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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左翼时期的艾芜及其创作《南行记》

2021-02-10张莹莹

雨露风 2021年12期

摘要:由于自身十分丰富的南行经历和扎实的文学创作能力,外加现实生存的需要及好友沙汀的鼓励,以及在鲁迅等前辈的指导下,艾芜在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从一个流浪者迅速成长为左翼文学作家。而左翼文学作家的身份让艾芜的才能在随后的创作中并没有完全施展开来,写作身份的转变与写作姿态的选择使得艾芜在左翼文学的批评语境下不断调整自己的创作策略,同一时期创作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产生了某种间隙。艾芜通过不断地调整自己的创作心态,在接受左翼文学理念的同时,深入挖掘自己的人生经验,把自己的生命感受与左翼文学的创作理念结合起来,从而创作出在左翼文学史上具有特殊价值的《南行记》。

关键词:艾芜;左翼文学

一、从流浪者成为左翼作家

1925年夏天,受到五四运动“劳工神圣”口号的影响,21岁的艾芜从四川老家出发,开始到滇缅等少数民族地区过流浪者的生活。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双手来劳动、谋生和学习,真正把社会当成大学。他从四川步行到昆明,后又经过缅甸八莫,克钦山毛草地,曼德里,最后到达仰光。在滞留仰光期间,艾芜主要靠在仰光的华文报纸上发表一些描写沿途漂泊见闻和抒发离家哀愁的散文和诗歌赚取稿费来勉强度日。1930年,缅甸农民起义,艾芜因发表了一些同情农民的言论而被缅甸当局者驱逐回国,辗转来到了上海。他在后面的文章中提到之前的经历,先是在香港的拘留所关了一夜,然后放逐到厦门,后来又转到上海。寻找工作来维持生活是他当时面对的最大难题。没有事做,手又痒了起来,于是便开始写诗、小说及散文,向上海的报纸杂志投去,用作品去敲门[1]。

然而,在上海靠写作生存远比在仰光更为艰难。由于初来乍到,作为上海文坛的无名小卒,艾芜在索要稿费时经常受到冷遇,他的多篇文章发表之后,却未得稿费。1931年,在上海生活困顿的艾芜遇到了昔日好友沙汀,沙汀鼓励他把自己的亲身经历及所见所闻——一切弱小者被压迫而挣扎起来抗争的悲剧,切实地绘出来[2]。年底,他们两人还一同写信给鲁迅先生,在信中,艾芜与沙汀表达了对风行一时的普罗文学的不满,并请教关于短篇小说题材的问题。鲁迅回信后并将通信发表于1932年1月5日的《十字街头》第3期。与鲁迅的通信一直是研究艾芜的重要资料,“选材要严,开掘要深”更是被研究者引用去论述鲁迅小说的技巧。关于小说题材,鲁迅回答道,现在能写什么,就写什么,不必趋时,更不必硬造一个突变式的英雄,自成‘革命文学’;但也不可苟安这一点,没有改革,以致沉没了自己——也就是消灭了对于时代的助力和贡献[3]。”这对艾芜来说是一个很好的鼓励,也增强了他遭遇退稿之后的写作信心。因为艾芜一直以来想写的就是他在滇缅地区流浪的生活中所见的人和事,他说,“题材一旦涉及过去的流浪生活,文思便如潮水般涌来,不能制止”[4]。

1932年的春天,即“一·二八”事变以后,左联正式将艾芜排入小组,与茅盾和钱杏邨组成一个小组[5]。加入左联之后,尽管作品暂时没有得到发表,他一直坚持写作,直到他的《人生哲学的一课》被周扬发现并登载在大型左翼刊物《文学月刊》上。经周扬介绍,艾芜的作品开始陆续在有稿费的刊物上发表,赵景深编辑的《青年界》发表了他的《山峡中》,钱歌川编辑的《新中华》发表了他的《松岭上》,这使得艾芜的生活很快安定下来。同时,他还写了大量回忆自己当年流浪的散文、游记并在《申报·自由谈》上发表。这一时期艾芜的创作最后集结成了三部小说集和一部散文集,均在1935年集中出版。这四本书中最有名、流传最广的是他的《南行记》。

