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夫妻分手，继父女情深依旧

秦风

    养恩大于生恩，你永远是父亲

家住江苏省镇江市的朱琳，原名叫陈琳。在她10岁那年，父亲陈亚飞在一次聚众斗殴事件中，故意伤害他人并致人死亡。为了让陈亚飞得到宽大处理，母亲张瑛变卖了家里唯一的住房，赔偿死者家属，获得了死者家属的谅解，陈亚飞被减轻处罚，判处有期徒刑9年6个月。母女俩的生活就此陷入了困境，陈亚飞心怀愧疚，主动提出了离婚，他劝张瑛改嫁他人，只要照顾好女儿就行了。

失去了住所后，张瑛带着女儿琳琳在城中村租房住。她在超市工作，经常上晚班，居住在复杂的环境中，张瑛对琳琳的安全不由得提心吊胆。2008年3月，张瑛经人介绍认识了电力企业职工朱金平，朱金平比张瑛大15岁，离异单身，儿子朱建跟随其前妻在扬州市生活。自从离婚后，父子俩难得相见，也不怎么沟通，朱建的心里还对父亲有怨恨。朱金平对张瑛一见钟情，问她是否在乎双方的年龄差距，张瑛明确表示她想找个能够依靠的男人，只要朱金平对她们母女好就行了。于是，两人很快登记结婚，琳琳跟着母亲住到了朱金平家里。在日常生活中，朱金平悉心照顾琳琳，每逢张瑛上晚班，朱金平都亲自下厨，安排好琳琳的晚餐。

琳琳即将就读初中，张瑛觉察到，女儿因为父亲坐牢，心理负担很重，为了让琳琳放下包袱，她征得前夫和现任丈夫的同意，去派出所将女儿改名为朱琳。居住环境变好了，姓也改了，张瑛本以为能祛除盘亘在女儿心头的阴影，但是朱琳仍然闷闷不乐。上了初一年级，她的学习成绩始终排名末位。张瑛因为前夫坐牢，很希望女儿用优异的学习成绩为自己挣回面子，但每次看到需要家长签字的试卷，她都恼怒不已，动辄对朱琳大骂，但都被朱金平劝阻并拦下了。一次，朱金平下班回家，张瑛在超市上晚班，他做好了晚饭，喊琳琳出来吃，敲了敲房门，半天都没动静，进户门有琳琳脱下的鞋子，他料定琳琳在里面，想起琳琳最近的情绪不太对劲，赶紧拼尽全力撞开了房门。里面的情景让他吓了一跳，琳琳坐在地上，垂着头，手臂上的鲜血还在滴着。朱金平赶紧用毛巾扎住了琳琳受伤的手腕，并立即呼叫120将琳琳及时送到医院急救，这才挽救了孩子的性命。

通过这件事，朱金平觉得琳琳需要心理疏导。他跟张瑛商量，要带琳琳去看心理医生，张瑛却坚决反对，执意说：“这孩子跟她爸一样脾气倔，看心理医生，传出去多不好听。”无奈之下，朱金平请做心理咨询师的远房表姐朱岚岚帮忙，以辅导功课的名义接触朱琳。张瑛此前并没有与朱岚岚见过面，只以为是丈夫花钱请来的辅导老师。经过长达一年的心理疏导，朱琳打开了心结，精神状态越来越好，学习成绩也越来越好。2011年，她以高分考进了重点高中。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她响亮地喊了朱金平一声“爸爸”，并连说了几声“谢谢”，其中的缘由，张瑛并不知晓，琳琳也没有说破。

2014年6月高考，朱琳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重点名校，张瑛终于扬眉吐气了，她感到很有面子。然而，大二上学期，父亲陈亚飞出狱了，他除了看望女儿外，还多次联络张瑛。朱琳知晓后，曾劝过两人不要让继父误会，哪知，朱金平与张瑛没多久就办理了离婚手续。朱琳追问缘由说：“你是不是嫌弃老爸岁数大了？做人要有良心！”张瑛却说是朱金平执意要离婚的，她跟陈亚飞清清白白，没有做背叛婚姻的事。朱琳再问继父到底是怎么回事，朱金平说：“当初你妈不计较年龄差距，肯嫁给我，是因为生活所迫，我心知肚明，也有心想帮衬着你们母女。我看得出你父母是有真感情的，不想妨碍他们。”朱琳顿时泪崩，她哭着说：“不论怎么样，你永远都是我的爸爸。”此后，每逢寒暑假，朱琳都来继父家里陪他。2017年大学毕业，朱琳考取了镇江市的一家事业单位，想就近照顾已经退休的继父朱金平。

