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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格斯的矛盾观及当代意蕴*①

2021-02-01徐国亮

关键词:人民出版社恩格斯矛盾

徐国亮

( 山东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济南,250100 )

任何一种真正伟大的思想之所以伟大,就在于它能够经受住历史烈火的淬炼和时间风沙的洗礼,并且能够在历史长河的反复淘洗中越发显现出自身强大的生命力和真理性,从而散发出超越时间限度和跨越空间距离的耀眼光辉。坦率地说,伟大革命导师恩格斯的矛盾观就是一种凭借其自身内在力量在历史的种种考验与诘难中越发印证其真理性和价值性的伟大思想。尽管恩格斯生活的时代距离我们已有百年之远,但他的矛盾观却没有随着那个时代的终结而一同退场,反倒在历史的大浪淘沙中越发闪耀出自身的真理性光辉,特别是他关于矛盾的理论定位、重要作用、形式表现、基本属性等诸多方面的深刻性阐释与言说依旧在场,对于作为此在性的我们所处的这个“瞬息万变、风云诡异”的时代,对于我们在百年未有大变局中化危为机,开创新局、取得伟大斗争的决定性胜利,具有重要的启示价值和现实意义。

一、恩格斯矛盾观的历史渊源与理论基础

马克思指出:“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年,第121页。人类思想史上的任何一种伟大思想都不是凭空产生的,亦不是人们随心所欲的创造物,而是有其生成的思想渊源和现实基础。恩格斯的矛盾观也不例外,它是在承继黑格尔矛盾观的合理内核、延展马克思矛盾观的精髓要义以及在回应现实问题中出场的。

(一)历史渊源:汲取古希腊和黑格尔矛盾观的有益营养

古希腊时期,被世人喻为“七贤”之一的赫拉克利特在谈到自然和艺术时就曾指出:“自然也追求对立的东西,它是用对立的东西制造出和谐,而不是用相同的东西,例如将雌雄相配,而不是将雌配雌、将雄配雄,……艺术也是这样做的,显然是模仿自然。”在谈到生死问题时,他又指出:“前者转化,就成为后者;后者转化,就成为前者。”(2)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编译:《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年,第13、11页。赫拉克利特这些隐喻性的命题无疑以原始朴素的形式呈现出矛盾的对立统一以及相互转化的基本命意,从而深入到了矛盾之本质性。对于这一点,恩格斯对其保有肯定和信任的态度,他说,在古希腊哲学那里,矛盾观是以原始朴素的形式出场的,这种原始朴素的正确矛盾观最先是由赫拉克利特充分表达出来的。(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38页。有“古代黑格尔”之称的亚里士多德在此基础上不仅提出了“矛盾”范畴,认为矛盾在归根结底的意义上乃是一种对立,而且还较为深入地探讨了矛盾产生的认识论根源。相较于以赫拉克利特和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古希腊朴素矛盾观而言,黑格尔对矛盾问题的论述则更加精密和系统。首先,黑格尔以内在的反身性姿态批判了那种“主张没有矛盾”和“矛盾是不可想象的、无法思维”的错误观点,澄明了矛盾的客观性。他指出,满足于“熟知”状态的人们总是习惯于先把矛盾从事物本身中人为地外在剥离出去,就此武断地宣布事物本身并无矛盾存在,并且在他们看来矛盾乃是一种“偶然的存在”,是“暂时性的病态的发作”。但实际上,就连普通的经验本身都已证明,“至少有许多矛盾的事物、矛盾的结构等等是存在着的,它们的矛盾不仅包含在外在思维反思中,而且也包含在它们自身中”(4)[德]黑格尔:《逻辑学》,杨一之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6年,第66页。。显然,在黑格尔看来矛盾本身具有客观性,是事物本身所固有的。其次,黑格尔认为矛盾无处不在,无时不有,阐明了矛盾的普遍性。他说,“一切事物自身都是矛盾的”,“天地间绝没有任何事物,我们不能……在它里面指出矛盾或相反的特性”,“在一切种类的对象里,在一切的表象,概念和理念里,均可发现矛盾”(5)[德]黑格尔:《小逻辑》,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年,第132页。。再次,黑格尔肯定了矛盾是事物发展的源泉和动力。他指出,矛盾不仅是“一切运动和生命力的根源;事物只因为自身具有矛盾,它才会运动”(6)[德]黑格尔:《逻辑学》(下),杨一之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6年,第66页。,而且是它自己运动的原则。对于这一点,列宁曾以幽默的口吻给予其很高的评价,指出:“谁会相信这就是‘黑格尔主义’的实质、抽象的和abstru-sen(费解的、荒谬的?)黑格尔主义的实质呢?”(7)《列宁全集》(第5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17页。最后,黑格尔还批评了那种不包含任何差别的抽象同一性,指出任何事物都必然经过“同一、差异、对立、矛盾”四个过程,并在此基础上创见性地表述出矛盾双方相互依存与渗透转化的思想。客观地说,尽管这些思想本身建筑在唯心主义的地基之上,但它无疑是黑格尔哲学中“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与其“真实意义和革命性质”所在,从而在一定意义上构成了恩格斯矛盾观得以现实出场的重要思想资源。

