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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树生花读阿来

2021-02-09来颖燕阮雪芳徐雪涛

四川文学 2021年1期
关键词:阿来云中现居

来颖燕 阮雪芳 徐雪涛

参与者:

来颖燕:《上海文学》编辑部主任、评论家,现居上海

阮雪芳:《红棉》副主编、诗人,现居深圳

徐雪涛:福建师范大学现当代文学在读硕士,现居福州

刘建新:西藏民族大学计算机专业在读硕士,现居咸阳

瞎 子:零售企业国际物流经理,现居美国

冯 娟:办公室文员,现居西安

徐佳伦:财务经理,现居银川

刘耀生:网吧老板,现居六安

陈桃珍:新媒体编辑,现居长沙

罗 婧:幼儿园教师,现居瑞金

何雨薇:自由职业者,现居上海

罗祥丽:农民,现居遵义

统筹整理:

徐雪涛

来颖燕(编辑、评论家,现居上海):第一次听说阿来,是在大学时代的现当代文学课上。那时,阿来的《尘埃落定》因为获得茅盾文学奖而广为关注。但对于一个大学中文系的学生而言,老师开出的长长书单,是官方提供的可选择项,而我们会选择其中的哪一些,并且陷进去,一定是因为内心真的有所触动。《尘埃落定》就在此列。当然,我可以肯定许多同学跟我一样,最初是因为对于《尘埃落定》所描绘的那个陌生而奇异的藏族世界的好奇,而打开了这本书。但最后,我们被俘获了,被深深吸引。这不只是因为它的异域风情和跌宕情节,而是因为这个独特的故事与人类的普遍生存状态相勾连。在读完它之后,我们能自觉到情节之外还有更为浑然却重要的东西久久不散,比如对正义的渴望,对爱的需要。这使我深刻地体会到,越是特殊的,就越是普遍的。

《云中记》是事隔多年后我读的阿来的第二部长篇。与《尘埃落定》最初吸引我的原因一样,《云中记》的题材是我最初捧读它的原因。但因为对于阿来已经有所了解,心里已经预设了它的与众不同。确实,阿来选择了一个非常独特的角度来呈现汶川地震这场巨大灾难带给人们的悲痛,以及凌驾于悲痛之上的思考。但与既往那些从万物有灵的角度来诠释自然的作品不同,阿来没有将人置于万物的中心,而是看到了人的渺小和命运的无常,并且尊重这些渺小和无常。所以,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阿来在《云中记》的扉页上所写的题记:“大地震动,只是构造地理,并非与人为敌;大地震动,人民蒙难,因为除了依止于大地,人无处可去。”他的视角不再囿于受难者,而是更大写地对于自然天地法则的体验者。

这让我对于他其他关乎自然的作品产生了更为浓厚的兴趣,果然他的系列中篇“山珍三部”《三只草虫》《蘑菇圈》《河上柏影》同样让人眼前一亮。

我曾經责编过2019年《上海文学》刊发的《阿来对话三十国汉学家》以及他在济南《云中记》新书分享会上的讲话《灵魂清净,道路笔直》。其中谈到的许多创作细节都印证了我对于阿来的理解——他是一个坚定地站在大地上,从容聆听自然声音的、真诚的写作者。

阮雪芳(诗人,编辑,现居深圳):“经典的十二种凝视”栏目约稿时,我正准备去一趟甘孜州,在这个时候谈论阿来的作品,就别有一番感受。几年前,听过阿来的文学讲座,印象最深的是,下课后,学员们像往常一样冲到讲台前,想和老师合影,阿来二话不说,掉头就走,生生将一群粉丝撂在身后,正是这种特立独行吸引我去阅读他的作品。

翻开《尘埃落定》,第一句就改变了我对作者的“严肃”印象。“那是个下雪的早晨,我躺在床上,听见一群野画眉在窗子外边声声叫唤。”这样的语言澄澈而自由、静美又灵动,如天然的水晶在瞬间闪现,令人想起杜甫的“两个黄鹂鸣翠柳”。后来,我去四川,感怀于那种山水古迹,浓郁诗词文化浸润的地域特色,显然,阿来接续了风雅精致而伟大的汉语传统。

