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趣的永恒

准确地说，拿到《飞吧，鸽子》这样的作品集，起初是以多年的习惯翻阅的。很随意，一手凭感觉就端起刚泡好的茶，另一手轻握书卷。不久，那只叫雪儿的“白洛克”母鸡便可爱地一蹦一跳出现在我面前。当目光落在“然而，雪儿消失了。/厨房里白雾升腾，氤氲着浓郁的香气。/那是浓郁得令人无法抑制住眼泪的香气。/白雾袅袅，温柔地拥抱着号啕大哭的我”这样的结尾，我一个老男人竟为雪儿变成人间美味而泪水涟涟？这篇题为《雪儿》的散文改变了我的阅读惯性，于是，急不可待地从全书首篇渐次读来，《故乡与731》《月夜昙花》等篇篇美文，春风扑面，沁人心脾。等腹中传来空响，几小时悄然不觉，那壶只喝过一口的茶，早已凉透……

那一天，从早至晚，随了孟飞的文字，时而像孩子般手舞足蹈，时而陷入童年的忧伤，时而与孩子们一起“小确幸”，时而为一餐美味而垂涎、为一次春游的放飞而雀跃。她笔下的童年，充满时代印记，却以对童趣的回望，丰富可感的具象，属于个人化的还原，超越了写作本身，且具备了穿越时空永恒留存的可能。

在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初见孟飞，印象非常深刻，她的“静”很打动人，加上外形的精致、知性，还有笑的那种甜美和分寸，轻扬的嘴角与眉目的亲密配合，无论是谁都会对她满满的好感。她的职业是律师？不会搞错吧？完全想象不来，如此仪态万方、温文尔雅，甚至我曾自以为是地认为她是那种说话声音大点都可能脸红的人，怎么在法庭上与他人激昂对抗？我一直错觉她是地道的老北京，其实，她的童年在哈尔滨度过，父亲是试飞员，全家住在空军家属院。她是听着《太阳岛上》和《飞吧，鸽子》这些20世纪80年代的流行歌曲成长起来的。到鲁迅文学院前，她已写出被誉为“中国的哈利·波特”的长篇小说《魔力小帅》十卷。后来，她摘得冰心儿童文学奖、中国校园文学奖等新闻不时见诸报端。以我的第六感，儿童文学创作才是她的擅长。实在搞不懂，她的思维和文字在理性的法律与感性的文学之间如何来往跳跃、交手互换，且和睦不犯、水乳相济。这既是文学的奇幻，也是人生的玄妙！

《飛吧，鸽子》是孟飞的一部散文集，收入9篇文章，各自独立成篇，又相互勾连，以一个孩子的视角再现了这个特殊群体“大院”的日常，并通过耳闻目睹进入成人世界，描写了爸爸在新型飞机试飞、撒播农药及国外交验飞机等遇险经历，以点带面，讲述了试飞军人和家属鲜为人知的背后故事，以及他们为国家航空事业所做出的奉献与牺牲。仅此一点，孟飞的写作就以题材优势与其他儿童文学作家区别开来。何况，她还驾轻就熟地运用孩子们喜欢的简洁、凝练之笔，悬念、烘托等手法，为我们呈现了一个饱满、鲜明、生动的军人父亲形象：对待业务，虽技术高超，仍一丝不苟、精益求精;对待家人，既有溢于言表的温情爱意、舐犊之举，又不乏民主宽松环境下的严格要求。比如“爸爸的钥匙扣上挂着个紫色的小铃铛”，每次回家，铃铛先响，门后打开，原来是“想通知我们，尤其是想通知妈妈，他平安回来啦”。《童年的秋天》中，农田撒药遇险后，爸爸让孩子们写警告的话，并把此字条压到玻璃板下常常提醒自己……而对待战友，他是义字当头，勇于担当，关怀备至;即使对服务对象之一的农民，也充满同情，体贴有加。《美丽的松花江》中写到松花江化险为夷，爸爸说服领导把奖励他的一级工资，转给副驾驶李叔叔;《飞吧，鸽子》中因帮田间洒农药，农户送来蔬菜，父亲找到对方要付钱，等等。

