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农户的道德伦理能保证农产品质量安全吗
——基于226 份肉羊养殖户的调查数据
2021-02-23姜安印杨志良
姜安印,杨志良
(兰州大学 经济学院/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研究中心,甘肃 兰州 730000)
一、引言
近年来,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对于农产品的质量安全要求越来越高。伴随着居民农产品消费需求升级,农业发展和农产品供应体系正迎来一场品质革命。然而,现代农业发展带来滥用农药、人畜共患传染病频发以及抗生素和疫苗的大量使用等问题(Gremmen 等,2019),使人们饱受食物中毒和急慢性食源性疾病暴发的困扰。[1]“镉大米”“苏丹红”“三聚氰胺”“瘦肉精”等食品安全事件,一次次刺痛社会的神经。研究发现,因小农户违法或违规投放农用物资、滥用添加物、出售病死牲畜等导致的食用农产品质量安全问题较为突出(曹俊金和阮赞林,2020;王建华等,2019)。[2-3]但是,从我国目前的农产品供应现状来看,小农户仍然承担着满足国民农产品消费需求的重要任务。据第三次农业普查数据显示,全国目前有2.6 亿农户,其中小农户数量占农业经营主体的98%以上,小农户从业人员占农业从业人员的90%,小农户经营耕地面积占总耕地面积的70%。不难想象,庞大的小农户群体在解决14 亿人的吃饭问题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2019 年5 月9 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关于深化改革加强食品安全工作的意见》,要求加强基层农产品质量安全综合执法,尤其要强化基层农产品生产经营主体的法律责任。紧接着,农业农村部公布《农产品质量安全法修订草案》,明确将个体农户、家庭农场等农业经营主体纳入法律监管范围。这一系列法律法规调整明显反映出对小农户农产品质量安全控制的担忧。然而,法律制度对小农户质量安全控制行为的规制效果相对有限。因为数量庞大的小农户供应量小、经营零碎分散、组织化程度低,其监管成本之高决定了很难用标准的强制性法律法规来监管小农户质量安全行为(雷百战等,2008)。[4]针对这种现状,近年来学者们强烈呼吁政府促进农业经营主体提高农产品质量安全意识,尤其是提高农产品生产与贸易者的职业道德水平(郑风田,2003),作为解决农产品质量安全治理困境的重要途径。[5]因此,有必要进行道德伦理的反思,通过构建小农户质量安全伦理来应对小农户质量安全风险与监督困境的冲突,从而在节约制度性治理成本的同时,确保小农户供应的农产品质量安全。鉴于此,本文试图从行为伦理学的角度出发,采用双情景比较分析法,研究小农户农产品质量安全控制行为的质量安全伦理治理,从而为以源头治理为导向的小农户农产品质量控制提供有益思路。
二、文献回顾
农业经营过程中的质量安全伦理问题一直是国内外研究的重点,在现有文献中,国外学者主要从食品伦理的角度来反思道德伦理对于解决日益严峻的食品安全问题与科学风险评估和政策监管效率低下之间矛盾的重要意义(Jensen 和Sandoe,2002)。[6]探索食品伦理在饮食型疾病时代的实践价值,并且在食品生产、加工、分配和消费中的道德问题研究中引入了新的哲学思考(Janker 和Mann,2020)。[7]还有学者用农业和食品伦理的普遍伦理原则来分析农产品生产各个领域中存在的伦理问题和伦理主体尤其是企业的行为决策。相关议题涉及人类营养、动物权利和水产养殖以及其他农业生产对环境的影响等。强调将道德操守纳入科技研发或发展项目、集约化农业和生物技术在解决世界持续饥饿方面的作用以及农作物、森林和工程生物在向可再生、碳中性能源过渡方面的作用等(Peterson,2013)。[8]比如在动物性农产品生产领域的研究中,Pluhar(2010)研究了大工厂化动物性农产品生产中存在的伦理危机,Borkfelt 等(2015)以动物福利关怀为切入点分析了动物性农产品生产过程中存在的伦理问题,认为在动物性农产品生产经营制度和行为决策(如广告)中需要引入保障动物福利的伦理原则。[9-10]