(二)理论核心:承继马克思矛盾观的精髓要义

作为一个以改变世界为己任而有别于在书斋里坐而论道、满足于纯粹思辨的哲学家,马克思以“对现存一切进行无情批判”的特有批判姿态,在解构黑格尔、回击蒲鲁东以及分析资本主义社会内在矛盾的过程中,阐述了一系列富有创见性的矛盾思想,这些饱含辩证智慧的矛盾思想构成了恩格斯矛盾观现实出场的理论资源。其一,马克思在解构黑格尔唯心矛盾观的过程中给出了矛盾观的唯物主义基础。马克思并没有以一种简单化的极端姿态对黑格尔的矛盾观加以全盘拒绝。马克思首先肯定地指出:“黑格尔的深刻之处正是在于他处处都从各种规定……的对立开始,并且强调这种对立。”(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69-70页。然而,马克思紧接着一针见血地指出,黑格尔的矛盾观却是倒立着的,因为他把现象的矛盾武断地理解为绝对理念的外化,为此必须要把筑基于唯心主义之上的矛盾观倒立过来建筑在唯物主义基础之上。其二,马克思区分了两种不同类型的矛盾。在马克思看来,存在着两种不同意义的矛盾:一种是两个极端相通的矛盾,如人的男性与女性、磁的北极与南极的矛盾;另一种是两个极端的矛盾,如人与非人、极与非极的矛盾,其中前者表现为相互吸引,是同一本质的矛盾,后者则呈现为彼此排斥,是非同一本质的矛盾。(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年,第355页。其三,马克思界说了矛盾双方的相互联系与相互转化。在马克思看来,矛盾双方的联系不是一种外在的偶然的关联,而是内在的、本质的联系,那种将矛盾双方的联系外在化理解的做法是肤浅的,缺乏真理性的。在此基础上,他进一步发挥了矛盾双方相互转化的思想。马克思指出:矛盾双方的“积极的相互关系”乃是对立面的斗争和相互转化,不过这种转化却不是别的,而是“这些对立面的自我认识,以及它们对决战的渴望”(1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12页。。其四,在批判蒲鲁东的过程中,马克思进一步阐发了自己的矛盾观。对于蒲鲁东在误读黑格尔矛盾观基础上将矛盾歪曲为“好的”“坏的”两个方面的做法,马克思指出,“蒲鲁东先生自己的辩证运动只不过是机械地划分出好、坏两面而已”,他从来没有超脱出简单的正题与反题的桎梏,但“两个相互矛盾方面的共存、斗争以及融合成一个新范畴”,才是辩证运动的实质。针对蒲鲁东试图以取消矛盾来解决矛盾的武断做法,马克思指出矛盾是无法取消的,“谁要给自己提出消除坏的方面的问题,就是立即切断了辩证运动”(1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05页。。其五,马克思还运用矛盾分析法具体而深入分析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在《资本论》中,马克思运用矛盾分析法分析了商品的二重性、货币的产生、货币向资本的转化、资本运动过程中的各种矛盾和解决等。列宁曾对此作过精辟概述:“马克思在《资本论》中首先分析资产阶级社会(商品社会)里最简单、最普通、最基本、最常见、最平凡、碰到过亿万次的关系:商品交换。这一分析从这个最简单的现象中(从资产阶级社会的这个‘细胞’中)揭示出现代社会的一切矛盾(或一切矛盾的萌芽)。”(12)《列宁全集》(第5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307页。总之,马克思的这些富有创见性的矛盾观点为恩格斯矛盾观的形成贡献了不可多得的理论伟力,构成恩格斯矛盾观现实出场的理论基础。

(三)现实土壤:回应所处时代社会问题的迫切需要

问题是时代的声音和时代的口号,是表征时代自己内心状态的最实际呼声。任何一种真正深入到历史之本质性的思想理论成果都是对时代问题的自觉聆听与回应。恩格斯的矛盾观也是在深刻洞悉以及反思性地回应当时历史语境下社会存在矛盾问题的过程中生成的,是“时代精神的精华”。

