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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勃恩河》中的女性与自然

2021-02-01钟晨露

绥化学院学报 2021年8期
关键词:洞穴动物小说

钟晨露 赵 佳

(浙江大学外国语言文化与国际交流学院 浙江杭州 310058)

米雄的作品文笔优美,充满诗意,他将自己的创作称为“纯粹写作”,既指宗教般神圣的创作激情,又指文学表达形式的纯粹。小说《大勃恩河》讲述了一个年轻教师到卡斯特尔诺镇上教书的故事。小说的情节简单,却充满了主人公的幻想,比如对伊沃纳肉体的色情想象,对诞生了史前壁画的部落生活的幻想。但《大勃恩河》不止是色情,小说中交织着宗教的神圣与肉体的淫荡,美与残酷。

《大勃恩河》中,作者在前言中便提到女性与自然的关系,他引用安德烈·普拉东诺夫的话:“大地赤裸地睡着,不安得像个可能失去遮掩的母亲。”[1](P9)在小说中,动物和女性成为了主人公男性视角中的他者,同时也像一面镜子反应了他的内心世界。

一、大地母亲的原型:生命与地狱的双重形象

土地和母亲的联系由来已久,比如希腊神话中的该亚就是地母。在荣格的《母亲原型的心理学面向》中,大母神原型可以直接表现为母亲,同时大地、森林、月亮等也在象征意义上被称为母亲。它们的特点是既可爱又可怕[2](P159)。埃利希·诺伊曼在《大母神—原型分析》中归纳了女性的两种特征:基本特征和变异特征,前者表现出稳定性和保守性,后者强调运动和变化。[3](P25)

在《大勃恩河》中,伊沃纳是叙述者钟爱的女性,也是一个成熟富有风韵的中年女子。伊沃纳的形象是复杂的:“说这是美好的肉体是远远不够的。她高大、白皙如牛奶一般。她挺阔、富饶如天堂中的仙女,她丰腴又紧致,腰肢纤细;如果野兽拥有一种只能被它们的身躯出卖的眼神,那么她就是一头野兽;如果王后长着一个充盈且纯洁、仁慈但致命的脑袋,那她就是王后。”[1](P20)女性肉体对于他来说是双重的:伊沃纳是野兽和女王的合体。米雄曾说:“我只能从两个方面看待肉体:色情和宗教的化身。也就是用最卑鄙和最荣耀的角度在同一时间看待同一人。”[4](P9)因此,在这部小说,以伊沃纳为代表的母亲呈现出生命和地狱并存的双重形象,这一形象通过大量的自然描写得以铺展。

在双重的女性形象中,女王般的伊沃纳形象与大地母亲形成类比。从小说中出现的地名来分析,小说开篇提到“在雷马赫特(LesMartres)和圣小阿曼(Saint-Amand-le-Petit)之间,有一个叫做卡斯特尔诺(Castelnau)的镇,在大勃恩河边上”[1](P11)。Saint-Amand-le-Petit在法语中的读音像是小情人,而LesMartres的读音就像是妈妈们[5],母亲的形象被融入到对地理的命名中。在小说中,伊沃纳首先是一个充满生命力的母亲:她是贝尔纳的母亲,她雪白的丰满肉体,能够激起男人的性欲,是一片肥沃和包容的土地,孕育着生命。除此之外,小说故事发生在卡斯特尔诺,那里有描绘着牛的史前洞穴,洞穴象征着女性的子宫,而探索洞穴又是小说中非常重要的情节;伊沃纳常常出现在镇边上的树林里,主人公在树林中和她相遇、闲聊,树林又代表着女性的阴部;树林中的小径、小道,洞穴中潮湿狭窄的通道、过道、入口暗喻了阴道;小镇的天空阴沉沉,雨水从不停息;镇子外面绕着两条河,大勃恩河与小勃恩河,河流常常被当地人称为母亲河,是生命之源。卡斯特尔诺镇上的人们过着渔猎的生活,他们的食物直接来自于自然,大地和树林养育了他们狩猎的动物们,河流哺育了他们捕捞的鱼类,大地母亲在物质上担任了养育者的角色。洞穴、树林、雨水、河流等都映射着大地母亲的形象。它们和伊沃纳一起展现出神话的光环,也暗示了母亲这个具有生育能力的源头。女性和自然都承担着孕育生命的责任,都承载、守护着生命,她们有着天然的、内在的联系。“大地的造化功能与女性的孕育功能惊人的相似,女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生儿育女,并把食物转化成乳汁喂养他们,大地则循环往复地生产出丰硕物产,并提供一个复杂地容纳生命地生物圈。”[6]524因此,通过大地母亲这个神圣、值得尊敬的形象,女性在小说中成为了人类种族的源头、包容宽厚的世界之源。

