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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亚孟森》中女性书写的权力维度

2021-02-01张佳佳

昭通学院学报 2021年4期
关键词:薇薇安规训疗养院

张佳佳

(信阳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南 信阳464000)

作为当代短篇小说大师,门罗确实“写尽了女性的爱与哀愁”[1]1,尤其是女性个体作为“第二性”,在追寻自我的过程中与由男性主导的“规训社会”碰撞时所遭受的痛苦和磨难。《亚孟森》是门罗的最后一部小说集《亲爱的生活》中的第二篇故事——“这部小说集中最好的一个故事”[2]61。它记述了一个想要追求更高学历的女大学生薇薇安的工作和情感经历。为了积攒学费,她在远离多伦多的小镇上找到了一份在治疗肺结核的疗养院里为患病儿童教学的工作。在此期间,她逐渐迷恋上疗养院里的主管医生福克斯,最终迷失自我、委身于他却被抛弃的故事。在门罗王国中,“规训社会”通常体现为一种封闭狭隘的思想环境和冷漠、疏离的人际关系。薇薇安在前往亚孟森,了解亚孟森以及离开亚孟森的整个过程中生动呈现了一个原本怀揣梦想的“自由人” 如何在“亚孟森”这个“规训空间”里迷失,陷入犹豫和挣扎,最终被“驯服”——用既定的“女性气质”去取悦“主体”,却仍然无法逃脱悲剧的命运。在此过程中也凸显了门罗对女性个体的社会生存状态的关注以及对两性关系的哲学反思。

一、初入亚孟森——行为的规训

在薇薇安乘坐火车前往亚孟森的路上,她遇到了一个“拎肉的女人”。当她和这个女人一起抵达亚孟森时,那些等待上车的女人都和这个“拎肉的女人”打了招呼,而当薇薇安跟着这个女人下车后,“所有人都移开了目光”[3]28。显然,这个“拎肉的女人”在亚孟森中是持有某种“身份”的人,而薇薇安则像一个“闯入者”,所以她自从上车就承受着别人的打量和质疑。

“接下来是一片寂静,空气像冰。看上去一碰就碎的白色的桦树皮上有黑色的印记,某种矮小杂乱的常青植物缩成团,像一只只瞌睡的熊。结了冰的湖面并不平坦,冰面沿着湖岸起伏,仿佛波浪在落下的一瞬间结成了冰。那边房子的窗户排得整整齐齐……”[3]28

彼时,初来乍到且懵懂天真的薇薇安正处于对新环境的浪漫幻想中——“如此寂静,如此令人陶醉”[3]28。然而,微微安眼中亚孟森的自然环境实际上投射出缺乏律动和生机的现实环境,也预示了下文中亚孟森冷漠、疏离的人际关系和封闭狭隘的思想环境。在那个走在她前面的“拎肉的女人”眼中,薇薇安的沉默是可疑的。因此,她率先打破了沉默。当她得知薇薇安是新来的老师时,她说话的口吻就呈现出一种优越感——“不管怎么样,他们不会让你从前门进去的”,“你最好和我一起走。”“刚才你站在那儿的样子像是迷路了。”薇薇安说自己停住脚步“是因为景色太美了。”“有些人可能会这么想。如果他们不是病得太重或太忙的话。”[3]29显而易见,薇薇安忽视了这是一个伴随着疾病和死亡的场域,她的天真烂漫和冰冷阴郁的疗养院环境是格格不入的。

在跟着“拎肉的女人”进入厨房以后,薇薇安就开始接受一种“控制的模式”,“这种模式意味着一种不间断的、持续的强制”[4]155——“你最好把靴子脱了,别在地板上留下脚印……把靴子拿起来拎着走……你最好穿着大衣,衣帽间里没有暖气。”“没暖气,没电灯,只有从我够不着的一扇小窗户透进来的光线。”这一切让薇薇安想到“这就好像在学校受罚,被关进衣帽间。”[3]28实际上,这个冰冷、黑暗、封闭的厨房衣帽间正是处于疗养院权力透视下的“监视站”,在疗养院,“一切权利都将通过严格的监视来实施”。[4]194接下来,被冷落的薇薇安“意外”发现了一个装满了无花果和枣子的包。此时的她饥寒交迫,然而,在思考了偷东西所违背的道德和被发现的风险之后,她放弃了偷吃的机会。就在此时,衣帽间里走进来一个女学生,她粗暴地扔掉课本、扯下头巾、蹬掉靴子。昏暗的室内光线仿佛没能让她马上意识到薇薇安的存在,而薇薇安却瞬间觉察到自己所遭受的差别待遇——“显然,没人抓住她,让她在厨房门口脱下靴子”。当这个叫玛丽的女孩得知薇薇安是从多伦多来的新老师时,她说“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让你待在这儿,这儿能把你屁股冻掉了。”[3]30这个直率、粗鲁的女孩的话语表明薇薇安正承受着“权力的控制”。