恩格斯所处的时代正是工业革命浪潮席卷欧洲的资本主义狂飙突进时代。一方面,随着蒸汽机和珍妮纺纱机等推广和应用,原先效率低下的手工工具和生产方式被逐渐取代,并由此催生一些以机器生产为核心的新兴产业部门,生产力得到极大解放和提高。“据亚当·斯密说,在他那时候,10个男人分工合作每天能制针48000多枚。但是现在,一台机器在一个十一小时工作日中就能制针145000枚。一个妇女或少女平均可以看管四台这样的机器,因此,她用机器每天可以生产针近60万枚,每星期就可以生产300多万枚。”(1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29页。但工业革命在促进生产力解放与飞跃的同时,也带来了严重的负面效能,引发诸多社会矛盾与问题。在经济领域中,工业革命催生的新兴产业部门使得集中化、规模化的生产逐渐成为总的发展趋势,先前以手工劳动和手工工场制度为核心的中小企业纷纷破产倒闭,从而加剧了贫富差距的分化和劳资矛盾。与此同时,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的日益尖锐化引发了第一次周期性的经济危机,并由一国波及到多国,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日益显现。在社会领域,工业革命带来的经济利益分化使得社会日益分裂为两大对立阶级即作为剥削者的资产阶级和处于被剥削地位的无产阶级,并使得二者之间在生产劳动中结成的雇佣与被雇佣的人身依附关系成为社会关系的主流,社会矛盾就此日益激化。在政治领域,工业革命为无产阶级突破行会束缚走向自由联合斗争创造条件的同时,也间接地加剧了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矛盾。在这两方面的内在叠加下,欧洲各国先后爆发了法国里昂纺织工人起义、英国工人宪章运动以及德国西里西亚纺织工人起义等。这些工人运动无疑给资产阶级以沉重的打击,但由于无产阶级对自身与资产阶级之间矛盾的尖锐性和不可调和性缺乏必要的认知,从而在不同程度上都表现出一定的妥协性和软弱性,以致工人运动不可避免地因遭到镇压而失败。这些问题的存在使得恩格斯认识到革命实践迫切需要正确矛盾观的指导。另一方面,伴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狂飙突进,一些在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夹缝中生存的小资产者为了从尴尬的“中间地带”摆脱出来,试图以反思性的姿态为资本主义社会开出“良方”。但这些“良方”往往带有很强的主观性和隐蔽的妥协性,甚至掺杂某些错误和歪曲的成分,这其中就包括他们对于矛盾思想的阐发。例如,蒲鲁东在研究政治经济学时,就自以为是地认为经济范畴本身都有好坏两个方面,这两个方面的交融构成经济范畴内部矛盾。因此,必须要保有好的方面,消解坏的方面。但实际上,这样一来非但无法解决矛盾,反倒使范畴本身成为一种“脚手架”,进而丧失其内在生命力。杜林似乎更进一步,他以一种极端化的姿态直接否定现实矛盾的存在,认为矛盾是背理的顶点,现实事物中没有任何矛盾存在。毋庸置疑,这些理论上的曲解与杂声也迫使恩格斯不得不作出必要的回应。

二、恩格斯矛盾观的内容建构

恩格斯的矛盾观,包括对矛盾的理论定位、重要作用、形式表现、基本属性等诸多方面的深刻阐述,是一个内容丰富严整、逻辑清晰缜密的科学理论体系。

(一)对立统一规律是唯物辩证法“最重要的部分”

关于唯物辩证法的三大规律,早在发出“密涅瓦的猫头鹰在黄昏时才起飞”呼喊的黑格尔那里就曾以思辨的形式得到了初步表达。马克思以反身性的批判姿态在扬弃黑格尔辩证法神秘外壳的基础上也曾作出了深刻阐述。然而,他们的论述虽已明确触及这些规律,但尚未以系统化、形态化的表述将它们界说为唯物辩证法的基本规律。第一次将对立统一、质量互变和否定之否定规律当作唯物辩证法三大基本规律加以了解和把握的是恩格斯。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明确指出,辩证法的规律可归结为三个:“量转化为质和质转化为量的规律,对立的相互渗透的规律,否定的否定的规律。”(1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页。当然,恩格斯不仅第一次对辩证法的基本规律作出了明确而详细的界说,更重要的是将对立统一规律作为唯物辩证法最重要的部分加以了解和把握,从而明确了对立统一规律的基本定位。诚然,以命题的形式第一次将对立统一界定为唯物辩证法实质与核心的是列宁(15)《列宁全集》(第5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92页。,但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是,将这一命题的基本命意第一次呈现出来的无疑是恩格斯。马克思在给拉萨尔的一封信中曾指出,拉萨尔之所以误解自己就在于他仅仅抓住字面表述而没有领会字里行间的意思。(1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年,第633页。如果我们仅以有无明确的命题描述作为唯一判据,无疑会错失恩格斯表述中“字里行间”的意思,进而重蹈拉萨尔的覆辙。倘若我们不再以一种外在旁观式的姿态执拗于“字眼”,而以一种内在参与式姿态领会恩格斯表述的“字里行间”的意思,就不难发现他在不同场合的表述已明显呈现出对立统一规律是唯物辩证法最重要部分或核心的基本命意。在《反杜林论》中,恩格斯不仅明确将唯物辩证法称作“矛盾辩证法”,认为这种所谓的矛盾辩证法在自古希腊起直到当时为止的哲学中起着不可忽略的重大作用,而且在阐述质量互变以及否定之否定等唯物辩证法的其他规律时始终以矛盾规律为基础。在第二版序言中,恩格斯在历数自然科学所取得成就的基础上进一步指出,这些成就的取得意味着人们日益意识到自然过程的辩证性质,原先那种两极对立不可调和与化解的认知被彻底突破,取而代之的是两极的相互对立和相互转化,“这种认识构成辩证自然观的核心”。在《自然辩证法》中,恩格斯不仅反复强调“矛盾引起发展”,而且指出就连原因与结果、必然与偶然、可能与现实这些范畴本身也是以矛盾为基础的,两极对立的范畴“一极已经作为核内的东西存在于另一极之中,到达一定点一极就转化为另一极,整个逻辑都只是从这些前进着的对立中展开的”(1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6、454页。。此外,恩格斯晚年在给弗里德里希·阿尔伯特·朗格的一封信中谈及黑格尔哲学时,更是指出黑格尔《逻辑学》的第二部分“本质论”是全书最重要的部分,是“全部理论的真正核心”(1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27页。,而这一部分的主要内容就是关于对立统一规律的界说。总之,在恩格斯那里,对立统一规律的基本定位就是唯物辩证法“最重要的部分”。

