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饮食散文引文运用研究

孙楚颖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周作人的散文多用引文、擅用引文已成为公认的现象，甚至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抄公体”。学界对这一现象早有研究，如贾雅雯的《周作人散文“文抄”体式研究——以其30 年代散文为例》就对周作人20 世纪30 年代散文中的引文做了具体研究［1］1-81；李林松的《论〈知堂回想录〉的引用》则对周作人的散文集《知堂回想录》中的引文进行了梳理与分析［2］96-103。饮食散文作为周作人散文中较为经典的类型，自然也带有这种印记。从20 世纪20 年代开始到其逝世前的四十余年间，周作人陆陆续续创作了170 余篇涉及饮食的散文。这些散文大都广泛使用引文，从而形成了一种旁征博引的现象。然而学界目前对周作人饮食类散文的研究，或是集中在饮食背后所蕴含的知性与人情味上［3］82-86，或是探究周作人饮食散文与其家乡绍兴的联系［4］5，或是以饮食散文为中心，分析周作人受日本文化的影响［5］39-47。对于周作人饮食散文中引文运用的研究，虽有个别文章有所涉及，如郑家健、林秀明对周作人《苋菜梗》一文中的引文做了分析［6］53-65，张玲玲对其《结缘豆》一文中的引文做了研究［7］91-94，但此类研究只是探讨了周作人个别篇目的饮食散文中的引文。目前还没有研究者对周作人全部篇目的饮食散文中的引文运用情况进行过系统性、整体性的研究。写作散文时旁征博引的现象虽不罕见，但以饮食为主题的散文还如此大量运用引文却是较为独特的。周作人饮食散文中的引文既有区别于周作人其他散文引文的特点，又赋予其饮食散文独特的风格，从而使其饮食散文具有鲜明的个性特征。本文即是从这一角度出发，期望探究周作人饮食散文中引文运用的相关信息。

一、周作人饮食散文中的引文类型

通过对周作人饮食散文中引文的梳理，发现其饮食散文中的引文数目繁多、类型多样，涵盖了古籍、诗词、俗语、儿歌、叫卖词、传说、笑话、方言、史书等十余种，很难用一种标准对所有引文进行类型划分。因此，本文依据三种标准对周作人饮食散文中的引文进行大致划分。

首先，按照引用内容这一标准，可以发现周作人饮食散文主要引用了民俗、传说、故事、笑话、谜语这五种类型的内容。其中，有关民俗（主要有俗语、谚语、歌谣、叫卖词）内容的引文最多，关于传说、故事、笑话、谜语等内容的引文虽然出现次数不多，但也有其独特作用。具体引用情况见表1。

其次，按照题材标准划分，可把周作人饮食散文中的引文划分为文艺类与科学类两大类型。文艺类引文以先秦时期诸子百家的经典著作和唐诗宋词为主，这类引文多是直接被作者引用借以传达自己在饮食上的心得与见闻。专著引文大多是作为资料出现，借以普及一些相关的科学知识。具体引用情况见表2。

表2 周作人饮食散文中按题材标准划分的引文一览表

最后，按照文体这一标准，可把周作人饮食散文中的引文划分为杂记、方言方志、史书三大类型。杂记类引文最多，其中，又以明清时期的杂记为主。作者在看到这些杂记中对某一饮食的描写时，联想到自己关于这种饮食的体验，或是自己在品尝一些饮食时，联想到书中对这些饮食的记载，而后由书中内容引申到现实体验，或是由现实体验引出书中的内容，边引边叙，把自身关于饮食的现实体验与各家杂记中的描写加以对照。方言方志类与史书类的引文则是用来考据一些饮食的名称由来、发展历程。具体引用情况见表3。

表3 周作人饮食散文中按文体标准划分的引文一览表

二、周作人饮食散文引文运用的独特性

（一）与其他写作饮食散文的大家相比较

汪曾祺与梁实秋都是继周作人之后写作饮食散文的大家，他们的饮食散文也经受住了历史的考验，在一代代读者中享有盛誉。他们在写作饮食散文时，也会运用引文。诚然，汪、梁饮食散文中的引文与周作人饮食散文中的引文有一些重叠之处。但周作人的饮食散文中的引文，不论是在数量上、内容上还是运用引文的动因上都有别于汪、梁二人，而显出自己的独特色彩。

