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使人自由
——古典音乐中的哲学(二)
2021-02-22杨赢
■杨赢
音乐不同于其它艺术,它和内心生活中形式的自由关系太密切了,所以多少可以越出现成的内容之外。
——黑格尔
音乐即自由。
——坂本龙一
1801年,贝多芬察觉到自己的耳聋,于1802年搬到海里根斯塔特并留下了著名的海里根斯塔特遗嘱,这个时候的贝多芬决意自杀,但是“我的艺术把我拉了回来”。1803年,他开始正式创作《第三交响曲》(即《英雄交响曲》)。1804年,交响曲完成,贝多芬最初想把它题献给拿破仑。但1804年5月拿破仑称帝,贝多芬愤而将拿破仑的名字抠去,将标题改为“英雄交响曲”,“为纪念一位英雄人物”。
这支交响曲的逸事和交响曲本身,就是贝多芬精神最好的传达,即对绝对自由精神的追求。
有意思的是,《第三交响曲》首演的时候,引起了巨大的争议。因为它突破了古典主义音乐的传统程式,很多人认为它晦涩难解。如今,《英雄交响曲》被认为是自由的象征,它的音乐精神、和它相关的逸事、它本身对音乐常规的突破和贝多芬本人,都体现了“人类的潜力和对自由的追求”。
古典音乐的发展就是一个不断追求自由的过程,因其跟随者理性精神的不断发展而发展,音乐家也在音乐的创作中不断追求自由的精神。即使在我们印象中规律谨严、对位精确的巴赫,也在其音乐中有着对自由的追求。“巴赫的音乐主题清晰,其旋律精致、复杂,模进(同一旋律型在不同音高的重复)和重复音型的使用较节制,转调及和声则更为自由,着重情节的铺陈与衔接,而非短促的表现。巴赫也以其自由而精确的对位法见长,常揣度乐句在复调上的可能性,从键盘乐器到更多声部的协奏曲与大型合唱,都能发现对位的频繁运用,从而营造出厚实而多层次的织体。”“巴赫的音乐不仅是灵感的创造物,也是排列组合与理性推导的再造物,充分展现了音乐的纯粹性。”(萨义德)
从贝多芬和巴赫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音乐中自由精神的两个面向,一种是在不断地突破中,以狂飙突进的气魄,在无限的扩张中,追求自我自由的极境;一种是在规制的束缚中,不断向内求索,在理性谨严的秩序中寻找到内在幽微的自由堂奥。
人的内在本质即自由,音乐的精神也即自由。音乐的发展史本身就是一部追求自由的历史,从巴赫在古典格式中追求自身的自由,到贝多芬打破古典程式,让自由意志极度地张扬,浪漫主义紧随其后,以百花齐放的姿态呼应着时代精神,再到勋伯格对调性的突破,甚至是20世纪爵士乐的自由张扬和摇滚乐的前卫反叛,无不是音乐中自由精神最好的诠释。
音乐使人释放,使人感受到狂飙突进的精神。听贝多芬的音乐,就仿佛听到自由的召唤,在《英雄交响曲》中,感受到超越庸常生活,粉碎和创造的激情;在《第七交响曲》中,感受到酒神精神的沉醉和张扬,是生命意志的极大彰显;甚至在《第九交响曲》中,在全人类无限的欢快中,感受到个体精神的无限扩展。在两德统一的纪念音乐会上,指挥家伯恩斯坦就将《第九交响曲》中的“欢乐颂”改名为“自由颂”。除了他的交响曲,贝多芬更将历史上那些追求自由,反抗暴政的英雄都一一写进了自己的音乐之中,莱奥诺拉、艾格蒙特……在这些音乐中,历史的形象和自由精神在音乐澎湃恣意的声符中,鼓动着人心,就像人类永不熄灭的对自由的向往与追求。
当然,音乐史上最极端的自由,可能要属约翰·凯奇了。1952年8月29日,在纽约伍德斯托克,凯奇当众“演奏”了一首名为《4分33秒》的钢琴曲。之所以说是“演奏”,因为整个过程中演奏家没有弹出一个音符,只能听见听众的呼吸声、身体和座椅的摩擦声,以及不期而至的室外隆隆雷声和滂沱大雨声。“凯奇终于找到了办法,让声音可以顺其自然地存在,既不用受作曲家的想象干预,也摆脱了如同巴甫诺夫的条件反射一样规约着听众的音乐史的束缚”。(《凯奇评传》)
绝大多数人可能都欣赏不来《4分33秒》,但是凯奇这种追求自由的精神是与前代的音乐家们一脉相承的。
像巴赫那样调性清晰、规制谨严的音乐作品,可能给我们一种错觉,听这样的音乐会让人受到压抑。但是恰恰相反,标题音乐对人的想象限制更强。比如你去听《伏尔塔瓦河》,你的想象可能只能在这条河之间起伏了。而无标题音乐,虽然创作的时候规制谨严,但是却能给听众更大的想象空间,你可以在音乐中赋予你自己心灵中的形象,这样的音乐反而让人产生更加自由的感觉。古典主义的音乐虽然有其程式性,但那是人的理性高度发达的产物,当其作用于人的感性时,会激发人那种天生存在的自由想象。就像斯宾诺莎所认为的那样,真正的自由是属于那些行为受“理性”指导的人。在古典音乐的享受中,我们成为了真正自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