(二)是否承认矛盾是形而上学和唯物辩证法的根本分歧所在

恩格斯认为,作为两种根本对立的思维方式,形而上学和唯物辩证法在很多方面都存在分歧,但是否承认矛盾是二者最为根本的分歧所在。

关于形而上学,恩格斯将其思维方式界定为“在绝对不相容的对立中思维”,指出它的公式乃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除此以外,都是鬼话”,并强调坚持“一个事物要么存在,要么就不存在;……一个事物不能同时是自身又是别的东西”。例如,正和负是绝对对立、彼此排斥而不可能渗透转化的两个端项,原因与结果也是不可互换位置而始终处于僵硬的对立状态,这就是“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恩格斯指出,这样一种思维方式乍看起来似乎非常可信,因为它符合所谓的常识,但它一旦跨入广阔的研究领域,就会碰到极为惊人的变故即“变成片面的、狭隘的、抽象的,并且陷入无法解决的矛盾”(1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4页。。这是因为,它局限于孤立、静止看待事物,遗忘事物之间的内在联系和运动发展。特别需要指出的是,当形而上学思维遗忘事物的联系与运动发展而以孤立、静止的眼光审视事物时,实际上它就彻底否定了矛盾的存在。正如恩格斯所言:“当我们把事物看做静止而没有生命的、各自独立、彼此并列或先后相继的时候,我们在事物中确实碰不到任何矛盾。”(2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26页。与之相反,在唯物辩证法的视界中,任何事物都处于对立统一之中,都是矛盾的存在。例如,在辩证法视域中,任何一个有机体在每一瞬间既是自身又不是自身,因为每一瞬间它都处于运动变化之中,有细胞的死亡也有细胞的新生,有营养的摄入亦有杂物的泄出,即使是像正和负这样对立两极也总是相互渗透的。同样,原因和结果这两个概念也不是形而上学所认为的那样是绝对对立的,而是经常交换位置,在此时此地是原因,在彼时彼地就成为结果。

恩格斯在深入批判杜林否定矛盾的错误做法时进一步阐发了这一思想。恩格斯指出,当我们以辩证思维从事物的运动、变化方面去考察事物时,我们就会立刻陷入矛盾,因为运动本身就是矛盾,“甚至简单的机械的位移之所以能够实现,也只是因为物体在同一瞬间……既在同一个地方又不在同一个地方”。而杜林拒绝承认事物的运动以及背后所体现的矛盾,他的这一思想来源正是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形而上学地思维的知性绝对不能从静止的思想转到运动的思想……对它来说,运动是完全不可理解的,因为运动是矛盾”(2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26、127页。。

恩格斯将研究目光聚焦于自然界、试图揭橥自然界中的辩证运动时,又以“非此即彼”和“亦此亦彼”阐述了唯物辩证法与形而上学在矛盾问题上的本质区别。恩格斯指出,形而上学在绝对不相容的对立中思维,它只承认“非此即彼”,即认为一件事物不可能既是自身又是他物。例如,对于偶然性和必然性这两个始源性范畴,形而上学认为它们永远是两个互相排斥的规定:“偶然的东西怎么可能是必然的,而必然的东西怎么可能是偶然的?”这实际上是以一种极端化的姿态彻底否定了对立统一规律,从而陷入矛盾的本真之维被遮蔽的误区。与之相反,唯物辩证法“不承认什么僵硬和固定的界线,不承认什么普遍绝对有效的‘非此即彼’!,它使固定的形而上学的差异互相转移,除了‘非此即彼!’,又在恰当的地方承认‘亦此亦彼!’,并使对立的各方相互联系起来”(2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77、471页。。也就是说,唯物辩证法既承认事物对立的一面,又承认二者同一性的一面,从而始终承认矛盾的存在。总之,在恩格斯看来,是否承认矛盾是辩证法和形而上学的根本分歧所在。

(三)矛盾“客观地存在于事物和过程本身中”