国内关于农产品质量安全伦理的研究主要有质量伦理和食品伦理两个方面。第一,在质量伦理方面,余吉安和杨斌(2016)在质量伦理的理论范畴内,分析了农作物生长的环境、种子、农药、化肥、存储及加工等环节确保农产品消费安全的行为需要遵循的质量伦理。[11]比如控制种子安全和农药、化肥的使用等。姜启军(2013)将企业社会责任与企业食品伦理相统一,研究发现企业社会责任是食品企业进行质量安全管理的有效途径,认为食品企业应遵守食品伦理原则,制定食品安全伦理决策的原则,有效化解食品安全伦理风险。[12]第二,在食品伦理方面,徐新(2013)认为食品消费不安全不仅仅是市场公平交易的经济学问题,还是一个社会制度的公正安排问题,其中普遍信任构成了实现食品消费安全所必需的社会伦理条件。[13]何昕(2015)提出了包括作为食品伦理基本前提的生命价值原则、消极的无害原则、积极的健康原则和作为扩展的公正原则四个食品伦理原则。[14]从现有研究来看,国内学者对于农产品质量安全伦理的研究,主要对象是农业企业的伦理行为决策。普遍认为食品安全问题凸显了社会系统缺乏一种适应市场体制的普遍主义经济伦理,而微观层面上主要表现为转型期我国食品农业企业责任伦理的缺位(杨光飞和梅锦萍,2011)。[15]因为企业是食品安全的第一责任主体,对于企业而言,伦理是外在约束和内在动力的统一(陈文军,2011),也是约束企业食品安全的第一道防线(喻文德,2011;余吉安和杨斌,2015)。[16-18]
国内关于小农户质量安全伦理的相关研究中,有学者分析了我国农户在农产品生产与交易中的不道德现象,并提出了农户应遵循的质量安全、农业环境与资源的可持续利用、诚实不可欺等伦理准则(方金,2009;方金等,2010)。[19-20]大部分研究主要将经济学中基于信息不对称的道德风险模型作为理论基础来分析小农户在信息不对称条件下通过违约来获取利益的道德风险行为。例如,周峰和徐翔(2007)研究了无公害农产品生产农户的道德风险行为,发现部分农户存在不按照无公害生产标准进行生产的道德风险行为。[21]郑少锋(2016)研究发现,农产品质量安全市场的“信息不对称”,使得部分农户通过使用禁用农药、生长激素等非法手段增加产量或改善农产品外观,从而获得更高收益。[22]张利国等(2017)研究了农户道德风险行为发生的影响因素,发现农户态度、政府规制以及非正式制度对农户道德风险行为存在负向影响。[23]这些研究的不足在于,往往只对小农户不道德行为进行现状描述和影响因素分析,而没有对小农户质量安全伦理决策的心理机制进行探讨,并且这些研究主要关注的是如何通过契约或政策的规制来降低信息不对称,从而减少小农户的道德风险行为的发生,忽略了通过提升道德水平来约束小农户质量安全控制行为的途径。
总的来说,农产品质量安全伦理已成为学界关注的重点问题,相关文献对该问题进行了大量有价值的研究。但是,现有研究对小农户农产品生产经营过程中的质量安全伦理关注较少,尤其缺少关于质量安全伦理对小农户质量安全控制行为的治理效应研究。本文试图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基于行为伦理的理论范式,通过理论分析和双情景比较分析法相结合,研究小农户质量安全伦理的理论内涵、对质量安全控制行为的治理效应以及伦理行为决策的影响因素。
三、理论分析
