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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著作林》期刊中的诗话风格

2021-02-21张举玺霍龚云

今传媒 2021年2期
关键词:诗话

张举玺 霍龚云

摘 要:报刊诗话是近代报刊发展的必然产物,两者的结合为我们研究诗话提供了新视角。诗话在《著作林》期刊中占有重要地位,作为“鸳鸯蝴蝶派”代表人物之一的陈栩,在编辑诗话过程中亦偏好“香奁体”诗歌,亦坚守传统诗性。曾随陈栩学诗的潘普恩,其诗话创作受陈栩影响较深。两人的诗话作品继承了传统诗话的特点,力求以期刊存诗记人记事,也借期刊传播其诗其人其事,折射了报刊赋予诗话的闪光点。

关键词:《著作林》;陈栩;潘普恩;诗话

中图分类号:G237.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122(2021)02-0016-07

一、诗话概述

泱泱中华,诗歌流传千年而不衰,随着诗歌的不断发展,对诗人及其作品的批评也日益丰富,诗话便是这种批评理论化、系统化的产物。关于诗话的概念有众多说法,若单从形式、内容上来总体概括,“诗话是一种用笔记体写成的、兼具理论性质和资料性质的诗学著作。”清代何文焕认为诗话渊源可追溯至夏商周时代,“诗话于何昉乎?赓歌记于《虞书》,‘六义详于古《序》,孔孟论言,别申远旨,《春秋》赋答,都属断章”[1]。秦大士在《龙性堂诗话序》中说:“诗话之由来尚矣。‘思无邪,孔子之诗话也。‘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孟子之诗话也”[2]。孔、孟论诗的只言片语,过于零散简单。先秦以前的诗评用“一鳞半爪”来形容也不为过。

汉魏而下,如钟嵘《诗品》、释皎然《诗式》等理论著作,各出己意,对后世诗话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宋代欧阳修的《六一诗话》是最早以诗话命名的诗学批评作品,“居士退居汝阴,而集以资闲谈也”[3]。“诗话”明确说明其创作目的是“以资闲谈”,重点在于随笔记事。

历经宋、元、明三代,诗话遵循其自身的发展规律,从轻松的随笔体到严肃的专论专著,从“论詩及事”到“论诗及辞”,终于在清代达到了鼎盛。郭绍虞先生说:“诗话之作,至清代而登峰造极。清人诗话约有三四百种,不特数量远较前代繁富,而评述之精当亦超越前人”[4]。清初王士祯的神韵说、乾嘉时期沈德潜的格调说、袁枚的性灵说、翁方纲的肌理说,更为其中翘楚。乾嘉之后,诗话在体系构建上不如上个时期,但依然有理论价值较高的作品,如成书于道光初年潘德舆的《养一斋诗话》、梁章钜的《退庵随笔》等。

至风云交汇之晚清,清王朝虽处于衰微时期,但旧体诗歌的创作热情却不曾冷却,诗坛上崇尚宋诗的空气更是活跃,同治年间(1862~1874年),宋诗派的代表人物郑珍、莫友芝、曾国藩、何绍基等先后去世,继而起之的年轻诗人如沈曾植、陈三立等人,于光绪年间互相标榜,并提出“同光体”这一名目,陈衍的《石遗室诗话》是同光体诗歌在理论上的一种回响,《石遗室诗话》先后刊载于《国学萃编》《庸言》《东方杂志》。处于“乾坤之变”的近代中国,诗歌界也发生了革命,梁启超流亡日本时在《新民丛报》上开设了文艺类栏目,《饮冰室诗话》是其刊载内容之一,《饮冰室诗话》也是诗话对“诗界革命”的具体反映。由此可见,期刊这一新载体的出现,对诗话的传播方式也产生了影响。

1873年,《蝶梦楼诗话》(佚名撰)在我国最早的文学期刊《瀛寰琐记》上连载,开启了诗话新的载录方式,标志着近代报刊诗话的诞生。此后的《益闻录》分别连载《金陵诗话》(1892年,佚名撰)、《东洲诗话》(1892~1893年,沙仁寿编)。

