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生修改文章浅谈

江富军

鲁迅说过：“好文章不是写出来的，而是改出来的。”但现在的作文教学受制于应试教育，强调一个小时内完成，在时间限制下特别重视“一笔落”能力，平时训练也非常重视作文数量。而修改作文属于精练，我以为，随意写五篇作文可能还不如一篇作文改五遍效果好。在此，我就中学生作文修改说几点看法。

一 修改文章是积极的自我否定

经常听到两句矛盾的话：“明白了再写，写了才明白。”事实上后者更接近真理。对中学生来说，因时间仓促疏于打草稿，形成了“明白了再写”的习惯。而写作过程其实就是个“明白”（也可说“更明白”）的过程，尤其是修改：思路已经在纸上时，文字托起思维框架，思维更“有迹可循”、更清晰，文章就越改越明白。

修改文章是自我否定，不断修改，不断否定，进而达到高层次肯定。而能修改，文章有修改价值，本身就是自我肯定，因而修改文章又是积极的自我否定。在自我否定之中追求美好的东西，向更美好的若隐若现的目标迈进，以至最终达到（自己能达到的）至美境界，达到自我肯定。

修改文章是对读者与自己的尊重。曹雪芹为《红楼梦》“披阅十载，增删五次”，还是没有完成整部作品，却留下了不朽巨著。这是曹雪芹对题材、对自己积累的生活的最大的尊重，也是对读者的尊重。拿出错别字连篇的文章发表，简直是对读者的嘲笑，露出的是自己的丑态。同样，阅读过程也是作者与读者之间互相肯定的过程，就连彼此批判也是一种肯定——对方的观点值得我去否定或完善。发表文章实质是在传播中自我肯定，是在寻找对方赞同与反对中进一步完善自己的观点或故事。这些严肃的否定与肯定都是尊重。

修改文章与一个人的精神成长一样，是不断地否定自我，不断地扬弃，否定之否定，进而完善。成长就是不满足于现有水平，就是否定一种现状（或部分现状）。因此，一篇文章不仅现在可改，过个十天半月、甚至几年也可拿出来再改改或重写。真理值得我们终生追求，而追求真理则以不断否定“假理”为前提。

二 修改是语言重构

语言是存在的家园。写作是一种言语活动，是在共性的语言与个性的言语之间不断来回的过程。索绪尔将其定义为共时语言与历时语言，历时语言即自己运用语言进行言语活动。修改就是语言重构。语言是精细的，修改文章就是不贪恋表达的捷径，抗拒言语惰性，是在磨炼的过程中达到表达的极致，试图最准确、最清晰地表达对象，也在表达过程中让对象明确，达到情感思想的制高点、至美点。

中学生直面生活的迷茫、困顿，成长需要痛苦，语言提供现实关怀，也提供遥远的呼唤，写作加深了存在感，只要看看有些中学生创作小说的热情，就会明白他们对文学、对语言的热爱。“诗意地栖居”，就是用语言让个体诗情化地展现。因而，修改文章就是顽强地用语言为存在固执地找寻最佳意义。如果把自己分解为多个自我，那么，修改就是多种语言、多个知心朋友在对话、討论，在完善着家园。

前面说过修改文章是对读者的尊重，也正因此，我们反对化妆式的润色。语言应当质朴，一般不需要强求华丽。语言过于华丽，常常意味着局部美丽大于整体需要。修改的过程就是要让语言更突出整体存在，因而质朴就是直接表达事物的本质。这也是在尊重语言的过程中，趋近自己的灵魂，建构自己的精神，进而联结大千世界。从这个角度上看，语言是交通，畅通即好，重在沿途看到的风景与目的地，而不太关乎道路上面的化妆。艳妆浓抹，是遮丑，而文章最忌遮丑。写文章应该是分析丑，去错。即使丑，也要呈现给读者，也要让读者看到自己的努力，这才是最大的尊重：求真。一般来说，化妆的文章是在情怀沟通的范围内。

三 修改更突出创造性

“一气呵成”的写作可能靠灵感，而中学生行文模仿痕迹更多。修改更能挑战自我，指向创造。创造一定是个性化活动，必须走出模仿。在言语活动中，模仿速度最快，创造是内质的，因而进展速度最慢。模仿者简单地肯定自己的能力，尤其是言语模仿。

容易模仿的是句式、语气、构思模式等，创造性往往把言语放在整体的关系上考虑，是整体性把握下的言语表达。修改一定要将目光集中到整体上，或许在修改过程中才会明白自己原来要讲的是什么。而应试性作文往往主题先行，审题成为作文教学的重要部分，在自行写作中，准确审题恰恰是在最后进行的，有的是在修改过程中才发现主题，有的是改着改着就把主题更换了。

创造性思维的特点是发散性。发散思维就是让思路朝着各种可能的方向前进，尝试各种可能性。我建议学生在写作开始时，思维可以有些乱，只要把自己在这个范围内想到的东西都快速地记录下来，然后修改相当于整理（或重新构思），进行各种可能的组合。这种写作方式在电脑时代更是方便。写作开始思维混乱的，有可能是有深度的写作，而一开始就完全清楚自己要写什么而后“一气呵成”的，或许会是深度不够的写作。

发散思维最主要的两大特点是：对主动性要求最高，不追求标准答案。这也是创造性最重要的特性。创造的实质是个性化存在。修改文章，一边让语言公众化以求沟通，一边让语言个性化、独特化以求创造。个性才是我们赋予这个世界最重要的内容。

四 不修改形成惰性思维习惯

作文是难度最高的作业之一。应试性作文教学容易停留在审题正确，或凤头猪肚豹尾这些篇章格式上。实际作文过程最需要探索性，是一个思维亮点经过写作、修改不断放出光芒，成为美点的过程。这个过程是很有精神提升价值的。但由于思维惰性，人们往往更愿意相信别人是天才，而放弃自己的努力。如尼采在《人性的，太人性的》一文中说的：“称某人为‘神圣意味着，‘在这里我们不必竞争。”片面应试其实造成了思维的惰性。应付性作业越多，这种积习就越严重。有的甚至一天一篇作文，这样的结果是随手写成了习惯，表面上表达速度快、语句顺，仿佛提高了水平，实际上思维惯性化，无法给自己深层定位。于是，顺着别人的观点写着写着，“自己的头脑成了别人的跑马场了”（叔本华）。

尼采的另一段话更能说明问题：“艺术家知道，他的作品唯有使人相信是即兴而作、是奇迹般地一挥而就之时，才生出圆满效果;所以，他巧妙地助长这种幻觉，把创作开始时那热烈的不安、盲目抓取的纷乱、留神倾听的梦幻等因素引入艺术，当作欺骗手段，使观者或听者陷入某种心境，相信这完美的作品是一下子蹦出来的。”我们的学生在高强度的作业压力前，被动接受知识已经成为习惯，乐于谈论李白斗酒诗千篇，谈论大作家顺手拈来的言语能力，从而轻视修改价值。所以，迷恋“一笔落”，实际是思维惰性，这对创造性能力的形成是很不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