   患绝症撒手人寰，身后财产起争端

朱金平原来的住宅在6楼，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腿脚很不方便，他每次上楼都很吃力，遂想换个电梯房居住。2017年8月，朱琳陪他跑了好几个楼盘，最终选中了新城区的精装修电梯房。就在即将乔迁之时，他的儿子朱建从扬州市应聘到了镇江的物流公司工作。

朱建已经33岁，有了妻子和儿子，他向父亲提出要在镇江市安家。朱金平本想着卖掉6楼的房子，还清新房的贷款，安度晚年。但听闻儿子举家要迁过来，朱金平经过反复斟酌，遂答应让朱建一家三口住在老宅。朱建却说：“爸，你的儿媳妇绝不会答应住旧房子的，就把新房子留给我们吧。”他的话里话外还流露出责怪的意思，说父亲在他未成年时执意与母亲闹离婚，全然没有顾及年幼儿子的感受。朱建说：“因为没有爸爸，我小时候受尽了欺负，你应当弥补我缺失的父爱。”朱金平解释道，自己与妻子感情不合，离婚也是迫不得已，况且这么多年，自己在经济上也尽了责任。还说朱建结婚时买房子，他已经支持过20万元。朱建说：“我不管，你必须支持我在镇江安家。”最终，朱金平还是做了让步。

2018年1月，朱金平和儿子朱建一家三口住进了位于新城区中心的大平层。然而，过了几个月的称心日子，朱建却提出要将产权过户到他们夫妻名下，朱金平当即拒绝道：“我在世一天，这个房子就不能更名。将来这个房子还是归你，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朱建语塞，转而他又提出，正在挂牌出售的6楼老宅，成交后的房款要全部給自己，说在扬州市欠的债务要还。朱金平觉得儿子是向他索债来的，心一横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就当这房子是给你的补偿，以后我们父子经济上必须分清楚。朱建连连点头。老房子卖了后，房款全部都给了朱建，朱金平却要每月偿还商业贷款。

此后，朱金平本以为晚年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也很不错。但是，他与儿子和儿媳妇的生活习惯不同，小两口不怎么做饭菜，或者点外卖或者去饭店吃大餐。朱金平好心好意做了饭菜，他们还嫌这嫌那。为此，两代人常常发生摩擦，每遇不快，朱金平都会找朱琳聊天解闷。朱金平乔迁后，朱琳曾几次上门看望老人家，朱建看她口口声声叫着“爸爸”，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讥讽说：“叫得怪亲热的，你妈用够了老爷子就把他甩了。你无事献殷勤，心里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朱琳看在继父的面子上，不与他计较。但每次上门都被朱建冷嘲热讽一番，渐渐地，她也不再上门了。此后，父女俩都在外面相见。如今，继父生活得不开心，她觉得不便参与他们的纠葛，只能劝慰父亲想开一些。

2019年9月下旬，朱金平体检被查出肺部肿瘤。朱建得知后，安慰了父亲一番，接着咂了咂嘴，问：“家里还有多少存款，赶紧立个遗嘱，你还有一个不相干的女儿，免得到时节外生枝。”闻听此言，朱金平勃然大怒道：“我还没死呢，你就惦记着家产。”父子俩为此大吵了一架。

拿到医院确诊报告不久，朱金平在朱琳的陪同下，去医院住院，接受肺部癌变组织的切除手术。在签手术知情同意书时，朱琳征求继父的意见，问是否让朱建签字，朱金平摆摆手说：“不需要他签。”于是，朱琳以女儿的身份签了字。但是，朱建到医院看到签字后，却说朱琳越俎代庖，做手术的大事，她这个外人不该插手。朱金平见状，当即说明是自己的主张。朱建却仍不依不饶。朱金平气得让儿子立刻走。朱建悻悻地说：“她母亲利用你养女儿，最后还不是把你踹了，血浓于水，你别再犯糊涂了。”

朱金平出了手术室，需要家属陪护，朱琳找朱建协商轮流值班，朱建却说：“我爸养了你好几年，对我只是给了点生活费，现在正是你报答他的机会，你不要做白眼狼。”朱琳只好跟单位请了年假，日夜守护在继父身边。朱建每天来看望一次，朱金平见到儿子来到病床前就装睡。

半个月后，朱金平出院了。他表示看到朱建就心煩，让朱琳联系了养老院。朱金平说：“我虽然做了手术，但恐怕活不了几年了，还不如到养老院住，不闹心。”朱琳表示，她从母亲张瑛的住处搬出来，租个房子照顾继父，但朱金平说不想拖累她。继父住养老院期间，朱琳常去看望。有一次，朱金平要立个遗嘱给她，说如果自己不在了，让朱琳继承遗产，朱琳坚决不同意。朱金平只好说：“记住，你永远是我的女儿，该你享有的权利千万不要让步！”