历数中外名著，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的往往是经典的细节。多少年后，你或许早忘记了整部小说或全篇散文的内容，但其中某个人物或景物的细节却永远不会从你脑海中抹去。像鲁迅笔下的孔乙己穿着长袍却站着喝酒，安徒生笔下的皇帝赤裸着游行，契诃夫笔下的《小公务员之死》的主人公看戏时打的那个“喷嚏”，不胜枚举。

孟飞新著中，每篇散文都为读者奉献了一个又一个似曾相识又值得回味的细节，并以或精彩或珍贵或独有的细节的丰富变化，推动故事情节，那些鲜活生动的过往，如昨日般清晰可触。它们既充满标志性的年代色彩，沟起一代人的美好回忆，又具有共同的人性之美，呈现出孩提时代应该的味道，对新的读者构成陌生与好奇的吸引。而这其中，我最看重的是，她的行文过笔，童趣无处不在。这或许才是儿童文学最具魅力的关键和本质。《白雪猪油》中写睡觉前想吃猪油熬后留下的油渣“油知啦”，悄悄包了一小包藏在枕套里，打算关灯后躲在被窝里吃，结果躺下就睡着了，多天后被妈妈换洗衣物时才发现。《一草一木总关情》中哥哥因破坏爸爸“每年只有大年初一到初三”才可以玩扑克的规定，被出差回来巧遇的爸爸当众踢了一脚，自尊心受到伤害，悄悄把一只红色“二踢脚”炮筒对着爸爸吃饭时坐的位置……这些细节，有趣，真实，贴切，形象，精准地对应了儿童的成长心理，丰富并扩展了作品的内涵。即使写到“食人魔窟”侵华日军731部队原址，也因为是母亲工作的学校，“在我年幼的心灵里，这里与战争，与杀戮，与残害等丝毫没有关联。在我看来，妈妈在这座房子里工作，这座房子便是一座温暖的好房子”。作者完全站在儿童的立场和体验，而不是以成人的目光和心态进行回望评判。由此纵观全书，人物栩栩如生，环境如临其境，心理若出于己，情绪感同身受。

无论当年物质多么匮乏，环境如何贫瘠，对于孩子们来说，没有什么不能通过一颗糖果解决的，他们一定会在任何可能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乐趣，像书中写到的利用秋天的落叶玩“拔根儿”，往地面上成团的柳絮中猛跺一脚，享受柳絮飞扬时旋转其间的腾云驾雾感。或许有那么一刻，他们也关注到成人世界，比如爸爸工作的风险、妈妈或家人生活的艰难，但再痛苦的事情，于他们也是暂时的，一觉醒来保准忘个精光。正是因此，多少年后，当我们过滤式的回顾，童年只留下美好。

对于有人说儿童文学是“小儿科”“下脚料”，著名作家冰心表示：“‘小儿科在医院里是最难的一科，因为病人不会对你说他的感觉。因此儿童文学也是最难写的。”孟飞的作品看似写的儿童世界，对成人阅读也极具意义。与有些儿童文学作品仅仅孩子们能看，或是孩子看不懂、成人又觉肤浅相比，孟飞是一肩两挑，同时收获了成人与儿童两类读者。作为一个文学同行，我只有羡慕和大大点赞的份儿。

与孟飞之见，过去经年，尚记得那次进京，同学胡松夏张罗师生小聚，京城之大，众所周知，多人不能赴会，唯孟飞却从郊区开庭后匆匆赶来，令我感动无比，由此可见她为人真诚且重情重义。文如其人，字似其心，正是她骨子里的善与爱，质朴与童心，才能写出如此情真义切、丰富飘逸的美文，行云流水，如歌如诉。且仅用了9篇文章，就为一个时代定格！

轻轻合上《飞吧，鸽子》，我的内心存下一个小秘密，期盼某日悄然隐藏于法庭一隅，亲眼目睹师妹孟飞作为律师的另类风采！

责任编辑   王小朋

奚同发，作家，媒体人，供职于郑州某新闻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