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多藏语循化话数范畴的类型特征分析

久西杰

（上海师范大学 上海 200234）

循化撒拉族自治县地处青海省东南部，是一个多民族地区，总人口为101484人，其中藏族有28268人，占总人口的23.94%①，集中分布在道帏、文都、尕楞和岗察等4个藏族自治乡，还散布于白庄镇夕昌沟、积石镇加入村等地。这些地区都属于藏族历史上的安多地区，所以，此地的方言也习称安多方言，另外，瞿霭堂、谭克让（1981）也将该方言归为安多方言[1]。安多方言内部次方言之间又有语音和词汇等多方面的差异，因此本文将循化地区的藏语暂且命名为“安多藏语循化话” ，下文简称藏语循化话。

数范畴是藏语循化话中非常重要的语法范畴之一，不仅名词有数的范畴，动词也有表数形式。从语法意义分类，藏语循化话的数范畴可以分为单数、双数、复数和少量数。最普遍的表数手段是词干后附加数标记，常见的数标记有zek、ȵə ɣa、ʨho、ha ne、jak ya、hna ba、ʨha ʦək②等7种形式，其中zek表单数，ȵə ɣa表双数，ʨho、ha ne、jak ya、和hna ba表复数，ʨha ʦək表少量数，单数有时也采用零形式，这与其宿主的有定、无定有关。7个数标记中，ʨho的使用频率最高，不受任何生命度的限制，而hna ba专表人类名词的复数意义，同时还隐含着说话人对描述对象的敬重等义。除了附加手段外，藏语循化话还可以用词汇、形态等多种手段来表示数量意义。

传统藏文文法将上述数标记简单归类为数词，对其功能范畴未做任何说明；《新编藏语词典》[2]虽然提及到它们的表数功能，但仍标记为数词。而我们调查发现，藏语循化话的数标记虽然有些确实来源于数词，但已经是语法化程度很高的半语素化虚词。与数词相比，它在语义上更加虚化，语音上更加弱化，搭配上更加泛化，语用上更加淡化，更接近形态学上的记号。周毛草（2003）[3]邵明园（2018）[4]分别对藏语玛曲话和藏语东纳话的数范畴做了详细描写，为本文提供了很好的参考，除此之外，有关藏语数范畴方面的研究成果很少。本文以藏语循化话为基础语料，必要时与藏语书面语进行比较，从数范畴的语义类型、表现形式，以及与有定、无定的关系等方面作了探讨。

Greenberg（1963）共性第35条指出：“一般来说，在单复数对立的系统中，单数较可能取零标记，而复数不会用零形式。”[5]此共性在藏语循化话中只适合于有定性成分，因为该方言中有定性成分的单数经常采用零形式，其余数都有相应的显性标记。而无定性成分的单数和复数都采用有标记形式。因此，笔者也认为藏语“数”范畴的表达与体词的有定、无定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

一、有定性与单数

藏语循化话中名词的单数形式有两种：一种是无标记型，一种是有标记型。有无标记跟宿主的有定无定有关，有定性越强越容易以无标记形式出现，有定性越弱越倾向于有标记形式。

为了考察单数形式的有无标记在有定性与无定性范畴之间的倾向性选择，我们将连续统的两端设立为有定与无定，中段设立为中性（在不同的语境中可以表现出不同的有定无定倾向），如图1所示：

图1 有定无定连续统

藏语循化话名词没有内部屈折变化，表示单数意义一部分要借助数词ɡʨiɡ（汉译：一），一部分通常后加ʑiɡ、ʨiɡ、ɕiɡ等成分，王双成（2016）认为藏语最典型的手段是用ʑiɡ、ʨiɡ、ɕiɡ三个后置词表示名词的无定，如果是光杆名词不带其他数量的限定词，ʑiɡ、ʨiɡ、ɕiɡ同时还兼表数量，一般默认为的数量是“一”[6]。藏语循化话中的zək和ʑiɡ、ʨiɡ、ɕi之间是变体关系，这样看来，zək也可以看做为名词的单数标记。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体词它本身隐含着单数义，无需再用其他显性标记。所以我们从名词性成分的单数表达着眼，把藏语循化话中常见的名词单数表达形式分为以下6种：