2019年12月10日早晨，朱金平突发脑溢血死亡。料理完老人的后事当天，朱建霸道地说：“我父亲养你一场，就算做了善事，他的财产全部归我。”朱琳想起了继父说过的话，她提出自己也有继承权。朱建拒绝道：“你没有资格继承我父亲的财产。”于是，朱琳决定以女儿的身份，走法律程序分割家产。

          法庭解纷争，遗产各半分

2020年3月10日，朱琳向法院提出诉讼，要求依法分割父亲朱金平生前留下的财产。

朱琳诉称，原告曾用名是陈琳，13岁时开始随被继承人生活至成年，朱金平对自己尽了养育之恩，她对朱金平也有深厚的感情，双方形成了继父女关系，其权利义务等同于亲生子女。虽然其母亲张瑛与被继承人已经离婚，但她与朱金平存在的继父女关系不应就此而消除，且被继承人生前也没有解除继父女关系的意思。原告工作后，为了报答朱金平，放弃在省城工作的机会，回家乡照顾朱金平的生活。继父病重住院期间，原告还以女儿的身份签署了知情同意书，并进行照料，履行了做女儿的义务。因朱建对父亲朱金平不闻不问，朱金平曾有指定朱琳继承财产的意思表示，但被朱琳谢绝。现朱琳主张依法继承朱金平的遗产。为支持自己的主张，朱琳向法庭提交了朱金平与朱琳是父女关系的户籍证明。

法庭上，朱金平的弟弟和妹妹申请出庭作证，他们都说朱琳懂事孝顺，无论在平时还是在朱金平重病期间，她都无微不至照顾继父。朱金平生前曾经多次对他们说过自己多亏了还有这个女儿。另外，他们在医院和养老院亲眼所见朱琳为老人翻洗擦身，端屎倒尿，没有嫌脏怕累。而朱建夫妇难得到医院看望一次，更谈不上床前的侍奉和照料了，相反，还一个劲儿地催着老人立遗嘱。

面对家人的指责，朱建不以为然。他辩解说，自己刚刚到新单位工作，父亲住院时实在抽不出时间。在共同生活的一段时间里，他也尽到了义务。针对朱琳的起诉，朱建辩称，朱琳与朱金平没有血缘关系，她的母亲嫁给自己的父亲，是为了度过生活难关，但当他年老时，又弃之而去。朱琳的继女身份是建立在张瑛与朱金平的婚姻基础上，而数年前两人已经离婚，既然生母与继父的婚姻关系已经不存在，那么继父女的身份又从何说起呢？父亲朱金平在医院及养老院均有专业护工照顾，朱琳并没有付出太多，即使出了点力，父亲曾经抚养过她，也是她应尽的义务，但不能就此获得继承权。至于朱琳称老人生前有过遗愿，也完全是她的一面之词。

审理期间，法官组织双方进行调解，朱琳表示可以做出适当让步，但朱建拒绝和解。

朱建、朱琳均确认现登记在朱金平名下的房产价值150万元，未还贷款余额25.7万元，净值124.3万元。朱琳同意朱建在支付对价后，房屋产权归朱建所有。经过评估，朱金平名下的丰田小轿车现价值为6万元，现由朱建使用。法庭查明，朱建领取抚恤金、丧葬费26.5万元。

对于朱琳是否为朱金平的合法继承人，法院经审理认为，朱琳的生母张瑛与朱金平结婚时，朱琳尚未成年，且随同朱建平生活。张瑛与朱金平办理离婚手续时，朱琳已经成年。双方虽无血缘关系，但构成了继父女关系，且在共同生活期间，双方存在抚养关系。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继父母与继子女形成的权利义务关系能否解除的批复》，继父母与继子女已形成的权利义务关系并不能自然终止。同时，依照《婚姻法》的规定，继父或继母与受其抚养教育的继子女间的权利和义务，适用《婚姻法》对父母子女关系的规定。根据《继承法》的规定，遗产是公民死亡时遗留的个人合法财产，继承开始后，按照法定继承办理;有遗嘱的，按照遗嘱继承或者遗赠办理;有遗赠抚养协议的，按照协议办理。本案中被继承人朱建平生前未订立遗嘱，故其遗产应按照法定继承处理。朱琳与朱建对朱金平的遗产享有同等的继承权。

2020年6月19日，江苏省镇江市润州区人民法院作出判决，现登记在朱建平名下的房产归朱建所有，剩余贷款由其偿还，朱建给付朱琳折价款62.15万元;丰田牌客车归朱琳所有，朱琳给付朱建折价款3万元;朱建给付朱琳抚恤金、丧葬费13.2万元。（文中当事人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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