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群之思
2021-02-07冯炎君
文|冯炎君
探索我国世界级纺织产业集群构建的未来之路
中国是世界第一的人口大国,庞大的人口基数造就了巨大的纺织服装需求与消费市场。经过改革开放40余年的发展,我国的纺织产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一个需要“布票”的物资紧张国家,逐渐成长为世界第一的纺织生产国、出口国和消费国,成长为纺织产业链最完整、门类最齐的国家。
但从价值链角度来看,我国的纺织产业大多处于价值链中低端地位,“低端锁定”问题严重。近年来,随着各种要素价格的提升,我国的制造业更是受到了“双面夹击”。一方面,中国制造难以与发达国家处于价值链中高端的制造业展开竞争;另一方面,又受到东南亚国家及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强力挑战,我国“世界工厂”的地位岌岌可危。
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要“促进我国产业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培育若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并将其作为我国新时代现代化经济体系建设的重要目标和任务之一。产业集群是一种高度网络化的产业组织,是我国纺织产业发展重要的组织形态。集群在强化专业分工、发挥配套效应、降低协作成本以及优化生产要素配置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可以说集群是维护我国纺织产业繁荣稳定的重要原因之一。
截至2019年年底,全国共有216个地区与中国纺织工业联合会签署了纺织产业集群试点关系。中国纺织工业联合会顺势响应报告精神,积极把握新时代产业发展新方向,先后与广东虎门、山东即墨、江苏盛泽等地签署共建世界级纺织产业先行区的协议,助力各集群转型升级,从而实现高质量发展。纺织产业作为我国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和民生产业,有责任也有义务培育出若干个世界级产业集群,为国民经济、为建设纺织强国做出应有的贡献。那么,什么是世界级产业集群?如何构建世界级产业集群以及产业集群的未来发展方向?这些成为了亟需探讨及面对的议题。
集群的概念及世界级产业集群的提出、概念与特征
世界级产业集群是伴随着经济新常态演化产生的创新型概念,是一般产业集群的高阶版本,要理解什么是世界级产业集群,必须首先了解集群的基础概念。
西方国家对产业聚集的研究早于中国,1920年有学者提出了产业集群产生的原因是外部规模经济。20世纪70年代末,随着经济的发展,学者们开始对产业集群的概念展开了更为广泛的讨论,学术界比较认可的概念来自迈克尔·波特于1990年在《国家竞争优势》一书中给出的定义。在他的定义中,集群包含了两个基本特征,其一是“互相联系”,这其中既包含纵向联系也包含了横向联系;其二是“地理位置上集中”,物理空间上的近距离缩短了分工之间的距离,以此提高效率、降低成本。
随着集群内外环境的演变,企业对产业集群的聚集效应的诉求也会相应改变与升级,从而推动产业集群不断发展。在改革开放40余年的进程中,我国的纺织服装业集群经历了一个不断升级的过程,从地理聚集发展到功能聚集、产业链聚集。当前,世界经济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全球的分工格局、贸易格局、创新格局都面临着深刻调整,中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单纯的产业空间已经难以满足经济发展的需要,于是发展世界级产业集群的需求应运而生。
学术界目前对世界级产业集群(World Class Clusters or WCCs)的定义尚在探讨与摸索的起步阶段,还未达成共识。在欧盟委员会于2010年公布的《欧洲世界级产业集群发展白皮书》中,产业集群首次被定义为“在世界水平上促进企业创新、区域发展和提升国际竞争力的一种生态系统”,从表1可以看出,欧盟从基础条件(framework conditions)、集群参与者(cluster actors)以及集群组织(cluster organization)角度出发,对世界级产业集群的属性做出了尝试性定义。这些定义也是管理部门的抛砖引玉,既希望这些定性的属性能引发业界更深层次的讨论,又希望能更专业、更精准地定义什么是世界级产业集群。