A组：专有名词（有定，无标记）

（1）ʦho hŋo po ɬa sa tʂa ɕi

青海湖 拉萨 扎西

B组：人称代词（有定，无标记）

（2）ŋa ʨo kho

我 你 他

C组：指示代词（有定，无标记）

（3）te də kan

哪儿 这儿 哪儿

D组：称谓词（有定/无定，有/无标记）

（4）a pha a khə—zək a ne—zək

爸爸 叔叔—单数标记 阿姨—单数标记

E组：类属名词（无定，有标记）

（5）ɬo ma—zək no—zək ʨa lak—zək

学生—单数标记 牛—单数标记 东西—单数标记

F组：疑问代词（无定，有标记）

（6）sə—zək ʨhə—zək kaŋ—zək

谁—单数标记 什么—单数标记 哪个—单数标记

其中，A组、B组、C组的单数表达形式为零标记，而且是强制性的；D组称谓词的指向是特定的人时采用零标记，如果指向不确定或是类指时要用单数标记zək。E组和F组都采取有标记形式。

我们知道，专有名词的概念具有唯一性，是最有定的，这个特点“应该是人类语言的共性”[7]，如例（1）中ʦho hŋo po是专有名词，对说话人而言它是话语中非常明确、特定的一个实体，它本身隐含着数量“一”，所以也无需再添加一个表示个体的单数性标记。

人称代词和指示代词最典型的语义特征也是表示“有定性”，有定的表达对象在话语中往往是具体的、明确的、现实的，它们在单数用时其锁定的对象本来就是说话双方明确的某一个体，因此，也不用另加一个表示单数的标记。如例（2）的人称代词ŋa，例（3）的指示代词te等都不允许加单数标记zək。

称谓词根据语境不同既可以表有定，也可以表无定。如例（4）中a pha是有定的，从说话者而言是一个特定的对象，所以也无需加单数标记zək。而a khə表类指，它只表示某一种类，不表个体，要凸显其个体性就必须借助表示个体性的标记。

Rijkhoff（2002）将人类语言的典型名词分为了三大类型，分别为“单数对象名词”“集合名词”和“种类名词”[8]。据此看，藏语典型名词应该属于“种类名词”，因为藏语光杆名词一般是表类指。如例（5）中的ɬo ma，这里的“ɬo ma”不是指具体的对象，而是“ɬo ma”这一类。所以要凸显其个体义，最典型的手段是用单数标记zək。

疑问代词sə、ʨhə最典型的语义特征是表示“无定性”，无定性所包含的数量既可以是单数，也可以是复数，所以对其进行量化时，通常采用不同的标记来加以区分，表单数时也必然用有标记形式。

以上体词相比较，专有名词和人称代词都是“强有定性”的，其中专有名词有定性是所表示的概念赋予的，人称代词的有定性是本身词义所赋予的，而且是自证的，这两类词的单数都是零标记。因此，我们将放在连续统中“最有定”和“有标记”的位置。称谓词既有有定也有无定，其单数也是两种形式存在，即有标记和无标记，所以我们把它放在连续统中“中段”位置。光杆名词表类指，在数量表达上本身包含单数意义，只在凸显单数意义时才附加标记，因此放在连续统的“后段”位置。与之相对，疑问代词最典型的语义特征是“无定性”，其单数标记也是强制性的，所以，将其放在连续统中“最有定”和“有标记”的位置。这样，连续统中各个位置的单数表达形式就确定了，最左端为A组，最右段为F组。如图2所示：