20世纪初,开设诗话连载的报刊杂志如雨后春笋。如1903年,佚名撰《爱国庐诗话》连载于《湖北学生界》;1906~1910年,迤南少年生撰《滇南诗话》连载于《云南》;1907年,旧民撰《旧民诗话》连载于《汉帜》、南巷生撰《诗话》连载于《牖报》。

陈栩主编的《著作林》[5]期刊中录有诗话6种,分别是《栩园诗话》《筝楼评诗记》《赋江楼诗话》《蘧盦诗话》《东海诗潮》《艺苑同光集》。对这6种诗话的体例、内容以及诗学主张的研究,对开拓清诗话的研究范围有着积极的意义。

二、《著作林》中的诗话作品

《著作林》中以诗话命名的作品,被归入《谭聚》栏目。《筝楼评诗记》属于《评林》栏目,这两个栏目都是以评论为主。《诗海》栏目中的《东海诗潮》里涉及有诗论,因此也列入了诗话作品。《赋江楼诗话》是上虞潘普恩少文编,刊载于《著作林》第13~14期,共1卷。余下5部是陈栩的著作,《栩园诗话》,天虚我生著。刊登在《著作林》第1~16期,共8卷;《蘧盦诗话》,天虚我生著。刊登在《著作林》第18~20期,共3卷;《筝楼评诗记》,天虚我生诠次。刊登在《著作林》第2~4期,共2卷,第一卷载于第2、4期,第二卷载于第3期;《艺苑同光集》(卷上),泉唐陈栩蝶仙纂,刊于《著作林》第5、6期;《东海诗潮》天虚我生选刊,共1卷,刊于《著作林》第2、4期。

(一)陈栩诗话作品

1.《栩园诗话》与《蘧盦诗话》

近代报刊诗话的产生及发展处于传统和现代的过渡期,它直接沿袭了传统诗话的特点,诗话体例中所涉及的内容依旧是姓名、字号、籍贯、仕宦经历、著述、所选诗作、诗歌评价等。《栩园诗话》是陈栩效仿袁枚的《随园诗话》而作,但也因是期刊的缘故,比较注意篇幅的长短,喜录长诗,诗作较多,评论较少。由于传播载体的变化,它们又具有一些报刊诗话的新特质。纵观《栩园诗话》与《蘧盦诗话》,它们既受到传统诗话的影响,又具有新环境赋予它的新气息。

第一,收录作品来源具有多样性。选录有清以来的前辈文人诗作,加以评论,这类的诗话为数不多,大部分选录对象是与编者同时代人的佳作。有身边亲友作品,如:“余友孙君迩安出其尊人小山先生《映雪诗草》,始知其全家殉赭寇之难,先生亦濒危者屡,孑然一身,幕游粤东,身世之感付诸吟咏,多苍凉沈痛之作”[6]。或是亲友推荐搜集的他人作品,“蕴山又谓其老友程竹溪广文(锡光),自号弹古调斋主。曾主讲鸠江书院,分纂省志,尝秉铎繁昌、无为等处,风流文采倾动一时”[7]。胡蕴山也向陈栩录示过熊伯耻孝廉的《新声古怨词》等,从诗话中不难发现,胡蕴山多次向陈栩推荐过友人作品。

或是选稿而来的作品,“竹西李涵秋(应漳),别署沁香阁主,久客淮北,郁郁不得志,以笔札自娱,文学昌黎,诗宗香山,长句则《国朝别裁》得老杜气息,知余名,千里邮示近作数百首”[8]。维持两千多年的邮驿制度发展到晚清基本宣告结束,迫于西方列强给予的压力,清政府被动设立邮局,并且发展速度较快,1904年,除总局、副总局外,18个行省总计设立邮政局所1 319处,1911年,总计4 250处[9]。晚清邮政的现代化为《著作林》收稿提供了便利。