大自然是伊沃纳重要的活动场所,伊沃纳常常穿过卡斯特尔诺边上的树林去看望她的冒险家丈夫,她沿着树林里的小径穿行,身影若隐若现,树林中的伊沃纳形象也常常出现在主人公的幻想当中。伊沃纳的魅力在树林中得到了最好的发挥。小说的主人公在树林中窥视伊沃纳,期待着和她的“偶遇”。树林小径和河流烘托了伊沃纳的性魅力,在自然的陪衬下,伊沃纳变得更加神秘、诱人。主人公的女友玛多是一个来自镇外的城市现代大学生,她不属于这个自然野性的原始镇子,她是自然-女性的反面。对于主人公来说,这位女友失去了性诱惑力和值得崇敬的魅力。亲密的距离使得主人公缺少对玛多的想象空间;缺失了憧憬与幻想之后,女性变得平庸做作。伊沃纳对于主人公来说是神秘朦胧的,伊沃纳和主人公之间的距离给予了他想象的空间。对于主人公来说,现代的女性在过于亲近的距离下,失去了自然女性极端的双重魅力。女性神秘的、充满魔力的、超自然的形象必须依托神奇的大自然才能呈现出来。自然给予女性令人惊惧的力量,由此,自然-女性在主人公眼中便成神性和兽性两个极端的聚合。

《大勃恩河》中三次提到大洪水,如“光秃秃的树在对面滴水,像画在佩奇梅尔洞穴里的、大洪水(Déluge)第三十九天时长毛滴水的猛犸象”[1](P52)。小说中淫雨霏霏,天地模糊,镇上一连好几个月的雨季隐喻了圣经中的大洪水。邓迪斯认为大洪水是一种羊水的释放,女性的生育过程象征了世界的诞生,但是这种诞生却是通过灾难的形式,通过洪水和死亡来实现,因为灾难是对性和欲,尤其是对于乱伦的惩罚[7](P146)。格扎·罗亨则认为洪水是尿和经血,“作为事物起源的水,既是子宫又是膀胱引起的压力。罪恶、负疚和焦虑是洪水神话的组成部分。”[8](P141)女性是神圣的母亲和大地,哺育世界,但对母亲的性欲是乱伦和罪恶,要被惩戒,因此创世伴随着灾难,性欲伴随着内疚。