与汪曾祺饮食散文中引文相比较，可知汪曾祺在写作饮食散文时也常运用引文，但就引文数量而言，周作人绝大多数的饮食散文中的引文都要多于汪曾祺的。如：同是写栗子这一食物，汪曾祺的《栗子》只引用了一处《红楼梦》，而周作人的《炒栗子》中的引文则多达八处，且所引内容都来自不同的书籍。深入研读会发现，汪曾祺重在写栗子本身，他先是描摹栗子的形状，再介绍栗子的不同做法与相对应的味道，竟介绍了七种之多。周作人的《炒栗子》，没有具体写炒栗子的做法、味道，而是把古代杂记、诗词中有关炒栗子的内容串起来，再加以自己的感想。因为汪曾祺更注重食物本身，所以他会对食物的做法、味道做具体、细致的描写，往往引得人垂涎欲滴。而周作人可以“食贫”，在他看来，食物能果腹即可，而对味道没有过多的要求。因此，他更倾向于用更多的笔墨去旁征博引，去借此讲食物的历史、食物的风俗、食物的文化。此外，就引文类型来看，周作人饮食散文中的引文更加丰富。如二人的同名散文《故乡的野菜》，汪曾祺的这篇引文数量不可谓不多，但引文的类型只有古诗、歇后语与重复引用的菜谱。而周作人的《故乡的野菜》中引文则涉及了民谣、谚语、明清杂记、儿歌以及国外著作。两相比较，仅就引文类型来说，周作人饮食散文的引文更加丰富多样。

与梁实秋饮食散文中的引文相比较，可以发现梁实秋饮食散文中运用的引文数量更多、种类更加丰富，而且引文风格也更接近于周作人。但周作人饮食散文的引文篇幅更长，大段大段的引文在其饮食散文中屡见不鲜。常常就引文伸发出去，边引边议边叙。而梁实秋饮食散文中的引文大多篇幅短小，且梁实秋的引文往往出于行文的需要，引完即止，较少有再围绕引文叙述的情况。此外，相较于梁实秋，周作人更喜欢在文中运用引文来考究饮食的来历与发展。如：同样是写窝头，梁实秋的《窝头》只引用了一处杜甫的诗句，而周作人在《爱窝窝》及《窝窝头的历史》中引用多本杂记，细致地考究了窝头这一食物的发展历程。又如：同是写点心，汪曾祺的《满汉细点》并没有引用引文去考察“细点”到底是指什么，只是引用了两首“竹枝词”与《淮南子》《本草纲目》概括介绍古时的细点；周作人则在《再谈南北的点心》中，用了大段篇幅，引了多本古籍内容去互相印证点心与茶食的区别。最后，周作人饮食散文中的引文包含更多具有俗文化气息的内容，如俗语、谚语、民谣、叫卖词等，而梁实秋饮食散文中的引文多是书面内容，如古籍、古诗词。如二人的同名散文《喝茶》，梁实秋的《喝茶》引文是骆成骧的对联一副与《潮嘉风月记》中的一处内容，而周作人的《喝茶》中则包含叫卖词类的引文。

（二）与周作人其他题材的散文相比较

与周作人其他主题散文中的引文相比，其饮食散文中的引文也有着独特的风格与价值，而且饮食散文由于创作时间跨度大，文体经历了几次变更，其引文也明显呈现出前后期的不同。后期的引文相较于前期出现频率大幅下降。这种引文前后期的变化在饮食散文中体现得最为明显。

与其回忆类的散文相比较，可知周作人以回忆为主题的散文主要集中在《知堂回想录》一书中。对该书中的引文情况进行统计会发现，在该书总共207 篇文章中，有引文的文章多达156 篇，甚至有58 篇是全引用的文章。该书是周作人晚年时期所作，此时或是因为他本人精力衰退，或是因为需要多产以赚取稿费，或是出于意识形态的顾及，他文章中的引文所占篇幅居高不下［2］96-103。而同样是晚年时期所创作的饮食散文，其中的引文则少得多，基本只做点睛式的缀入。此时的饮食散文，每篇只有引文一二处，却都是精心所选。当引文的篇幅被压低时，情感的成分自然随之增加了［8］166-176。如《路上的吃食》，前文介绍旅行时路上所备吃食的情况，全无引用；只在结尾段引用了一句叫卖词，记录了作者自己在镇江码头停泊时所听见的叫卖声。这声音给作者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使作者“永远地记住了它”。这充分展现了作者对乡音及当时情境的留恋与怀念。

