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的“敬畏”
2021-02-09赵刘昆
赵刘昆
老王是我的恩师,按照世俗的惯例,我应当称他为王老师。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私底下这样称呼他,这样正式的称呼带着一种官腔,如在正式场合尚可,但在私下还这样称呼,在我看来,则是对恩师极大的不敬。所以我在私下都称之为“老王”。
说起“老王”,人们往往浮想联翩,大多会联想到一些不太正经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老王”成了一种谐谑和调侃。但“老王”在我这里,绝没有一丝贬义和不敬,它只是表达了我对一个人的认知。他是一个严肃但不失趣味的上了点年纪的男人,温润如玉,却有知识分子的那份刚强和气节。
“老王”喜欢抽烟,不仅仅是因为我目之所见,主要是他右手和中指间夹烟的空隙起了一层干皱的硫磺似的死皮,那是长期抽烟的结果。当然,还有一个证据,是我在他的办公室发现的。某日,我收到学校即将举办一学术会议的消息,我很兴奋,想找一位老师指导,第一时间进入我视野的就是“老王”。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他说过一句“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我会尽量帮忙”的话,我相信了这句话。我在做了比较充分的准备后,拿着自己在信笺纸上写下的一堆符号,兴冲冲地进了“老王”的办公室。他的桌子上摆着一沓《黄河文学》和《朔方》,一个研究生正在和他交谈,我在一旁窃听,模糊地知道他们谈的是这位研究生的硕士论文。他抽着烟,不停地把烟灰抖进一个茶叶罐里,整个办公室烟雾缭绕,有一股香气。
那位研究生师兄走后,我开始和“老王”谈天说地,聊到了论文的方方面面,我俩都很有兴致,至少我是这么想的。他不经意间又点着了一根香烟,边抽边聊;在时间与时间的缝隙里,我不小心看到了“老王”几颗发黄的牙齿,很像农村的烤烟,我知道,那也是被烟熏的。
当抽烟成为一种习惯,我想,这个过程是快乐的;虽然我有时也出于健康的考虑想要劝诫他一番,但回头一想,我不应该擅自干扰他的生活,毕竟,人生有点乐趣本就不易。后来我想,这大概就是“老王”课上讲的“敬畏”吧,不要从主观出发擅自做主,不要随意介入别人的生活,这大概也是一种莫大的“敬畏”吧!
“老王”给我们讲“基础写作”这门课时,他布置过一些作业,我至今印象深刻。写日记,抄书无疑是那一年最日常的事,虽然简单烦琐,却也极大地磨砺了我的性子,让我从一只急躁的猴子进化为一个知书达理的人。“老王”课上问过一个问题,深刻而机警。大意是叫我们全班同学用“敬”字组词,结果可想而知,“尊敬”“敬爱”“敬意”之类的词全都涌现出来了,但“老王”不甚满意,表示没有他想要的答案。空气没有声音,安静了一会儿,一个女生说了个“敬畏”,我也突然想起了这最熟悉的陌生词,很大声地说了出来。很明显,我的声音掩盖了那位女同学的声音,他只听到了我所说的“敬畏”,但他依然高兴地笑了。后来我才明白,“老王”大一就给我们讲这个词是别有深意的,他希望我们心怀“敬畏”之心,做人做事把握分寸,不要自以为是。但我的行为很明显与此相悖,那个词语分明是别人先说的,而我,有故意邀功请赏的嫌疑,实在罪该万死。
再回到论文的事上面,我已是另一番心情了。学术会议一切进展顺利,我的论文还得了个二等奖,也还算称心如意,但顺风车似乎只能坐到這儿了,剩下的山路,得靠自己的双脚。我把论文投到某师范大学学报上,该学报表示已经录用,但需要副教授以上职称的老师做第一作者。无奈之下,我只好向“老王”寻求帮助,他那时正在大洋彼岸考察,但还是在百忙之中答应了我的请求,并给了我一些具体的建议。我感激涕零。但文章还是没有发,最后一家小刊物发表了。事后,我不敢和“老王”谈及此事,我感觉给他的学术生涯添了不太光彩的一页,直到现在,心里仍是内疚。
其实,在我的心里,他就是我的师父,虽然我不知道他认不认我这个徒弟。但这并不重要,我想,重要的是,我能在私下里叫他“老王”,这就够了。
——选自《中国文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