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生死场》透析金枝与萧红的生死命运成因
2021-02-13付文香李晓坤张心雨
付文香 李晓坤 张心雨
(1.黑龙江大学 黑龙江哈尔滨 150080;2.黑龙江恒讯科技有限公司国家博士后科研工作站;3.黑龙江讯翱科技有限公司 黑龙江哈尔滨 150090)
20世纪30年代的文学洛神——萧红[1],一生漂泊,自祖父去世后,再也感受不到家的温存,即使是在危难之际把她解救出来的萧军,也未能伴随她走到生命的尽头。夏志清曾遗憾他的书里未评论萧红的《生死场》等作品是最不可宽恕的疏忽。[2]金枝便是《生死场》的女性人物之一,她的一生起起伏伏,作为时代的产物,她无法抵抗大环境施加给她的压力,和所有乡民一样,糊糊涂涂的生。金枝是现实生活中在日军铁蹄下逃亡的萧红,萧红是《生死场》中四处流浪的金枝。萧红和金枝一样,在动荡的年代里,为了活着,和饥饿做斗争、和贫困做斗争;但萧红和金枝又不一样,她对生活的认知高度超越了金枝,她的精神世界是充实而且有深度的。在海德格尔看来:日常生活就是生死之间的存在。[3]金枝是这样,萧红也是这样,在日军魔爪下生存的千千万万的中国人也是这样。“生死场”的“场”,既能指那片灾难繁重的黑土地,也能指那片土地上千千万万个痛苦的家庭。[4]金枝生活的社会环境即九一八事变后的中国,社会混乱,国民小农意识浓厚,女性相对于男性而言仍处于附属地位,思想长期禁锢,生育是女人的天职,洗衣做饭是女人一成不变的工作。金枝生存的个人境遇:被动式的“爱情”、不解“风情”的丈夫成业、在丈夫手中丧命的女儿、丧夫的无奈、被迫离乡、在缝补中失身、无奈返乡、母亲不解、做尼姑未遂……笔者将通过金枝的生存绝境中的多个角度透析萧红的“生”与“死”。《生死场》是萧红用鲜血和生命描绘出的跋涉之路,这也是值得现代女性探究的路。[5]萧红短暂的31载春秋,为后人留下了近百万字的作品,其中包括诗歌、散文、小说、剧本、书信等。
一、围城式的婚姻生活
(一)菜圃里萌发的“爱情”。哨声在菜圃里穿过,口笛声不断的催促她,此时,她仿佛是一块被引的铁跟住了磁石。在河沿边,她被强行拉入女人的行列,几经周折,她终于成为了他的妻子,母亲则因这件事而彻底蒙羞。懵懂青涩的金枝就这样被挤进了婚姻的围城,在四面不透光围城里,开始了20世纪30年代年代典型的农村妇女生活。在巴金先生的《家》中,由于封建礼教的长期束缚,把两个原本没有任何交集的青年男女觉新和瑞珏用婚姻的红线捆绑在一起,但是相比较婚后的瑞珏凭借自己的善良感化觉新,并一起过上幸福的日子而言,金枝则是不幸的,正如福发妻子对成业坦言的那样“等你娶过来,她不和原来一样,你也再不把她放在心上,你会打骂她呀”。婚后的金枝走上了福发婶婶的后路,沦为男人的附属品。而据有关人士报道,在萧军晚年的时候采访萧军,他曾承认年轻时候打过萧红,性格不合也许是加剧二萧分道扬镳的因素之一。
(二)婚姻中的刑罚。爱情本应该是滋润女人生长的营养剂,而在《生死场》里却是女性噩梦遭遇的起点,是那罪恶的婚姻种子。[6]婚后金枝在生活中完全扮演家庭主妇的角色,沦为了生育工具,成为封建社会男性的附属品。在乡村,人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金枝整天操持家务,早已淡去了昔日的少女模样,临产前被丈夫成业强行拉到死亡的边缘,在痛苦中生下女儿小金枝,金枝从未体验到刘兰芝和焦仲卿“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7]的爱情,恰恰是一种让人窒息的附属关系。