卡斯特尔诺的自然环境还让人联想到地狱。镇子里的天空永远灰沉沉的,乌云笼罩,太阳露不出脸。天空仿佛一直在下雨,镇子被雾气笼罩,被大勃恩河与小勃恩河包围。阴天乌云、雨、雾、河流都是女性的象征。而象征着男性的太阳的力量非常弱小,被乌云遮蔽。简而言之,卡斯特尔诺的自然元素是女性的,云雾缭绕阴沉沉的卡斯特尔诺是幽暗甚至恐怖的,主人公作为一个男性,被牢牢困在这个女性的阴森地狱之中。“1961年,我被派到卡斯特尔诺执教:我猜想,魔鬼们也被委派到了低地地区。”[1](P11)地下洞穴、浓密的雨雾烘托了阴森的地狱氛围。小说中的另一位妇人伊莲娜和一些天空中的自然元素一起营造了地狱般的氛围。伊莲娜的形象映射了《埃涅阿斯纪》的第六章中地狱的看门人埃涅阿斯。[9](P66)“伊莲娜旅馆”也像是一个地狱:墙壁被涂成了牛血色,墙上挂着一个狐狸标本。主人公相信这位老妇人有看透人心的本领,她看出了他对伊沃纳的觊觎。主人公既敬畏这位老妇人,又将她沉溺于色情想象当中。他想象伊莲娜年轻时候的风姿以及她的一些风流韵事,在想象中,这具已经枯萎了的身体重新散发出光辉。伊莲娜的形象同样也是双重的,一方面,伊莲娜是一位超自然的女巫;另一方面,她又代表着肉体的欢愉,淫荡的性虐幻想。女性代表了男性的地狱,被性欲裹挟的男人,进入了这个原始的自然囚笼,女性的世界是地狱和灾难。主人公既被伊沃纳野兽般的雪白肉体吸引,想要施虐,又被她王后般的神圣肉体给迷住,对她充满了崇拜和敬畏。主人公觊觎伊沃纳的肉体却不能付诸行动,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伊沃纳的衣着和配饰上:高跟鞋、耳环、短裙。伊沃纳的美既使得她成为能够唤醒“我”原始施虐欲望的野兽,也使得她成为统治“我”的王后。

小说呈现了主人公对伊沃纳丈夫的暴行的同谋之心,和对自己学生贝尔纳的嫉妒。当主人公发现伊沃纳的丈夫虐待她,在她身上留下暴力的痕迹的时候,主人公感到了一种同谋的、扭曲的快感。对于伊沃纳的儿子贝尔纳,“我”表现得强硬和不公:给予他不公正的低分,对其讨好视而不见。伊沃纳照顾贝尔纳的生活,她的肉体靠近贝尔纳的身体。“我”嫉妒贝尔纳得到的母爱和他们之间的亲密,贝尔纳也因此成为了替罪羔羊。因为觊觎伊沃纳的肉体,主人公变成了一个嫉妒、狂虐的魔鬼。因此,女性对男性而言可能是地狱和灾难,在主人公淫荡的幻想中,夹杂了他对女性世界的敬畏:一种神秘的恐惧和难以言说的敬意。

二、被捕杀的动物:受凌虐的女性形象

主人公和玛多参观卡斯特尔诺的史前洞穴是《大勃恩河》中一个重要情节,在参观途中,主人公幻想了几千年前的人类在洞穴中作画的场景。乔治·巴塔耶在《艺术的诞生:拉斯科奇迹》中提到:在史前壁画描绘的动物背后,隐藏着人类的形象[10](P167)。在史前艺术作品,女性的形象夸张、具有艺术性,代表了自然界中的非理性的感性力量[10](P188)。维林多夫母神雕像展现了女性的丰乳肥臀和强大生育能力。在《大勃恩河》中,女性被类比成动物,而男性则是猎人,捕获一头野兽或者钓到一条鱼隐喻着占有一个女人。在伊沃纳王后和野兽交织的双重形象中,其野兽部分通过动物类比变得鲜活且富含深意。