谈起阿来,绕不开《尘埃落定》《蘑菇圈》《云中记》,让我最受触动的是《云中记》,这个小说中,作者尝试用诗意语言重建自然基因与人类文明中某种消逝的永恒之美。小说描写村里人给阿巴送行:“一村人都在汽车站唱起歌来,一村人聚在一起,他们的歌声在汽车站的屋顶下飘荡。他们在水泥站台上摇晃着身体,就像被风吹动的森林一样,歌唱像是森林在风中深沉的喧哗。岩石在听。苔藓在听。鸟停在树上。鹿站在山岗,灵魂在这一切之上,在歌声之上。”这里,语言打通了时空的奇点。阿巴是村里的祭师,他返回云中村是为了安抚在地震中死去的乡亲魂灵。在这个特定时刻,一村人聚在一起唱歌,既是命运的追忆,也隐喻着未来,是天人合一的古老祝福,又何曾不是在为最后随着云中村的废墟沉入江中的阿巴安抚和招魂呢。这些叙述背后,呈现人与自然的神性呼应。可以说,阿来的语言是有能量的、带电的,每一次闪击都足以让灵魂战栗。

语言是作家的大地,怎样的语言构成怎样的文学成色,语言也是作品的肌理,一个作品,无论诗歌、散文,还是小说,语言相当重要,好的语言就像有光从里面透出来,吸引你不断地去阅读、去探索、去跟踪。好的语言是如此迷人,意韵浓郁,丰富的内质蕴含饱满的情感律动。另一方面,阿来在诗意的营造和流畅的叙述中,葆有非常好的控制力,这使他的小说语言始终保持着鲜润的质感,同时又充满诚朴、自由、律动、美妙的诗意张力,这是我喜欢阿来作品的原因之一。

徐雪涛(现当代文学在读硕士,现居福州):初次接触阿来的作品是在大学期间,相比于获得茅奖的路遥、刘震云、莫言等人,阿来的作品可能因为特异的书写气质显得受众没有那么多。但他的作品有着历史扑面而来的粗粝感,有着人生无常的悲伤,有着尘埃落定后的一切平静和那么切近的痛楚。我惊异于阿来的文字如此直指人心,他用宏大叙述勾勒历史的细碎与反复,描摹人心的脆弱与坚强。于是之后陆续读了他的其他书,短篇、长篇、散文、诗歌、纪实、虚构。读得越多,越能感受到阿来对于那种神秘书写的偏执,对于时间与空间的感悟,对于恒常与变化的体察,对于记忆与现实的捕捉,这些散落在他的作品里,使他的作品在当下一众描写现实、深耕存在的文学领域里脱颖而出,建立了一块独特的精神版图,也给藏民族,甚至汉民族,给那些漂泊异乡的孤独者建造了一个“精神的故乡”。

阿来的作品,有着一种平淡叙述下的克制与隐忍。阿来擅长写故事,也擅长窥透故事以外的人心挣扎,这使得他的作品文字不难读甚至惯于在清新秀丽的外壳下包裹着最沉重的文学主题。如果说《尘埃落定》是因为引入“傻子”的视角使作品的情感无法过于外露而显得克制,那么到了他的最新作品《云中记》里,阿来完全舍弃了外在的一切束缚,以一种很平和的叙述语气和回归精神本体与真实自我的心性书写出那段牵挂国人心史的心理伤痛,这反而更映衬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悲痛与哀伤:平淡的景物描写和故事叙述让原本就悲怆的故事更见沉重。阿来的作品里始终存在着一种对于现实的关照,洋溢着阿来作为一个具有人文关怀的理想主义者的光辉。无论是《空山》《格萨尔王》还是《瞻对》《大地的阶梯》,阿来始终“不是在写历史,而是在写现实”。他曾经在《瞻对》的序中说:“瞻对虽然是个很小的地方,但它牵扯了几乎从清代以来的汉藏关系”,写这本书“希望读者能够正确地认识汉藏关系”。因此,历史与现实在阿来笔下具有极强的映照和重合性,也因此少了一些严格意义上的边界与隔阂,藏区与历史是他作品的表层,生死与宗教则是他笔下永恒的追求。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阿来小说的叙述结构往往和主题结构结合在一起,在主观与客观之间不露声色地表现出自我某种深藏内心的信仰,这是阿来浸淫多年的文化氛围,也是他所要追寻和回望的文学与精神的故乡。这种向过去求索探寻的方法和结构非但没有使阿来的作品失色,反而使得他笔下的故事因为充满了历史的无常和时光的流逝而更显悠长细密,神秘动人。