二、左翼作家的身份与自我的矛盾

作为一个四处漂泊的流浪汉,艾芜终于在上海找到了归属,成为了左翼作家小组中的一员,然而他内心深处的漂泊和矛盾的感觉却并未因此结束。在进入左翼作家这个行列的时候,艾芜所重视的是作家这个身份而非“左翼”这个词[6]。艾芜本想加入左联之后,能够跟前辈作家学习写作,发表大量的左翼文学作品来养活自己,同时也是为左翼文学的发展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然而事实上,左联小组每次开会都是谈论政治问题,谈论国内外政治形势,很少谈文艺,也不谈发表什么作品,发表了什么文章。因此,加入左联后,艾芜在上海生活接近一年,投稿没有稿费,生活全靠缅甸华侨的友人接济或向上海友人借钱过日。尽管意识形态方面,还是未改造好的小资产阶级,而在日常的物质生活方面,艾芜的生活远不如在工厂里做工的无产阶级。因此,艾芜想要通过写作在上海立足成为了一个泡影,而谈论政治确实不是自己所擅长的,渐渐地,左联小组不再把艾芜列入小组会议名单之内,甚至有人开始对艾芜的政治立场产生了怀疑。

随后艾芜在丁玲的安排下,去杨树浦工人区参加文艺大众化运动,在工人学校中上课。艾芜在这期间不分昼夜地教书,同时认识了一部分在工人群众中活动的知识青年,教完书后,艾芜还要利用深夜休息的时间,指导工人们写作,因此,在这样忙乱的活动环境中,艾芜只能暂时搁笔。随后教员任务被人替换之后,艾芜重新开始创作。紧接着他的作品被周扬发现并刊登在左联的文学刊物上。然而又一个问题出现了,文章发表之后没有稿费。在这种情形下,为了壮大左翼文学运动,像艾芜一类年轻的左联盟员愿意贡献自己的力量,主动不要报酬。生活上的种种困难,大家都闭口不谈,只谈政治和工作。尽管在左联小组内不谈文艺,但是艾芜仍坚持写作,在明知自己写的文章赚不到钱的情况下还在写,用他自己的话说,“既然参加左翼作家联盟了,总要使自己不要成为空头文人”[7]。在这一时期,艾芜创作了大量有关南行题材的小说和散文。

除了工作和生活中的矛盾,在创作上艾芜也有着一定的疑惑和矛盾的心理。加入左联之前,艾芜写了一篇《伙伴》投稿给左联的机关刊物《北斗》杂志,作品没有登出,后来才知道原因是主编丁玲认为这篇文章是小资产阶级的东西。这是一篇艾芜以他在南行途中经常遇到的滑竿夫这一類人为原型,调动自己的生活经验而创作的作品,小说带给读者一股清新温暖的边地人文情怀。然而,这篇小说与当时左翼小说所要求的阶级性的主题不符,因此丁玲说它是小资产阶级的东西,没有发表,但艾芜仍被允许参加《北斗》杂志的读者座谈会。随后经茅盾修改的《咆哮的许家屯》于1933年7月发表在《文学》月刊创刊号上,作为左翼文学在当时的阶段性成果,左翼作家们对这部作品充满了鼓励,他们认为在左联所倡导的爱国反帝题材的书写要求下,这部小说体现了阶级性和主题的积极性。但这部小说还是缺乏生活的真情实感。因此,《咆哮的许家屯》也许注定就是失败的,是艾芜脱离《伙伴》的创作个性而转向左翼模式的产物,体现了艾芜这一时期小说创作的矛盾性。有学者指出,艾芜在“左联”前后所创作的关于南行题材的小说,常常会出现两个不同的自我:一个自我在讲述漂泊游历中的所见所闻,另一个自我在加入左联团体之后,在左联文化的感召之下不断为民众发声[8]。这两个自我相互矛盾,是艾芜在左翼文坛的批评家的关注中不断调整写作姿态的结果。

三、《南行记》在左翼文学中的独特地位

从总体上来看,《南行记》是艾芜在经历了滇缅地区的流浪生活之后,将他底层的生活经历与左翼文学的创作理念相结合,自觉地把个人的生命感受与左翼的观念结合起来的作品。他不是用单一片面的形象来图解左翼的思想,而是主动承担左翼作家的使命,站在受压迫的底层民众的立场上向旧的社会发起挑战[9]。

