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语网络语言生态研究
2021-02-01李凤琴
李凤琴 陈 刚
(内蒙古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内蒙古呼和浩特 010051)
本文在语言数据的分析的基础上,依托生态语言学的相关理论,从不同角度对德语网络生态的内部和外部发展状况进行分析,探讨网络在语言生态演化中的作用。
一、德语网络语言生态的发展趋势
网络语言生态系统虽然根植于人类整体的语言生态系统,但是在互联网诞生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其生态环境是相对封闭的,构建者和参与者仅限于特定的技术人员和学历较高的年轻族群,彼时的网络语言具有区别于主流语言的鲜明特点。很多学者认为这一时期的互联网是一种虚拟的“言语社区”,把互联网上产生的独特词汇和表达方式定义为“社会方言”,这是基于当时互联网的相对封闭性而做出的论断,可以认为当时的互联网的生态环境是一个大生态系统中的一个相对封闭的子生态系统,与现实社会的主流语言系统存在明显的的界限。此时的网络语言体现了很多言语社区的特征:比如相对的封闭性,族群性以及虚拟的“地域性”。无论是学者或者公共舆论界都倾向于将网络和现实社会当做两个有所区隔的系统来看待。但是随着网络参与者的数量和多样性增加,我们认为这种情况其实已经发生改变。
正如现实生活中的言语社区一样,随着网络的包容性增强,它与外界的封闭性减弱。手机的普及不仅降低了网络的技术门槛,也让网民在线时间明显增加,几乎所有人都将越来越多的时间投放在虚拟世界中,包括以往在电脑时代并不热衷于网上冲浪的中老年人。可以预见越来越多人在网络世界投入的时间甚至已经超过现实生活。这充分说明了网络社区与现实社会的边界逐渐模糊,两个生态系统的重叠度增大,融合加深。在这种前提下,如果将现今德国社会的网络语言生态视作一个封闭的系统,显然已经不符合实际。真实的情况是,人们将生活中的分配于现实生活中的时间减少,更多投入到虚拟社会中,不同族群逐渐在网络语言生态系统中找到他们聚集的虚拟“区域”,从而划分出一个按照各种族群、文化等因素而划分的“子系统”。
如果说网络是现实社会的一面镜子,那么它对于社会的映射已经越来越全面,甚至能够产生巨大的反作用。德国另类选择党(AfD)之所能在短短几年超越自民党成为议会第三大党,就是依靠了网络语言生态强大的传播能力。这是网络对于现实影响力的生动例证,而且类似的事情还在世界各国越来越频繁地上演。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认为德国网络语言生态系统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与社会整体的语言生态已经高度重叠和融合。两个系统的差异更多地回归到每个系统本身使用的语言形式本身,而非使用的族群。虚拟社会的重要性在未来必将日益增加,甚至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超越与其对应的“现实社会”。只有在把握这种趋势的基础上,才能通过对语言的研究积极应对社会变化和发展。
二、德语在互联网络语言生态系统中的生物多样性分析
(一)网络打破了语言生态系统的自然隔离。生态学中,物种多样性指的是一个稳定的生态系统内的物种的数量以及各物种的种群数量。自然界丰富的生物多样性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生态系统间的相对隔离性,因为一旦隔离不复存在,适应性强的物种就很容易侵入别的系统,在竞争中消灭或者取代较弱的物种,从而造成物种灭绝。自从人类进入工业化时代以来,人类活动造成类似的物种入侵和物种灭绝屡见不鲜,导致巨大的生态灾难。与此可以类比的是,都市的兴起导致人类生存区域集中,弱势语言在竞争中往往被强势语言所同化,越来越多的语种(包括地方语言)死亡,依附于语言的文化也随之消失。而且这一过程还随着全球一体化的进程而不断加速。同物种的灭亡一样,语言的消亡是一种几乎不可逆的过程。
如果说这一过程在以往还多少受到地理和环境的制约,那么互联网的诞生则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让人类的交流突破了空间和时间,构建了一个跨越国家和社会的网络语言生态系统。而由于构建互联网的网络信息技术本身对于语言有着深度依赖,所以互联网上最显著的生物多样性就是表现为语言以及依附于语言的文化多样性,同样呈现出类似生物系统中的竞争现象,其目的是为了扩大自身的种群数量,获取更多的资源,争取更多的话语权,具备更大的影响力。
