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达与窥视:微博评论心理动因的分析与思考
2021-02-21原佳丽
原佳丽
摘 要:微博空间热点议题层出不窮,评论行为逐渐演变为一种意见表达的重要手段。本文借助马克斯·韦伯的社会行动理论,通过参与式网络观察和深度访谈的方法,进一步分析微博评论的心理动因。研究发现,工具理性下的微博评论出于增加权重心理和利益驱动心理;价值理性下的微博评论出于公共参与心理;传统行动下的微博评论出于娱乐消遣心理和群体归属心理;情感行动下的微博评论出于自我情绪宣泄心理和群体心理。同时也指出网民评论心理的复杂性,在分析心理动因的基础上提出了舆论引导的相应策略。
关键词:微博评论;社会行动理论;深度访谈;心理动因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122(2021)02-0034-04
一、理论基础和研究设计
微博评论是指微博用户针对某一话题、问题、社会现象发表自己的意见和看法[1]。重大社会事件发生时,人们已经习惯了围观,评论成为人们表达“关注”、舆论监督的重要手段。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以下简称“韦伯”)的社会行动理论把社会行动作为观察和理解社会的出发点。按照理性成分递减原则,把社会行动划分为4种类型:第一种是工具理性行动,是指以有效的、精心计算的手段,达到功利主义或工具理性的行动;第二种是价值理性行动,是指出于固有价值的纯粹信仰,追求行为的伦理价值和社会公益;第三种是传统行动,是指一些根深蒂固的习惯性的行动,强调对权威的服从和尊重;第四种是情感行动,是指出于感觉、激情、情感决定的行动,强调即时的感情抒发[2]。本文借助方飞对于网络公共表达的划分方向[2],以马克斯·韦伯的社会行动理论为基础,把微博评论划分为下四个方面:工具理性下的微博评论、价值理性下的微博评论、传统行动下的微博评论、情感行动下的微博评论。
韦伯指出,虽然社会的宏观结构是超个人化的,但它仍然与行动者的行为有关[3]。理解社会行动主要通过两种方式:第一种是直接观察,即通过直接观察来理解社会行动的意义;第二种是解释性理解,即根据动机来把握行动者赋予行动的意义[4]。现阶段,学界对微博评论的研究主要侧重于对微博评论的特点、类型、功能和社会影响的研究;在研究方法上,多采用文献分析、内容分析、问卷调查、案例分析等。其中,在分析微博评论者心理动因时也多采用文献分析和问卷调查法,缺乏与微博评论者之间的深入访谈。
本文则通过网络观察和深度访谈相结合的方法,从心理动因的角度解释微博评论行为。笔者选取了2019年微博讨论度较高的5个热点事件:国庆阅兵、李心草溺亡、四川凉山森林火灾、雪莉自杀、人类首张黑洞照片[5]。通过微博平台获取5个事件中热门微博榜首下面的评论者,并采取随机抽样的方法,在每个话题中抽取5个评论者,组成25人的访问对象。“国庆阅兵”话题下的5位受访者编码为1.1~1.5,“李心草溺亡”话题下的5位受访者编码为2.1~2.5,“四川凉山森林火灾”话题下的5位受访者编码为3.1~3.5,“雪莉自杀”话题下的5位受访者编码为4.1~4.5,“人类首张黑洞照片”话题下的5位受访者编码为5.1~5.5。每位受访者的访谈时间均控制在60分钟,鼓励受访者在既定的主题和采访范围内自由表达。
二、 微博评论的心理动因探析
(一)工具理性下的心理动因
1.增加权重心理
增加权重心理是指评论者为了在微博空间里获取更多的社会资本、实现自我价值的一种心理。微博用户拥有自我表达的权利,但是话语权力并不平等。一些在各自领域已经功成名就的人可以毫不费力地获得关注,而草根用户却没有这样的“先天优势”。想要成为草根意见领袖,就需要付出“行动”来积累社会资本。社会资本是指“参与者在其行动中获取并使用的嵌入在社会网络中的资源”[6]。每个微博账号都会有不同的权重,频繁且高质量的微博评论能够提高账号的权重系数。只有权重高才能够抢到热评,否则就算获得很多点赞,评论也会沉底。当前排优质评论得到了博主的回复,会带来新一轮的互动狂欢,形成“马太效应”。