镇上旅馆的墙被涂成了牛血色,在墙上还挂了一只狐狸。狐狸在西方文化中具有两面性:它有时明智,有时又狡诈[11](P35)。米雄曾在访谈中提到,《变成狐狸的女人》是他喜爱的一本书[5](P5),对于他来说,狐狸是女人的象征,也暗示着女性被狩猎的命运。狐狸作为女性魅力的象征,却被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背着,两者形成鲜明对比。主人公和伊沃纳看到这一幕后聊了几句,“这是什么?”,伊沃纳回答说“孩子们把它带回家,给大人们看。大人们会给他们一点钱或者蛋。晚上的时候,他们对着门口给狐狸剥皮”,至于狐狸的身体,“他们就把它丢给了狗”[1](P43)。在夜晚被剥皮的狐狸隐喻了粗暴和狂野的性,被狗吃掉的狐狸的身体暗示了女性被男性社会吞噬的命运。狐狸象征的女人完全被男人所统治、占有、蹂躏。更讽刺的是,狐狸的命运是通过伊沃纳的嘴说出来的,这不是一种想象,而是小说世界中真实的女性话语,女性就像动物一样失去了自己的话语,用男性视角来讲述自己的命运。德里达认为动物是否拥有自己的语言尚未可知,但是它们因为被命名而感到悲伤,即女性和动物都被剥夺了表达权,只能采用人或者男人的言语。这种不平等还表现在男性总是评判者,是看着女人的目光,而女性或者动物是被看的,是赤裸裸的。伊沃纳在谈论狐狸的下场的同时,预言了自己的命运:对狐狸的残忍事实上是主人公面对伊沃纳时淫荡的幻想和野兽般的意淫。

此外,镇上的男人们还狩猎鹤,他们把手指伸入鹤的羽毛中,揉捏死去的猎物。作者一语双关,如果鹤的羽毛是女人的衣服,那么揉捏鹤的身体,即玩弄女人的肉体。在主人公的幻想中,史前时代的男人在部落中屠宰驯鹿:“这些男人是驯鹿的神,……吵闹的、流血的八天,屠宰、剥皮、腌制、熏晒的活力的八天。”[1](P49)食欲和性欲交杂在一起,都是人类原始的欲望,充满了动物性,吃肉就是做爱。在小说的最后,有一种带皮的鲤鱼没有鳞片,光滑得像赤裸的肉体,这种鲤鱼将小说的色情氛围推向了高潮。“渔夫让一下子将她们赶至雾气中,她们像羊皮袋一样鼓胀开来,闪闪发光,嘴巴贪婪地大张着。路过的人赤脚蹲在草丛中,久久地看着她们在草丛中弹跳、死去。他们露出了白色的牙齿。”[1](P77)受凌虐的女人被比作被捕杀的鹤、驯鹿和鲤鱼。和性混杂在一起的残忍,和粗暴混杂的兽性赤裸裸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事实上,性常常和施虐与受虐联系在一起,弗洛伊德认为“施虐狂与男性气质有更密切的关系,而受虐狂则与女性气质有更密切的关系。”[12](P102)他认为女性对攻击性的压抑使得她们变得更加被动,促成了受虐倾向的产生,女性气质中包含了这种受虐的被动倾向。因此小说中受虐待的动物和女性相呼应。

濒死的鲤鱼在挣扎,但是那些观看鲤鱼渐渐死亡的男人们同样也被自己的动物般的残忍给统治着。如果人自认为是理性的动物,那么性和残忍使得人失去理性,成为动物性的猎物,女性的魅力同样统治着男人。说到底,到底谁被谁捕获了?事实上,男性和女性的地位可以互换。主人公是一个年轻的漂亮男人,在一个常年下雨的潮湿的镇上教书,仿佛生活在阴森的地狱之中。镇上的人们过着渔猎的生活,他的学生们最终也会成为猎人,镇上的女人们都是残忍的野兽。主人公觉得自己像是在中国殉道的让-嘉布吕耶尔·佩布瓦尔神父,像是独自一人在一个动物园里,他感到孤立无援。主人公是教师,是科学和理性的传道者,但却落入了这样一个野性自然的村庄。主人公所代表的男性不仅是女性的捕猎者,也是女性的猎物,他掉入了女性的陷阱中,是闯入女性秘密世界的男人。被捕杀的动物表面上看是女性,实际上也可能是被女性的性魅力控制、变成原始的男性。因此,女性和男性的地位不是一成不变的,主体和客体可以倒转。