“爹爹飞着饭碗!妈妈暴跳起来。‘我卖:我摔死她吧!……我卖什么!’就这样,小生命被截止了。”刚来到人间一个月的小金枝就这样被她的父亲成业摔死了,这在精神层面加剧了金枝走向绝望。后来金枝又失去了丈夫,变成了一个寡妇,在生活的风尘里牺牲了尊严和自我来谋生。无独有偶,萧红在和未婚夫汪恩甲同居并怀孕后,由于无力偿还旅店债务,汪恩甲悄然离去,在绝望中的萧红一直被老板囚禁至松花江决堤才得以逃离。鲁迅先生曾说:“娜拉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梦是好的,钱是紧要的。”[8]这正是萧红和汪恩甲的生活写照,没有爱的“婚姻”是经不起任何风雨的考验的,尤其是没有经济来源。萧红自1930年与陆哲舜出走北平至1942年初在香港病逝约12年的时间里,经历了复杂的爱情,其中陆哲舜在一起居住8个月,与汪恩甲同居7个月,萧军伴随了她6年,端木和她相伴了4年,但是每一段恋情都经受了不同程度的“刑罚”。
二、封建思想影响下不可抗拒的男权
(一)原生家庭下不可违背的父权。萧红出生在东北乡绅的一个家庭,家境殷实,但是当时社会重男轻女成为一种风气,其父张廷举便是典型的代表。在萧红的大家庭里,到处散发着冷漠的气息,只有祖父疼惜她。1919年母亲因病去世,10年后,疼她的祖父离世,致使她对所谓的“家”再也没有任何情感。尤其是她的父亲,那是她整个人生的噩梦,萧红曾在她的散文《永远的憧憬与追求》中说:偶然打碎了一只杯子,他(指父亲)就骂到使人发抖的程度。[9]父亲在家族中的地位无可撼动,他说的话不可反驳,私自为萧红定亲,性格偏激的萧红极力反对,在首次出走后又和原未婚夫汪恩甲同居,为此遭受到许多非议,再次出走便和父亲断绝了父女关系。她站在封建思想的对立面,反对父权,从此开始了颠沛流离的人生。与萧红有血亲关系的人很多,但是能终生给予她关爱的只有她的祖父。
(二)大男子主义支配下的夫权。《生死场》中的诸多女性依附于男人的生活方式让她们失去独立人格,且在家庭生活中没有地位,导致其悲剧命运。[10]金枝之于成业,萧红之于萧军,都是大男子主义下主导的“男子式”爱情,不一样的是,金枝生性懦弱、胆小,不具备反抗意识;萧红则是偏激、有个性、敢于反抗的烈性女子。因此,同是夫权压制下的金枝和萧红走上不一样的人生。正如福发妻子说这时节男人和石块一样硬,她不敢触一触。金枝也渐渐感到男人是炎凉的人类,她被成业辱骂:“天黑了呀!你洗衣裳,懒老婆,白天你做什么来?”夫权压制下的金枝没有体验到新婚的甜蜜,而是像动物一样忙着生,听凭丈夫摆布。而萧红和萧军的爱情走向破灭,在一定程度上隐含了萧军大男子主义的因素。萧军救萧红于危难之间,后又把萧红葬送在水火之中,俩人先后相识、相知、相爱、相守、相离。萧军和萧红在一起的6年时间里与陈涓、许粤华等发生情感纠葛。萧军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者而不是家庭主义者,有血性,不安于现状,且对萧红不够专一。被压制下的萧红失去了萧军的爱与尊重,反抗现实,选择离去。
三、战争侵蚀下千疮百孔的国土