疗养院里的“权力活动中心”就是福克斯医生的办公室,他的“规训权力既是毫不掩饰的,又是绝对‘审慎’的”。[4]200薇薇安被玛丽带到办公室以后,福克斯一直以一种“年长的人的口吻”和薇薇安说话。[3]32这种居高临下的口吻表明他急切地想要确定来自多伦多的薇薇安是否会厌倦疗养院的工作环境。为了打消他的顾虑,薇薇安道出了自己初到亚孟森时的那种浪漫印象。她说这里很美,“就像——走进了一本俄国小说”。然而,这种浪漫的联想却引起了福克斯的怀疑和嘲弄。他追问,“真的吗,哪一本俄国小说?”“那被逗乐的却又咄咄逼人的表情”让紧张的薇薇安在情急之中说出了《战争与和平》。当时二战还没有结束,微微安的回答又招致福克斯更具攻击性的回应——“这儿只有和平,我得说。但我想如果你渴望的是战争,你早就参加了一个妇女组织,把自己送到海外去了。”毫无疑问,福克斯的话让具有自我意识的薇薇安“感到气愤和屈辱”。她当时就确定福克斯就是“那种会提些问题让你掉进陷阱的人”。[3]32当福克斯觉察到薇薇安情绪的变化时,他略带歉意地说,“好像现在每个年龄和资质合适的人都回到了体制当中”。[3]33福克斯所谓的“体制”,不过是为了实现对个体“行为”进行“精心操纵”,使个体“变得更有用时也变得更顺从”的“权力机制”。[4]156因此,福克斯在交谈中设置的言语陷阱都是为了实现对薇薇安的操控。在他明确了薇薇安的工作意图之后,他安排薇薇安到护士长那里去了解具体事宜。

在疗养院工作不到一个星期,薇薇安就发现了自己刚到疗养院时所经历的事情“极不寻常”——因为她“再也没有见过厨房和工作人员用来放衣服和藏偷来的东西的厨房衣帽间”。[3]34此时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成为了“被操纵、被塑造、被规训的对象和目标”。[4]154从她进入亚孟森开始,就承受了旁人对“外来者”的瞩目,那个“拎肉的女人”,也即主管厨房的人把薇薇安领到冰冷阴暗的衣帽间,让薇薇安面临“无花果和枣子”的诱惑和考验,随后出现的玛丽把薇薇安带到了福克斯的办公室去面对他的审视,这一切显然是精心设计的监视策略。薇薇安逐渐意识到整个疗养院就是福克斯医生掌权下的“规训机构”。“医生办公室是不可涉足的地方,护士长办公室才是问问题、发牢骚和安排日常工作的正式场所。”[3]34本质上,护士长办公室就是实施“规训监视”的“中继站”,而整个疗养院就是一个自上而下的“层级监视的空间”——福克斯-护士长-注册护士-护士助理-看门人-“拎肉的女人”。这种“权力机制”使福克斯能够洞察发生在疗养院的一切细小事情。此外,福克斯的“权力力学”还体现在他给薇薇安提供的书面教学“指示”中,指示里表明:“惯常的教育理念不适合这里……完全忘掉打分这件事……忘记南美洲的河流……更应该教音乐、绘画、故事……”[3]35这份文字说明详细规定了薇薇安在具体教学活动中的行为规范。同时,这也是他“书写权力”的体现。