从2016年开始,我国的学者也开始对世界级产业集群展开了研究与讨论,但也多是定性而非定量的考量。比较具有代表性的是成长春及王曼在2016年提出的相关理论,他们认为世界级产业集群在基本内涵的广度、深度,和一般特征的空间集聚性、产业关联性、功能创新性、网络结构性、市场竞争性上,相对于一般产业集群而言,都体现出了质的飞跃。
盛毅等于2018年在总结前人理论的基础上结合《关于依托黄金水道推动长江经济带发展的指导意见》,总结出世界级产业集群的三个独有特征,如表2所示。
产业集群的具体分析
根据上述基本理论及特性分析并结合纺织产业特性,同时出于对目前中国纺织工业联合会统计资料的可得性、完整性以及可比性的考虑,笔者筛选了市场规模、优势产业、成长稳定性、人员效益、资本效益等可量化的五个一级指标以及相应的二级指标搭建衡量框架,如表3所示,试图将世界级产集群的标准进一步拆解并进行实例分析,力求探索出一个符合中国特色的产业集群评估之道。
表1 欧盟对世界级产业集群的标准属性的界定
表2 世界级产业集群的特征
本文选取了2016-2018年度江苏省苏州市下辖的常熟市作为样本进行分析。江苏省是我国纺织产业集群发展的代表性地区,区域产业绩效显著,常熟作为江苏省乃至我国最重要、产业链最完整、产值最大的集群之一,非常具有代表性和可研究性。笔者对于常熟市的分析可为后续其他集群数据的收集及分析做出范例作用,也希望能对建立标准化、专业化的世界级产业集群评价体系提供一定方向。
在市场规模这一指标下,常熟市纺织产业规模以上企业的主营业务收入,占全国纺织产业规模以上工业企业主营业务收入的比重,可以用于衡量这一地区大致的市场规模水平。使用2016-2018年常熟市提供的当地数据与国家统计局网站、《中国统计年鉴版》(2013-2019年)、《中国服装行业发展报告》(2016-2018年)等相关数据相计算后,得出结果如表4所示。
从所占比重来看,按照全国216个纺织产业集群来算,只要收入超过0.46%(即1/216=0.46)便算是一个实力尚可的集群。从上述数据来看,基本可以认定常熟的市场规模处于全国纺织产业的领先水平。市场规模领先便意味着常熟市的纺织产业集群具有一定的行业影响力以及对市场的控制力。
对于羽绒服这个品类来说,常熟具有绝对的凝聚力。2016-2018年常熟市与全国羽绒服产量统计如表5所示。
从表中可以看出,在2016-2018年间,全国羽绒服总产量呈下降趋势,但常熟地区的产量却逆势上涨,所占比例在2018年更是超过了三分之一,这一数字足以显现常熟在羽绒服这一品类上的优势地位。
在优势产业方面,区位商是一项能有效判断某地区某产业的聚集程度、比较优势大小以及专业化程度的指标。区位商是指一个地区特定部门的产值在地区工业总产值中所占的比重与全国该部门产值在全国工业总产值中所占比重之间的比值。如果区位商大于1,可以认为该产业是该地区的优势产业,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认为该产业是该地区的专业化部门。区位商越大,专业化水平越高,越具有优势,其计算公式如下:
表3 世界级产业集群评价指标
表4 常熟市纺织产业集群市场规模
表5 羽绒服产量统计
表6 2016-2018年苏州纺织产业区位商
表7 常熟市纺织服装业工业总产值年均增长率
表8 常熟市纺织服装业全员劳动生产率比较
表9 常熟市纺织服装业总资产收益率
公式中LQkj表示j城市的k产业的区位商值,xkj表示j城市k产业的工业生产总值;∑kxkj表示j城市所有产业的工业生产总值,∑jxkj表示全国k产业的工业生产总值,∑k∑jxkj表示全国工业总产值。
根据《苏锡常2016-2018年统计年鉴》,常熟纺织产业集群的区位商如表6所示。
由上述数据可以看到,苏州市纺织产业集群在2016-2018年度的数据均远超过1的水平线,这说明纺织业在常熟属于一个专业化的部门并具有一定的聚集优势。
成长稳定性这一指标对于研究集群也非常重要,可以用来判断集群发展的健康状况。根据《常熟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常熟市纺织业如表7所示。
在2016-2018年间,常熟地区的纺织工业增长率随着整体经济的不确定性而略有波动,常熟地区纺织服装业总体来说运行平稳。