受访者2.5:“评论多了会增加权重,一般你去一些大V下面评论,有时候可能你获得的赞不多,但是如果你权重高,也会在前排。”
受访者3.1:“经常评论的时候字数多权重会很高。你权重高的话给别人评论会一下子就到前排,他正好点进评论看到你的评论吸引他的话,可能会给你翻牌。”
2.利益驱动心理
利益驱动心理是指一些营销博主为了实现流量变现而主动参与评论的心理。营销博主并非通常提到的营销号,只是其运营账号时产生了盈利行为,故而称为营销博主。营销博主账号运营有3个环节。首先是内容定位,博主通过持续分享有价值的信息博得用户的关注;其次是粉丝维系,只有尽可能地把潜在的用户转化为牢固的粉丝,这一环节才算成功;最后,粉丝出于对博主的信任,会将自己的关注转化为购买行为,实现这一链条的最终价值。博主与产品方事先商定“广告费”,而“广告费”通常是由微博账号的粉丝量与本条带有广告推送的微博的阅读量决定的。因此,粉丝维系是营销博主最在意的。营销博主粉丝维系需要寻找潜在的KOL用户,第一时间响应粉丝的诉求,并设计一些有影响力的活动让粉丝获得参与感,提高粉丝互动频率。
受访者2.2:“评论为了提高互动,增强粉丝黏性,提高微博活跃度,提升微博曝光率。”
受访者5.2:“通常评论都是会的,也会回复私信,增加黏性,包括引流到微信上。”
(二)价值理性下的心理动因
价值理性下的微博评论多是出于公共参与心理。公共参与心理是指用户在微博上参与公共热点事件的讨论,并希望通过舆论压力推动事件向合理方向发展的一种心理。从访问结果来看,参与公共事务是影响人们评论的主要因素。一些与政府部门有关的且涉及人们切身利益的事件容易成为网民参与讨论的触点[7]。以2019年微博空间典型的李心草溺亡事件为例。2019年10月12日,微博用户@李心草妈妈发布的其女儿李心草溺亡前的监控视频在网络上热传。监控录像显示,李心草落水前曾被室友带来的两名陌生男子殴打,这使得警方“意外落水”的说法站不住脚。
由于对此案件缺乏公正严明的调查,网民纷纷猜测涉案男子有很强的“背景”。一时间,网络舆情激荡,形成了丧夫丧女的弱势母亲与受贿失职的权力警察的对峙。在此背景下,李心草事件引发了众多网民的围观,人们纷纷等待真相能够被尽快调查出来,给关注者一个交代。舆论在紧逼,央视新闻、《人民日报》等权威媒体机构也纷纷发表评论,呼唤用法律维护公平正义。尽管公安机关意识到舆情事件开展公开调查的重要性,但还是陷入了“塔西佗陷阱”。舆论一方认为,当初李心草母亲如果没有坚持观看监控录像并在微博上寻求帮助,真相可能永远无法得知。
微博上的一桩桩“李心草事件”的爆发并非偶然,因为事件本身存在着“强弱鲜明的对立”,为其在网络空间引爆舆情提供了焦点。这类舆情事件频频引起舆论激荡恰恰反映出现实社会中人们利益诉求的“无力”,迫使人们转而在网络空间抱团抗争。这种抱团抗争看似野蛮,却是使表达渠道逐渐完备化的一种方式。
受访者1.5:“喜欢刷与社会有关的热点话题,比较关注发布官方新闻的博主。作為新时代青年,我认为关注社会热点是每个人都应该具备的素养,这是我们参与政治生活的一部分。”
受访者5.5:“评论的话题多是针对当下的热点、焦点和难点问题。参与话题评论,可以上应国家政策和发展趋势,下接地气和民生关切,进行正面的、正确的舆论引导。”
(三)传统行动下的心理动因
1.娱乐消遣心理
娱乐消遣心理是指用户出于好玩、放松、寻找乐趣的目的参与评论的心理。娱乐消遣可以通过3种形式获得:(1)评论搞笑、有趣的娱乐化内容达到释放压力、放松心情的作用;(2)把评论本身作为“游戏”,用幽默的文字配上恶搞式的表情包和搞笑图片达到戏谑的狂欢;(3)一些评论者善于通过“抖机灵”的形式抢“沙发”,从而达到消遣的目的。然而,过度的玩乐造成微博空间泛娱乐化现象严重,一方面是评论信息的娱乐化,另一方面是传播符号的娱乐化[8]。无节制的戏谑打破了严肃与娱乐的界限,展现出反叛和对权威的质疑。
受访者1.1:“评论里有很多乐趣、很多段子,毕竟自古评论出人才,这是微博最精华的地方。”
受访者3.3:“我喜欢评论一些土味视频博主,比如土味挖掘机,觉得好玩,视频比较搞笑。”