不仅教学活动被操控,薇薇安的个人活动也会引人注目。因为住宿条件差,无法入睡的薇薇安只好在冰冷的下午离开房间。当她再次端详疗养院里的房子、树木和湖泊时,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当初是被“他们的神秘和威严迷住了”。[3]38这一切不过是封闭、狭隘的社会环境的假象。甚至,她这种随意的“看湖”的行为也会惹人非议,让旁观者觉得她“没有别的事做”。[3]39这种“把个人置于‘观察’之下的做法”实则也是一种“规训方法”。[4]254显然,这些细致的规则、对生活和人身的吹毛求疵的监督,无不让薇薇安感到压抑,而这同时“又是规训权力的一个特殊机制”。[4]199

二、深入亚孟森——思想的规训

到了真正上课的时候,薇薇安发现那些患病的孩子在课堂上表现地温顺和心不在焉。他们似乎已经在福克斯惯常的“指示”下被规训成了安静听话的样子。这种服从和驯顺的状态让薇薇安感觉到“临时课堂里笼罩着失败的阴影。”[3]36作为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且思想独立的女性,薇薇安决心去改变这种没有生气的课堂氛围。她从看门人那里找来了地球仪,开始以一种有趣且有序的方式教授那些曾被福克斯明令禁止的地理知识。事实上,薇薇安确实以一种热情又谨慎的态度让孩子们的精神振奋起来了。这种创新的课堂活动形式不仅体现了薇薇安作为一个独立女性个体的创造性,也投射出她对“权力的控制”以及“那些权力所强加的各种压力、限制或义务”[4]155的反抗。

但这种不服从操控的反抗行为很快就引起了福克斯的注意。当他走进薇薇安的课堂后,他没有立即表示反对,而是加入到游戏中,用“一种怪诞的方式控制了课堂”。[3]37此后,福克斯改变了对薇薇安实行的监视策略,改由他本人执行对薇薇安的规训。于是,他对薇薇安提出了共进晚餐的邀请。然而,福克斯提出的时间和薇薇安被邀请去看玛丽演出的计划冲突了。当薇薇安告诉福克斯时,福克斯身上再现了父权制社会中那种典型的男性气质——“做出一切决定、主动采取措施、明晓一切事实”[5]17——“演出会很糟糕,相信我”,他甚至告诉薇薇安即使买了票也不意味着一定要去看。[3]43显然,此时福克斯已经把薇薇安当成了一个“规训个体”[4]213。 然而,他自己却在约会当天迟到了。他对时间的控制也是其“权力技术”的体现。当他把薇薇安带到他在亚孟森的住所之后,他又改变了规训的手段,强化了“权力的效能”和“强制力”[4]227。他对薇薇安说:

“我是你的看门人和厨子。这里很快会变得舒舒服服,饭很快就好。不用帮忙,我喜欢一个人做。你愿意在哪里等呢?如果你愿意,可以在客厅里翻翻书。你穿着大衣的话,那里不会冷得让你无法忍受的。”[3]43-44

面对福克斯忽然的殷切和热情,薇薇安显然无法适从。她到客厅以后依然“感觉多多少少是被他命令过来的”。在薇薇安详细观察了客厅里的书以后,她发现“这些书暗示着主人渴望了解和拥有大量的各种知识。也许不是一个品味严格而固定的人”[3]44。此时的薇薇安坚定了自己的立场和声音,在接下来的谈话中,她冷静且独特的见解再次令福克斯侧目。他一边迎合着薇薇安的言论,一边提出要为薇薇安准备一台电暖器和一把钥匙来方便她阅读。这本质上体现了福克斯在规训过程中彰显的“谦恭而多疑的权力”,[4]193更甚者,在打探薇薇安的感情生活时,他直接提出“你有男朋友吗?”[3]45这样直白的问题。面对福克斯不断抛出的问题,薇薇安一直小心应对,但福克斯很机警,他擅长试探和察言观色,因此始终处于上风。为了“击败”福克斯,薇薇安把话题引向了福克斯的职业,而他无疑洞察了薇薇安的心理,所以做出了耐心细致的回答。当他对薇薇安说,“撒谎是可以被看出来的,你的脸会发烧”[3]46,此时的薇薇安已经在这场争夺话语主动权的博弈中败下阵来。最终,薇薇安还是被福克斯“那热烈、微妙而机巧的恳求暗暗地打动了”。[6]253晚饭结束时,福克斯采取了更具侵略性的行动。“他把手放在了我的背上。手掌有力,五指分开,他几乎是在用专业人士的手法估量我的身体。”实际上,不管是用餐时的谈话、对身体的估量以及分别时福克斯留下的“仓促而熟练的突然一吻”[3]47都表明了他把薇薇安当成了要征服的“一个性伙伴”,“一个他用以探索他自己的他者”。[6]65这种“征服”也是一种规训的手段。