与其科学类的散文相比较会发现，科学类散文一直是为周作人所喜爱的一类散文，他认为科学类散文具有科学和文学两方面的优长，内容涉及动植物、气象、农业、工艺技术等多领域，并以弘扬科学精神、传播科学知识为旨归。因此，他的科学散文引用了多方面的科学知识。如《萤火》一文，引用了十余种古今中外的著作，把萤火虫在杂记、史书、科学著作等书中出现的内容都串联起来，边引边写，夹叙夹议。但对于现代读者来说，过多的古籍引文会在阅读过程中造成一定程度的隔膜。他的饮食散文，这种情况出现得比较少。究其原因，饮食散文中的引文较之于科学类散文的引文更加通俗。俗语、谚语、叫卖词的反复出现，使饮食散文更具风俗的味道，而故事、传说、笑话等引文的运用，又使饮食散文更具有趣味性，更容易激发读者往下阅读的欲望。

三、周作人饮食散文中引文繁多的原因

周作人饮食散文中的引文不仅类型多样，而且各种类型都有一定的数量。究其原因，固然离不开周作人本人丰富的知识储备，此外，“人的文学”的观念、对“生活之艺术”的追求以及对民俗的钟情与热爱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一）丰富的知识储备

周作人作为现代著名学者，阅读量庞大，知识储备也是公认的丰厚。他“一生学习刻苦勤奋，古今中外的知识，非常渊博深厚。谈西方文化可以上溯希腊罗马，论东方文明则能旁及印度、日本。”［9］21-22张中行也在回忆中说周作人所读书的数量之多、内容之杂，难以想象。而且他自己也曾表明，对于学术思想“切实而宽博，这是我所喜欢的一个境界”［10］80。正是因为“切实而宽博”的知识储备的支撑，他才能在写作饮食散文时旁征博引。从先秦诸子百家中关于食物的经典篇目，到明清笔记散文里对食品的记载，从印度佛经关于酒肉的论述，到西方小说中有关饮食的内容，周作人都能一一信手拈来，而且又运用得恰到好处。丰富的知识储备是周作人饮食散文中引文繁多的根本原因。

（二）“人的文学”的观念

“人的文学”是周作人一个重要的文学观念，他在《人的文学》一文中提出，人的理想生活“应该以爱智信勇四事为基本道德”。而学习科学知识、掌握作为人该有的“智”，是形成科学理性的价值观、达成人的理想生活的一大途径。因此，周作人在写作饮食散文时不止于单纯地介绍饮食，还会在恰当时水到渠成地引入一些相关的科学知识，或关于植物，或关于药物，或关于食物。如《苋菜梗》一文，作者先引用《本草纲目》，介绍苋菜的种类，再引《图经本草》对各类苋菜的特征进行详细地说明，而后又接连引用《本草纲目》与《尔雅·释草》对苋菜的种植、吃法及其他用途加以介绍。介绍完苋菜之后，又引用《学圃杂疏》和《群芳谱》对苋菜到底能不能和甲鱼同食进行分析。正是因为“人的文学”的观念，专著类的引文才多次在其饮食散文中出现。此外，周作人还认为要实现“人的文学”，“须绍介译述外国的著作，扩大读者的精神”。因此，日本、英国、俄国等外国著作多次以引文形式呈现在周作人饮食散文中。

（三）对“生活之艺术”的追求

追求“生活之艺术”是周作人又一重要的文学主张与思想内蕴，即“把生活当作一种艺术，微妙地美地生活”［11］165。对于琐碎的日常生活，他仍以审美的、艺术的眼光去观照。表现在饮食散文上即是关注十分普通的家常菜和常见的小吃。对于生活中习以为常的吃食，如馒头、白菜、豆腐、瓜子等，作者没有因为它们的平凡而忽略它们，反而对它们也饶有兴趣。因此，作者总能把它们与各类书籍中的只言片语的记载联系起来，从而去探究、去说明一些问题。如在《馒头》中，作者通过引用唐诗《城外土馒头》，证明了馒头中带馅在唐朝时已有；在《再谈油炸鬼》中，通过引用《寒具》一诗与《和名类聚抄》，得出了麻花摊所做的各种食物大多属于古时寒具一类的结论。对此周作人自己表示“本来这些事用不着努力去找它的缘由，现在不过偶尔找到一点记录，知道在什么时代已经有过，那也未始不是很有意思的事吧”［10］379。正因为周作人这种艺术地对待生活的追求，其饮食散文才会充满类型多样、数目繁多的引文。另外，周作人认为生活之艺术“在禁欲与纵欲的调和”，因此他的饮食散文中也有多处带有中庸思想的引文。如《谈劝酒》一文，就引用了《邮馀闻记》中“但会饮当有律度，小杯徐酌”一句来印证自己的观念。