在主人公的男性视角中,动物和女性都是他者,但主人公并不一定能统治他者,反而表现出敬畏。他者作为一面镜子,反应了主体的欲望,映照了主体的自我。主人公作为一名小学教师,内心深处却藏着恐怖的欲望。“我”就像是艾伦·坡小说中的精神分裂者,严肃正经和荒诞淫荡交织在“我”的人格中。

小说中卡斯特尔诺的洞穴没有拉斯科洞穴的绘画,只有光秃秃的岩壁和猎物的化石。主人公想象史前男人在岩壁上绘画,想象拉斯科洞穴的诞生。“洞穴摄人心魄,光秃秃。这正是那些古老的单身汉们进入到拉斯科洞穴时看到的穹顶……这巨大的褶皱,就像被撑在画架上……他们的手势坚定,勾画出比女人更加伤痕累累的红色的巨大的牛,她们好像在跳跃、欢快、被围捕。”[2](P61-62)乔治·巴塔耶讲到拉斯科洞穴中的壁画,主要是巨大的动物形象,如野牛、野马等,是人类艺术的雏形。当主人公参观洞穴的时候,“(让让)什么也没说,满足地站在这个洪水的女儿的中心,在她无穷无尽的白色中颤抖。我的欲望同样在伊沃纳身上。”[1](P62)女人、动物和艺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女人和动物是艺术作品描绘的对象。主人公将动物和女人组成的图像世界叫做动物园:“(明信片)上有丰德戈姆岩洞里的独狼,拉斯科洞穴里的巨大的牛,丰满的野牛和那些同时代的、被我们称为维纳斯的骇人的女人,巨大的臀部,细长的脖子。……在这个动物园,这个后宫……”[1](P19)在壁画中,在明信片中,女性和动物都是艺术的客体,是被观察被描绘的对象,而男性则是艺术的主体。“(在山洞中作画的男人)是为了弥补自己对驯鹿的屠杀,而不是为了画下它们美丽的眼睛,是为了不再内疚担忧,从而在来年更好地屠杀而不使得双手沾满鲜血。”[1](P50)尼采认为艺术是残酷的升华,艺术诞生于残酷。他在《善与恶的彼岸》中写道:“几乎所有我们所谓的‘高级艺术’都依赖于残酷的精神化和深刻化”[13](P202)。米雄写道:“一些萨满,像老人一样智慧又像莫西干人一样虔诚,为了祈求捕猎和降雨,将猎物一个个画在黑暗中,然后在画着巨大的跳跃的牛、逃跑的独狼的洞穴中跳舞;现在的潮流是把他们当作艺术家”[1](P50)。在主人公看来,壁画诞生于捕猎的巫术,考古学家雷纳克在《艺术与巫术——关于驯鹿时代绘画和雕塑的谈话》中也引用了史前洞穴壁画的案例,把艺术产生的原因和交感巫术联系在一起,提出了艺术起源的“巫术说”[14](P42),即史前人类通过动物形象的壁画等巫术来祈求或者控制神灵,从而实现狩猎的顺利,因为史前人类相信神灵具有灵性和超自然的能力[14](P40)。“在人类渔猎行为和魔法宗教力量之间可能存在一种因果关系”[6](P24)。史前时代被画在洞穴中的壁画诞生于残酷的屠杀和捕猎巫术,《大勃恩河》中的女性和动物又存在着类比关系:伊沃纳“可能像陆军统帅伊桑格兰一样骇人,像他的母狼一样贪婪”[1](P40),主人公还称伊沃纳为“肥厚的猎物”“一块被两条狗争夺的肉”[1](P38)“穿着高跟鞋就像一只鹤”[1](P44)。面对女性产生的强烈性欲与捕猎屠杀的血腥冲动在小说并列甚至重合:事实上,正是伊沃纳的丈夫,那个虐待她的男人,发现了这个史前洞穴,并带领主人公参观洞穴,主人公在参观洞穴的时候甚至陷入了对伊沃纳的色情想象中。因此女性、动物与原始的巫术联系在一起,具有极大的美学意义,启发艺术创作。这种艺术又是超自然的,即与想象中神灵的、不受人类控制的、无法理解的力量相连。