尽管薇薇安在回味福克斯的行为时承认,“我喜欢那种感觉”[3]47,但真正面对福克斯家的钥匙时,薇薇安却没有勇气使用。她明白如果使用这个钥匙,就要做好随时面对福克斯的心理准备。在那种被观察和规训的权力空间中,“他是暴力、权力和坚定决心的化身”。[6]530她根本“无法享受任何平常的舒适,只能体会到让人紧张和伤脑筋的而非令人开朗的快乐。”[3]47-48显然,此时的薇薇安已经陷入了犹豫和挣扎。在来亚孟森之前,她是一个拥有着独立追求和自主意识的女性个体,然而,亚孟森却是一个“把女人限制在婚姻里面”[6]430的父权社会的缩影。疗养院里那些和薇薇安年纪相仿的助理护士“大多结了婚,或订了婚,或正在往订婚的方向努力”。[3]34似乎只有结婚才能“既允许女性完整保持自己的社会尊严,又允许她作为爱人和母亲获得性的实现”。[6]379除了给自己找一个体面的丈夫,这些助理护士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任何在她们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人身上或不知道的时代里发生的事都必须受到怀疑。”她们“都不喜欢加拿大广播公司”,“只要有机会她们就把收音机里的新闻关了,换成音乐台”。[3]34-35但是,所有这些护士和助理都对福克斯医生充满了敬畏,这种敬畏是因为他们认为福克斯医生“读过很多书”并且具有“把人骂得体无完肤”的能力。[3]35薇薇安却明白她们所敬畏的不过是福克斯医生作为父权制社会化身的主动性和征服欲。一言以蔽之,这些不关心时事,在封闭、狭隘的疗养院里安于现状的女性正是规训机构里被“驯服的”肉体。薇薇安身上依然保留的独立意识使她还在抗拒这个封闭保守的“规训空间”[4]162。

为了逃离这样的环境,她甚至离开疗养院,去亚孟森上的咖啡馆里吃饭。她本以为自己在陌生的环境中“会感到更加自在,”但是她却发现“咖啡馆没有女洗手间”。当薇薇安穿过啤酒吧的门去隔壁旅馆找卫生间时,店里“飘出啤酒和威士忌的气味”,还有能把人熏倒的“浓烈的香烟和雪茄烟雾”。薇薇安此时俨然意识到,即使远离了疗养院,依然逃不开由男性主导的规训空间。这些啤酒吧里的男性“沉浸在男人的世界里,叫嚷着说他们自己的事,”他们“实际上很有可能更渴望暂时或永远远离女人。”[3]39由此,薇薇安发现,“这始终是一个男人的世界”。[6]69在亚孟森,根本没有给女性个体预留自主生存的空间。薇薇安一直在规训空间施加给她的“客体即他者角色和坚持自由之间犹豫不决”[6]56;与此同时,助理护士的取笑和怂恿使薇薇安渐渐被同化,那种成为“一个有男人的女人”[3]48的想法渐渐压制和消减了她独立自主的意识。

在第二次和福克斯约会的时候,薇薇安看到客厅里有一台落了灰尘的电暖器,这个发现进一步打消了她的顾虑。当她被允许在厨房帮忙时,她甚至因为旁观“他从容而全神贯注的模样,简练的动作”而心醉神往。此时她脑海中“闪现的一串串火花”和感受的“一阵阵寒气”[3]49让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征服。毫无疑问,她正处于一种“盲目崇拜的爱”[6]734中。在薇薇安快要屈从于福克斯的权威时,玛丽突然闯进了他们的约会并且坚持为他们表演错过的演出。但福克斯完全无视了玛丽的表演,甚至粗暴地打断了她。尽管玛丽眼中盈满了委屈的泪水,福克斯还是用绝情又嘲讽的话语把玛丽送走了。

“他很粗暴。他如此粗暴,让我吃惊。”——这是当时在场的薇薇安内心活动的真实写照。虽然福克斯的言行令她感到震惊,但是当她想到福克斯是为了她才这么做时,她又为这件事感到愉悦。当福克斯回来的时候,她直接被领到了床上。福克斯对薇薇安是一个处女这一事实并不感到意外,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以破坏处女贞操这一必然行为,把那个身体毫不含糊地变成了被动客体,证实了他对它的获取”[6]181,也完成了对薇薇安的规训。