相较上面两种常见的稿件来源,诗话中不常见的作品来源方式更具特色。编者生活中偶然所得也是诗话的内容来源之一,“余尝偕二三知己据座清谭,有丐者自称能诗,书《感怀四律》于破纸呈阅,字迹颇遒劲……举座为之鼓掌,询为湘中士人,乃助资斧遣归,惜未详其姓氏耳”[10]。落魄文人与编者的一场偶遇,称得上一桩美谈。从另一方面来讲,传统诗话的记事功能在陈栩的诗话中得以延续。《遽盦诗话》卷之二第6则诗话记录的著涒吟社以《采莲曲》命题,应课者作七绝,从社团某次活动中评选的作品录入诗话,充实了诗话内容,丰富了诗话作品的采选方式。诗话内容来源的多样性,也可以说是期刊诗话内容组稿方式的多样性,陈栩对自创稿件、搜集他人作品、事略的编辑和评论,见证了他在编辑过程中的艰辛付出。

第二,较为明确的存诗目的。“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名声自传于后”[11]。著书立说是古代文人跨越时空传播自己作品及思想最常用的方式之一,但并非所有的文人墨客都具备刊刻自己作品的条件,也非所有的作品都能传播开来,留诸后世。近代期刊给文人传播自己文学作品提供了一种比较便利的方式。陈栩在诗话中毫不避讳地说自己的《纪梦诗》散见在日记中,拉杂不成篇幅,丢弃了可惜,担心时间长了遗失,就存录在诗话中。诗话内容不仅是编者自己的作品,提供稿件作品的作者,也有这种明确的想法,“吴门张叔鹏(炳翔)为俞曲园先生高弟,以近著《忍盦诗集》寄示,嘱为评选”[12]。借期刊中的“诗话”栏目来传播或保存自己的作品,是与时俱进的明智选择。

第三,传统诗话所记之事大多稀松平常,陈栩诗话中所记的很多事,成书后更像是一部异闻录。罗根泽先生认为:“诗话有两种作用,一为记事,一为评诗。记事贵实事求是,评诗贵阐发诗理;前者为客观之记述,后者乃主观之意见”。陈栩的诗话也是两者兼备,但更倾向于记趣事,读完诗话大家常常是对诗话涉及的事印象深刻,诗评内容所记寥寥。

陈栩春游偶然发现的苕溪倪缘华等女史的题墓诗,缠绵悱恻感人至深,但没带纸笔,后来何颂花、华痴石凭借回忆刊入《诗文大观报》,刊登后有女史和作,诗话又选录了和作诗作,发现倪缘华原来是林浣香女史,这件事曲折反复,相比之下,诗评的精彩程度就逊色多了。“余生平奇遇莫如乙巳三月间事,余家旧媪因老无能为改业贩珠,闺阁中尝有以绣件令来乞書及画者,一日持来扇云:‘一赠郎君,一则乞为作画,启封视之‘一为素纨,一绣桃花,上有题词云……,余读毕大惊,询之尤惊,因将素箑绘白荷花并藕节,题云……,至今犹珍袭之”[13]。这则诗话记录了陈栩与粉丝的互赠往来,当时的粉丝与文人偶像的互动质朴而纯粹,与今天的粉丝团相比,那个时候粉丝的文学素养及欣赏水平较高,编者效仿元好问的《论诗三十首》,以诗答诗,以诗评诗,以诗寄情。

第四,诗话中的诗作,所记人与事,对今人研究近代期刊以及文学提供了翔实的文献资料,其中也有陈栩对诗歌创作方面的指导,对诗法的探究。“余少日读五古,最喜汉魏,谓其与风人‘讽喻之旨尚未远也,然汉魏有二派:一苏李体与《古诗十九首》,学之不善其弊易流于滑;一乐府体与建安诸子,学之不善其弊易入于缛。尝谓以古诗气韵运建安体格斯为尽善”[14]。陈栩对汉魏诗歌的分派虽不见得很适宜,但也独树一帜,学诗的人在模仿这两派诗体时,诗风走向的利弊分析很到位。诗话中对诗法的探究还有不少,此处不再一一列举。这不仅是陈栩诗学观的集中体现,也更为具体地为后人创作古诗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