刘建新(计算机专业硕士在读,现居咸阳):说起来,一开始了解阿来倒不是因为他的作品,是偶然听到朋友向我介绍这个作家,立马对他这貌似小说里主角一般的名字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回去一查才知原来阿来的故乡阿坝藏族自治州与我有过渊源:我曾陪同门师姐前去调研过。只是当时出于对藏地无知的畏惧,只敢止步于离阿来故乡马尔康不远的理县,让我着实可惜了一番,于是抱着印证旅途中所见的藏地风情的想法,我去读了阿来的作品。

我读阿来的第一部作品是他鼎鼎有名的《尘埃落定》,初读时给我感觉阿来似乎是不练字的,就是在普普通通地诉说,有些地方甚至给我不连贯的感觉,比喻用得也是相当粗犷。但随着阅读的深入,我脑海中阿坝的人文风情与故事的细节相对应起来,上面的感觉立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觉得阿来这样写就是对的,藏地就是这样,就像阿来的文字一样古朴粗犷不拘小节。之后我被阿来粗犷魔幻的风格深深吸引,又一口气读了他的《空山》《月光下的银匠》《格萨尔王》等作品,我那对藏地匆匆一游而得来的了解被不断地加深,神秘庄严的寺庙喇嘛,翻腾不息汹涌澎湃的浑浊江水,巍峨高聳的大山这些形象在我的脑海里愈发深刻立体。阿来的作品总是通过主角的眼睛看似主观但实则客观地给我们阐述,《尘埃落定》中通过傻子少爷视角诉说,我看到佛教并不总是人们所想的就是封建迷信的一面,让我对宗教的观念从原先的否定到现在的审视;《空山》的几个故事诉说了几个人不同的命运,我深刻感受到了个人在历史进程中的无力,引发了我对人生价值的深深思考,对个人的反思,到底什么是有意义的,人生的价值又在何处。

阿来作品在我读过的诸多作品中有着独特的地位,它已在我心里开辟一片净土,每每总会让我的心神化作一只雄鹰徜徉在广阔神秘的藏地,让我无限遐想。

瞎子(零售企业国际物流经理,现居美国):我知道《尘埃落定》很早,出国前就知道,但真正看到这本书,却已经是将近十年后了,在美国一个小镇的图书馆里。那个安静的小图书馆里居然有一个中文专区,我在这里找到了《尘埃落定》《黄河青山》以及其他几本很好的中文书。于是,花了大约一个下午的时间,我大概读了一下。

至于阿来,我知道得并不多,仅限于他是一个藏族作家。少数民族的标签总会带有一种原生的心理偏见——比如特别擅长神秘的东西,特别能与自然感应之类,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话题,但我宁可相信这是因为他们有一颗更纯粹更细腻的心。阿来出版《尘埃落定》的时候应该并不出名,据说还被退稿了十几次,他之前的短篇小说集也没有因为这部得了茅盾奖的长篇而鸡犬升天,我想,可能是由于中国纯文学的生存环境太过艰难的缘故。他后来的《格萨尔王》以及《云中记》我也没机会读,身在异国,资讯还是有一些限制的。

但是我仍然可以来说说《尘埃落定》,因为它给我的感觉太过惊艳——接着上面那个话题说,偏自然感应和神秘的写作方式其实非常先进,和拉美魔幻文学几乎异曲同工,但和那种光怪陆离的阅读感不同,阿来的文笔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纯粹,这使得他的人物会得到专家类似性格有缺陷的评价,但其鲜明独特则无出其右。在中甸刚刚开始开发的时候,我去过几次以“香格里拉”为噱头的那里,那时候本地的藏民还很淳朴,我喝到过非常清冽的青稞酒,在阅读《尘埃落定》时,会经常想起那青稞酒的味道,一种透明的味道。另外一个我觉得很先进的是整体的叙事结构,不管有意无意,傻子的人生轨迹是一个充满隐喻的圆形,最后完美地结束于起点。这种手法在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作品中经常用到,甚至是一种教科书般的表达方式。我在一篇《尘埃落定》的书评里提到过,中国当代的长篇小说叙事结构往往没有那么严谨,所以看完总觉得有点缺憾,但《尘埃落定》没有。