本文主要从行为伦理学的角度来分析道德伦理对小农户质量安全控制行为的治理效应。行为伦理学就像行为经济学一样,是通过在传统伦理学中引入认知心理学和认知科学的内容,突出个体认知在伦理原则演绎中的核心位置,从而实现伦理学的“行为转向”。行为伦理学的主要研究对象是在社会互动中受公认道德规范约束或判断的个体行为(Treviño 等,2006)。[24]其研究范式与道德心理学相近,主要从心理机制层面来研究个体的伦理决策。在行为伦理学的语境中,道德伦理主要通过认知层面“预期的自我制裁”来规范个体行为,这些制裁使个体行为与道德标准保持一致,并帮助自己避免可能导致自我指责的不道德行为(Bandura,1999)。[25]也就是说,道德伦理通过约束个体的认知,使个体在经济活动中以社会普遍接受的“善”和“正当”的伦理原则进行决策,而不是完全屈从于自动的利己主义动机(Feldman,2014)。[26]因此,道德伦理是在认知层面对个体行为的治理机制。从行为伦理学的视角来看,小农户的质量安全控制行为受到质量安全伦理的约束,主要是内化于心智当中的质量安全道德观念,约束着小农户对农业经营中的伦理认知,从而使质量控制行为不偏离公认的伦理原则。正如在《道德情操论》中,亚当·斯密(2014 中文版)将伦理比喻为每个人“心中那个裁判我们行为的伟大的法官和仲裁人”,认为它是“一种自我发挥作用的强大力量,一种有力的动机”,每当人们将要采取的行动会影响到他人的利益时,它“用一种足以震慑我们心中最冲动的激情的声音”来警醒或惩罚自己,“向我们指出慷慨欣慰的合宜性和不义行为的丑恶”。[27]因此,有必要厘清小农户质量安全伦理内涵及治理机制和转型时代小农户质量安全伦理可能面临的危机。
(一)小农户的质量安全伦理:内涵及治理机制
小农户在农业生产经营过程中涉及的最重要的道德伦理之一是农产品质量安全伦理。从质量安全控制的道德实践角度来说,小农户的质量安全控制行为不仅是通过供给农产品获取利益的经济行为,也是考验自身道德水平,同时又牵涉消费者切身利益的伦理行为。道德伦理对小农户的质量安全控制行为的约束,在以质量安全和品质化供给为目标的农产品质量管理实践中占有重要位置。质量安全伦理是小农户质量安全控制行为的“道德律令”,它与外在的行为准则和制度相适应且相协调,使小农户在农业经营中采取合乎伦理原则的质量安全控制行为,确保不出现因违背伦理原则而导致的农产品质量安全问题。从治理机制的层面而言,质量安全伦理对小农户的质量安全控制行为的约束,本质上是小农户的自我治理。它在一定程度上取代和补充了纯粹的制度性外在约束,而代之以只需较少监督的内在动机(Nooteboom,2016)。[28]作为自我治理机制的质量安全伦理,要求小农户所生产的农产品质量不对消费者造成(包括身体的、精神的和经济的)伤害,并且确保小农户关于促使农产品质量达到安全标准的努力是他们自觉的行动。同时,任何违背质量安全伦理的不道德行为都将受到道德规范的排斥或惩罚(余吉安和杨斌,2016)。[11]
具体而言,在小农户的生产经营过程中,其质量安全控制行为受到质量安全伦理三方面机制的约束。第一,不希望造成消费者健康损失的同情心,约束着小农户的质量安全控制行为。同情心源于对他人情绪状态或状况的理解或预期感受,通常也被称为“共情反应”。由同情心产生的伦理约束是人类自然生发的心理能力,它能够使个体在潜意识中产生对他人苦难的同情,也就是所谓的“恻隐之心”。由此而言,小农户总是会对消费者消费自己的农产品时的情绪状态或状况产生共情反应,这种感受往往使他们不愿看到消费者因农产品质量问题而受到伤害。第二,小农户的质量安全控制行为受到社会规范的约束。社会规范一般是社会公认的普遍性伦理原则,其对个体行为的约束不仅仅是基于个体自省的羞耻感,还在于社会监督力量和道德制裁给予的荣辱感压力。在小农户所处的乡村社会中,村社社会网络结构内聚性导致的乡村社会交往的高密度和高频率,使乡邻间的道德规范监督成为可能,任何有违道德伦理的行为很快会被村内近邻所指责。第三,小农户的质量安全控制行为还受到道德观念输入的间接影响。正如诺斯(2008)指出的,家庭和教育灌输的价值观念能够限制人们的行为,以使他们不会做出像搭便车那样损害他人利益的行为。[29]当前普遍流行的食品安全、生态保护、绿色健康等价值观念,通过政策宣传、技术培训和职业教育等方式向小农户输入,在提升小农户生产经营知识水平的同时,使小农户原有的质量安全观念得到改善和塑造,进而形成新的道德认知,使他们意识到原来习以为常的质量安全控制行为的不道德性而加以纠正。在上述三个方面的道德伦理约束下,小农户很多时候不需要外在的治理机制,就能够基于道德的自觉而做出能够保证农产品质量安全的行为选择。