第五,雅好“香奁体”诗歌。“香奁体”在唐末盛行一时,韩偓是当时的代表人物,严羽在定义“香奁体”时说:“韩偓之诗,皆裙裾脂粉之语,有《香奁集》。”因香奁诗以女子生活为主题,诗风又浓烟绮丽,所以被部分正统文人排斥不喜,而赞赏“香奁体”的也大有人在,袁枚在《再与沈大宗伯书》中提到:“艳诗宫体,自是诗家一格,孔子不删郑、卫之诗,而先生独删次回之诗,不已过乎?”陈栩在对待艳体诗的态度上跟袁枚是一致的,他在诗话中提及自己的爱好,“余少年好为艳体诗,曾陪先叔梅亭公晏复堂先生于浩然堂,先生以余工绮语导为填词,由是得就范围然,先生亦工绮语,尝见其《艳体四章》云……缠绵绮丽,娓娓动人,抑何能此”[14]。陈栩是“鸳鸯蝴蝶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对“香奁体”的偏爱,不仅体现在他对诗歌的审美观中,他的小说创作风格所受到的影响更深远。

因这一爱好,陈栩模仿王彦泓《疑雨集》创作了《新疑雨集》,且掀起了一阵“香奁体”的浪潮。“自余《新疑雨集》板出,一时咏香奁者竞效其体,都中名宿判花憔悴生应无梦亭主人征《无题诗三十首自序》云:‘予初得三十首过于艳丽,即所谓新疑雨集体也其间佳句甚多……深情酝酿意在言外,怡得香奁真味”[13]。诗话中所选如媚香女士、陈蓉仙夫妇、沈宗畸等人的“香奁体”诗歌,陈栩皆赞誉有加,对许伏民的诗歌更为推崇,“仁和许伏民君著作甚富,有《梦红云馆外编》一卷名《玉箫集》,盖为某女史而作,辞意顽艳极似予之《新疑雨集》”[15]。

陈栩在诗话中对“香奁体”的推崇,为其的进一步扩散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其中所记录《新疑雨集》的出版情况,对清末民初之际王彦泓《疑雨集》的出版热也有重大影响,《著作林》最后一期出版时间是1908年。在此之前《疑雨集》只刊印了2次,但是仅在1905~1936年间,《疑雨集》就被刊印了30多次[16]!刊印的版本有9种,如扫叶山房石印本、上海著易堂石印本等。由此可见,《著作林》诗话中关于“香奁体”的相关内容,证实了“香奁体”在晚清流行的程度之高,同时也促进了其传播。

2.《筝楼评诗记》

《筝楼评诗记》的内容是两个诗案,《题筝楼聚影图诗案之一》《题筝楼聚影图诗案之二 》《题筝楼聚影图诗案之三》《题桐花笺诗案》。“因为作诗著文而罹难惹祸,招致公案,并不是只有中国才有,中外亦然。其原因或因政治,或为宗教,或涉道德……[17]”在中国,诗案较多涉及政治,如乌台诗案、文字狱等。但陈栩所说的诗案,是命题征诗,再对征来的诗稿简短诠次,像是文人之间的文字游戏,而对诗歌的评价确切意义上来说就是诗话。两次诗案的标题下均有说明:

癸卯冬十月余作《筝楼泣别图》,遍征海内题翰,极一时之盛,中以合肥李公子可亭所题《上下平韵三十律》为冠,乙巳夏四月复作《筝楼聚影图》即次李韵,自题《三十律》,刊《新疑雨集》中,同人和作如林,而别裁题句文词尤美不胜收,略为诠次如左[18]。