可能唯一让我觉得美中不足的,是在小说后半段,傻子有点智多近妖了。我固执地认为,傻子的智慧应该是年轻人打破常规带着勇气的智慧,而不是最后面对杀手时看破红尘的老头儿般的睿智。但我一回想到傻子和茸贡土司之女塔娜在草原上充满生命力地亲密那一段描写,如同白云蓝天青草河流历历在目,空气透明,我又觉得心满意足,那点缺憾根本不算事儿了。

冯娟(办公室文员,现居西安):早年间因朋友介绍,开始接触藏族作家阿来的作品,初读时便因为他作品中流露出的迥异于当代文坛的民族气质而被吸引,后来断断续续地读了他的很多书,自然也越来越被他所折服。阿来是获得过茅盾文学奖和鲁迅文学奖的当代作家,强调藏族是因为觉得那是一个生活在汉族文化圈里的人比较少接触到的民族,出身于藏族使他的创作有着独特的地理文明背景,和多样化的学习及生活形式。在阿来的作品中,我们可以探寻不同于汉族文化认知的神秘而陌生的民族文化形式。

阿来的作品,我印象最深刻的不是他被人所熟知的《尘埃落定》,不是他倾心本民族历史的《瞻对》和《格萨尔王》,也不是他最新回顾历史的《云中记》。我最久久无法释怀的偏偏是与《尘埃落定》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一本书——《行刑人尔依》。书中的土司制度和那残忍的行刑人,一个充满着战争、血腥、独裁、愚昧的制度,一个绝对服从的行刑人,这些至今都能给我带来极其强大的冲击感和震撼感。土司是在他的統治范围中唯一的发号施令者,不允许质疑,不允许反抗,在这种制度下没有对生命的尊重,更没有人格的尊严,一旦有违反“律条”者将受到行刑人的惩罚,或失去生命,或失去某一个令土司不满的器官。

每次读到尔依将不同受刑人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感受着寒冷和幽灵的存在我都极为震动。尔依没有完整的精神世界,他一次次地穿不同受刑人的衣服感受着他们的意识,可以让自己有点存在感。行刑人是孤独的,尔依的房子都是孤零零地远离寨子,自己喜欢的姑娘勒尔金措都因为行刑人这个身份而厌恶自己,只有被他割了两次舌头的贡布仁钦肯与他交流。别人被剥夺的是生命,尔依被剥夺的是他健康的精神世界。

在阿来的作品中,他喜欢描述欲望,不管是人们对罂粟的喜爱,对权利的争夺,还是对女人的渴望,都是作为人原始的欲望。因罂粟引发着部落间一场又一场战争,弟弟为了权力杀死哥哥,土司像是玩笑一样地欺辱着他的奴隶。但在这残暴血腥的时代背景下,阿来又总会塑造一些希望和美好,但仅有的一些向往在某种程度上又像是奢望,是命运对人物卑微心灵的嘲讽。

徐佳伦(财务经理,现居银川):我大概是在读高中时接触阿来的作品,当时是2000年,阿来刚刚获得茅盾文学奖,名声大噪。我跑到家门口不远处的书店,看到老板审时度势地在门前立了个牌子,上面写着:茅盾文学奖作品已到,欲购从速。于是,在那个阳光布满路面、掺杂着叫卖声的下午,我第一次阅读到了阿来的作品——《尘埃落定》。这本书也成为我买的阿来的第一部作品,迄今为止,它还安放在我的书架上。十几年生活周转,工作变迁,我始终未曾放下这本书。也正因为这本书,我逐渐走进了阿来的文学世界:《月光下的银匠》《格拉长大》《河上柏影》《空山》《格萨尔王》……可以说阿来让我一个汉民族的读者倾心于他所描绘的那个神秘虔诚又光怪陆离的世界,直到最近读完他的回顾汶川地震的《云中记》,我发现阿来的作品依然有这样的魅力,他可能会一下子把他所想要描述的故事推到一个很久远的时空里面,但是这些很多年前的故事,读起来又历历在目、新奇不已。