受访者4.5:“有一个博主叫微博搞笑排行榜,我只评论她的微博。她每天晚上会有一个话题,我有时间会去抢热门。就会有很多人给我点赞和评论,有时候还会涨粉。”
2.归属认同心理
归属认同心理是指人本能地想要“归属某类”的心理。在追求经济快速发展的时代,快速更迭的技术、高速发达的交通、巨大的人口流动,改变了以往以血缘、地域为基础的集聚方式,带来了人的异化和疏离。但是人类是社会动物,在生理上和心理上仍然有群居和“群体归属”的本能需求。因此,地域聚集的传统不断转变为心理聚集,亦所谓脱域性[9]。在微博空间,人们出于相同的兴趣可以选择对同一个话题发表评论,聚集在话题区的一群人虽然彼此不认识,但却有着微妙的联系。评论者在心理上对自己进行“归类”“站队”,渴望寻求他者的支持。
传统的习惯和观念在快速发展的过程中被消解和重建,在微博评论中表现为网络流行语的出现和使用。语言在心理归属感的形成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同一类语言可以创造出一种自然的心理亲密感。有些网络语言态度戏谑且不遵守语法规则,挑战着社会通用语言的正统性和规范性,但对于群体认同、群体合意的快速形成起着重要的作用。在融入群体的过程中,个体会不自觉地遵守群体内部的话语规则,来表达“我们”的身份认同,但各群体之间的界限壁垒、意见整合、共识形成的难度却也不断加大。
受访者1.1:“在饭圈爱豆发帖去评论就很正常,顶自己爱豆的帖子。”
受访者1.5:“看看网友都是怎么想的,有没有会和自己想法类似的,比如现在的疫情,会关心大家比较关注哪些方面吧,如果是时事,会仔细看看。如果是娱乐新闻,粉丝控评,基本不怎么看了。”
(四)情感行动下的心理动因
1.自我情绪宣泄心理
情感行动下的微博评论是将评论作为自身情感宣泄的手段,借助热点公共事件发泄情绪的心理。由于微博评论存在强交互性,简短的信息传播特性让情绪传递比客观事实更易传播。当人们忙于追逐热点信息,急于表达观点,过分沉溺于情绪的宣泄,使得个人具体的情绪化表达与他人产生情感共鸣,产生连接后成为没有具体指向性的社会整体情绪[10]。当前社会发展中出现了利益失衡、贫富差距大、价值困惑、信任缺失等问题,导致网络空间也充斥着焦虑、不满、仇恨、逆反、无聊、冷漠等负面情绪[11]。研究表明,在微博热点话题的互动参与中,愤怒情绪的用户相对更加活跃[12],在情感宣泄的驱动下,极端观点更为偏激。暴力辱骂、强势专横的话语导致理性评论者不敢发表与之相悖的观点,否则会被“群起而攻之”。
受访者3.3:“微博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消遣发泄,宣泄情绪的地方。”
受访者4.4:“以前就因为发了个评论就被很多人骂,现在就本着谨言慎行的态度,不敢随意发表评论。”
2.群体心理
情绪感染和行为模仿是群体心理发生的两个重要机制,情绪化评论者利用群体感染寻找潜在支持者,从而收获个体意见表达背后的群体支持。法国社会心理学家勒庞在《乌合之众》中写到,群体追求的从来不是什么真相和理性,而是盲从、残忍、偏执和狂热。虽然勒庞说的“群体追求的从来不是什么真相和理性”有些片面化、绝对化,但“盲从、残忍、偏执和狂热”却是大多群体习惯的表现。
微博空间在民主监督、民意反馈、反腐倡廉等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但过度的情绪化表达存在群体操纵的危险,对社会秩序的稳定产生负面影响[13]。从大多舆情事件分析来看,负面情绪的可蔓延性和感染性等特点很容易迅速聚集,引起网民的情绪共振。非理性会席卷整个舆论场,甚至事件的走向都被舆论裹挟。但从访问结果来看,大部分受访者都表示自己能够识别“恶意评论”,并不会受其影响,更有受访者表示能够“去粗取精”式地对待微博评论。
受访者1.4:“评论确实能够互动,不能直接关闭,但是需要一些正确的引导,有些微博话题下面清一色都是水军在带节奏,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就跟着被带偏。”
受访者3.5:“发表评论的时候我会观察各种情绪和立场动机,大片一边倒的评论会让我警惕。”
