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台山,沧海青天可为鉴
2021-02-07武眉凌李卓曦
武眉凌 李卓曦
缓步走上烟台山的那天,正是秋日阳光最好的时候。天空中深邃的蓝色仿佛是大海的倒扣,直将山上的红楼青舍、古木新树映衬得分外多姿,竟有些云蒸霞蔚的气韵。
若论山形,海拔不过四十余米的烟台山真算不得什么名山大川。可纵览华夏之山川,却又鲜有烟台山这般体形虽小却充满海天气魄的。它因渤澥桑田的地质变迁而诞生,却经历了东海扬尘的世事变幻。它三面临海,背负城郭,瞭望着滔滔汪洋,镌刻下时代的兴衰。
若说地势,烟台山不过是胶东半岛北海岸上的一座小小丘陵。可放眼中国,恐怕没有哪座山峦可以汇集如此多的外国领事馆,见证了一座城开埠通商的繁华与衰落;也没有哪座小山能守山望海,将海、城、港连作一线,成为一座城的母亲山。
烟台山,就是烟台的母亲山,是这座城永恒的地标。
自朝阳街一径向北,在无数民国建筑的浮光掠影中,不知不觉便行至烟台山下。抬眼时,照壁上“烟台山”三个遒劲的金字在日色中熠熠生光。四周阶台石壁都被青藤缠绕,绿树里若隐若现的便是一栋栋旧时的外国领事馆建筑,一切都显得那样静谧而清幽。若不是因为软风中携带着大海的味道,直叫人以为来到了江南园林。
走过一株葱茂的百年老松,缓缓拾级而上,被树叶筛过的光影投射在地,仿若梦境。而当走进那栋极具欧洲古典主义遗风的美国领事馆旧址,也就是今日的烟台开埠陈列馆时,烟台山的往事便一点一点地在眼前铺陈开来。
那是一百多年前的清末时期,当西方列强用炮火打开了自视为天朝上国的清廷大门,伴随着第一次鸦片战争的结束,中英《南京条约》就此签订。彼时,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都被开辟为通商口岸,但西方列强的野心却仍未得到满足。
为将鸦片贸易合法化,迫使清政府全境开放通商,英、法两国分别以“亚罗号事件”和“马神甫事件”为借口,发动了第二次鸦片战争,并在随后签订的不平等的《天津条约》《北京条约》里,增开了登州、天津、汉口、九江、南京、潮州等通商口岸。
按照《天津条约》的规定,山东地区最初开放的唯一的通商口岸乃是登州,也就是今天的烟台市蓬莱区。烟台,就是从那时起,成为了近代中国史上的一个重要坐标。不承想,当时的英国驻华公使派马礼逊在前往登州筹办领事馆和开埠事宜时,马礼逊却将目光投向了烟台。这个负山面海、水深港阔的封闭自然港,就这样被推至历史的前端,最终成为登州通商口岸。
徜徉在烟台山间,遇见的每一栋领事馆建筑都是鲜活的历史书本。英国领事馆是现存最早的近代亚洲英国殖民地式建筑:四面坡式屋顶,双层外连走廊,建筑风格简洁明快。美国领事馆则是清水墙面,装饰着红色牙线和乳白色护栏。最令人惊艳的当属山顶西北部的丹麦领事馆,城堡式的楼体乃是用烟台本地独有的咖啡色花岗岩毛鼓石砌筑,那粗犷的风格与领事馆前楚楚可怜的小美人鱼塑像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更添异国情韵。
从1861年烟台开埠至1932年间,共有17个国家在烟台设立领事馆,小小的烟台山上则汇集了英、美、法、德、日等八座领事馆。这些留存着历史信息的建筑,记录着刻印在烟台城市骨血里的荣辱兴衰。
那时候,数十家洋行在各国领事馆的庇护下,在闭关锁国已久的大地上,发展起垄断经济。
在与列强的经济交流中,伴随着大量西方科学技术以及商品、文化的流入,烟台人的视野不断地开阔着。一些爱国的有志之士由此奋发,开始了中国民族工业的探索之路,他们一心冲破外商的垄断,创造出一个个奇迹。烟台不仅是中国柞蚕的发源地,也是中国近代邮政的发祥地之一,而中国近代葡萄酒工业以及现代钟表工业都是从烟台开启征程、发展壮大,到如今拥有国际知名度。
穿过一片花树拱门,在细润的石子小路盡头,一座红瓦白墙的英式楼房忽现眼前,这正是当年烟台开埠后的东海关税务司公署所在地,老烟台人都称之为“东海关”。然而,这处本该承载起烟台开埠历史之重的建筑,如今看来却显得分外清雅,那梁柱都漆成了蔚蓝之色,比之其他领事馆建筑更多了些温婉气息。
在房舍的东南角上,一座青铜雕塑解答了我的疑惑。那是世纪老人、现代著名作家冰心先生的坐像,围绕着她的乃是一行碧玉般的矮冬青树和其生前最喜爱的红玫瑰花枝,而冰心先生那束慈祥而坚毅的目光,则投向了数里之外的东炮台。
这是冰心先生与烟台的一段深厚情缘。
时光回到1903年的初春,年仅三岁的冰心跟随家人来到了烟台。那时的她,还是一个名叫谢婉莹的可爱的小姑娘,而她的父亲谢葆璋则是清朝廷任命的烟台海军练营管带,在此创建烟台海军学堂,以求恢复于中日甲午战争中被摧毁殆尽的北洋舰队。
立于烟台山上,我不禁遥想起一百多年前那个天真烂漫的扎着蝴蝶结的小姑娘,她用纯澈的目光望见了大海的深沉,也看到了时代的苍凉。
正如冰心所言,那时候的中国港口大多不属于中国人。晚清不平等条约,把海关与通商口岸管理权给了列强。威海是英国人的,大连是日本人的,青岛是德国人的,只有烟台,是中国人自己的一个不冻港。正是这样的城市底蕴,使得在这片土地上度过了温馨童年的冰心,于她阔朗乐观的天性里融入了深邃隽永的爱国之情。这种情,也化作了她笔尖下的字字珠玑。这是烟台的山与海赋予冰心的文章本色,烟台也是她的灵魂故乡。