阿来的作品,我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他对于藏民族文化的神秘书写,他执着于诠释特定历史时期藏族人民现实生活和精神世界的深刻内涵,在表现民族思维与心理习惯中透视了藏族独特的民族文化,让我们看到了藏族人民自己独特的民族文化精神和宗教信仰。这不同于猎奇性质的袒露,也不同于科普性质的琐碎,阿来对于本民族文化是一种来自心底的信服,是一种从骨子里所散发出的情感与心理,是一种对于古老文化的呼唤。这些对于我来说都是新奇而充满诱惑力的,也是我所认为的他的作品之所以具有强大感染力的原因所在。

当然,阿来的作品还有着其他的优秀品质,他的书写态度,他对于彼岸世界的信仰,他的精神归乡,这些都让我深深地陶醉于他的文学王国。在这些作品中我可以感受到阿来内心是坚毅的,在纷繁复杂的世界上想要保持本心的一片宁静,坚持追求自我,不轻易为外界所动。

刘耀生(网吧老板,现居六安):在每个阅读者的眼中,作家阿来迄今为止的全部写作,已经以一种独有的方式构建了一个名字叫“阿来的世界”。“各位网友,大家好,我是阿来。”2020年10月16日下午,京东新书有请直播间迎来了一位大咖——著名作家阿来,这是他首次以直播的形式与读者分享作品《瞻对》增订版,他的直播首秀,我首次接触阿来,就这样我开始走进阿来给读者编织的那个奇特的世界。

阿来的小说并不局限于哪个社会阶层,在他的小说中,有高高在上的管理者,也有底层的劳动人民,这些书写共同构成了一幅画卷,展现了丰富的藏族生活。在《大地的语言:阿来散文精选集》中,阿来对自己的定义是:“我是一个用中文写作的作家。”在更多情况下,这种语言还有另一个称谓:汉语。作为藏族的作家将会遭到民族主义者的责问,为什么不用母语写作?你不爱自己的民族?不用母语进行写作就意味着背叛。这种写作本身就是对这种保守与狭隘文化观的一种坚决对抗。这就是初次接触阿来作品的感觉,他是一个独特的作家。他像一只充满生命力的鸥鸟,借用文字的翅膀奋力扑击,越过寺院的金顶,越过宽广的草原,飞往更加辽阔的世界。

阿来的作品,装满了诸多元素,历史与现实,权力与斗争,纪实与虚构,但我却偏爱阿来文章中的“界限感”。在阿来的文章中,我对界限有了新的解读,我一直认为界限只是存在不同民族之间,比如藏传佛教寺庙和清真寺之间。事实上,一旦确定小溪是界限,冲突就转接到两座寺庙之间,争夺供养之地和教民。只要在人的思想上制造出一个界限的东西,那么人与人之间的敌意和轻蔑便有了依靠,它会逐渐侵蚀邻里的爱与宽容,变得锱铢必较,陷入盲目虚无地拥有,这个东西哪怕只是一条纤细的溪流,一张轻薄的钢丝网,一根细细的绳线。界限在阿来这里由于充满了期望而更加宽广,变得超越现实而具有了某种宗教的神秘感和宿命感。

阿来曾经说过,“我关心的只是,辛勤采撷到的言辞是永恒的宝石还是转瞬即逝的露珠。”这些言辞,带我走进一个陌生世界,走进藏族独特的乡土空间,开始留意对人的生存状态的审视和对人生意义的思考。所以对我来说这个世界是永恒的宝藏。

陈桃珍(新媒体编辑,现居长沙):不相信科学,最后被科学一个一个证实,在荡气回肠中归属于自己的信仰,这是一场漫长的等待,等待的名字叫作“死亡”。这是我读完《云中记》后的第一感觉。前两天,经朋友推荐,读了阿来的《云中记》。我不是第一次读阿来的书,《尘埃落定》珠玉在前自然也拜读过,但在没有读这本书之前,我依然会幻想一个如何浪漫的、诗意的故事发生,而接触后才知道这是截然不同的一件事。