人员效益是考察一个集群劳动生产率的重要指标,在此可用全员劳动生产率作为考察子指标。经计算常熟及全国的全员劳动生产率如表8所示。
全员劳动生产率是指根据产品的价值量指标计算的平均每一个从业人员在单位时间内的产品生产量,是衡量一个经济体生产技术水平、经营管理水平以及职工技术熟练程度和劳动积极性的综合指标。
纵观三年数据,常熟市的全员劳动生产率均有所提升,并在2017-2018年有了较快水平地增长,增长率达40%,笔者判断可能是智能制造在此期间发挥了巨大作用。
从资本效益角度出发,总资产收益率(ROA)是一项重要的指标,它是反映一个集群的盈利能力的最常用的财务指标之一。经计算,常熟市纺织产业的总资产收益率如表9所示。其中,2018年的数据有所下降,笔者判断可能是智能制造设备投资大、投资回收期长导致的结果。
以上均为基于统计结果得出的定量分析,但世界级产业集群是一个集群综合实力的考量,它的评判不仅仅需要看数据,还需结合集群的自身文化建设、社会责任建设、市场责任担当等软实力综合分析方能得到更为客观的结果。
我国世界级纺织产业集群培育的痛点与解决路径
作为“世界工厂”,中国的纺织产业集群具有“大而不强”“散而不聚”两大痛点。
“大而不强”,虽然体量庞大,但与其他制造业集群一样,纺织产业集群也是从低端嵌入参与国际分工的,除了个别的行业领导品牌外,大部分中小型代工企业为主,基本处于价值链中低端地位。集群在发展过程中,对处于价值链中高端企业的高度依赖使得自身陷入“俘获型”的价值网络中。由于长久以来的路径依赖,大多企业面临着“创新者的窘境”而不舍得放弃生产特长,这使得集群整体处于持续的“低端锁定”境地。这样的地位使得中国企业和集群失去了技术能力动态提升的机会。
“散而不聚”,我国的集群数量众多并分散在广袤的国土上。但是,我国的大部分集群缺乏有足够领导能力的世界级龙头企业领导,缺少完善的本地集群网络和文化,使得集群知识溢出、设施共享、专业化分工、资源互补、价值创造等应有的良性效应减弱,从而削弱了自我进化能力。
抓住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是我国加快转变经济发展的历史性机遇,笔者认为构建世界级产业集群要对症下药,通过企业的“内修”以及市场和政府的协同“外练”,共同努力达成这一国家战略使命。
提升集群核心竞争力。杰雷菲(Gereffi)提出产业升级可以沿着工艺、产品、功能以及价值链进行递进式升级。集群升级的实质是在不同的层面提升核心竞争力,这便要求第一要大力培养龙头企业并发挥其模范带头作用。龙头企业是产业集群的核心竞争力,是推动产业集群良性发展的基石与前提条件。第二要抓住新一轮产业革命带来的机遇,通过技术创新和模式创新不断提高集群的生产技术水平和经营管理水平,推动纺织产业在设计、生产、管理及服务等各个环节向数字化、智能化、网络化方向发展,提高行业的精益化、柔性化、服务化水平,形成向全球价值链高端延伸的竞争力,努力实现从中国制造到中国智造的纺织产业的转型升级,摆脱“低端锁定”的境地。
>>常熟服装产业集群
优化集群综合治理能力。新一轮产业革命强化了产业发展的网络化态势,网络化协同发展成为产业组织和创新组织变革的新方向。协同化具体可表现为集群内多主体的合作行动,打造集群网络化组织结构,这便要求集聚上下游产业链企业,通过完善和强化产业链结构,实现全产业链协同发展;充分发挥中介组织,特别是行业协会、商会和管委会的作用,通过搭建信息共享平台、制定行业标准、规范市场行为等工作为集群发展助力;提升现代物流、金融服务等生产性服务型的服务水平及支持力度,确保与集群发展水平相吻合;推进与海内外产业集群的深度合作,通过资源共享、优势互补不断优化产业链结构,共同提升集群在全球产业链中的位置。
数字经济时代的定义、特征以及对我国纺织产业企业和集群发展的影响
数字经济是以数字驱动为特征并以数据资源为生产要素的,通过大数据的“识别—选择—过滤—存储—使用”过程,引导、实现资源的快速优化配置与再生,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的经济形态。作为一种新型经济形态,数字经济正成为推动我国经济持续增长的重要引擎。
在此背景下,不少企业都在积极谋划及探索自身的数字化转型之路。2020年,突如其来的疫情让很多专注于线下的行业与企业陷入了停摆状态,很多企业家都被“倒逼”亲自上阵,转战互联网,拉开企业数字化转型大幕。国家层面也是史无前例对数字化转型表示了重视,在2020年3月、5月和7月分别发布相关文件支持数字经济发展。那么,数字经济时代有什么特点?企业和集群又该如何进行数字化转型呢?