告別了东海关税务司公署旧址,西斜的日光越发温柔可亲,将不远处烟台抗日烈士纪念碑上的五角星映照得格外明亮。在这庄严肃穆间仰望那最高峰处的白色灯塔,更叫我生出向往海天的心情。于是我匆匆浏览了古香古色的忠烈祠,忙忙地看了一眼六百年老栾树的虬枝,就向着烟台山顶急急前进,却又在路过狼烟台的时候被牵绊住了脚步。
我这才意识到,这座黄土墩台才是烟台山的起点,是烟台六百余年建城史开始的地方。
明洪武三十一年(公元1398年),以武功平定天下的明太祖朱元璋下旨,于胶东半岛沿海设卫所以防倭寇侵扰。所谓卫所,乃是明朝的一种军队编制制度。当时朝廷在山东所设“四卫二所”中,奇山守御千户所便在今日的烟台奇山脚下,而将士们为方便防御,又在奇山所北、黄海之滨的一座荒芜小丘上修建起一座狼烟墩台,一旦发现敌情,昼则升烟,夜则举火,以为警报。
从此,这座本来无名的荒丘有了烟台山之名,也成为了烟台城的根脉源头。
今日的狼烟台虽然是后人复建的,但坚实的壁垒、陡峭的阶台,仍彰显着其曾经雄峙海崖的险峻。登临其上,天地沧海一览无遗。浩浩烟波连接着遥远的天际,一半是落日熏染的流金红色,一半是水色天光的青蓝。海湾边浅黄的沙滩上点缀着无数游人的倩影,城市的大厦楼宇一层层地铺展开去。即便逆着金光,也可清晰望见芝罘湾上一重重的货轮码头。曾经泊满外国商船的埠口已成为现代化的国际海港,伴着滔滔海浪之声,呈现着一派繁忙的景象。
烟台开埠一百六十年,潮起潮落间,世界早已天翻地覆。这里不再是腐朽清廷被迫开放的通商口岸,从屈辱中崛起的烟台正开创着新的辉煌,谱写着当代中华民族复兴之路的梦想之歌。而这百余年间的风云变幻,仍旧深藏于烟台山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间。
当太阳向着海平面坠落下去时,海风渐渐清冷起来,天色也慢慢暗沉,而我回首再望,烟台城里已升腾出霓虹闪烁的生活气息。车水马龙的声音是无数烟台人归家的信号,淡去了领事馆、老洋行、老教堂的影像,现代都市的霓虹闪亮而起——这里,是充满活力的烟台。
It was a best sunny day in the autumn when I leisurely mounted on Yantai Mountain. The deep blue color in the sky seemed to be the reflection of the sea, making the red and black buildings and old and new trees on the mountain more graceful as if they were enshrouded in clouds.
In terms of the shape, Yantai Mountain, which is no more than over 40 meters at the altitude, is by no means a famous mountain. However, when you see all the mountains in China, few would be the same as it is small but full of the vigor of the heaven and the sea. It grew from the geological transition of the sea and the land and got through worldly vicissitudes. Bordering on the sea in three directions and leaning against the city, it looks into the vast sea and records the vicissitudes of the times.
Speaking of the terrain, Yantai Mountain is just a small hill in the northern coast of Jiaodong Peninsula. However, in China there might be no mountain that can aggregate so many foreign consulates and witness the prosperity and fall of a city open for business as a port. There is no other small mountain that can safeguard the mountain and the sea, integrate the sea, the city and the port and become the mother mountain of a c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