更进一步说,主人公对伊沃纳的性欲映射了作者创作的欲望。邓迪斯认为男性嫉妒女性的生育能力,因为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生命力和创作能力,因此男性将精液或尿等同于洪水(羊水)[7](P150)。作者对女性繁衍能力的嫉妒表现为他强烈的创作欲望。米雄是一位非常努力认真的作家,笔耕不辍,字斟句酌,他从中学开始写作,将其作为自己的天职,将写作视为神圣的事业。小说中纯粹的、强烈的性欲类比出作者对语言的敬仰崇拜与征服欲望。但同时,创作对于米雄来说是双重的,他号称自己的写作为“纯粹写作”,即写作是圣洁的,写作的激情是纯粹的,文字也必须纯粹无杂质。但写作是一种痛苦的、需要灵感的事业,文学既像是一位神圣的母亲,也像是一头难以驯服的野兽。《大勃恩河》出版的篇幅是原来的三分之二,其它部分被作者删除,在访谈中,米雄指出自己艰苦创作,但是能留下来的文字不多,可见创作对他来说是个艰难的过程。作家强烈的创作冲动和创作的艰难都应和了小说中主人公对女性的双重情感。我们可以认为,创作是作者对性欲的升华,是他作为男性把握女性的一种方式。小说探索的世界之源,也包括了作者的创作之源,因此女性对于作者来说成为了超自然的、美学的源头。

结语

《大勃恩河》中的女性具有象征性和神秘性,藉由女性,探索了男性的欲望。小说中的女性具有双重形象:伊沃纳既是神圣的女王又是放荡的野兽,伊莲娜表面上是年迈的女老板,实际上可能拥有风流青春。主人公戴着严肃教师的面具,但是私底下却对女性充满了色情的幻想以及嫉妒和暴力。在这个男性视角的世界中,女性既被崇拜,被尊敬,又被观看,被虐待。小说中的自然元素和女性互为类比。女性是大地母亲:树林、河流、洞穴等自然元素象征着充满生命力的神圣的女性。阴暗的天空和绵延的雨雾暗示了女性所制造的地狱。同时,女性也是放荡的野兽,是孩子背上死去的狐狸,是被蹂躏的鹤,是被开膛破肚的鲤鱼……除了隐喻之外,小说中的女性生活在大自然之中,镇里的男男女女依靠大自然过着渔猎生活。自然是镇上女性角色活动的背景,是她们生命的依仗,也烘托了她们具有野性的原始性魅力。女性通过大地、天空和动物的形象展现了肉体的性能力和精神的活力,暗示了女性生理的和美学的繁衍能力。这种双重繁衍能力一方面归功于大地母亲的神圣活力,女性在性爱中孕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人类,女性的身体是人类成长的土地;另一方面,女性、动物和暴力不可分割,小说认为史前壁画诞生于屠杀牲畜的狂欢和捕猎的巫术,艺术是残酷的升华,作者又将女性和野兽进行了类比,将性欲和残暴进行并列重合,揭示了女性、动物对于艺术的价值。小说中主人公对女性骇人又圣洁的欲望也象征了作者自己的写作之源。米雄对语言的执念投射在了作品中:理想的语言是神圣的文学土地,同时也代表了艰难的创作,它神秘莫测,作者想要驾驭它,又敬畏它。女性的“一体两面”看上去分离:摩尔根在《古代社会》中指出“女性世系是原始的”,“女性世系转变为男性世系”[15](P246)。女性世系中女性地位相对较高,进入男性世系之后女性地位降低,作为大地母亲的女性仿佛是女性世系中作为人类繁衍源泉的权威,而作为动物的女性就像是男性世系中受到压迫和虐待的弱者。但事实上权威与受虐两者是一体的,它们相互照应,展现了女性双重的价值和强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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