(一)兵荒马乱中迫于生计的金枝。《生死场》的第十三节“你要死灭吗?”和第十四节“到都市里去”中失去女儿和丈夫的金枝孤苦伶仃,依偎着母亲。届时,日军在乡村里横行霸道,强抢民女等事件时有发生,金枝决定去城里谋生,“女人独自行路要扮个老相,或丑相,束一条腰带,装成讨饭的老婆,用灰尘把脸涂得很脏,并有条纹。”才敢出行,这是不幸。金枝脱离家乡进城,在路上躲过了日军,寻得一个缝补婆的工作,不至于挨饿,这是幸运的。在替工人缝补的时候无奈失身,但是却没有得到丝毫的怜悯,反而被旁人讥讽,“惯了就好了!那怕什么,弄钱是真的。”[11]这是金枝的不幸。金枝拽着手里一元钱回乡,母亲没有注意到她酸痛的双腿和失落的心情,看着一元的票子,隐藏不住自己的微笑,“鼓励”女儿:“来家住一夜明日就走吧。”这是不幸的,甚至是悲哀的,是战争把金枝逼上了绝路。“从前恨男人,现在恨小日本。我恨中国人,除外我什么也不恨。”[12]战争让金枝增长了“见识”,也是战争把她逼上了绝路。
(二)战乱中疲于奔波的萧红。战争成为了加速人们走向死亡的催化剂,阻碍了人们回“家”的路。作为知识分子的萧红一生虽短,但在其短暂的31年间,她已经历过抗婚、求学、官司败诉、丧母、生育与疾病、丧子、大大小小的战事等事件。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以后,日军的魔爪延伸到祖国的各个角落,把百姓一步一步逼到绝境。萧红一直居无定所,随着战争形势的转移,在哈尔滨、北京、青岛、上海、武汉、临汾、西安、重庆和香港等地辗转。1938年,萧红随丁玲的西北战地服务团去西安,随后日军紧逼临汾,萧红转移运城,萧军却选择留在西安打游击,二萧就此分手。1939年12月,萧红与端木蕻良定居的重庆不断遭到日军轰炸,次年1月与丈夫端木离开重庆抵达香港。1941年末,香港沦陷。1942年1月原本病重的萧红所住的玛丽医院被日军接管,情急之下被迫周转至法国医生设在圣士提反女校的临时救护站,22日逝世于此地。日军入侵把萧红赶到了绝境,九一八事变——东北三省沦陷——卢沟桥事变——华北沦陷——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沦陷,萧红一步步被战争紧逼,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从与萧军分手到与端木蕻良结合,从与端木结婚到结识骆宾基,萧红短暂的一生被战争逼迫在祖国各地狂奔,是战争“牵线”把萧红一步步推向人生的低谷。
卢梭曾说:“人是生而自由的,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13]金枝亦或是萧红,都生活在战争的枷锁中,前者迫于战乱却出家无果,后者迫于战乱无处就医。
(三)生育与疾病的苦痛并存。在《生死场》中金枝的生育场景相对于月英以及动物生育而言都是略写,但却依然让人联想到那血淋淋的场面。月英是这样,乡间的动物是这样,金枝是这样,作家萧红亦是如此。在《生死场》的文本中,金枝是有生命的,但也是无生命的,她的肉体辗转于婆家、娘家、乡下、城里和尼姑庵之间,和她的灵魂一样没有归宿。她虽身体上没有疾病,可心灵的创伤是无法治愈的。
关于萧红的死,还有一个更为直观的因素——生育和疾病。萧红一生共经历了两次生育,但这两个孩子来到人间并没有给她的母亲带去一丝欢乐。萧红和萧军在一起的时候,生下了她和汪恩甲的孩子,因无力抚养而送人。和端木蕻良在一起的时候生下了她和萧军的孩子,不幸夭折。孩子的父亲总是缺席,这是萧红的遗憾,也是孩子的遗憾,萧红未体验到为人母亲的快乐,也没感受到“家”的温存。在《弃儿》中,芹的生育和萧红颇为相似,也可以理解为萧红生育的复制版,赠孩子给芹和萧红在身体上和精神上沉痛一击。失落和孤单是萧红的常客:“我总是一个人在走路,从东北到上海,后又去日本,现在到重庆,都是我一个人在走路,我好像命定一个人在走路似的。”