(二)转型时代小农户的质量安全伦理还有效吗
随着农产品质量安全问题日益严重和人们对农产品品质要求不断提高,道德伦理对小农户质量安全控制行为的约束显得越来越重要。然而,在目前农业商品化和社会结构变迁的大转型时代,小农户的质量安全伦理也面临严重的治理困境。这种治理困境,主要根源于乡村社会转型带来的小农户在社会情境转换中的认知失调。
首先,经济高速增长下的农业现代化,推动了传统农业由自给自足和少量出售向主要面向市场交易的商品化农业转变。这种快速变迁,使得原来自给自足、小规模、缓慢生产的小农户,开始转向以获取经济利益为目的的商品化生产。这使得小农户面临重大的道德伦理挑战,即在原有经营模式下微薄利益的驱使不足以让他们放弃长期恪守的伦理原则,但是在农业商品化带来的巨大利益诱惑下,坚持以往的道德规范显得成本太高。同时,长期固守传统农业经营模式的小农户,在快速进入交易频率和范围显著扩张的商品化农业经营情境时,往往面临道德认知上的失调。
其次,随着城镇化和城乡人口大量流动,乡村社会结构发生变迁,导致传统伦理治理机制失去生存的土壤,农业经营脱嵌于社会关系和道德伦理而拥抱市场化的逐利逻辑。城镇化带来的副作用是乡村老龄化、空心化和乡村精英流失日趋严重,而乡村社会的日益开放和信息化的介入更是破坏了稳定的网络结构。在乡村社会结构变迁的推动下,原有的治理资源尤其是伦理治理资源逐渐失去效力,人情淡漠、关系疏离成为常态。最关键的是,传统的差序结构逐渐失稳,农民以往以关系亲疏、推己及人为核心的社会组织伦理在市场化的非人格化交易中,转变为对于陌生人伦理诉求的漠视,只剩下对利益的极致追求。
转型时代小农户质量安全伦理的治理困境,很容易导致小农户的自我治理机制在农产品质量安全控制中失效。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经济理性缺少质量安全伦理的制衡,使小农户在农产品质量安全控制方面产生很多违背道德伦理并因此损害消费者利益的行为。比如,动物性农产品生产中,为了缩短动物生长周期而过量饲喂增长激素,在植物性农产品生产中过量使用肥料和农药等。尤其在经济利益诱惑力强大的情况下,质量安全伦理的约束更容易失效。那么,在小农户当前的农业生产经营活动中,行为伦理是否还有显著的质量安全控制行为治理效应?这还需通过经验证据进行检验。
四、基于甘肃省武威市小农户病羊出售伦理行为的实证分析
在上述理论分析的基础上,本文采用甘肃省武威市226 份肉羊养殖小农户问卷调查数据,对小农户的质量安全伦理问题进行实证分析。本文采用双情景比较分析法来分析养殖户的质量安全伦理对其病羊出售伦理行为的治理效应,并且运用多元logit 离散选择模型考察养殖户出售病羊伦理行为的影响因素。
(一)数据来源和样本特征
本文实证分析采用的数据来自对甘肃武威市养殖户的问卷调查所得。武威市位于河西走廊东端,属于典型的沙漠绿洲型地区。土地总面积3.3 万平方千米,下辖3 县1 区、93 个乡镇、1126 个行政村,2018 年全市总人口数182.78 万人,有38 个少数民族。武威市自古以来就是国内重要的羊肉产地,羊肉生产和经营在当地形成了悠久的历史文化传统。肉羊产业作为武威市传统优势产业和支柱产业,支撑着全市经济发展,也是广大农民增收致富的主要途径。武威地区农民有家家养羊,户户吃羊的传统习俗,农民积累了丰富的养羊经验。武威市独特的干旱区自然环境提供了适宜肉羊养殖的自然条件,充足的光照和盐碱性土地适合饲草饲料作物种植,生产出来的羊肉具有高蛋白、腥味轻、低胆固醇、风味独特等特点,羊肉品牌知名度不断提升。