（四）对民俗的热爱

周作人在民俗学方面造诣颇深，进行了许多有关民俗学的研究，他对民俗的关注和热爱是不言而喻的。饮食作为民俗文化的一个重要载体，承载着多种民俗文化。因此，作者经常通过各种类型的引文在其饮食散文中展现一些民俗。如《故乡的野菜》一文中，作者先是引用歌谣“荠菜马兰头，姊姊嫁在后门头”，引出浙东乡间妇女孩童在采荠菜时经常唱的歌谣；后引用《西湖游览志》，指出吴地男女在三月三佩戴荠菜花的风俗，继而又引用《清嘉录》，点出苏州地区人们在三月三置荠菜花于灶上来驱除虫蚁的风俗。由于对故乡绍兴民俗有着亲身体验，同是绍兴人范寅所撰写的《越谚》更是被周作人多次引用。如《忌日酒》中，作者开篇就三次引用《越谚》，层层递进，把越地吃忌日酒的风俗交待得明明白白；《鳖冻肉》中则通过《越谚》的引文展现了越地乡下过年吃鳖冻肉的风俗；《再论吃茶》中又通过引用《越谚》引出了越地新妇要给夫家戚族奉喜茶的习俗。此外，对于民间不起眼的民谣、儿歌，周作人也很珍视，常常把它们引用在饮食散文中。他在《一岁货声》中表示，“存录一方风物可以作志乘之一部分”［10］33。正因为对故乡乃至其他地方民俗的关注和热爱，周作人才会在其饮食散文中反复引用有关民俗的引文。

四、周作人饮食散文中引文运用的艺术效果

周作人由于自身学识深厚等原因，总能在写作饮食散文时对古籍、诗词、俗语等信手拈来。这种特色鲜明的引用，也产生了独特的艺术效果。

（一）文化之韵

从表达上来看，周作人饮食散文运用了许多中国古典诗词与古代的各类典籍。这些诗词与典籍具有经久不衰的审美价值与幽深的文化内涵，当它们附着在具体食物上时，大大扩展了饮食的文化内涵，使周作人的饮食散文散发诗性的气息［12］127-137。如《炒栗子》一文，开篇便引用《合肥学舍札记》《画屏斋稿》，引出“栗香前市火，菊影故园霜”“风戾可充冬，食新先用炒”等描述炒栗子的诗句，使人感觉炒栗子不只可吃也能入诗。后又引《陔馀丛考》，引出“陈长卿出使金国，人献汴京李和儿炒栗，陈睹物思乡，挥涕而去”的故事，赋予炒栗子以文化内涵。最后，周作人又引用自己三年前所作诗句“长向行人供炒栗，伤心最是李和儿”，借以隐讳地表达自己对人生境遇怀抱无法言明的苦衷。整篇散文的引文层层递进，一步步赋予炒栗子更深层的文化内涵，从而使其更具文化韵味。

又如《苋菜梗》《咬菜根》等文中，对于野菜、咸菜这些极为普通的食物，作者则通过引用“我有旨蓄，可以御冬”“布衣暖，菜根香，读书滋味长”“咬得菜根，则百事可做”等诗句、俗语，赋予它们“食贫”“习苦”的文化内涵，表达了“人要受得起苦才能成就一番事业”的观念，提升了饮食散文的境界。此外，在多篇散文中作者都引用不同的诗句、典籍，或烘托饮食的美味，或描述饮食的做法，或考究饮食的名称与来历，充分展示了我国悠久的饮食文化历史。这些引文的运用，增加了饮食的历史韵味与文化韵味，赋予饮食以文化意象，扩展了美食的文化内涵，同时也增加了整篇散文的文采，提升了散文的审美价值。

（二）风俗之味

周作人饮食散文中有不少涉及风俗的引文，这类引文的运用，无疑会为其饮食散文注入风俗人情。如《结缘豆》一文，开篇引用《越谚》《燕京岁时记》《常谈》三部书中有关结缘豆（饼）的内容，证明了南北不同地方虽情形略有不同但都有发结缘豆以祈求结缘的风俗。如此，就为煮黄豆、小烧饼这些普通的小食注入了结缘的风俗人情，使其饮食散文打破了就饮食谈饮食的局限性。