图2 单数的有无标记在连续统中的位置

二、数范畴的语义类型

藏语循化话中除上述单数外，还有双数、复数、少量数等多种类型，其中双数和少量数只有一个标记，即ȵə ɣa和ʨha ʦək，复数有ʨho、ha ne、jak ya、hna ba等四种形式。下面从语义类型上继续讨论。

（一）双数

藏语循化话中双数采用有标记形式，即ȵə ɣa，源自书面语数词ɡȵis ka（汉译：二），但与其数词“ɡȵis ka”相比，它在语音上明显弱化，搭配上更加系统化，几乎所有体词都可以使用，而且是强制性的，所以更倾向于标记的特点。

1.代词的双数

藏语循化话中人称代词、指示代词、疑问代词都有双数形式。其中第一人称代词双数有包括式和排除式的区别。例：

（7）ŋə—ȵə ɣa o ȵə ɣa

我—双数标记 咱—双数标记

（8）ʨə ȵə ɣa kho ȵə ɣa

你—双数标记 他—双数标记

（9）ndə ȵə ɣa te ȵə ɣa kan ȵə ɣa

这—双数标记 那—双数标记 那—双数标记

（10）sə ȵə ɣa ʨhə ȵə ɣa

谁—双数标记 什么—双数标记

双数标记ȵə ɣa在例（7）中附着在第一人称代词之后，其中ŋə ȵə ɣa为排除式，o ȵə ɣa为包括式，当听话人为由多个个体组成的一个集体时，仍可以用双数标记。例如：le khoŋ ȵə ɣa（汉译：两所单位），例（8）中双数标记附着在第二、第三人称代词后；例（9）中附着在指示代词后，其中ndə ȵə ɣa是近指对象的双数，te ȵə ɣa和kan ȵə ɣa为远指对象的双数；例（10）的双数标记加在疑问代词之后，藏语书面语中su（sə的变体）和ʨhə（ʨhə是变体）是典型的特指疑问代词，而且是无定的，例如：mi su thon（汉译：谁来了？），其中的su可以指任何一个人，而加上双数标记后，它询问的范围缩小了，如例（10）中，就是问特定范围内的某两个人，其用法相当于指别代词kang。

2.名词的双数

藏语循化话中双数标记既可以用于有生名词，也可以用于无生名词。例：

（11）ɬab ma—ȵə ɣa

学生—双数标记

（12）khaŋ wa—ȵə ɣa

房子—双数标记

例（11）中双数标记附着在有生名词ɬab ma之后，例（12）附着在无生名词khaŋ wa之后。还有一种情况是如果名词为集合名词，且集合成员数等于2时，有两种表达手段，一种是双数标记直接加在集合名词后，一种是分别加在两个词根之后，它们表达的意思完全不一样。例：

（13）ha ma—ȵə ɣa hɡe ɬo—ɬə ɣa

父母—双数标记 师生—双数标记

（14） pa—ȵə ɣa ma—ȵə ɣa

爸爸—双数标记 妈妈—双数标记

例（13）中的ha ma和hɡe ɬo是名词性语素构成的并列式集合名词，其实它们分别是由a pa和a ma、hɡe hɡan和ɬo ma两个名词的词根组合而成，其后加双数标记，表示的数量还是等于集合成员数，即等于2。例（14）将双数标记分别加在两个集合成员之后，所表示的意思相当于“双方的父母”，总数等于4。双数标记还有一个特殊的用法，就是可以加在并列结构的形容词后，表示的是某一类的全量数。例：

（15）ʨhe ʨhoŋ—ȵə ɣa raŋ thoŋ ȵə ɣa

大小—双数标记 长短—双数标记

例（15）中ʨhe ʨhoŋ和raŋ thoŋ都是由意义相反的两个形容词并列组成，其后加双数标记，它不表示具体的数目2，而指在ʨhe和ʨhoŋ，raŋ和thoŋ这个特定范围内的所有对象，所以表达的其实是某一类事物的全量数。而且，这时原形容词已变成了名词，因为它所表示的不是某一事物的特性，而是指称拥有这种特性的具体事物。