首先,恩格斯在批判杜林的过程中,结合当时自然科学的最新成就深度揭橥出矛盾的客观性与普遍性。杜林认为,在事物中没有任何矛盾存在,硬要从现实中外在地引申出真实矛盾的做法是背理的。这样一来,杜林就对矛盾的普遍性与客观性加以彻底拒绝,从而陷入矛盾的普遍性与客观性被遮蔽的误区。针对杜林这样一种有意取消矛盾普遍性与客观性的武断做法,恩格斯不仅一针见血地揭示其荒谬之处,还进一步从对自然、数学、社会、思维等领域矛盾的揭示说明矛盾的普遍性。一是通过论述自然物质的可分性和有机物的生死两个方面阐明矛盾的普遍性。对于前者,恩格斯指出,原子并不是不可分的,归根结底它不过是无穷分割系列中的“关节点”,并没有以其所谓的不可入性终结这个系列。在最本然的意义上来说,物质的可分性乃是因为物质的微观领域中矛盾的存在;对于后者,恩格斯指出自然界中有机物的生死乃是对立统一的,“不断地新陈代谢”与“自我更新”就是最好的表征。二是揭示了数学领域中的矛盾普遍性。在恩格斯看来,抽象的数本身就是一种内在着矛盾的存在,如一和多并不是两个彼此相外在的异己概念,而是内在关联、相互渗透的,一包含于多就像多包含于一一样。在看似毫无乐趣的数学运算之间也存在矛盾。数学中的乘除、加减以及乘方开方等在本质上并不是一种看似无聊的数字游戏,而是一种包含矛盾的互逆运算。正运算和逆运算既对立又统一,在一定条件下相互转化,也就是说逆运算可变为正运算,正运算也可转化为逆运算。三是阐明了社会领域中的矛盾。早在与马克思合著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恩格斯就已经触及社会基本矛盾的问题,他指出,人类社会发展的基本动力“根源于生产力和交往形式之间的矛盾”(2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806页。。晚年恩格斯又借用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归纳的“总的结果”深入分析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指出资本主义社会的固有矛盾就是“社会化生产与资本主义占有之间的矛盾”,而这样一种矛盾是“现代社会的一切矛盾的基本矛盾”。四是界说了思维领域中的矛盾。恩格斯既反对单纯的“认识有限”说,也反对偏执的“终极真理”说,而是认为“人的思维是至上的,同样又是不至上的,它的认识能力是无限的,同样又是有限的”(2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2页。。这样一来,恩格斯就从人的认识问题上界说了思维领域中“有限”与“无限”的辩证关系。总之,恩格斯通过对自然、数学、社会、思维等各个领域中的矛盾的描述,深刻揭示出矛盾的客观性与普遍性,从而宣布了那种试图遮蔽乃至消解矛盾普遍性做法的破产。

其次,恩格斯在对矛盾的普遍性加以系统界说的基础上深入阐明了矛盾的特殊性。在恩格斯看来,矛盾既是普遍存在的,同时不同事物间以及在同一事物不同发展阶段上矛盾又各有其特点,从而是不同的。一方面,恩格斯详尽而具体地考察自然领域矛盾的特殊性。他在总结研究当时自然科学领域所取得成就的基础上,将自然界的基本运动形式诠解为以纯粹位置移动为本质规定的机械运动、呈现物体分子状态的变化的物理运动、从原子体积和原子量的关系去说明元素属性的化学运动以及具有生命形态的生物运动。而这些运动形式之间都有其自身独具的矛盾属性,在机械运动中矛盾表现为力的相互作用,在物理运动中矛盾体现为电的两极以及不同分子间的相互吸引与排斥,在化学运动中矛盾则是原子的化合与分解,在生物运动中矛盾则展开为同化与异化以及有机体机体的生灭等。另一方面,恩格斯区分了自然界与人类社会的不同矛盾。在恩格斯看来,人类社会和动物界的本质区别在于人从事生产,动物则限于采集,因而绝不能把自然界的规律直接搬到人类社会来,更不能将自然界的矛盾与人类社会矛盾同质化,如果把人类社会的矛盾归属到自然界的“生存斗争”之下,是十足的童稚之见,其结果只能是不同领域矛盾的混淆和歪曲。此外,恩格斯还阐发同一事物在不同发展阶段具有不同矛盾的思想。在恩格斯看来,人类社会不仅与自然界相比具有不同的矛盾,而且在其发展的不同阶段同样具有不同的矛盾。在人类社会早期,人们的社会关系还不可避免地存在生存斗争这一动物性的印记。但随着社会的进步与发展,矛盾的性质和表现发生了变化,取而代之的是人类社会独具的新矛盾。

(四)矛盾双方“相互渗透和它们达到极端时的相互转化”

关于矛盾同一性和斗争性的界说并非始于恩格斯(25)如赫拉克利特就以朴素的形式表达过这一点。他说:“相反的东西结合在一起,不同的音调造成最美的和谐。”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编译:《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年,第13页。,但对其加以系统化言说的却无疑是恩格斯。在扬弃黑格尔矛盾观和承继马克思关于矛盾同一性和斗争性相关界说的基础上,恩格斯立足于当时自然科学和哲学的最新成就,从不同维度对矛盾双方相互联系、相互渗透、相互转化等作出了严谨而深刻的阐明。