往岁仆承子炎之命,先将词曲及文案揭晓,见《消间录》。惟诗案积高数尺,邢尹伯仲无可序次,爰就随手检得者即随手评摘,固无曲意存焉,不列名次目为诗话也。可赠物由子炎另发,恕不具[19]。

从资料中可以看出,两次诗案发生的时间在1903~1906年之间,第一次诗案活动持续两年之久,给参与者作品排了次序,是秉承择优而录的原则,因此陈栩对所选录作品较为赞赏。第二次诗案活动未列名次,未限题目,凡参与者均有礼物相赠,这应该是较早的一种变相支付稿费的形式。《题筝楼聚影图诗案》在征稿时对作者署名有一定的要求,所刊作品的作者署名几乎都是先题别号,后写姓名,如鑑湖社主周子炎、双红豆斋吴眉孙、梦蕙楼主王苏渔、古夥世上余人孙次青等。《题桐花笺诗案》则是开头直点姓名,并无别号。

《题筝楼聚影图诗案》又分3个小部分,每一部分刊录10人左右的作品,共20页。有直接点评诗作的,有摘录其作品中警句点评的,没有如《栩园诗话》《遽盦诗话》选录整首作品评点的,固每则诗话甚短,如评崇川悼棠子张峡亭的诗:“七绝四首不暇雕饰,意到笔随,如‘兰红犹是当年物,今日花开也并头,此番欢聚非容易,多少鲛珠换得来。均脱口而出曾不咀嚅”[20]。

陈栩受袁枚影响比较深,一是对袁枚的诗学思想很认同,二是对袁枚大量收女弟子,鼓励女子作诗较为认同。在诗案中他也是更看中“性灵”,他认为蝴蝶仙妃厂勋的七绝四首中的诗句除了饶有隽思,确是性灵之笔。陈栩在本诗案中评价双吟楼主潘少文:“《和韵三十首》含英咀华,引宮刻羽笔致娟秀,语意蕴藉正如初写黄庭,恰到好处,如……等句,俱道人所未道,确是性灵之笔”[18]。

《题桐花笺诗案》所录人数众多,22页却有80多人,有的人在上一诗案中也有参与。每则诗话多是寥寥几句,较前一诗案更为精简,有的甚至就一句话,评江少书四绝只有四个字“敷衍成文”,评殷樟龄四绝仅两个字“无取”,或许是出于对参与者的尊重,陈栩对所有参与者均一一点到。

在感情基調上,如果说《题筝楼聚影图诗案》是“褒”,那么《题桐花笺诗案》则是贬多于褒,而且贬得非常不客气,实质上是参选者的诗句有待商榷。《畊渔二绝》中的诗句:“周公自命称佳婿,小凤原来是小乔”[20],陈栩认为读后让人忍不住喷饭。陈栩对啸云女史《四绝》诗尾以“凤归来”三字作结,认为说来说去一无意味,徒费笔墨徒费心思,不如调粉。

《题筝楼聚影图诗案》中女性参加者只有皖水绣蝶女史、金闺小娴、泉唐女史吴湘云3人,而《题桐花笺诗案》中女性参与者的人数达到了10人,亦有被肯定之作,怜怜女史的《七绝六首》云:“关山同照惟明月,但愿团圆与月同。此身也与浮萍似,双泪君前不自持”[19],陈栩认为这首诗委婉动人。

3.《艺苑同光集》

《艺苑同光集》在陈栩诗话中可以说是“不算诗话的诗话”。原因有三点:

第一,《著作林》期刊《杂俎》栏目将其收录,与诗话性质作品已成两个阵营,它与《诗家一览表》在期刊中的地位和性质相近。

第二,《艺苑同光集说明》道:“本书仿《墨林今话》之例,专事采访同治迄今名家列为小传,以资收藏家考证。分上下二卷,上卷专载先哲,下卷专载现时名家,随得随录,概不叙次,其已见《墨林今话》者不再列入”[21]。这段文字明确地讲到为《墨林今话》的补充,而《墨林今话》是一部论书画的专著,并非论诗。