（二）复数

藏语循化话复数也存在有标记和无标记两种形式，加不加标记与名词性成分的有定无定有关，而其规则跟单数恰恰相反，有定性越强越容易采用有标记形式，甚至是强制性的，有定性越弱，越倾向于零标记形式出现（见图3所示），所以，其复数标记也是可选性的。通常采用的复数标记有ʨho hna ba ha ne jak ɣa等4个。

图3 复数的有无标记在连续统中的位置

1.复数标记ʨho

ʨho源自书面语ʦho，书面语中只能加在人称代词、指示代词和有生名词后，一般不能直接附着于无生名词后，其他藏语方言也是同样的情况，比如玛曲藏语“ʨhə（ʨho的变体）要加在指物名词或动物名词后面，二者之间一般要加相应的指示代词，而不能直接加在后面”[9]。但是藏语循化话中ʨho的搭配已经很泛化了，既能用于有生名词，也能用于无生名词，并且在有定性强的体词后，其使用是强制性的，所以，ʨho在藏语循化话中已经是具有表示复数功能的语法标记，其总体特征是：语音弱化（均读轻声），意义虚化（ 表示“数”的语法意义） ，附着性强（与人称代词或名词组成的结构不是同位结构） 。例：

（16）ŋə—ʨho o—ʨho

我—复数标记 咱—复数标记

（17）ʨə ʨho kho ʨho

你—复数标记 他—复数标记

（18）ndə ʨho de ʨho

这—复数标记 那—复数标记

（19）ɕi pa ʨho lək ʨho

孩子—复数标记 羊—复数标记

（20）hʦa khək ʨho χui ʨha ʨho

袋子—复数标记 书—复数标记

例（16）中ʨho附着在第一人称代词后，其中ŋə ʨho是排除式，表示说话一方的三个及以上数的人，o ʨho是包括式，指听话人与说话人在内的三个及以上数的人。例（17）中ʨho附着在第二、第三人称后，例（18）附着在指示代词后，都表示三个及以上的数。我们在“单数”一节讲过这三类词最典型的语义特征是表示“有定性”，采用零标记时其锁定的对象本是说话双方非常明确的某一个体，所以要求在表示单数外的数量意义时必须要用一个标记来进行区分，因此，这三类词的复数标记的强制使用也是容易理解的。例（19）中ʨho用在有生名词后，这是整个藏语最普遍的用法，例（20）则附着于无生名词后，且不用借助指示代词，可见ʨho在藏语循化话中的搭配之广。我们也对ʨho的来源进行了考察，ʨho源自书面语ʦho，ʦho本是一个实词，即ʦho ba，意思是“部落”，而“ʦho ba（部落）”在藏语中又是一个高频使用的词，加上它本身含有“由几个个体组成”的数量意义，所以它就具备了从实词语法化为复数标记的条件，其语法化路径为：

ʦho ba→ʦho→ʨho

另外，“ʦho ba（部落）”在藏语中专用于人，所以语法化为复数标记后，它的使用仍受到生命度的限制，如ʦho在书面语中只附着于指人名词，玛曲话中只用于有生名词，而在藏语循化话中它的使用就不受生命度的限制。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出，藏语复数标记ʦho的使用程度跟名词的生命度密切相关，其蕴含共性关系如下：

人称代词＞指人名词＞动物名词＞无生名词

这是体词生命度的等级序列，越靠近左端，其生命度越高，越靠近右端，其生命度就越低。生命度越高的体词，越有可能有复数标记ʦho。也就是说，右边项目有复数标记ʦho，左边项目就一定有复数标记ʦho，反之不然。藏语循化话的人称代词的复数标记ʦho就是强制性的。