此外，其饮食散文中还引用了许多俗语、歌谣、叫卖词。这些本就是民俗的一种形式的引文，使其饮食散文如闲话家常般娓娓道来，增添了浓浓的风俗味儿。如多种叫卖词的引用，就能够生动地反映当时一些地方食品贩售时叫卖的情况。《路上的吃食》中那一声声“晚米稀饭，阿要吃晚米稀饭”的呼喊熟悉又亲切，能够穿过近百年的时光，响在如今的读者耳畔。歌谣的引用也是别有趣味，如《馄饨担》中引用的浙东民间歌谣“台上群玉班，台下都走散，连忙关庙门，两边墙壁都爬坍，连忙扯得牢，只剩一担馄饨担”，展现了浙东地区人们看社戏时的场景。把当时台上的盛况，台下的哄闹都描绘了出来，还点出了浙东地区人们在看社戏时兴吃馄饨的这一风俗。这些引文的运用，把一地的风俗化于食物上做具体地展示，给原本平凡的食物注入风俗趣味，使食物与风俗相得益彰，同时，也拉近了其饮食散文与读者的距离，使其饮食散文更具有风俗之味。

（三）智性之美

读周作人的饮食散文，能明显感受到其引文运用的广泛性，有时一篇散文就包含文学、方言、历史等多种类型的引文。这些丰富、驳杂的引文的运用，使其饮食散文具有显著的知识性，从而增添了智性之美。如《八珍之一》一文，为探究八珍之一的“鸮”是什么，先引用《格物总论》中“枭声恶”“古人重其炙肥而美”等句，提出鸮是猫头鹰的可能性。后又引用《飞驒之鸟》，说明了猫头鹰肉全是纤维还有臊气，不会那么好吃的情况，削弱了鸮是猫头鹰的可能性。最后引用《诗疏》“鸮大如斑鸠，绿色”，否定了鸮是猫头鹰的可能性。虽然最后也没有考证出鸮到底是什么，但却使读者了解了古籍中关于鸮与猫头鹰的记载。作者的多次引用，一环扣一环，带领读者去探究，在这一过程中，逐步激发读者阅读兴趣、启发读者思维。又如《绍兴酒的将来》，作者先引用最早记录绍兴酒的《谰言长语》，说明当时的绍兴酒是“入口便螫，味同烧刀”，与现下绍兴酒味道温和不同于烧刀的现实情况做对比，得出绍兴酒在变化的推测，最后合理地引出绍兴酒的味道将来可能还会变化的结论。这些引文的运用，使其饮食散文具有一种理智、严密的风格，彰显了深厚的文化积淀，饱含智性之美。

（四）趣味之风

由于不主张行文中情感大幅度地外露，周作人的散文普遍呈现平淡、克制的风格。故事、笑话、谜语的引用，正为其饮食散文平淡的文风增添了一丝趣味性。如《闲话毛笋》中，作者前文引经据典，营造出平淡而又典雅的文风，而在文末，却引用了“南方人请北方人吃饭，北方人问菜里的笋是什么，南方人回答是竹，北方人回家后把床煮了”的笑话。这结尾处的笑话，正是峰回路转、曲径通幽，为文章增添了一份诙谐美。在《酒的起源》中，作者开头就引入了朝鲜关于酒起源的故事，为酒的起源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使这篇散文更具可读性与故事性。《瓜子》一文中，则引用了谜语“一百小烧饼，吃了一百还有二百剩”，似与读者互动，引发读者思考。总之，有了这类引文的点缀，周作人的饮食散文更具幽默气息与诙谐美，读来引人入胜、趣味横生，一定程度上调和了他一贯的平淡文风，为其饮食散文注入了新的活力与生命力。

结 语

周作人在创作饮食散文时，看似信手拈来的各类引文，实则蕴藏着丰富的内涵。对这些引文进行梳理会发现，它们主要来源于各类杂记、史书以及中国古代的文学作品，有关民俗的引文也是其饮食散文中一道亮丽的风景。不可回避的是，周作人饮食散文中引文的运用也存在着一些通病和个别缺憾。其饮食散文中一些篇目引文过多，过多篇幅的引经据典不可避免地削弱了作者的主体情感体验，使文章流于极度理性而很难使读者产生共情。此外，周作人饮食散文中的引文已经形成了一种较为固定的话语书写模式，即使是描写不同的食物，也因为引文运用模式的相同而产生相似之感，鲜少有创作上的新意。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引文的运用大大扩展了其饮食散文的文化内涵，使其饮食散文的意蕴更加深刻；为其饮食散文注入了风俗人情，使之更具通俗美；也为其饮食散文灌注了知识性，彰显了智性之美而又没有说教、枯燥之感；最后又为其饮食散文增添了一定的趣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