本研究团队于2019 年8 月底在古浪县和凉州区两地进行了肉羊养殖小农户问卷调查。经研究团队和畜牧专家讨论确定,问卷调查的样本点选择在古浪县和凉州区。在将农户问卷调查的调查区域确定以后,调查团队与武威市农业农村局相关部门取得联系,通过与负责畜牧产业发展且有丰富下乡经验的干部座谈,将古浪县的调查样本点选在了永丰滩乡和黄花滩乡,将凉州区的调查样本点选在了丰乐镇和长城镇。根据前期研究基础和预调查经验,团队对调查问卷进行了反复修改,并请专业人士给出修改意见。在正式调查实施前期,调查团队组织了一次社会调查知识培训会,邀请熟悉社会调查知识的学者对调查人员进行了相应的知识和访谈技巧培训。调查实施过程中,首先与武威市畜牧局相关人员进行座谈,确定样本点和实施方案。然后由农村农业局下乡干部带领调查团队到样本点联系样本村干部,由村干部带领调查员寻找并进入养殖户家中,对养殖户进行调查。最终调查获得了229 份农户调查数据。需要指出的是,由于本文研究的对象主要是小农户,所以删掉了3 个养羊规模超过1000 只的农户。具体的样本分布情况和问卷的有效率详见表1。
表1 农户调查样本分布情况
(二)养殖户病羊出售行为的质量安全伦理治理效应分析
本文参考Greene 等(2001)的个人道德困境和非个人道德困境的道德心理学实验方法,[30]对病羊出售行为构造了两种情景,分别称为旁观者情景和当事者情景(如表2 所示)来测量特定情景下养殖户对于病羊出售这一伦理决策问题的主观态度。并通过比较分析两种情景下养殖户病羊出售伦理决策的调查结果,考察行为伦理对养殖户出售病羊这种不道德行为的治理效应。两种情景的区别在于,与旁观者情景相比,当事者情景通过身份转换加入(或强化)了自身利益损失变量,以构造受访者关于道德与利益两难选择的心理冲突。这里采用双情景比较分析的初衷在于,通常情况下不论何种情景,选择出售病羊养殖户总是少数。因为出售病羊这种选择本身相对于其他选择收益并不是最高的,同时可能还掺杂着政策规制效应或者其他因素,因而仅仅考察单一情景下的病羊出售伦理行为,并不能识别出质量安全伦理对病羊出售伦理行为的治理效应。因此,本文通过加入自身利益损失变量前后的两种伦理决策情景比较,希望将质量安全伦理对病羊出售伦理行为的治理效应分离出来,从而判断养殖户的病羊出售伦理行为是否受质量安全伦理的有效约束。
表2 养殖户病羊出售伦理行为的两种情景构造
1.情景构造。就具体的情景构造而言,首先,在问卷设计的过程中,将两个问题安排在了相隔较远的位置,避免受访者对两个问题进行联想而给出具有关联性的答案,从而影响分析效果。其次,这里的情景比较分析隐含了一个重要假设,即所有养殖户对于病羊出售伦理行为的危害性和风险都具有较高的认知。也就是说,养殖户清楚地知道,如果将病羊便宜售出,意味着使染病羊肉流向市场,这将对消费者的健康造成威胁,尤其是那些高风险的人畜共患病,可能对消费者健康造成严重伤害。
如表2 所示,旁观者情景以问题“如果您发现邻居打算将病羊卖给餐馆,您将采取的做法是?”并给出了“装作不知道、建议他尽快卖掉、建议他暂时不卖、其他”4 个选项。在此情景中,受访者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参与伦理决策,他给邻居的决策建议,实际上是他在心理上将自己代入邻居的角色来替邻居做出决策。同时,作为旁观者的受访者并不存在利益的关涉,从而可以认为,在此情景下的受访者决策代表了其真实的质量安全伦理认知,从而也是接近于在质量安全伦理指导下的行为决策。当然,需要承认的是,这里构造的旁观者情景也可能会使受访者产生事不关己的心理,从而隐瞒自己的主观态度,选择“装作不知道”。