传统自然的“云中村”文化受到现代科学文明的影响,在一次地震和人们的搬迁中,逐渐瓦解,而一位半吊子祭师阿巴也是在被迫适应“新社会法则”的过程中逐渐返回、认识自我,继承云中村的文化,最后和“云中村”一样,随着山一起存亡。随着文章的深入,直至裂缝的出现,仿佛已猜中结局,但更让自己带着一种执拗,不信服的气继续读,直至故事最后“意料之中的结局”。

最开始读这本书时,很难静下心来,因它的故事性不强,没有一般小说的直接情感冲突带动,而是通过今昔对比来描述“云中村”的變化及阿巴的整个心路历程,且两边来回穿插的叙述方式,在时间点上,假若稍不认真、仔细或许就不懂。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两遍来回穿插的叙述方式,加上很直白、质朴的文字,使得整篇文章带给人的感觉是文中“云中村”那种自然的味道。

故事的最后,是阿巴在云中村生活,直至山体滑坡,随云中村一起消亡在一场早就注定的自然灾害中。如果存在鬼魂之言,那阿巴应该一直守在这块土地上,或许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如风、雨,又或者是转世为一株小草。

汶川地震本就是一个很宏观的事件,云中村也仅是数万死亡人数中的一小部分,而这些小的数字是一个个家庭成员的具体组成,他们无法被代替。这也让自己联想到一些人生的分别,人类的悲欢有相同也有相异,对于别离最好的方法,也许就是“铭记、热诚”。

不忘来处,也明了去处,我想,这是阿来给予我们现代人最真挚朴实的暗示,也是我所偏爱阿来文章的特异的书写气质。

罗婧(幼儿园教师,现居瑞金):初次了解阿来的契机是朋友送了我一本阿来的书,即获得茅盾文学奖的《尘埃落定》。起初对阿来也不太了解,书名又分外朴实,同时也因为生活诸事困扰,久久未曾打开。真正阅读是在某个空闲时期,无意间就阅读起这本被冷落已久的书。读完《尘埃落定》后,很喜欢阿来细腻的文字,后面又陆续买了《空山》《蘑菇圈》等作品来阅读。

《尘埃落定》,一开始看感觉平淡,看到后面越看越丰富有趣。书中有对藏区风景的描绘,那里自然原始,充满野性;有对土司这种特定时期制度下人民的爱恨情仇以及生存图景的描绘。书中印象深刻的是小说结尾,老麦其土司寨楼从故事开始时的繁荣鼎盛到最终的轰然倒塌,有种读罢《红楼梦》,大梦初醒的感觉,一直沉浸在藏区独特的风俗人情和藏区土司制度下各色人物在艰难地生存着的情节中,看着历史的车轮重重地碾过,一切化为无。书中二少爷傻子是个特别的人物,他被外人认为是傻子,他却又以一种通融的方式和那个社会相处,多次为家族带来利益,小说最后他的死,语言平淡但效果震撼。

《空山》里《随风飘散》写的是格拉和兔子两个孩子之间的故事,尤其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小说开头和结尾。过着粗糙生活的格拉触摸婴儿时期兔子滑嫩的皮肤而感到震撼,这实际上象征着格拉因此与兔子建立亲密关系,从村里人的排挤生活中找到日后可交流的玩伴。故事结尾,他们之间互相保护对方的情谊与机村人充满猜疑指责相比,突显了人性中真诚信任的可贵。

《蘑菇圈》中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斯炯的故事,她发现蘑菇圈并默默守护着蘑菇,她是藏区原生态民众的化身,但时代物欲的变化,正悄然侵蚀着这片土地的美好。与其说是蘑菇圈被入侵,不如说是纯净自然的乡土被外界金钱观念破坏。斯炯所守护的正是这份旧时代下泛着昏黄光晕的乡土情怀,她希望坚守人与自然和谐,保护藏区村落的情与真。

阿来的这三部作品都从其成长经历出发,描绘着乡土的故事,同时也在此基础上书写着“浮华世相下人性的真相”,正是这些作品让阿来这个作家在我心中的地位逐渐增高,也让我明白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始终有些作家在秉持着文学的初心,在写作,在不断地超越自我,走向精神的高地。

