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构形思维在动态字体设计中的应用研究

周月麟，李观青

（深圳大学，广东 深圳 518060）

从甲骨文演变至今，汉字历经了3600多年的历史风雨，成为了当今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字。世界上另外的三大古老文字，古埃及的圣体字、巴比伦的楔形文字、中美洲的古玛雅文字随着时代的浪潮相继褪去活力成为了历史陈迹，唯独汉字生生不息，承袭了五千年的中华文明。常盛不衰的汉字活跃在发展迅速的数字化时代中，使我们不得不重新思考汉字的价值与意义。“象形”是汉字起源时对其最初形体的描述，也是汉字构形的一种思维方法。把握汉字构形的思维方法，不仅对传达汉字所承载的文化内涵信息的准确度起到重要的作用，还对我国的字体设计具有指引性的意义。

一、汉字构形思维概述

汉字从甲骨文开始，迄今有3600多年的历史。汉字习惯上被称为象形文字，但作为汉字的构字方法，象形只是属于其中一种。东汉时期文字学家许慎编撰的《说文解字》，是我国第一部系统地分析汉字形义的巨著，其涵盖了9353个汉字，数量极为庞杂。这部经典理论的贡献是巨大的，是前人长期对汉字的造字规律进行不断探索的重要结果。“六书”理论在很大程度上丰富了汉字的结构构成，也促使汉字在数量上得到大发展，其承载信息的能力也逐渐增强。“六书”主要是指六种构成汉字的方法，即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许慎的《说文解字》分析了字形、探求字的本义以及解释字音，从形、音、义三个方面关注到每一个汉字，成为研究汉字构形的一个重要理论。从许慎的“六书”中可以看出，前四者和后两者的性质不同，其中象形、指事、会意、形声属于“造字法”，是造字的方法；而转注、假借属于“用字法”，涉及的是字与字的关系。本文所提及的汉字构形思维的方法主要是指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这四种造字法，寻找传统造字思维方法与现代字体设计的互动转换关系，探索汉字构形思维在现代动态字体设计中的应用方法。

二、动态字体设计

动态字体设计是基于字体设计发展而来的。字体设计是运用装饰手法美化文字的一种书写艺术①。从文字到字体设计的发展，其目的是为了增强文字信息的阅读识别性以及提高文字视觉的审美价值。而从字体设计到动态字体设计的演变，主要是为了顺应时代发展的动态趋势，拓展字体视觉表现的更多可能性。聚焦数字化发展的趋势下，跨领域的多维度发展使字体设计拓展了多元化表现的可能性。随着数字技术的广泛应用，传统的纸质媒介进入了屏幕化的数字媒介时代。在数字媒介的语境下，文字的存在方式、呈现载体开始发生变化，不再局限于静态的视觉呈现，从二维向多维度延伸，形成了更加丰富的动态字体视觉语言。

动态字体设计具有以下特性：

1.时间性

当字体处于静态时，没有发生运动和变化，其时间性就体现不出来。动态字体的时间性是静态文字画面逐帧连续作用下显示出来的，整个时间轴上记录着字体变化的过程。通过时间的流动演绎字体变化的运动轨迹，赋予字体鲜活的生命力。

2.空间性

在静态的画面中，字体只能呈现单个二维的视觉形象。而动态字体在时间轴的切换中，形成一个又一个新的视觉空间，使字体有了更广阔的空间可以发挥。动态字体的空间性不仅是二维平面空间的叠加，也是三维空间的延伸。在三维空间中，动态字体是一种可以表现事物运动、兼具视听语言的时空艺术，通过对字形的变化和意象的营造，使观者形成更直观的感受。

3.运动性

动态字体与静态字体本质的区别在于运动性，动态字体通过运动使文字信息的视觉形象更容易被观者所感知与注意。相比静态文字，动态文字更具吸引力。动态文字的运动性是一个由静到动不断循环的过程，在遵循视觉习惯的基础上进行速度的变化与形式的变化。速度的变化增加动态文字空间上的节奏感，形式的变化使形体与整个意象氛围更具层次感。