第三,《著作林》中只有上卷的一小部分内容,从可见内容来看,仅在蔡召棠、凌霞、胡远、周间4人条目下提到,诗亦疏秀,工诗,小诗简峭,诗文简峭,别无诗评。另录有诗文集作品,如孙云锦著有《印禅室诗集》、杨璐著有《南湖草堂诗集》等,或是书法代表作也为未可知。上列4字诗评,尚可勉强称为诗话。

《艺苑同光集》实录的清末艺苑人士的小传,以时人居多,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研究资料,文风精炼无赘笔,“莫瑞清号直夫,元和县人,工楷书,初宗率更令继宗褚河南,得力于同州圣教腴秀中饶有挺逸之气”[21]。因书画与诗文有不同之处,陈栩对两者的评论虽风格相似,但内容却是大相径庭的。

4.《东海诗潮》

《东海诗潮》为《诗海》栏目中内容,专刊日本人诗作,且多为近代诗人作品,编者本意是以诗为主,但是每首诗后几乎都有评论,有的直接记录谁人所评,有的并未告知谁人点评。

次韵却寄

野口宁斋

映碧堂深木榻陈,论交尔汝便天真。夏宜冲澹田园兴,诗是聪明冰雪人。

绿树夹门通小径,轻云蘸水过西阶。子由归日同听雨,话尽旧朋情谊亲。

槐南[22]曰:“神流气畅,无不尽之情,聪明冰雪适足以当之,后联萧散自在,正是田园冲澹时候”。

种竹[23]曰:“笔意灵动,字字皆带多少隽味,全然绝去依傍专自澄汰而出之,其境其人活现纸上,使余思慕不禁,‘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读毕彷徨者久之”[24]。

因此,笔者认为也可以把《东海诗潮》归入诗话部分,其评论方式是先诗后评,与传统诗话风格迥异,未详细告知诗人基本信息,是纯粹的就诗论诗,诗评风格淡雅朴素。

(二)潘普恩诗话作品——《赋江楼诗话》

潘普恩,字少文,浙江上虞人,号双吟楼主,其书斋名为碧桃花馆,其尊人赤文先生(炳南)为越中慈善家之巨擘,其闺人朱瑞香女士,南社社员[25],但生平不详。著《碧桃花馆诗选》(见于《著作林》)、《吟月楼诗草》,后者在《栩园诗话》中尚有残留,比之于吉光片羽。

潘普恩雅好诗尤喜作长短句,在绘画方面也有所造诣,《艺林散叶》中记有其《桐柏双清图》作品。清末曾纂修《浙江·上虞西华赵氏世谱 》,另外,潘普恩曾校正《虎跑佛祖藏殿志》,寺志中保存了潘普恩的些许诗作。从传世作品看,潘普恩属多才多艺者,且其交友甚广,社会活动较活躍。宣统元年(1909年)七夕为王少愚先生作《竹簾馆词跋》,民国纪年(1912年)8月为其友许瘦蝶《梦罗浮馆词》作跋,其唱和之作《少年游·为春航题名小青墓作用虑尊韵》,1916年,中国同盟会元老、青帮代表人物陈其美先生逝世,潘普恩在挽联里写道,“啸傲隐林泉,春江畔痛遭惨死;英雄造时势,天地间克著威名”[26]。

《赋江楼诗话》篇幅亦不长,共录13人诗作,其中多为潘普恩友人,所录诗人与陈栩诗话作品中有同一人的,在资料上可以互补。如《筝楼评诗记》中的李可亭只提及籍贯安徽,《赋江楼诗话》中则补充了不少其个人情况,交待了李可亭字靖国,籍贯具体到合肥,工诗赋,善法书,而且与潘普恩有笔墨来往,潘普恩风月双吟楼告成时,他以《凤凰台上忆吹箫》相答。或因期刊出版仓促,所需内容也较多,诗话中录诗较多,评价较少,如胡右阶观察一则录诗6首,钱塘孙小山明经一则录诗12首,有凑字数之嫌。