2.复数标记hna ba

hna ba源自书面语hnam ba，表示三个及以上的数，只能用于指人名词后，在表达数量意义的同时，往往还隐含着说话人对描述对象的尊敬义。所以更常用于长辈或社会上有威望的人的名称后，或者正式场合中才使用，如：

（21）la ma—hna ba （22）ɬo ma—hna ba

喇嘛—复数标记 学生—复数标记

（23）ʨhe—hna ba kho—hna ba

你—复数标记 他—复数标记

（24）te—hna ba ndə—hna ba

那—复数标记 这—复数标记

例（21）中la ma指“上师”，是具有一定威望的人，所以表达其复数意义时，不能用普通的复数标记ʨho，只能使用带有尊敬义的hna ba。例（22）ɬo ma后使用hna ba，藏语循化话中更适合在正式场合中使用。例（23）中hna ba附着于第二、第三人称代词后，这时代词指代的是比说话人年长或有社会地位的人，而hna ba不能用于第一人称是因为说话人对自己一般不用表达尊敬义。例（24）附着在指示代词后，隐含的意义和例（23）相同。

3.复数标记ha ne/jak ɣa

ha ne和jak ɣa的用法相同，其中ha ne是安多藏语通用的复数标记，借自蒙古语。jak ɣa来自书面语的juk ko（汉译：全部），都表示三个及以上的数。使用上不受生命度的限制，而且，既可直接附着于名词后，也可以叠加在复数标记ʦho后。另外，ha ne/ jak ɣa在重读时还可以表示全量义，通常指和该名词在同一个群体中的所有对象。如：

（25）te—ha ne/ jak ɣa

那—复数标记

（26）ŋə—ʨho—ha ne/ jak ɣa

我—复数标记—复数标记

（27）ɬo ma—ha ne/ jak ɣa

学生—复数标记

（28）ndʐə te—ha ne/ jak ɣa

本子—复数标记

例（25）中ha ne/ jak ɣa附着在指示代词后，读轻声时只表示复数意义，而重读时则表达全量义，说明ha ne/ jak ɣa在藏语循化话中兼有标记和实词两种用法，其语法化程度不高。例（26）的ha ne/ jak ɣa叠加在复数标记ʨho上，但所表示的数量意义基本跟（25）相同。例（27）是附着于有生名词后，例（28）附着于无生名词后。

（三）少量数

藏语循化话中除了以上数形式之外还有一个指少量的数，通常采用的标记为ʨha ʦək，既可用于有生名词，也可用于无生名词，表示3至10之间的数。用于人称代词时，不能直接附着其后，只能叠加在其复数形式上，这与人称代词的有定有关。因为人称代词在零标记形式时其锁定的对象是某一个体，而少量数的表达大多倾向于减量，这就导致了减数小于被减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采取先对人称代词进行加量，也就是说先把人称代词复数化后才可以实现减量意义。而无定名词可以直接附缀少量标记，也可以叠加在其复数形式后，这是因为无定名词所包含的个体数可以是大于3。如：

（29）ŋə—ʨho—ʨha ʦək ʨhə—ʨho—ʨha ʦək

我—复数—少量数标记 你—复数—少量数标记

（30）ɬo ma—ʨha ʦək

学生—少量数标记

（31）hlaŋ kho—ʨha ʦək

汽车—少量数标记

例（29）ʨha ʦək叠加在人称代词的复数形式后，如果去掉复数标记，直接附着于人称代词后，这个句子就不成立，如：*ŋə ʨha ʦək。例（30）中附缀在有生名词后，例（31）附缀在无生名词后，但也可以叠加在它们的复数形式后，所表示的少量义相同。

三、数范畴的表现形式

藏语循化话的数范畴除了上述名词数和代词数外，动词也有数的区分，其中名词和代词分单数、双数、复数和少量数，动词只区分单复数。根据表现形式，可以分为专门的“数标记”、形态手段和词汇手段等三种。