4.叙事性

汉字本身是具有叙事特征的，以象形表意为体，以形、音、义结合叙事，来透析和隐喻汉字的内在涵义。动态汉字通过时间性与空间性的联动演绎，使动态字体呈现连续叙事画面去交待动态汉字的形体、语境、意象等变化，从而表达汉字的内在涵义与视觉美感。

5.联觉互动性

新时代数字化的背景下，字体创作的形式与媒介更加多元化。在创作过程中，不再仅限于视觉的单一表现，常常会进行“跨媒介”的联觉创作。比如与声音的联觉使用是一种拉近距离、增强感官全面化的一种有效方式。联觉的使用不仅能够增加作品的互动程度和趣味性，同时也能将作品的实用功能放大。在创作中结合联觉的互动性，不仅有效地丰富画面的节奏韵律，还可以充实观众对作品的感官体验。

三、汉字构形思维与动态字体设计的联系

（一）形义的转换关系

“无以传其意，故有书；无以见其形，故有画。”②张彦远先生认为书画同源，它们之间的关系是相互贯通的。尽管后来的书画发展分离，书法传意蕴，绘画表形意，它们之间的联系还是密切不可分割的。蒋勋先生在《汉字书法之美》中形象地对书画的关系进行了描述，用了一个很贴切的例子去传达书画同源的关系。当看见其他人没有见过的大象时，并想传达给他人大象是什么模样的，就会通过画面去描绘下来；当想表达意思时，就促成了文字的产生。书画同源的源指的是书法与绘画有相同的源头，都是因为记事传达的需求而产生的。文字和图画作为远古时期人们记事的载体，它们相同的起源体现了汉字与象形符号的本质关系，即“形”与“义”的关系。“形”的“义”转换造就了象形符号到汉字的演变，也凝聚成汉字构形的形义智慧。汉字的形义智慧是把事物抽象概括成“义”再转换成具象的文字符号“形”体，转换成立的关系是建立在群体对其“形”的普遍认同感，才能构成“形”的说服力。

形与义的转换在汉字造字的发展过程中，是“义”到“形”的顺推过程，是表意的符号化过程，是指物象的表意上升到文字形体符号，说明汉字构形思维理论更侧重汉字的字义表达；而对于动态字体设计来理解，是“形”到“义”的逆推过程，是由汉字形体经过意象解构的视觉化过程，形成以形达意的视觉表现方法，本文更侧重于汉字字形获取角度的分析。

（二）四维时空性的输出

汉字构形思维的时空性是指汉字的时间性与空间性。时间性在物理学上是指物质的运动、变化的持续性、顺序性的表现。汉字的时间性体现在两方面，一方面是汉字从无到七体的演变过程中产生的持续性，一方面是书写过程中运笔游走之间产生顺序性的视觉表现。汉字的空间性在于汉字结构之间、笔画之间产生的空间维度，使我们感受到空间的存在。也因为空间的存在，事物才能发生变化。一般认为汉字的一维结构是时间性，二维结构是空间性。由于汉字的二维结构是具象的，具象本身具有流动性和顺序性，因此，汉字结构体现的是空间性与时间性的结合。汉字的时间性与空间性一起组成了四维的时空性，构成了汉字的特殊属性。汉字的四维时空性在动态字体设计中的呈现，是输出关系。动态字体在时间轴上对逐帧内容的调节，在多维空间进行形体的延展变化，都是对汉字时空性的转译。

（三）意象思维的成像

汉字构形思维与动态字体设计之间的关系可以从汉字的意象思维去分析和理解。《辞海》中把意象解释为：主观情意和外在物象相融合的心象。人们在面对世间万物的“象”所产生的会意便是意象。汉字的字形视觉本身就具有意象性的特征，汉字的意象思维是文字演变沉淀下来的一种具有民族性的思维特点，关注事物的流动层面，即事物自身的变易性和随机性。从物象的本身寻找规律性，最后以“象”的形式出现。也就是说，汉字构形思维承载着物“象”变化的整体性，反映着“意”的流动性。汉字从象形发展到会意，实际上就是取象寓意，是一种具体到抽象的过程。