当事者情景则以问题“如果羊得了传染病,您将怎样处理?”并给出5 个选项“医治、自家食用、便宜卖出、丢弃、其他”。在此情景中,受访者是作为一个当事者,直接面对病羊出售这一伦理决策。与旁观者情景相比,当事者情景通过身份的转换引入了受访者自身利益损失这个变量,同时加入了“患传染病羊”描述,以强化受访者对自身利益损失的感受。显然,作为当事者的受访者,是否便宜卖出病羊的决策直接与自身利益相关,因而面临遵循道德还是保护利益以减少损失的两难选择。此时,受访者关于病羊出售的伦理决策是在经过道德与利益权衡之后做出的选择,可以认为,这种决策代表了受访者在道德与利益冲突下对于行为伦理的遵循程度。同样需要承认的是,此情景可能会导致个别受访者会因情景所包含的伦理决策压力而隐瞒真实的态度,故意给出“让人满意的答案”。
2.统计结果比较分析。为清晰呈现情景分析结果,本文从以下三方面进行统计结果分析。
(1)旁观者情景下养殖户病羊出售伦理决策。表3 信息显示,占44.25%的养殖户选择“建议他暂时不卖”,而9.73%的养殖户则选择“建议他尽快卖掉”,34.96%的养殖户则选择“装作不知道”。另外,有11.06%的养殖户选择“其他____”。从调查结果可知,大部分养殖户倾向于遵从质量安全伦理的约束,不会做出出售病羊这种具有质量安全风险性的不道德行为,只有小部分(占9.73%)养殖户倾向于出于私人利益驱使而将病羊出售。有趣的是,有相当多的养殖户(选择“装作不知道”)对出售病羊这种不道德行为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表明,这些人对病羊出售这种不道德行为,存在明显的机会主义倾向。也就是说,对于病羊出售伦理行为采取默许和不批评的态度。当然,根据部分养殖户的反映,这种暧昧态度主要是出于“别人的事我不好管,自己别这么做就行了”的动机。
表3 旁观者情景下养殖户病羊出售伦理决策
(2)当事者情景下养殖户病羊出售伦理决策。表4 信息显示,养殖户的病羊处理行为存在较大差异。其中,只有14.6%的养殖户选择“便宜卖出”病羊,而46.46%的养殖户则选择医治病羊,另外有9.73%的养殖户选择自家食用,31.42%的养殖户选择丢弃,24.78%的养殖户选择“其他____”。由统计结果可以看出,在当事者情境下,选择出售病羊这种不道德行为的养殖户只有14.6%。当然,31.42%的养殖户选择丢弃病羊,这种病羊处理方式如此普遍也值得关注。虽然这种行为表面上并不直接违反质量安全控制的行为伦理,但是实际上患了传染病的羊随意丢弃,会造成环境污染,尤其是水污染,这可能导致病原体扩散而扩大疫情,从而间接地损害其他养殖户的利益甚至是消费者的健康。显然,只有当随意丢弃病羊的行为伦理属性被养殖户所认知,行为伦理对这种行为的约束才可能起作用。
表4 当事者情景下养殖户病羊出售伦理决策
(3)旁观者情景与当事者情景下养殖户病羊出售伦理决策的比较分析。这里通过比较上述两种情景下的养殖户病羊出售伦理决策的调查结果,来考察行为伦理对养殖户病羊出售伦理行为的治理效应。具体而言,在旁观者情景中只受质量安全伦理驱动下的病羊出售伦理行为占9.7%,而在当事者情景下面临遵守道德和保护利益两难选择时的病羊出售伦理行为占14.6%。显然,在两种情景下养殖户出售病羊的占比都只占较小的比例,这说明养殖户出售病羊的不道德行为并不是十分普遍。但是,比较两种情景下的养殖户病羊出售伦理行为统计结果可以发现,与加入自身利益损失变量之前的不道德行为占比相比,加入自身利益损失变量之后的不道德行为占比增加了4.8%。这表明,当养殖户面对道德与利益的两难选择时,有4.87%的人选择放弃道德操守而出售病羊,以减少病羊带来的经济损失。因此,可以认为,质量安全伦理对养殖户病羊出售伦理行为的治理效应相对有限。
(三)质量安全伦理治理失效的原因分析:基于农业商品化和社会结构变迁因素