(二)德语在世界互联网生态中的生命力和种群现状。在2019年,如果按照全球互联网各种语言从内容方面的占比来看,全球大约有6.0%的网络内容使用德语,排名第三;而使用英语,西班牙语和法语的比例分别为54.0%、4.9%和4.0%,分别位列第一、第四和第五。参考四者按照各自的母语使用者在全世界人口的比例,分别为0.988%(排名16),4.922%(3)、5.994%(2)和1.003%*(15)。将两种数值对比,结果为6.07、10.97、0.817和3.99(数值A)。数值A越高,说明每个语种的单一互联网用户的内容产出量越高。对比结果可以发现,按照人均计算使用德语创作的互联网内容十分丰富,即便将其他大的语种列入对比范畴,也仅次于英语,远远高于其他语种,这说明由德语构建的网络语言生态系统内部繁荣程度较高,语言的生命力强。
如果换一个角度,按照各语种使用者数量来观察,全球互联网用户中约2.2%使用德语,排名第十位,而使用英语,西班牙语和法语的比例约为25.4%,8.1%,和3.2%,位列第一,第三和第七位。如果对比四者按照各自的母语使用者在全世界人口的比例,则分别为0.988%,4.922%,11.922%和1.003%,远低于每种语言的网络用户占比。这在某种方面也说明以上面四种语言的作为母语的国家,在经济和文化影响力方面要高于全球的平均水平。
几种语言都属于网络生态中的“优势物种”。生态学中的优势物种指的是那些对于环境适应能力强的物种,他们在竞争中占据优势地位,在扩大自己种群的同时也会抑制其他种群的发展。网络的出现让物种扩张的地理障碍消失了,对于语言的优势和劣势同时放大,产生强者越强,弱者越弱的“马太效应”,导致网络生态中的语言集中度比现实世界更高。
为了体现这种放大效应,我们将上文中四种语言在网络和现实中使用者的百分比数值进行比较,其比值大概为2.23、5.16、0.67和3.19(数值B)。数值B越大,说明放大效应越强,可以看到相对于另外几种语言来说,德语在网络生态中的放大效应强于西班牙语,但低于法语,更无法和英语相比。
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有以下几点:首先,英语本身是最普及的通用语言,其固有的优势地位在网络世界延续。除了英语母语者,具备英语能力的网络用户也是英语生态系统的构建者。第二,互联网诞生于美国,其整个技术架构都建立在英语之上,英语因此顺势发展为网络语言生态中的绝对优势物种,而且这种优势还在持续扩大。第三,由于德语国家本身人口有限,又在通信技术和互联网技术方面与美国和中国相比逐渐处于下风,导致其无法在网络生态的构建中占据主动,只能被动融入其它国家构建的系统中。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德语在网络语言生态中是一个居于强势地位的语种,但是相对于其它优势语种,特别是和最具有参考价值的法语相比,它在网络中的放大效应并不突出,与其自身的经济和文化实力不相匹配。德语生态圈的范围不能持续扩大,反而随着人口的萎缩持续缩小。从网络内容统计的数据来看,德语的占比已经从2019年的6%急速下降到2021年1月的2.3%,短短两年降幅高达2.3个百分点,在几种主要的语言中跌幅最大,高于法语的-1.3%,更无法跟英语的6.5%正增长相比,英语独大的趋势越来越明显。语言的生命力是各语种在漫长历史过程中通过不断的竞争形成的客观事实,如果放任强势语种在网络生态中肆意扩张,必然对整个生态体系产生负面影响。
三、德语网络语言生态中的英语借词
(一)语言生态中的生物演化与外来物种入侵。自然生态中的物种总是处于不断迁移,向系统外扩散的动态过程中,其进程总体上缓慢而温和的,是自然界生物演化的正常过程。在语言演化中也存在类似的现象:地理上相邻或者交流频繁的区域之间,语言的词汇甚至语法相互渗透,这也是是语言发展的自然过程。除了正常的自然演化以外,自然界还存在外来物种入侵现象。所谓外来物种入侵,是指物种迁移到没有天敌的新的生态环境中,以极快的速度在生存,繁衍,抢占本地物种的资源,对本地生态产生巨大的负面影响,甚至导致生态失衡。自然演化和外来入侵之间的差异,在于这一过程经过的时间、发生的强度以及最终结果。如果进程比较缓慢,影响温和,且最终没有明显的生态失衡,则属于自然演化的范畴;反之,则是外来物种入侵。自从地理大发现以来,人类的活动引起的外来物种入侵在世界各国造成的生态灾难越演越烈,影响难以估量,而治理成功的例子少之又少。同样的事情也在语言生态中上演。