（一）专门的“数标记”

“数标记可以是独立形式，也可以是依附形式”[10]。藏语循化话数标记存在这两种类型，比如双数标记ȵə ɣa，复数标记hna ba ha ne/jak ɣa，少量标记ʨha ʦək等就是独立的数标记，还没有完全虚化成为黏着成分，有时还可以独立做论元。如：

（32）kho—ȵə ɣa hsə laŋ—a soŋ—zək，ʑək—ne ȵə ɣa tə ɣə dɛ—taŋ—zək

他—双数 西宁—与格 去—示证，后—连词 两个 哪里 住—时—示证

他俩去了西宁，然后（两个）就住在那里了。

（33）no—jak ɣa rə ɡo—a te—soŋ—zək—ra jak ɣa ɕə—ra wə raŋ zək

牛—复数 山顶—与格 赶—时—示证—转折，全部 回—与格 到—示证

全部牛赶到山上，但全部又回来了。

例（32）中第一个ȵə ɣa附着在第三人称kho后，做双数标记，而第二个ȵə ɣa在句子中独立做论元，说明ȵə ɣa的语法化程度还不是很彻底，具有一定的独立性。例（33）中的数标记也跟例（32）相同，都可以脱离其宿主而单独使用。

藏语循化话的单数标记zək和复数标记ʨho就是附缀式的数标记，只能依附于名词或代词，不允许单独使用，更不用说独立做论元。在第三节我们讨论了ʨho的语法化路径，zək也同样经历了实词到虚词，再到形态标记的语法化，它们的总体特征就是：语音弱化，语义虚化和搭配泛化。如：

（34）ȵə—zək thon—taŋ

人—单数 到—完成体

有一个人到了

（35）ʨa lak—ʨho ʨhe—ra ɕok

东西—复数 拿—与格 来

把那些东西拿来。

例（34）中zək附着在名词ȵə后，不能独立使用，也只有附着在名词或代词后时才具有表达数量意义的语法功能。例（35）的ʨho依附在无生名词ʨa lak后，我们在前面讨论过ʨho原本只能加在指人名词后，后可以借助指示代词而用于动物名词，到这里不受任何生命度的限制，自由搭配，也表现出了形态标记的特点。

（二）形态手段

语言中用形态手段来标记数范畴的方法分为黏着形态变化和屈折形态变化（番奥，2019）[11]。但黏着形态变化和屈折形态变化是一个连续统的两个极端表现，大部分语言表现数范畴的形态手段都介于两者之间，藏语循化话中数范畴的标记也位于二者之间，根据词类的不同涉及到了这两类形态变化。

1.黏着形态变化

大部分语言的黏着形态变化主要用语法词缀来标记语法意义。藏语循化话中的语法化程度很高且不能够独立使用的语法词缀ʨho和zək的表数功能也可以认为是采取了黏着形态变化的手段。这两个标记在藏语循化话语中是使用频率最高的复数语法词缀，可以接缀在普通名词、指示代词和疑问代词后表达数量意义。当多个体词并列时，数标记可以附着在最后一个名词上，也可以附着在每一个名词上，但表达的意义是不同的，前者表达的是类别的多样性，后者强调的是每一个名词的复数意义。如：

（36）hȵə ɣə—ra χe ʨha—ra hsa ʥə—ʨho khək naŋ—a ʑak

笔—并列 书—并列 吃的—复数 书包—与格 放

笔、书和吃的都放进书包里。

（37）ɬo ma—ʨho—ra hɡe hɡan—ʨho ʨən dak—ʨho ʦhaŋ ma thon

学生—复数—并列—老师—复数 家长复数—都 到

学生们、老师们和家长们都到了。

2.屈折形态手段

世界语言中常见的屈折形态手段包括韵律变化、增音、减音、易干、重复及内部变化（陆丙甫、金立鑫，2017）[12]。藏语循化话中体词一般不用这种手段，而动词则用重复词干的方式来表达事件次数的复数，可以是及物动词，也可以为不及物动词。例：

