰。他们屹立在风中,咬紧牙关,双拳紧握,拳头与拳头接力,背与背相依,指尖的煤灰与煤灰合力,目光坚毅,十几年后终于站立成塞外一道独特的风景。这是一场生命与意志的考验,这是一场地域与生存的较量。

我不由自主地走近他们,在那群浑身被黑色包裹,“四块石头夹一块肉”每天行走在生命边缘,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牙的煤矿汉子们中间,有我的爱人,他彬彬有礼,温润如玉。离家临别前,我在站台牵住他的衣角,他犹豫再三还是隔着窗玻璃和我告别。那天北风乍起,黄叶一层一层地落下,又飞起。

我知道此去千里迢迢、山高水长。于是我紧随其后,迎风而上,走近他们。这群煤矿汉子们,站在离家乡直线距离千里之外的塞外高原上,站在这曾刀戎相见、战火纷争的西口古道上。遇到的是寒风刺骨、冰雪狰狞,再加上煤层易燃、管理混乱、水土不适、文化迥异和思乡心切等等,前所未有的问题如排山倒海一般向他们涌来。

我站在风中,站在恢河源头,站在塞外独有的沙棘丛间,站在“紫塞唯多雪,胡山不尽春”的雁门关外,仰望朔州这座边塞之城。它曾金戈铁马,鼓角争鸣,秦朝蒙恬在此筑城,石敬墉割让幽云十六州,反清复明大屠城,太多的一路铁骑横扫万里,血雨腥风掠地攻城,这些都真真切切地在这里发生。这里是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的结合之地,这里又给人以活力和希望。这里曾建起中国改革开放后第一座大型露天煤矿——平朔露天矿,是煤矿发展中的先驱军。我在这片土地上,在这群来自故乡的煤黑子身上,看到了更多的希望和力量。

两排破旧的土坯房是他们初到时的安身之地,四面漏风,风在房前屋后转着圈地声响。几个大通炕从左到右,密密麻麻挤满了人,自小到大从未睡过大通炕的他们,这时不得不头碰头、脚挨着脚地亲密碰撞。没有水,别说洗澡水,连生活用水都需要到临近的村庄购买。井下地质条件复杂,以前与无烟煤、高瓦斯矿井打交道的他们,遇上了煤层易燃、毒气排放、工作面乱如鼠洞的复杂状况,一切都不是他们想象的模样。夜深人静月亮高悬,孤寂像无孔不入的风一样裹挟着他们,于是他们生气、愤怒、失望、郁闷,种种心情在风中交织,与风缠绕在塞外的上空。

塞外的天空碧蓝如洗,比家乡的天还要蓝,也更高远。望着这样的天空,要从苦痛中挣扎出一丝希望,于是他们把半截身子扎在塞外的土里,不喊苦不叫累,绘图砌砖走巷道,设计规划建筒仓。日子如风,匆匆而过,竟然生出无限的绿意和希望。

有了第一眼深井水,那水咕噜噜从地底深处冒上来,他们终于可以喝一口自己打出来的水,终于可以痛快地洗一回热水澡,煤黑子们的脸上泛起了亮光。风一遍遍一层层地吹绿了塞外高原,也吹来了矿山的春天,皮带架起来了,筒仓竖起来了,液压支架下井了,这样的希望让矿区一年一年改变了模样。

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加入到他们的队伍,成为一个个标准的煤黑子,在深不见底的地壳深处开采光明,学会了像塞外人一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但他们还是会一如既往地想家,想念千里之外鬓白的双亲、温顺可人的妻儿。那种思念像朔风一样侵入骨髓,日日夜夜咀嚼着灵魂。他们是一群离不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山西人,但是他们听从组织召唤,一声令下,千里迢迢一路北上。

风似乎不再有初来时的那般凛冽,一年比一年温柔起来,也许是右玉的树挡住了风沙,也许是他们一代接一代的艰苦奋斗震撼了狂风。我在风中一年年地看着矿区变了模样,我在风中看着他们采出第一桶乌金,我在风中看着他们哭看着他们笑,我在风中看着他们一年年地变老,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似一茬又一茬的麦苗,接起了接力棒。

我见证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十年辛酸,清泪两行。那个彬彬有礼温润如玉的爱人,白晰不在,煤灰侵蚀了面颊,风吹白了头发。为了矿山早日验收投产,他曾三过家门而不入。那个身材魁梧神色严峻的年轻生产矿长,却走在人生半途猝然离世,他还没看到采出的第一桶乌金,便永远地告别了他为之奋斗的第二个故乡。那位早早谢顶的“老王头”、那位相貌英俊的“王大个雷”,在这里摸爬滚打多年,也已有了塞外的气质神韵,却到了退休年龄回到故乡,塞外的风,变成了他们心头恒久的一道白月光。那位声音洪亮能力卓越的共产党人小王,十几年如一日坚持奋战在塞外,如今已是这群煤黑子的领头人,带领着他们改变着这方天地。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李白的这首《关山月》气势恢宏,像极了这广袤的雁北。天地之大,站在塞外,看着漫山遍野的莜麦、荞麦向我微笑。看着朔州千朵万朵的蜀葵花与晋城大街小巷的紫薇花缠绕在一起,向矿山涌来。伫立风中,看着一群又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小姑娘哼着歌曲,来这里寻找人生实现梦想。看着矿山一车一车的乌金,在后疫情时代驶向祖国的四面八方。

长风万里,风里每一个“煤黑子”、每一棵树、每一只鸟、矿山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块乌金、都成为这世上最美的风景。

风往北吹,他们迎风而立,面带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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