唯物辩证法认为,任何事物都是变与不变的统一,数字经济时代亦是如此。笔者认为,与工业化时代一样,数字经济时代始终保持不变的是客户价值第一,变化的是三个新特征和随之变化的组织管理逻辑。数字经济时代的特征与企业和集群数字化转型建议如下。
第一,数据驱动。数字经济时代是以数据驱动的、万物互联的时代。随着新一代信息技术的发展,信息的获取、分析、应用手段有了极大程度的丰富,数据形成的信息流在商机发掘、高效决策和总结复盘中发挥重要作用。可以说,数字经济技术正不断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社会的运作方式以及企业和集群的经营管理方式。集群管理者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数字技术的发展问题,他们要在监管企业做好产品主业的基础上引导并鼓励企业进行数字化转型,将运营与数据相结合,驱动企业核心竞争力的提升。同时要关注数据分析问题,特别是如何运用数据带来的信息流实现集群的高质量发展的问题。
第二,客户变化。客户需求呈现出多元化和个性化的趋势。就服装这一品类而言,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和主要消费人群的年轻化,服装的功能已经由基本的保暖遮体升迁至文化与个性的表达。这种变化是企业必须要重视的,企业需要聚焦细分客户群体,不断提升自身的设计水平和营销能力。集群管理者要引导企业发挥自身优势,规划好企业间专业的分工与协作,用聚合的力量为客户创造价值。
在工业化时代,企业在商品或服务的所有权让渡给“客户”的一刻便实现了商业增值,而在今天的数字经济时代,提供产品和服务模式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商业增值点的产生时间大大延后,企业需要关注如何在售后真正地、持续地给“用户”带来价值,客户变用户。企业需要重塑业务模式、组织架构和企业文化,变得更为柔性、敏捷以实现真正的“用户”增值。相应地,集群管理者要对企业进行相关的引导与鼓励。
第三,沟通多元。这里的沟通指企业与用户之间的沟通变得丰富多元。在工业化时代,纺织服装企业内部产品企划、设计研发、生产加工、物流运输、营销零售以及售后服务的环节与客户之间的信息反馈是链状的方式,逐级反映从而效率低下。在数字经济时代,信息沟通方式演化成了以用户为核心的网状方式且形式多种多样,既有设计生产端的C2B的柔性化生产、个性化定制,TOC商品管理模式,也有销售端的网红直播带货、私域流量培养、粉丝深度营销、产品植入等。一切以用户为中心,企业用多元的网状方式与用户接触,沟通效率得到极大提升的同时减少了存货水平,提高了经营管理水平。集群的管理者可以整合内部资源,将集群整合为一个大品牌与用户进行沟通,这使得集群品牌得到宣传的同时,也能够帮助那些没有独立沟通及营销能力的中小型企业获取更大的市场。
数字化转型对于企业和集群而言,不是一门选修课,而是一门必修课,唯有主动拥抱变化,顺势而为才能跟得上时代的脚步,获得长足发展。
我国世界级纺织产业集群构建的未来之路
特色小镇是在新历史时期、新发展阶段背景下,由政府主导推进的城镇化建设新办法。产业集群是特色小镇核心的组织方式,是在“产”的基础上融合了“城、人、文”,形成的“产城人文”四位一体的新模式,在延伸产业链、提升价值链上起到了突出作用。
在我国,浙江省最早开始尝试特色小镇的建设。与集群的分布类似,纺织服装特色小镇也大多分布在东南沿海,特别是江浙地区。江浙地区比较著名的小镇有苏州虎丘的婚纱小镇、常熟的云裳小镇,桐乡的毛衫小镇和杭州的艺尚小镇等。云裳小镇和艺尚小镇相对比较特别,它们不是某一品类产品的聚集地,是时装这个大品类的聚合点。对于入驻艺尚小镇的部分品牌来说,杭州余杭既不属于品牌产地,也不属于销地,它们是被其周边雄厚的产业基础、小镇内丰富的功能布局吸引入驻,将价值链高端的研发设计和营销运控部门布局于此。可以说,艺尚小镇在一定程度上接近虚拟集群的状态。
互联网生来便有全球化的属性,这恰好与我国产业集群向全球化发展的需求不谋而合。笔者猜测在互联网技术和数字经济的影响下,未来集群的虚拟化转型将成为大势所趋。
从地理空间上看,虚拟集群打破了波特对集群的定义,它可以使产业集群的发展超越地理空间的边界约束,一家企业无论身处何地都可以通过互联网接入虚拟集群。进而,虚拟集群可以容纳的企业数量也不会有约束和限制,国际化的组织结构可以让集群成员直接参与全球价值链的分工体系,享受到集群带来的各种良性效应。
从产业功能上看,虚拟转型可以大幅提升产业集群发挥其功能的效率。失去了地理优势,虚拟集群虽不能直接降低交通运输成本,但是可以通过协作平台、线上会议等形式降低不必要的交通成本,也可以通过区块链的方式降低信任成本。
总体而言,集群的虚拟转型具有一定的优势,将在我国纺织产业构建世界级产业集群的道路上发挥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