[14]萧红后期病痛加身,一部分原因是生育后引起的病症,另一部分是医疗条件和自身经济条件的局限。1941年在香港的萧红久咳引起气管扩张,外加医生误诊为喉瘤而开刀导致病情更加恶化,无处就医,在病痛中死去。对于生命,萧红是乐观的,即使躺在病床上也坚持写《呼兰河传》,她一生坎坷,却从未放弃过自己的生命。“我不愿意死,一想到一个人睡在坟墓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多么寂寞啊”。这是萧红对死亡的抵抗和排斥。萧红临死前发出对生命的感叹与呐喊:“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萧红已逝,但其民族气节永存,文学成就影响深远,后人为纪念她,把她传奇的一生拍成了影视剧。
四、在原生家庭里形成的性格因素
(一)小农意识家庭中具有妥协性的金枝。金枝是个在农村土生土长的姑娘,有着东北农民的淳朴和善良,菜圃、河沿、地里、树林等是她常去的地方,拾柴火、洗衣、做饭、摘柿子等是她的专属“业务”。金枝婚前从未离开过村庄,她没有见过高楼,没进过学堂,自然也没念过书,不懂得反抗,对爱情更是一知半解。失落时得不到安慰和理解,“小老婆,你真能败毁。昨夜我骂了你,不服气吗”。金枝不与母亲争执,默默承受着母亲的指责。她和成业在河沿萌发了“爱情”,俩人因此成婚,婚后金枝仍然坚持洗衣服、做饭等家务,对丈夫成业的打骂逆来顺受。到城里谋生不懂得保护自己,返乡后面对母亲撵她回城没有做出强烈的反抗,也没有对自己的遭遇过多的解释,而是想到另一条“出路”——出家。金枝的“不抵抗策略”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她的悲剧命运,若她懂得拒绝成业,或许她将来的婚姻能会比她现有的婚姻和谐一些。
(二)乡绅家庭中具有反抗性的萧红。这里并不是说乡绅家庭孕育的子女都是具有反抗性的,而是乡绅家庭中严格的教育与不和谐的家庭环境形成了萧红既孤僻、任性、稚气,又具有反抗性的性格特征。作家侯德云也说萧红的性格可以用孩子气、任性、神经质这三个词来概括。
萧红的父亲终生从事教育行业,是受过新式教育的人,家风严谨,但性格冷漠。尤其在萧红母亲病逝续弦后,在继母的鼓动下对待萧红更加严苛。祖父去世后,萧红对她的家再也没有任何留恋。她在《祖父死了的时候》中写到:我懂得的尽是些偏僻的人生,我想世间死了祖父,就没有再同情我的人了,剩下的尽是些凶残的人了。曾和萧红在一起生活了6年的萧军在《漫谈萧红——萧军、萧耘父女恳谈录》中表示:“萧红的基本体性是神经质的,是消极浪漫主义的。”这个说法很贴切地道出了萧红的特性。萧红自幼缺失父爱,故而渴望爱,内心深处企图把丢失的父爱从爱人身上弥补回来,从而在无形中增强了对男人的依赖性。而永远疏远了父亲和家庭,呼兰河也只能在记忆中寻找。在日军入侵东三省之前,萧红便没有家了,在没有家的恐惧与孤独中,她变得自立而不独立,对血缘上的家是反抗的。萧红曾说:“家这个概念,我本不堪切的,在那片土地成为日本的之前,我早就没有家了”![15]
结语
作家的性格有时候就是作品的性格,《生死场》以冰冷的口吻叙述了哈尔滨近郊一农村乡民与动物的生生死死。笔者从婚姻生活、封建思想、战争因素、性格因素、生育与疾病等角度分析金枝与萧红的“生”与“死”。金枝无家可归,萧红无处就医,归根结底是战争打破了生活的平衡与和谐。《生死场》中的女性地位低下,战争状态下的中国人民过着凄惨的日子,应当引起当代女性的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