受访者4.3:“评论一般不会影响,我只是以局外人的身份观察,心里默默坚持自己的观点,除非涉及地域黑。”
三、结论与思考
在现实中人们可讨论的话题丰富多样,瞬时参与评论的心理也不尽相同,因此很难对评论者的心理采取简单的划分。从韦伯的社会行动理论出发,考察微博评论心理动因无疑化解了分析的难度,存在一定的可行性。
基于增加权重心理、利益驱動心理、娱乐消遣心理和归属认同心理的微博评论没有实质性的危害,但仍要采取适当的规范措施,加强对平台盈利账号的监管,减少低质重复的内容对网络资源占用。其次,微博用户应提高媒介素养,在评论严肃新闻时,不能求一时的关注度而污染评论空间。意见领袖作为态度导向者也应当树立责任意识,引导粉丝正确地参与公共讨论,在陪伴感得到满足的同时积极净化网络空间。
相比之下,基于公共事务参与心理、自我情绪宣泄心理和群体心理的微博评论是需要相关部门加大关注和引导的。在公共事件发生时,涉事部门应及时疏导和化解公众情绪,防止信息渠道不畅而造成谣言泛滥,避免人们因急躁冲动的情绪感染而受到无意识的心理暗示。网络舆论虽然更愿意向弱势群体倾倒,但也并不意味着舆论只关照弱势一方。现实生活中的强势群体需要在网络空间中以弱势的形象存在,相关部门在面对此类事件时应当巧用“弱传播”的技巧为自己赢得信任空间。微博用户也应当合理情绪表达,防止被恶意操纵。微博平台也应当维护平台秩序,完善评论过滤系统,既能保障网民的正常表达,又防止键盘侠偏激的表达污染微博空间。
需要指出的是,本次研究仍然存在一些不足,首先,访谈对象数量较少,访谈话题选择覆盖并不全面。后续的研究可以多选取不同话题以及不同话题下的评论者,增加样本用户的多样性;其次,本文只探讨了评论者的心理动因,缺少评论内容与评论话题之间关系的心理分析以及微博用户在评论下的互动心理的深层次挖掘。未来在关于微博评论的心理动因的分析中可以尝试从细微之处入手,进行更细化的研究。
参考文献:
[1]王秋菊,刘杰.微博评论的本体、主体及传播方式特点分析[J].编辑之友,2017(9):59-62.
[2]方飞.中国青年网络公共表达的动因与呈现——基于韦伯社会行动理论的理解[J].中国青年研究,2019(9):38-46+62.
[3]黄玉琴,梁伟.崛起·抗衡·互构——社会行动理论之走向探讨[J].洛阳理工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29(2):45-50.
[4]刘博.韦伯、帕森斯、吉登斯社会行动理论之比较[J].社科纵横:新理版,2010,25(4):145-146.
[5][JP4]微博平台.2019微博之夜年度事件[EB/OL].https://huodong.weibo.com/netchina2019/events,2020-03-01.
[6]彭兰.从社区到社会网络——一种互联网研究视野与方法的拓展[J].国际新闻界,2009(5):87-92.
[7]金太军,杨书房,王军洋.公民网络公共参与的行为逻辑探究[J].社会科学战线,2014(3):156-164.
[8]汪侠静.微博泛娱乐化倾向的影响及对策[J].今传媒,2017,25(8):44-45.
[9]秦琼,彭涛.共同体传播:一种被忽视的传播形态[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6,38(8):24-29.
[10]隋岩,李燕.论群体传播时代个人情绪的社会化传播[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2,34(12):10-15.
[11]张丽红.当前社会存在的主要负面情绪及其疏导[J].理论界,2011(8):167-169.
[12]刘念,丁汉青.从愤怒到厌恶:危机事件中公众的情绪图景[J].新闻大学,2020(12):35-48+119.
[13]王来华.如何应对网络舆情过度情绪化表达[N].光明日报,2015-07-16(016).
[责任编辑:武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