四、汉字构形思维对动态汉字可视化设计方法的启示

汉字构形思维源于汉字的构形法则，对现代汉字的字体设计有着直接和间接的设计启发，从优秀的传统文化中汲取养分输送到现代字体的设计创作中，为动态字体的发展增加文化底蕴和创新的源头活水。从前文所提及的汉字构形思维与动态字体设计的关系中衍生出动态汉字可视化设计的创意思维路径。其中，从形义的转换关系中得到的启示是在进行动态字体设计的创作前需要首先考虑的是义到形的转化即字意的理解与字象的塑造。而汉字构形的核心意象思维则需要动态字体通过对字境的营造来传达汉字的意象性，最后通过动态的字体韵律释放汉字的动态美。综上分析可以得到整个动态字体设计的创新思路，从字意、字象、字境再到字律。其中，字象到字意是对文字的释义概括，而字境是对字意的延申，字律则是释放情感的互动方式。

（一）字意

汉字自身有承载语义的功能，具有表意特征。在进行视觉语言转换时，字体便产生从“形”到“义”的过程，实现形意的统一，其视觉形态所投射出的便是字意。这里需要注意的是，字的“义”和“意”是不同的概念，“义”是造字以来已经被公认的文字涵义，比如说文解字中对汉字的释义，是客观的；而“意”是具有主观色彩的设计意念，往往指字体设计师的角度。字意是字象的信息描述内容，两者互为依据，相互渗透。在动态字体设计过程中，首先需要注重“构意”，立意为先，挖掘文字自身携带的文化意义。汉字的意义在不同的语境下产生的语义也不尽相同。设计师在对字“形”的“义”做深度理解后，转化为自己的字意表达，因为具有个人主观色彩，所以每个设计师对字义到字意的理解会有所不同。每个文字在进行释义分析转化为自己的字意理解时，往往因带着个人的主观色彩而呈现出不同的视觉表现，但总体的字义是不变的，这也说明了文字表意性质的普适性。字义到字意的思维发散，是建立在对字义的理解上，设计师需要确定字的传达意义、基本型等要素，从而确定字体的性格。

（二）字象

汉字不仅是信息载体的承担者，也是视觉符号的形象主体。石虎先生说：“汉字有道，以道生象，象生音义，象象并置，万物寓于其间。”③汉字都是有自身的意义与道理而存在的，其形体和意义的核心概念称为字象。字象，也指的是汉字构形思维中表意性质的象形、指事、会意、形声，它们的形体中包涵了解释字意的视觉理据④。汉字的识别性通过字象的视觉化呈现出来，和文章前面所提到的“形义转换”中的“形”是相关联的，在字体设计中对形体的视觉表达属于文字图形化、符号化的表现。“破”象、“守”象都是对字象的一种形体再创造的方法，打破字象原有形体去获得视觉上的创新，同时守住原有字象的识别性，使文字形象更具视觉表现力。在字体设计中，通过汉字构形的思维去联想发散寻找新的突破口，这种设计手法在静态和动态的字体设计中都同样适用。

1.守“象”之象形造字思维

象形造字思维源自于图画文字，以物的形状表达物的含义，与图画不同的是象形字不必追求物象具体细节的完整体现。鲁迅先生说：“汉字的基础是象形。”古人在造字之初，抓住物的形象特征，以具体的形象符号模仿实物。比如汉字“子”，象幼儿，头大，两手上举。在现代的字体设计中，这是一种对事物概括后提炼本质的设计手法，也是一种取“物象”到“字象”的观察过程。现代字体设计中借用“象形”的造字思维方法，利用直观的视觉形象，取整体或部分的物象去表达字意，是文字符号向文字图形化转换的过程。

2.破“象”之指事造字思维

指事造字思维的出现，是由于象形造字无法表达更具抽象意义的事物，因此用分析直观形象的内在含义而抽象形成的符号来指事字义。多数指事字包含象形字的成分，但又与象形文字的直观符号有区别，是对象形字义的内在含义进一步理解抽象而来的。指事字构形有两种，一种是在象形字基础上增加指示性符号；一种是纯粹由抽象符号构成。比如增加指示性符号的汉字有“末”，在“木”的上部末梢处增添一笔，表示树梢；纯粹由抽象符号构成的汉字有“小”，由三个抽象符号小点组成，表示沙粒或微尘。在现代的字体设计中，运用指事造字思维衍生文字的深层内涵，可以表达出不同意境的视觉文字符号。根据字义的信息解读，通过对笔画部件进行有目的、有意义的改动，比如增减、变形等等，来达到指事的目的。