为了进一步考察质量安全伦理对小农户质量安全控制行为治理失效的原因,本文从农业商品化和社会结构两个维度进行分割,然后分别用双情景比较分析法检验质量安全伦理的治理效应。具体操作是:首先,将“养殖户是否贷款养羊(是赋值1,否赋值2)”作为农业商品化因素的表征变量,将样本分为贷款和未贷款两部分,然后同样用双情景比较分析法进行了检验(结果见表5)。其次,将“村子是否为空心村(是赋值1,否赋值2)”作为社会结构变迁因素的表征变量,将样本分为非空心村和空心村两部分,用双情景比较分析法分别对养殖户病羊出售行为进行分析(结果见表6)。
表5 报告了农业商品化因素的检验结果。结果显示,在旁观者情景下,有贷款的养殖户建议出售病羊的比重比无贷款养殖户高2.7%。而在当事者情景下,有贷款养殖户出售病羊的比重比无贷款养殖户高8.5%。通过“[当事者情景(贷款-未贷款)]-[旁观者情景(贷款-未贷款)]”这样一个公式计算可得,5.8%的有贷款养殖户选择违背质量安全伦理而出售病羊。也就是说,通过贷款进行肉羊养殖的经营户更加具有商品化经营特征。正如理论分析所述,这类养殖户更容易在商品化经营利益的驱使下,选择违背质量安全伦理。这表明农业商品化趋势是导致质量安全伦理治理失效的原因之一。
表6 报告了社会结构变迁因素的检验结果。由结果可知,在旁观者情景下,空心村养殖户建议出售病羊的比重比非空心村养殖户高3.2%。而在当事者情景下,空心村养殖户选择出售病羊的比重比非空心村高12%。同样地,根据公式“[当事者情景(空心村-非空心村)]-[旁观者情景(空心村-非空心村)]”计算可得,有8.8%的空心村养殖户选择违背质量安全伦理而出售病羊。结果表明,空心村社会由于社会结构的松散化,人们互动频率减少,道德舆论环境不再,使得质量安全伦理治理失去了存在的基础,对养殖户质量安全控制行为的约束也随之消失了。因此,社会结构变迁也是质量安全伦理治理失效的原因之一。
表5 农业商品化因素的检验结果
表6 社会结构因素的检验结果
(四)养殖户病羊出售伦理行为的影响因素分析
1.计量模型设定及变量描述性统计。考虑到所获得的养殖户调查数据中被解释变量是二值或多值的虚拟变量,计量实证分析采用多项Logit 离散选择模型。养殖户可选择的最优选项是j=(1,2,…,j),当j=1 时,养殖户i 的病羊处理有两个伦理决策选项,即为二元Logit 模型;当j>1 时,养殖户i 的病羊处理有j 个伦理决策选项,即为多项Logit 模型。养殖户选择的概率可表示为
并且对数似然函数为
其中1(·) 为示性函数,意即如果括号中表达式成立,则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0。根据(2)式,同样能够得到β1,β2,…,βJ的参数估计值。具体的估计模型可以由(3)式得到,即
本文将旁观者情景下病羊出售伦理决策这个多项变量代入多项Logit 模型,而当事者情景下病羊出售伦理决策这个二元虚拟变量采用二元Logit 模型。表7 是关于本节实证分析所使用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分析结果。其中部分变量存在缺失值,为了分析方便,对这些缺失值进行了插值处理,并且对年龄进行了对数化处理。
表7 变量描述性统计结果
2.养殖户质量安全伦理认知的影响因素——基于旁观者情景的分析。上述分析已经表明,旁观者情景下的养殖户病羊出售伦理行为代表了养殖户的质量安全伦理认知。因此,这里的分析可以看作养殖户质量安全伦理认知的影响因素分析。表8 中第(1)(2)(3)列是将“装作不知道”作为参照选项,对病羊处理伦理态度变量进行多项Logit 模型估计的结果。具体来说,第一,养殖户的年龄与质量安全伦理认知呈显著负向关系。也就是说,被访养殖户的年龄越大,质量安全伦理认知水平越低,越倾向于采取违反行为伦理而出售病羊。这可能是由于年纪大的养殖户缺乏质量安全相关知识,同时自身匮乏经济的经历对病羊损失更为敏感,将减少病羊损失视为最重要的事。第二,近邻评价与养殖户质量安全伦理认知之间存在正向关系。这表明邻里之间的社会交往互动,形成了对病羊处理行为的舆论探讨和评价,从而以社会认知的形式提高了养殖户对便宜出售病羊以追求利益的不道德行为的行为伦理认知水平。第三,技术培训和内容宣传与养殖户质量安全伦理认知之间存在正向关系。也就是说,社会举办的农民技术培训和养殖知识进村上门宣传,增加了养殖户对于病羊出售伦理行为危害的知识水平,同时通过质量安全观念灌输,提升了养殖户的质量安全伦理认知。第四,养殖户的优质优价信念与养殖户质量安全伦理认知之间存在正向关系。表明那些相信提高羊的质量就能得到更高收益的养殖户,可能更加清楚控制羊肉质量安全的重要性,也具备更多的质量安全控制知识。因此,对于质量安全伦理的认知水平也相对更高。