首先,恩格斯用矛盾双方的“相互作用”阐明了矛盾的同一性和斗争性。恩格斯指出,既然矛盾是对立两极的一种关系,“这就表示其中包含着两个相互关联的方面。我们分别考察每一个方面;由此得出它们相互关联的性质,它们的相互作用”(2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04页。。这种相互作用至少包含两层意涵:一是矛盾双方的相互依存和相互联系。在恩格斯看来,无论是作为唯物辩证法基本范畴的“必然和偶然”“原因和结果”“现象与本质”还是物理学中的“正极与负极”“正电与负电”都是相互依存的,离开了其中任何一方,另一方也必然丧失其存在。在谈及被牛顿、康德、黑格尔等人未能充分澄明的“吸引与排斥”的关系时,恩格斯更是明确指出,“吸引和排斥像正和负一样是不可分的”,那种“只以吸引为基础的物质理论是错误的,不充分的,片面的”(2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608页。。二是矛盾双方相互分离,相互排斥。在恩格斯看来,矛盾双方不仅相互依赖、相互依存,而且相互分离和相互排斥。在谈到自然科学中的矛盾问题时,恩格斯指出,就是在气体中也存在着分子的排斥,而在更稀薄的离散的物质中,例如在慧尾中,更是如此,在那里排斥甚至以巨大的力起着作用。需要指出的是,恩格斯在这里特别反对那种把相互作用完全等同于矛盾斗争性的做法,他指出:“自然界中物体——不论是无生命的物体还是有生命的物体——的相互作用既有和谐,也有冲突,既有斗争,也有合作”,因此,那种仅仅想把矛盾双方关系概括“在‘生存斗争’这一干瘪而片面的说法中……是值得商榷的”(2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10-411页。。

其次,恩格斯揭示了对立两极“达到极端时的相互转化”。在研究物质运动的不同形式时,恩格斯指出,这些形形色色的运动形式之所以能够证明自己是同一运动的不同形式就在于它们是相互转化的。“物体的机械运动可转化为热,转化为电,转化为磁;热和电可以转化为化学分解;化学化合反过来又可以产生热和电,而以电为中介又产生磁;最后,热和电又可以产生物体的机械运动。”(2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598页。针对赫尔姆霍茨等人将其发现的能量之间的关系仅仅定义为“力的守恒定律”“能量守恒定律”的做法,恩格斯又批评道,这些定义表征的仅仅是能量守恒的量的方面,未能呈现出能量转化的质的方面,因而是消极的,远远不够的。在此基础上,他明确将这一规律表述为“能量守恒与转化规律”。这无疑体现出恩格斯关于矛盾双方相互转化的思想。需要注意的是,矛盾双方之间的相互转化又是有条件的,用恩格斯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达到极端时”。在自然科学领域,恩格斯以物理学中的“吸引和排斥”为例指出,“物质的离散有一个界限,达到这个界限,吸引就转变成排斥;反之,被排斥的物质的凝缩也有一个界限,达到这个界限,排斥就转变成吸引”(3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608页。。在思维领域,他又以真理与谬误两个范畴的关系为例,表述真理与谬误同其他一切在两极对立中运动的逻辑范畴一样并不是绝对对立的,而是相互转化的,但这种转化的现实发生只有超出真理与谬误相互依存的“有限领域”才是可能的。

最后,恩格斯阐明了矛盾同一性和斗争性的关系及其在事物运动发展中的作用。一方面,恩格斯极力反对那种将矛盾同一性与斗争性割裂开来乃至绝对对立起来的形而上学的做法。他指出,虽然二者是两种相反的属性,但二者彼此相互依赖不可分离,矛盾的同一性以斗争性为前提,没有斗争性也就没有矛盾的同一性;斗争性寓于同一性之中,没有同一性,矛盾的斗争性也就无从谈起。“所有的两极对立,……它们的联结,只存在于它们的分离之中,它们的相互依存,只存在于它们的对立之中。”(3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592页。另一方面,恩格斯认为矛盾双方“暂时平衡”和“不断斗争”的统一是事物运动发展的重要推动力。恩格斯指出,“物体相对静止的可能性,暂时的平衡状态的可能性,是物质分化的本质条件,因而也是生命的本质条件”(3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612页。。如果地球上的空气、水分始终处于一种不平衡、不稳定的波动状态,地球上的生命就难以取得其生存的可能性条件;如果天然的生态环境总是变化无常,人们亦难以生活生产。与此同时,恩格斯指出,事物的发展同样离不开对立面的斗争、分化与冲突,达尔文的进化论呈现的从一个单纯的细胞开始,经过遗传与适应不断斗争最终进化到人的历程就是最好的证明。总之,事物的运动发展既离不开矛盾的同一性亦离不开矛盾的斗争性,是二者共同作用的结果。

三、恩格斯矛盾观的当代意蕴

恩格斯在矛盾问题上作出的这些极其精辟的重要论述,逻辑清晰、思想深刻,富有创见性,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乃至唯物辩证法发展史上占据极其重要的地位,已成为马克思主义理论武库中的重要构件。尽管作为此在性的我们所处的时代已与恩格斯当年置身其中的那个时代以及那个时代的现实境况相差甚远,但恩格斯的矛盾观并没有随着那个时代的远去而一同消解,反倒依旧在场,对于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人树立正确矛盾观、正确处理社会矛盾以及在百年未有大变局中化危为机、开创新局、夺取伟大斗争的决定性胜利具有重要的启示价值和现实意义。

