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姨

七七

老妈走的第二年，梅姨来我们家当保姆。周末，老爸约我们吃饭，很正式地把她介绍给我们。老爸很敬重梅姨，说她早年离异，一个人带大了一双儿女，教育得都很优秀。儿子是本市一所高校的教师，女儿复旦大学博士毕业后留在北京。

出了酒店，知道我胳膊有病，梅姨一把夺过我手上的袋子：我有劲儿，啥都能干，我来。

梅姨退休前在镇医院工作，并不擅长做家务，做饭水平一般。夏天我回家时总见她把葱、姜、蒜一股脑儿切满满的一碗放着，半天下来总能闻到一股馊味。她很节俭，剩饭剩菜总不舍得倒，留下来热热自己吃，而让老爸吃新鲜的饭菜。每天挤公交车往返一个多小时去谷水买菜，说那里的菜新鲜还便宜。但她人厚道、善良、热情，对人好。我回家时总是拿好吃的给我，还坚持送我一些东西，有次还送给我一双按摩布艺拖鞋。

她还乐意给老年人当红娘。她说人老了孤孤单单的不容易，能介绍成一对儿也算是做好事。有时辛辛苦苦几个月没介绍成，她自己贴电话费、路费也不说什么，仍旧乐呵呵的。她还爱给街上乞讨的人送吃的。我常常想，梅姨是个长情的人，她自己命苦，所以天性里对弱者满怀悲悯之心。

隔一两个星期，梅姨会回家和她的儿子团聚，儿子很孝顺，总是给她吃的喝的一大堆，可她都拿到了我们家，有时是儿子买的新鲜活鱼、红酒、米、面，甚止有她儿子买的高档保健品。老爸虽然不喜欢她从家里带大包小包的东西，但也说梅姨天性善良、厚道，心里总想着别人，知道牵挂人。

后来知道，梅姨出来当保姆也是无奈之举，女儿在北京，和公公婆婆一起住，而儿子和他的岳父岳母同住。看似成才的儿子和女儿，临了她们的家里却没有梅姨的容身之地。

老爸不时感叹说，梅姨是个苦命的人。

老爸有天请老朋友吃饭，席间，把梅姨正式介绍给他们。那一次，梅姨穿着一条枣红色的连衣裙，话不多，吃得也不多，可她坐在老爸旁边，安安静静的样子，让我心里一动。

老爸告诉我们，他打算把梅姨当作老伴，只等国庆节老哥从外地回来吃团圆饭的时候当众宣布。

到了六月份，梅姨忽然说腿疼，贴了止疼膏，不管用;去医院烤电、打针，仍然不管用，说是吹空调吹的。国庆节前，梅姨说，女儿要她去北京看病，那里医疗水平高，说不定会治好她的腿。说她治好了她还来我家。

梅姨走后，一个电话也没打来过。打她电话关机，后来再也没联系上，我发短信无果，心里不由暗暗地埋怨：怎么着也给回个短信啊……

一个月之后才知道，梅姨得了胰腺癌，从我家离开两个星期以后就离开人世。那时癌细胞已转移，她也并未去北京看病。

她儿子来我家取她的遗物，拿着妈妈那件枣红色连衣裙，她的兒子、八尺高的汉子涕泪横流，老爸也红了眼圈。

梅姨送我的那双按摩布艺拖鞋，一直放在我小屋的床下，偶见微尘。有一天，回家擦干净穿上，果然很舒服，按摩鞋每走一步，发出吱吱呀呀轻细的声音，好像梅姨说话细声细气的样子。想起她送我拖鞋说的话：那些个背井离乡的女娃娃，在这里工作，吃不饱穿不暖，离开父母，泪往肚里咽，可苦呢……

彼时，窗外有风，风中有云，风过耳，云过耳，白云苍狗，流年如烟。有细碎的阳光水一样漫过来，温婉而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