潘普恩在选录诗人时,喜欢宣扬诗人的名气,酷爱吟咏的海盐胡芝漱,在他的一则诗话中,编者强调了他是一时知名士,而且就歇浦组织《文娱报馆》,闻笠僧诗话一则中也提到他“名噪一时”。盖因商贾之家,懂得靠知名度来打广告,《赋江楼诗话》潘普恩寓居杭州时,曾朝夕从陈栩学诗,不到5年就有所成就,因此整体风格跟陈栩的诗话较为相像。

第一,推新出奇。新奇是期刊吸引读者的重要因素之一,潘普恩深谙此道,在编辑选择诗话时也严格遵循这一标准,潘普恩评古黟孙次青先生的《题风月双吟楼警句》《和胡筱庄赠周小红录事原韵四截句》《题殷豫亭东溪渔隐图》等诗作,均是别出心裁、不落前人窠臼的。陈栩评武昌范浣仙女士(薇)诗,认为她的诗作是戛戛独造,不肯拾人牙慧。丹徒布衣万乐渔(沛淇)的诗也被评称是“此等语曾未经人道”。

第二,明显的宗宋倾向。政通人和的盛世,文人崇尚唐诗的较多,国危之际、社会矛盾尖锐时宋诗较能迎合诗人的心理,诗话创作跟诗歌的步调极为一致。晚清内忧外患,社会动乱,多重矛盾激化。在此背景下,潘普恩的诗话中也流露出宗宋的倾向。海盐胡芝漱的诗得宋人笔意,潘普恩表示特别欣赏。陈栩较欣赏山阴汤志新的五言、七言警句中的“剑南风趣”。

第三,推崇性灵。潘普恩评闻笠僧一则诗话中除了标榜他名噪一时外,就是评价他的诗歌以性灵见长。这在陈栩诗话中更是随处可寻,“内子朱澹香(恕),初归,余尝以吟咏自豪,自读《小桃花馆笺稿》后,遂不敢复言诗,间亦效之,终不得与神似。愤而搁笔,盖媚香诗率从骈文打出,故琢句炼字恒有觔两,内子所恃第不过性灵而已”[33]。《遽盦诗话》许泰一则中说“偶有所得乐而忘倦,所著陶写性灵,不事雕琢。”

第四,对女性作品的关注。《赋江楼诗话》中有2则女史诗话,分别是紫阳兰英女史、钱塘许慧娟女士。另稽山徐氏别署天香馆主者,疑为女史,诗话中“讳其名”,也从诗句“妾身倘化江儿水”推测而来,有待于进一步的考证。《筝楼评诗记》中有13名女史作品被品评,《栩园诗话》有23则女士诗话,这些均是研究清末女性文学的重要资料。

三、结 语

《著作林》的内容排版中,诗话所属栏目是居于《文薮》之后,在诗词曲等内容之前,22期中共排了20期,无论是从栏目顺序还是时间跨度来看,编者对于诗话的重视程度读者是显而易见的。从整体看,《著作林》中的诗话充分结合了期刊期待长期发行的优势,编者力求内容新奇吸睛,对投稿人的诗作进行评价,同时能吸引这一批读者。但《著作林》中所刊诗话内容都未能跳脱“旧体诗话”的范畴,在西学东渐的大背景下,诗话未能借鉴西方的诗学技巧,缺乏与现代诗学精神相融通的现代性。

《著作林》中的诗话以录诗为主,评论为辅。诗话的组稿来源主要是作者身边之亲友,跟传统诗话相比,由于邮寄的便利,有了文人投稿这一新式来源。综观诗话的采录标准,喜采奇人奇事之诗话,以博取读者喜爱,这是推广期刊的手段之一。陈栩创作中把雅好香奁的因素运用在诗话中,是他诗话的惊艳之处。《赋江楼诗话》只有一卷,与陈栩的诗话作品也存在一种师承关系,可惜潘普恩没有直言对诗法诗体的相关观点,只能在散落每则诗话的简略评论中捕捉其对诗风的偏向,这点较之陈栩来讲,较为遗憾。同时诗话的形式并不单一,《筝楼评诗记》以命题征稿的两次诗案活动,一方面收集期刊内容,另一方面挖掘潜力读者,可见编者的良苦用心,值得后人借鉴。