（38）jə ɡe tʂi tʂi

字 写 写

写了很多次字

（39）ŋa soŋ soŋ

我 走 走

我走了很多次。

例（38）中的动词为及物动词，例（39）的为不及物动词，都是通过动词词干重叠来实现复数意义，表示发生不止一次的动作事件。另外，它不是简单的话语重叠，而是具有表达数量意义功能的语法重叠。更有趣的是藏语循化话中动词的重叠不一定只重叠一次，其重复的递加性是无限的，重复次数越多，强化作用越明显。如下面例（40）比例（38）更具有强调义。这种现象在藏语书面语中是非常罕见的。

（40）jə ɡe tʂi tʂi tʂi tʂi tʂi tʂi……

字 写 写 写…

写了很多次字。

（三）词汇手段

除以上手段外，藏语循化话中还可以借助具有一定实义的词汇来表达数量意义，主要是一些量化词、数量形容词或表量语素，如：ȵoŋ ȵoŋ、maŋ a、ʦə ɣɛ等，我们在第一节讲的双数ȵə ɣa，少量数ʨa ʦək，复数ha ne、jak ɣa等其实也可以归为词汇手段，因为它们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形态标记。如：

（41）ʨhaŋ—ȵoŋ ȵoŋ thaŋ

酒—少量数 喝

少喝酒。

（42）χe ʨha maŋ a the

书—大量数 看

多看书。

（43）ha ma—ȵə ɣa hɡe ɬo—ʨa ʦək

父母—双数 师生—少量数

以上三例中ȵoŋ ȵoŋ、maŋ a、ȵə ɣa、ʨa ʦək都是临时与名词组合的数量词组，都有一定的词汇意义，且可以单独做论元，其语义性质和句法表现与前面我们讨论的纯粹的数标记相差很大。

四、结语

从上文讨论得知，藏语循化话的数范畴可以表现在名词、代词和动词上，其中，名词和代词数都可以分为单数、双数、复数和少量数等四类，动词数只有单复数的对立；数标记共有 7 种不同形式，根据表达方式的不同归纳为形态手段、词汇手段和专门的数标记手段等三类，而使用频率最高的复数标记ʨho和单数标记zək。虽然都源自实词，但在藏语循化话中，已经向语法化程度很高的形态标记靠拢，而其余表数形式都处于半虚半实的状态，这表明藏语循化话数范畴标记正在向形态标记发展。总体来说，藏语循化话数范畴标记是比较丰富的，较好地保留了藏语作为黏着型语言的基本特征。

此外，在藏语循化话中，数量表达与有定性范畴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其基本规律是强有定性名词的单数不允许附加数标记，而其复数必须有标记，都是强制性的。无定性或类指名词的数量标记则是可选性的，所以，藏语循化话中有定性强的人称代词、指示代词有严格而系统的数范畴，而无定性强的疑问代词、类属名词则缺乏严格意义上的数范畴。“从类型学的角度看，印欧语言的单复数的句法行为只是人类语言‘数’范畴表现形式中的一种，还有一种是与有定性表达密切相关的。”[13]这样看来，藏语循化话的数量表达则属于后一种情况，即只有自身词义为有定性的词语才要求表示其数的特征。从这个角度考察藏语，可以看出藏语单复数的语法标记是非常系统、严格的。所以，本文想提倡从类型学的角度观察藏语，主张把藏语的研究放在整个人类语言的大背景之下进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发现藏语真正的个性和共性。

注释：

①此数据是从《循化县撒拉族自治县志（1991—2010）》版中获得.

②本文对藏语方言的转写采用国际音标，藏语书面语采用威利转写方案，这样更加方便读者对藏语古今音变和语法化程度等方面进行详细比较。文中所有语料皆由笔者在循化县道帏乡调查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