(二)从语义生态位看外来语现象。德语在历史上有多个大量吸纳外来语的阶段,中世纪德国僧侣们使用拉丁语学习神学,而宫廷中以说法语为荣,因此吸纳了大量的拉丁语和法语词汇,极大地加强了德语的表达能力;工业革命以来,英国通过贸易将自身的经济、文化影响力迅速膨胀,大量英语词汇进入德语;二战以后,美国让英语的国际地位进一步巩固。以上阶段中,德语吸收外来语的阶段类似物种的温和演化,其时间跨度也通常以百年甚至千年来计算,是德语自身完善的过程。根据德国权威的词典编纂机构统计,德语中的常用词汇平均为12000到16000,而其中有3500个是外来词,也就是说德国人日常的交流中有29.1%--21.9%词汇为外来语,可以说,失去外来语的德语在现代已经无法正常使用。随着信息技术的迅猛发展以及互联网的诞生,德语中的英语借词激增。从最开始的技术词汇,到现在英语网络流行语越来越多被德国网民迅速接受,部分转化为日常用语,相当一部分被德语词典承认。可以说,互联网已经成为外来语融入德语最主要的渠道,构建了新一波词汇扩充的高潮。然而与前几次高潮以百年来计算的跨度相比,其用时不过几十年,外来词汇的数量已经相当庞大。
从生态语言学的角度来看,德语网络语言生态系统中的英语借词似乎具备了很多外来物种入侵的特征:首先,英语借词进入德语不存在明显的障碍(天敌),比如语言政策或者法律法规。第二,自然生态中,外来物种更容易在和原生环境相似的生态环境中扎根。英语和德语同属日耳曼语族的西部语支,在大语种中亲缘关系最近,所以英语词在德语生态环境中有天然的适应力,很多英语借词甚至没有任何形态和发音的变化。第三,外来物种入侵的重要特征就是在较短的时间内实现物种替代。这在网络、信息化时代尤为明显。例如,英语技术性术语在刚开始都有相应的德语翻译,例如德语词Rechner和 computer,Benutzer和 user,Benutzoberfläche 与interface。这些德语词汇曾经和英语术语并存,但是在短短几年内被英语词汇完全代替。
自然界的物种遵循“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规则。外来物种之所以能压制本地物种,根本原因在于能更有效地利用资源,对于环境的适应能力更强。根据生态学中的“生态位”概念,邹春燕在其论文中首次提出了“语义生态位”的概念,并将其定义为“语义的各类存在条件和衍生条件的总集”。这一概念阐明了语言生态系统的生命发展状态与语言的发展状态。具体到每一个词汇,其诞生、存在、发展和灭亡都与其语义生态位紧密相关。历史上德语不断地吸收外来语,根本原因在于德语地区长期处于割裂状态,经济文化落候,德语自身无法适应社会的发展变化,大量的语义生态位直接被强势语言占据,相关德语词汇甚至连诞生的机会都没有。在信息化时代,虽然在一开始也诞生了大量的德语翻译词汇,但是他们绝大多数在和英语在语义生态位的竞争中处于劣势,最终消亡。而大量经由网络在德语中被普通民众接纳的日常英语借词,似乎让人们看到德语在重复其中世纪的自我扩充过程。
至于是否能将英语借词定义为外来物种入侵,目前还无法定论。德国新闻出版界每年都会选出年度英语借词,学术界也有都有大量的论文讨论英语借词现象,其结论往往是并不存在所谓的语言同化现象。但是于此相对的是,相关机构针对普通民众调查显示,有39%的被访者认为生活中的英语借词给他们造成了困扰(2021年),同时有49%的民众认为外来语是造德语“衰落”的原因,排名第二。
结语
通过对德语网络语言生态的观察可以发现,网络对于每个语种生命力的强弱都呈现放大效应。德语在网络语言生态系统中虽然整体繁荣程度较高,但是仍然在和英语甚至法语的竞争中处于相对劣势。英语在整个互联网生态中占据绝对优势地位,而且这种趋势还在不断加强。英语在信息化和网络时代向德语语言生态不断渗透,占据了大量的语义生态位。以上结论说明网络对于语言多样性和文化多样性的保持存在负面影响。我们认为,德语的劣势在于其没有作为的消极语言政策。根本原因在于德语自身的发展仍然笼罩在两次世界大战的阴影之中,再加上德国在欧盟内部的领导地位,致使其在语言政策的制定方面只能保持克制和谦卑,在推广德语方面不得不考虑适度原则。“保护语言纯洁性”在德国几乎等于政治不正确,这是德语不得不面对的历史负担。在网络语言生态中,语言失去了地理隔离的保护,竞争无可避免。如何在保护自身语言文化和扩大对外交流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是每个国家在制定语言政策时都必须考虑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