何雨薇(自由职业者,现居上海):看过阿来的采访,读过阿来的文字,无论是哪一方面我都想用普普通通来形容他。“普通”一词很难与阿来所取得的社会影响相比,但从现今的社会风气来看,一个这样的作家,能够普通又是不易的。阿来的一口普通话夹杂着乡音,让人听着质朴又亲切,而谈到对于创作的理解时他又表现出我的意识中一个普通作家应有的情怀。那种情怀的抒发不是讲空话,而是潜藏在他文字中的营养。这种营养我读过许多经典未曾获得,却在一次一次阅读阿来的作品时撞了满怀。

我自己一直都觉得,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是一定要去西藏瞧一瞧的,并且是好好地了解他的文化,再去真正走入他。阿来的作品诸如《尘埃落定》《瞻对》《空山》等最初是作为这种特殊文化的载体而吸引到我的,当然翻完之后它们就绝不仅仅是一本工具书了。我偏爱文字中透着质朴的作家,他们的写实从不让人觉得庸俗,而阿来又有他自己独一份的美的交代。他的小说在写实中从未搁置对于美的把握,景和人的美,主人公对美的暗暗的执着,使得美在其中虽不是最为要紧的存在,却也一直潜移默化地滋养着精神。除此之外,读小说时我一直关注的是阿来对于人性的表现。阿来小说中的主人公始终保持着对自己地位的清醒认知以及对于外部事件的理性透视。作品多通过主人公客观的眼睛来看世界,因此这样一双眼睛是让我信服的,同时里面所表现的人的劣根性也是更容易让我深思的。这些人性的表现能够直接让我联想到自己的生活及对生活的思考。阿来的作品像很多其他好的作品一样都把人性搁入里面,让我慢慢地从里面找出来,并反思自己的生活。反思生活这件事于我而言似乎只有在这种客观审视之下才更有价值。

这个普普通通的阿来,在我干枯了几个月之久的精神领域不徐不缓地注入了一股子流水,我并不惊喜于他在当下带给我的感受和启发,于我而言读书和旅行一样,他们都不会结束,在合上书的那一刻,在归程的路上,它们才扎下了根。

罗祥丽(农民,现居遵义):阿来是有名的当代作家,我是在初中的时候,由语文老师在课堂上推荐了他的名著《尘埃落定》而知道的。对阿来这个名字,之所以留下了一点小小的印象,那是因为我是贵州遵义人,我们老家当地是有土司这方面文化的,语文老师说阿来写土司文化写得很好,写出了一种命运的悲剧感。

我进一步听说和了解阿来,已经是在高中的时候了。我的高中老师家里藏书不少,而且对当代作家的作品是很喜欢的。他向我推荐了阿来,说阿来的《尘埃落定》写了一个傻子的故事,这个傻子虽然傻乎乎的,但却是一个见证了土司制度瓦解的人,傻子身上充满了一种历史的神秘性。那是我刚刚读完王小波的《黄金时代》,脑子里的文学余绪还在,于是,在老师的指引下,我便转为阅读充满历史宿命意味的《尘埃落定》了。

我因为高考没有考上,所以停止了上学,但是那时候读阿来的书的感觉,还停留在心中。读阿来的书,是一种震撼的感觉,《尘埃落定》讲述了一个声势显赫的康巴藏族土司在酒后与一个汉族太太生了一个傻瓜儿子。这个人人都认为的傻瓜儿子与现实生活格格不入,但却有着超时代的预感和举止,成了土司制度兴衰的见证人。在读这本书时,表面上充满了一种浪漫的情调,但是阅读到中间的时候,我便感到了一种宿命的悲壮,感受到土司家族不可避免地瓦解,这种宿命的悲壮让我几次停顿下来,不敢继续阅读下去。但因为书中文字的某种魔力,让我在不知不觉间读了一遍又一遍。阿来的文笔,真是好极了,他带给我一种除了王小波的热辣辣的性爱书写外的另外一种净化和洗礼的感觉。

如今一别学校二十年,我在社会摸爬滚打也已十几年了,偶尔也会在手机上看看小说。但当年阅读阿来的惊心动魄、几次不敢继续欲言又止的过程,仍让我回味不已,咀嚼不止。

责任编辑 崔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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