(一)为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人树立正确矛盾观提供思想参照

以“第二小提琴手”谦称的恩格斯在以反身性的批判姿态扬弃黑格尔矛盾观和以谦卑的姿态内在体认与把握马克思矛盾观精髓要义的基础上,就矛盾的理论定位、重要作用、表现形式与基本属性作出系统而深刻的阐发,并从不同维度详细界说了矛盾的普遍性与特殊性、同一性与斗争性以及对立两极的相互转化等,从而勾勒出一幅较为系统化、形态化的矛盾理论图景。这些思想深刻而富有创见性的重要论述和论断,为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人树立正确矛盾观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资源和坐标参照。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同志十分重视对矛盾思想的阐发和运用,在不同场合作出一系列有关矛盾的精彩论述。在谈到提高全党同志特别是领导干部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素养问题时,习近平同志明确指出,只有学习掌握了唯物辩证法的根本方法,尤其是矛盾论的方法,才能领悟和捕捉到这一方法的内在精髓,从而使外在的抽象理论内化为个人的思维方式,亦即真正形成辩证思维能力。这一论述无疑凸显了恩格斯将对立统一规律认作是唯物辩证法的核心与实质的思想。不仅如此,习近平同志还强调:“辩证思维能力就是承认矛盾、分析矛盾、解决矛盾,善于抓住关键、找准重点、洞察事物发展规律的能力。”(33)中共中央宣传部编:《习近平总书记系列重要讲话读本》(2016年版),北京:学习出版社、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287页。“承认矛盾”蕴含着矛盾客观性的观点;“分析矛盾”则体现矛盾特殊性及其与矛盾普遍性相统一的观点;“解决矛盾”体现了矛盾斗争性与同一性相统一的关系;“抓关键、找重点”体现了主要矛盾与主要方面的观点。这些看似简短的表述不但体现了习近平同志对矛盾有着深刻的认识,而且将恩格斯辩证矛盾观的主要内容简明扼要地概括出来。此外,习近平同志还深刻阐述了矛盾双方相互转化的思想。面对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危机,习近平同志明确指出,“危与机总是同生并存的,克服了危即是机”(34)习近平:《统筹推进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工作 奋力实现今年经济社会发展目标任务》,《人民日报》2020年4月2日。,危与机“相互依赖、互为条件、辩证统一并可以相互转化的”(35)徐国亮:《中华民族化危为机的辩证意蕴与价值表征》,《人民论坛》2020年第9期。观点表达了矛盾双方相互转化的思想。总之,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人矛盾观的形成特别是新时代“矛盾论”的形成无疑承继和延展了恩格斯的矛盾观。

(二)为新时代坚持进行伟大斗争提供理论依据

恩格斯对于矛盾客观性的揭示、对于矛盾特殊性的详细阐述以及对于矛盾斗争性在事物发展过程的作用的深刻界说,为我们在新时代进行伟大斗争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和现实指导。

首先,矛盾的客观性和普遍性决定了我们必须要进行伟大斗争。习近平同志指出:“社会是在矛盾运动中前进的,有矛盾就会有斗争。”(36)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人民日报》2017年10月28日。从时域来看,我们正经历着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国家间在政治、经济、外交方面的摩擦与交锋日益加剧,特别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发达国家大搞单边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肆意对中国进行经济制裁,试图通过贸易战来实现遏制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政治意图,从而使得彼此间的矛盾逐渐激化和明朗化。从境遇来看,我们正遭遇着新中国成立以来传播速度最快、防控难度最大的突发性公共事件危机,一系列新的矛盾也由之产生,特别是西方各国处心积虑地将问题甩锅中国,并明目张胆地歪曲中国负责任的大国形象,国家间的政治关系和外交关系日益紧张。从语境来看,伴随着我国进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这一新的历史语境,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已由“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面对这些客观存在的矛盾,我们无法回避更无法逃脱,只能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决心意志,敢于出击、勇涉险滩,与之进行伟大斗争。

其次,矛盾的斗争性与发扬斗争精神内在契合。对立统一规律是唯物辩证法的实质和核心。从对立统一规律出发,恩格斯认为矛盾就是事物的对立统一关系,表现为矛盾的同一性和矛盾的斗争性,其中前者体现的是矛盾双方相互依赖、相互渗透的一面,是相对的;后者则呈现的是矛盾双方相互分离、相互排斥的一面,是绝对的,并且二者之中矛盾的斗争性在事物发展过程中起着主导性作用,是新事物发展壮大的重要保证。因为任何新事物要想从旧有的母体中脱胎出来,就必须要借助矛盾的斗争性为自己开辟道路。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同志在不同场合多次强调发扬斗争精神的重要性,要求各级领导干部保持一往无前的斗争精神,敢于同各种矛盾作斗争,解决好前进道路上的各种矛盾,从而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开辟道路。归根结底,这样一种为新事物发展开辟道路的斗争精神和矛盾斗争性存在某种亲缘关系,甚至可以说是矛盾斗争性的“精神形态”。换言之,“矛盾的斗争性、新事物的产生发展规律与共产党人的斗争精神具有内在一致性,为发扬斗争精神提供理论指导”(37)沈元军:《从四个角度深入理解如何发扬斗争精神》,http://dangjian.gmw.cn/2019-09/19/content_33171693.htm。。