三、离开亚孟森——“主体”的丧失

在委身于福克斯之后,薇薇安就放弃了作为一个“自主”的人拥有的“主权”,“成为了一个被征服者,是猎物,是客体”。[6]733同时,她身上充分体现了一种属于“他者”的“依附意识”[6]73。自从听到福克斯说,“我真的打算和你结婚”,薇薇安就完全听信了福克斯的安排——“极简单的婚礼”“不用写信告诉祖父母”“没打算忍受有别人观礼的仪式”“也不主张买钻戒”“最好不要再一起吃晚饭了”……[3]53此时的福克斯(Fox)正如玛丽给他起的绰号一样——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在得到了自己的“猎物”以后,福克斯想尽所有的借口来逃避责任和压力。然而,薇薇安对此却毫无察觉。她不仅对福克斯的一切安排唯命是从,甚至还在别人取笑和逗弄她时表现得“沾沾自喜”,为自己要嫁给“一个外科医生而感到激动”。[3]55她已经从一个“主体”变成“他的附庸”[6]491。当她想要“做一束捧花”时,也会首先想到“他会同意我捧一束花吗?”[3]54她甚至打算随时随地为他“牺牲自己的羞怯感和自尊”[6]449。

然而,她想要做出的牺牲并未被已感到厌烦的福克斯珍视。当薇薇安沉浸在对未来的浪漫幻想中时,福克斯却反悔了。“他说他无法把这件事做到底”“他只知道这是一个错误”。[3]57这样的转变让薇薇安感到震惊和茫然。当她听到福克斯对一个男性司机道歉时,她终于醒悟过来——告诉她真相的“是他和那个司机之间男人对男人的说话语调,他平静而通情达理的道歉。”[3]57薇薇安终于明悟福克斯从未把她视为一个平等的存在,“她实际上也还是一直被规定为他者”[6]168。除了在规训她的过程中表现出来的策略性的热情和谦卑,福克斯身上更常见的是“漠视”她的“那种男性态度”[3]55。

接下来,福克斯继续“发号施令”——“现在我开车送你去车站……给你买一张去多伦多的车票……我相当确定傍晚有一趟开往多伦多的火车……我会想出一个非常可信的故事……让人把你的东西整理好……我会给你写一封推荐信……”。相比此时迷茫又绝望的薇薇安,福克斯的语气里有一种“轻松活泼的”,“如释重负的欢快语调”[3]58。这种事无巨细的安排再次体现出福克斯身上那种“男性的权威”[6]676和精心计算的权力运作机制。最终,薇薇安绝望地登上了开往多伦多的火车。那种作为独立女性残存的羞耻心抑制了她想要跳下火车,跑到福克斯家里追问自己为何被抛弃的欲望。若干年后,薇薇安和福克斯在拥挤的人潮中相遇。福克斯那种“充满了不安、警觉、和疑惑”的眼神再次唤醒了薇薇安沉痛的记忆。她在亚孟森不仅丢失了理想,丢失了爱情,也丢失了自我。

表面上看,薇薇安的悲剧是由于她对爱情的盲目追求造成的。本质上,她的幻灭是规训社会“强迫她通过婚姻谋求社会地位和合法庇护”[6]426所导致的。文本中的福克斯正是亚孟森权力机制的缩影,他把自己的欲望投射在对薇薇安行为的监视、身体的征服和思想的规训上,最终使薇薇安——一个怀揣着梦想和激情的女性个体成为了规训空间中千篇一律的“驯顺的”肉体。

门罗在故事结尾写道,“关于爱,其实一切都没有改变。”[3]61女性总是对爱情怀有浪漫的幻想和绮丽的憧憬,然而“真正的爱情应当建立在两个自由人相互承认的基础上;这样情人们才能够感受到自己既是自我又是他者”。[6]754《亚孟森》恰恰体现出门罗作品中“揭露的异性恋关系中的性别权力政治以及在此过程中女性对个体身份的探求”。[7]61作为一个温和的女性作家,门罗所反思的不仅仅是爱情和权力、女性身份和生存,还有两性和解共生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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