微观研究是宏观研究的基础,即从占有的原始资料入手,进而得出结论。由此观之,《著作林》中的诗话是报刊诗话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近代诗话史上浓重的一笔,虽说其理论价值低于史料和文献价值,但也不能忽略。傅璇琮总主编的《中国古代诗文名著提要》,刘德重、张寅彭著《诗话概说》中附录的《历代诗话书目》等著作,均提到《栩园诗话》,并有简单的介绍。《诗话考述》《中国古代文学通论 清代卷》等对其中的内容都有引用,陈栩幼时跟随谭献学填词等事,补充了些许文人资料。此外,诗话中辑存顾炎武、魏源的几首未刊之诗,也可资参考。

参考文献:

[1]何文焕辑.历代诗话·序[M].北京:中华书局,1981:3.

[2]叶矫然.龙性堂诗话[M]//郭绍虞编撰.清诗话续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929.

[3]欧阳修.六一诗话[M]//何文焕辑.历代诗话.北京:中华书局,1981:264.

[4]郭绍虞编撰.清诗话续编·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1.

[5]《著作林》是陈栩主编的晚清较早的以诗文为主的旧文学期刊,1906年创刊于杭州,后迁至上海,至1908年11月停刊,月刊,共22期.

[6]陳栩著.栩园诗话卷之二[J].《著作林》第四期,第21+23页.

[7]陈栩著.栩园诗话卷之六[J].《著作林》第十三期,第12页.

[8]陈栩著.栩园诗话卷之三[J].《著作林》第七期,第19页.

[9]姜希河.中国邮政简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50.

[10]陈栩著.栩园诗话卷之四[J].《著作林》第九期,第11-12页.

[11](梁)萧统编.(唐)李善注.文选(影印本)[M].北京:中华书局,1977:720.

[12]陈栩著.栩园诗话卷之二[J].《著作林》第三期,第3页.

[13]陈栩著.栩园诗话卷之五[J].《著作林》第十二期,第19-21页.

[14]陈栩著.栩园诗话卷之一[J].《著作林》第一期,第6-8页.

[15]陈栩著.栩园诗话卷之八[J].《著作林》第十六期,第9页.

[16]耿传友.王次回:一个被文学史遗忘的重要诗人[J].中国韵文学刊,2006(3):40-44.

[17]葛行主编.中国历代诗案[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8:2.

[18]陈栩诠次.筝楼评诗记[J].《著作林》第二期,第1+5页.

[19]陈栩诠次.筝楼评诗记[J].《著作林》第三期,第1+15+21页.

[20]陈栩诠次.筝楼评诗记[J].《著作林》第四期,第12页.

[21]陈栩纂.艺苑同光集说明[J].《著作林》第五期,第1页.

[22]森槐南(1863-1911),日本近代汉诗人.本名公泰,字大来,号槐南、秋波禅侣、说诗轩主人等,明治时期著名诗人森春涛之子,明治后期,与本田种竹、国分青厓并称“汉诗三大家”.著有汉诗集《槐南集》《词曲概论》、传奇《补天石》等.

[23]本田种竹(1862-1907),名秀,字实卿,以号行,俗称幸之助,

[24]陈栩选刊.东海诗潮卷一[J].《著作林》第四期,第9页.

[25]据西泠印社编的《西泠印社早期社员》,1913年西泠印社的《癸卯雅集题咏者名录》中录有潘普恩名,但仅此一次,因此不确定是否为西泠印社社员.

[26]刘作忠编注.挽陈其美先生楹联辑[M].武汉:武汉测绘科技大学出版社,1996:237.

[责任编辑:武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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