3.养殖户质量安全伦理行为的影响因素——基于当事者情景的分析。表8 中第(4)列是当事者情景下养殖户是否选择出售病羊这一实际质量安全伦理行为的影响因素分析结果。结果显示,养殖户的风险偏好、收入水平、党员身份和参加技术培训与其出售病羊决策存在负向关系。这表明,对于风险越敏感的养殖户,越担心因为病羊而承受损失,因而越容易违背质量安全伦理而出售病羊。养殖户收入越低,越希望通过养羊增加收入。因此,出售病羊能够带来的利益对于低收入养殖户更具有吸引力,因而具有更强的违背质量安全伦理的动机。具有党员身份的养殖户因其自身更高的素养以及党员身份带来的荣誉感和责任感,可能使其更倾向于选择遵守质量安全伦理。参加技术培训在提升养殖户养殖技能的同时,能够提升质量安全伦理认知,从而降低采取不道德的出售病羊决策的可能性。
表8 养殖户病羊出售伦理行为的影响因素分析结果
五、结论与启示
质量安全伦理是小农户农产品质量安全控制中不容忽视的重要治理机制,也是推动构建我国高质量农产品供应体系的关键内容。本文基于甘肃省武威市226 个肉羊养殖小农户调查数据,采用双情景比较分析法,对质量安全伦理对养殖户病羊出售伦理行为的治理效应以及养殖户病羊出售伦理行为的影响因素进行了实证研究。研究结论显示,质量安全伦理对养殖户病羊出售伦理行为的治理效应相对有限;有贷款的养殖户和空心村的养殖户更容易违背质量安全伦理而出售病羊,表明农业商品化和社会结构变迁是导致质量安全伦理治理失效的原因;养殖户年龄与其质量安全伦理认知存在反向关系,而邻里间的近邻评价、技术培训、政策性的宣传和养殖户的优质优价信念则与质量安全伦理认知存在正向关系;养殖户风险偏好、收入水平、党员身份和参加技术培训与其实际质量安全伦理行为存在正向关系。
根据上述研究结论,本文得到如下启示:第一,在小农户农产品生产经营中存在的质量安全风险问题,很多可以归结为其为了追求经济利益而违反质量安全伦理的不道德行为。因此,应从质量安全伦理层面寻求有效的治理途径。通过同情心的激发、道德规范的形成和道德观念的灌输等方式来对小农户的质量安全控制行为进行有效的治理和约束。第二,质量安全伦理对小农户质量控制行为的治理失效,可以通过加强商品化农业经营伦理建设,提高小农户从事农业经营的职业道德素养,同时通过改善乡村社会治理,促进乡村社会重构进而重新凝聚,为乡村社会道德伦理的重建提供支撑。第三,质量安全伦理的社会规范维度,表现为小农户的社会属性(比如近邻评价)与质量安全伦理的治理效应存在正向关系,即小农户个体间的社会互动能够增强质量安全伦理对其病羊出售伦理行为的约束,尤其能够影响和塑造养殖户的质量安全伦理认知。因此,对于小农户质量安全伦理的考察不应局限于个体道德层面,还应着眼于社会伦理层面,基于主体间交往互动和社会资本,完善社会质量安全伦理建设,增强社会质量安全伦理对小农户质量安全控制行为的治理效应。第四,质量安全伦理对小农户质量安全控制行为的治理效应因个体认知差异而存在不同,比如农户的优质优价信念和风险认知对具体的质量安全伦理认知和伦理决策有显著影响。由此进一步印证了小农户的质量安全伦理问题本质上是认知问题,所以在治理实践中应该通过包括技术培训和正面宣传等方式,改善农户认知模式和提升认知水平,从而促进质量安全伦理对农户质量安全控制行为的有效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