1935年12月出版的《南行记》共包括《人生哲学的一课》《山峡中》《松岭上》《在茅草地》《洋官与鸡》《我诅咒你那么一笑》《我们的友人》《我的爱人》8篇小说。《人生哲学的一课》是艾芜的处女作,讲述了自己漂泊他乡的心路历程,尽管处在陌生而又艰苦的环境中,作者却充满着顽强的斗志。“就是这个社会不容我立脚的时候,我也要钢铁一般顽强地生存。[10]”这一篇小说可以说是作者南行的宣言书,作者在南行中,不仅历经了各种艰难困苦,磨炼了自身意志,而且在南行途中对下层人民的生活进行了细致的观察和体会,这为他后期的小说创作提供了大量的素材,同时也提供了一个特殊的视角。艾芜在《南行记》新版后记中写到:自己热爱劳动人民,是在南行中扎下根的,憎恨帝国主义、资产阶级及封建地主的统治,也是在南行中开始的,艾芜始终认为南行是他的大学,他在南行途中接受了许多社会教育和人生哲学,因此《南行记》的第一篇标题就是《人生哲学的一课》[11]。

《南行记》记录了艾芜早期的漂泊生活,其中的作品不仅反映了西南边疆和缅甸等地下层劳动人民的苦难生活以及他们自发的抗争历史,与此同时,这部小说还包含了一个怀有理想的知识分子,为了寻找自己心中的精神家园深入生活的底层的全部心路历程,是作家漂泊生活的真实反映。正是从这样的心态出发,《南行记》在抒写自我身心经历的过程中,也对当时青年人追求光明、渴望自由的心理进行了真实地刻画。这些小说逃离了早期革命加恋爱的公式,真实地记录了一个小人物在远离故土的滇缅地区的流浪漂泊的经历。同时流露出作者对黑暗社会的控诉、对劳动人民的同情和对新生活的憧憬。《南行记》的出版使艾芜成为这一时期左翼文坛崛起的新人,他以奇特清新的风格,真实朴素的题材,扭转了早期的“革命加恋爱”的公式化、概念化的文学创作倾向。艾芜的创作得到了鲁迅的认可,并且向外国友人推荐了他的作品。胡风评论说:“那是一种平易的新鲜地对待生活的态度以至作风,给了我们一个难忘的印象。[12]”小说中,“我”流落異乡走投无路,只能卖掉唯一的草鞋混口饭吃,饥饿寒冷之余,心中却燃烧着“我要活下去”信念。显然,这种底层求生的真实写照与左翼文学关注下层劳动人民的倾向有着很大的契合之处。

四、结语

与当时左翼文学中大量的革命加恋爱题材的小说不同,艾芜的作品另辟蹊径,以他所熟悉的南行生活为出发点,着意描写异域的自然风光和风土人情,用特异的边地人民传奇生活为题材,开拓了现代文学反映现实的新领域。艾芜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他不断地深入挖掘自己的人生经验,把自己的生命感受与左翼文学的创作理念结合起来,从而形成了与众不同的风格。艾芜的文学成绩离不开左翼文学及其背后作家的力量支撑,同样,20世纪30年代左翼文学的发展也需要艾芜这类对边地生活有切身体验的作家,去重新激活“五四”新文学中“直面人生”的传统因子,这是一种相互成就的关系。

作者简介:张莹莹(1996—),女,汉族,重庆人,硕士,研究方向为中国现代文学。

参考文献:

〔1〕艾芜.艾芜文集 第1卷 南行记[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6.

〔2〕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左联回忆录[M].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179.

〔3〕艾芜.南行记[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8:8.

〔4〕鲁迅.鲁迅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375.

〔5〕李笑.艾芜经验与现代中国左翼文学的转折[J].现代中国文化与文学,2019(3):267-278.

〔6〕李欢. 行走在边缘[D].重庆:西南大学,2018.

〔7〕孙玉生.试论艾芜《山峡中》的怪异风格[J].名作欣赏,2008(4):61-64.

〔8〕赵雪晶.《南行记》与左翼文学时代(1930~1970年代)[D].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09:76.

〔9〕艾芜.艾芜全集(第1卷)[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4:9.

〔10〕朱庆华,陈昕.论艾芜《山峡中》的审美个性[J].兰州学刊,2004(3):231-232.

〔11〕毛文,黄莉如.艾芜研究专集[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6:110.

〔12〕范泉.记艾芜——一个苦了一辈子、写了一辈子的作家[J].新文学史料,1995(4):12-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