最后,矛盾的特殊性决定了我们必须掌握斗争艺术,有针对性地开展斗争。矛盾既有普遍性也有特殊性,这就决定了在斗争中解决矛盾的方法不可能千篇一律。如果在斗争过程中不讲求斗争方法和斗争艺术,将同一方法不加反思地直接运用于不同矛盾,不仅不会解决矛盾,甚至可能会激化矛盾。在这一事关能否有效化解矛盾的问题上,习近平同志明确指出,斗争是一门艺术,要注重方法策略,“要抓主要矛盾、抓矛盾的主要方面,坚持有理有利有节,合理选择斗争方式、把握斗争火候,在原则问题上寸步不让,在策略问题上灵活机动”(38)人民日报评论员:《掌握斗争规律 讲求斗争方法》,《人民日报》2019年9月6日。。

(三)为正确认识分析解决社会矛盾提供方法论

恩格斯关于矛盾的普遍性、特殊性和矛盾相互转化的思想,对于我们正确认识、分析和解决社会矛盾具有重要的方法论指导意义。

首先,要直面矛盾、承认矛盾。在恩格斯看来,矛盾是普遍存在的,无论是在自然界还是社会领域亦或是思维领域都存在着矛盾。这一认识的方法论意涵就是要求我们在任何时候都要敢于承认矛盾、揭露矛盾。习近平同志指出,只有“承认矛盾的普遍性与客观性”,才能“打开工作局面突破口”(39)习近平:《辩证唯物主义是中国共产党人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求是》2019年第1期。。当前,我国已经进入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收官期、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关键期和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战略机遇期,我们面临的矛盾和问题也越加尖锐与复杂。从时间维度上看,既有过去长期存在而遗留下来的顽瘴痼疾,也有在解决旧有矛盾的过程中衍生出的新问题;从空间维度上看,既有发展的不平衡不充分与人们对美好生活向往之间的国内矛盾,也有国家利益争夺与外交关系上的摩擦等国际矛盾。这些矛盾的出现和存在有其自身的客观性,是无法绕开和躲避的。我们必须要勇敢地承认和正视这些矛盾,这便是对待矛盾的最本然的正确姿态,正如习近平同志指出的那样:“对待矛盾的正确态度,应该是直面矛盾,并运用矛盾相辅相成的特性,在解决矛盾的过程中推动事物发展”。如果我们“对矛盾熟视无睹,甚至回避、掩饰矛盾,在矛盾面前畏缩不前,坐看矛盾恶性转化,那就会积重难返,最后势必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40)习近平:《辩证唯物主义是中国共产党人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求是》2019年第1期。。

其次,要善于考量矛盾、分析矛盾。在恩格斯看来,矛盾既具有普遍性与客观性,同时不同事物之间以及同一事物的不同发展阶段之间矛盾也是不同的,因而矛盾又具有特殊性。这就启示我们要善于考量矛盾、分析矛盾,正确认识和把握不同矛盾的特殊性质,厘清不同矛盾的重要性和地位。正如习近平同志所指出的:“对各种矛盾做到心中有数”,抓好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以此带动其他矛盾的解决”(41)习近平:《辩证唯物主义是中国共产党人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求是》2019年第1期。。如果对矛盾不加区分,“胡子眉毛一把抓”,是解决不了矛盾的。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同志不仅明确指出,“协调推进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全面深化改革、全面依法治国、全面从严治党,是当前党和国家事业发展中必须解决好的主要矛盾”(42)习近平:《坚持运用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方法论 提高解决我国改革发展基本问题本领》,《人民日报》2015年1月25日。,而且提出要注重生态文明建设、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化解产能过剩、加强党的政治建设净化党内风气,强调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与需求侧改革并重必须打通堵点和补齐短板,等等,都指向的是不同领域中的深层次矛盾。

最后,要坚决解决矛盾、化解矛盾。直面矛盾是勇气、解决矛盾是关键。习近平同志指出:“我们党领导人民干革命、搞建设、抓改革,从来都是为了解决中国的现实问题。”面对矛盾,我们决不能敷衍、推脱、上交,更不能扩大矛盾,要坚持有什么矛盾就解决什么矛盾,什么矛盾突出就着力解决什么矛盾,什么矛盾棘手就着力攻克什么矛盾。具体而言,当前我们既要把目光聚焦于社会主要矛盾,努力解决好人民美好生活需要与发展不平衡不充分之间的矛盾,特别是要在继续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同时注重需求侧改革,以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关注中国与世界各国尤其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发达国家在经济和政治上的矛盾与摩擦,着力解决好国家间的矛盾,从而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铺平道路。

总之,尽管恩格斯生活的时代距离我们已有百年之远,但他的矛盾观却并没有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反倒在我们今天这样一个日新月异的时代依旧在场,特别是对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事业具有理论和实践的双重指导意义。因此,立足新的时代境域,重新回到恩格斯的矛盾观,呈现其本身真面貌,并将其内在价值开掘出来以指导我们的实践,这既是我们对伟大革命导师的最好怀念,也是我们当代的责任和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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