3.破“象”之会意造字思维

会意字和形声字都属于合体字。会意造字构形也分为两种，一种是以形会意，通过字形去表意；一种是以义会意，通过字义去表意。两种构形都是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字形组成，以此表达一种新的意义。以形会意的汉字如“射”，金文字形，手（寸）持箭（矢）放于弦（弓）上欲放发，小篆把弓矢形讹变成“身”字；以义会意的汉字如“歪”，不正即歪斜。会意造字的目的是构意而不是构形，在现代字体设计的运用中，运用会意的手法去创造新的视觉形象，往往能创造出新的文字符号，突显文字设计的巧妙性和创意性。

4.破“象”之形声造字思维

形声字在所有汉字的字数占比是最大的，这也说明了形声造字法是极具活力和优势的构字方法。形声字一般由表义和表音的两部分组成，每个部分在不进行组合时，是可以作为独立的字存在的。其中，表义部分称为形符或意符，是指新字的字义，取与字义相关的事物，用象形视觉符号代表；表音部分称为音符，也称声符，是指新字的字音，用相近或同音的字做字形，取此字的发音作读音符号。形声造字思维让文字的信息传达功能与口耳相传的语言功能联系起来，使文字音义俱全。如“页”，甲骨文为，“页”的本义为人头，以“页”为形符的汉字“顶”“颅”“颔”等，这些新字的字义都是与头、脸相关，它们的音符和读音分别为“丁”“卢”“含”。形声造字法为现代字体设计提供了深层次的视觉意象表现思路和方法，将汉字的形符或音符进行创意视觉化，可以释放字义的多重功能。

（三）字境

亚里士多德曾说过：“言语是心境的符号，文字是言语的符号。”从他的角度来看，言语和心灵有着密切的联系，言语所表达的是心境。而文字作为言语的派生符号，是对心境再现的一种方式。文字作为汉语信息输出的工具，反映着人们感知世界的思维模式。汉字是视觉的语言，既是抽象的也是理性的。汉字所反映出的心境是汉字构形所形成的意象思维，在字体设计中，发挥汉字的意象性就是为汉字创造字境空间。

汉字的具象形态（字象）能展示汉字本身的意义（字意），但并不是完全能呈现汉字所携带的全部意义，往往还需要配合字的语境表达（字境），使视觉形象意义的传达更加明确。动态字体的字境来自动态多维度下营造的意象空间，往往汉字的意象思维是由主观情感体验和内心世界通过字象、字意的共同作用下所塑造形成的。设计者需要用理性对汉字的内在涵义与外在形体进行分析，植入主观情感与能引起观者共鸣的情感元素，使之融于字象之中形成字境。字境就是根据文字的释义以及字意、字象的属性营造更贴近内容所表达的语境。

（四）字律

动态字体的设计不仅要注重文字的信息传达，更要注重运动视觉的意象表达。营造汉字的文字意象氛围，可以通过时间性、空间性、叙事性、联觉互动性的多维度动态演绎，创造出形象、准确的意义表达，实现汉字内蕴的深度输出。动态字体与静态字体的本质区别在于动态字体具备时间性与运动性，动态字体的动作路径是建立在充分理解汉字书写规律和笔顺波磔律动的基础上实现的。用动态的视觉考虑字体设计，我们称它为汉字的律动，即字律，它使静止的汉字变成生动可感的动态视觉语言。

结语

动态汉字的塑造和设计可以从字意、字象、字境、字律这四个方面进行分析。其中，字象、字意是汉字构形思维延展出来的构形与构意的基本方法，字境是对汉字深度理解的意象空间表达，字律建立在汉字的书写规律基础上结合动态运动学原理去表达汉字的内在涵义。动态字体作为一种视觉工具，除应具备基本的功能与形式的二重性（即字意与字象）外，还需植入情感的意象（字境和字律），来达到最佳的视觉效果。

注释：

①余秉楠.字体设计基础[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93.01

② 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04.04

③石虎.论字思维[M]//字思维与中国现代诗学.天津：天津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

④ 李丛芹.汉字与中国设计[M].北京：荣宝斋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