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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鱼非彼鱼:电影《大鱼》与《大鱼海棠》的人格结构理论解读

2021-01-31

视听 2021年12期
关键词:爱德华大鱼海棠

赵 璟

2003年上映的美国奇幻电影《大鱼》改编自丹尼尔·华勒斯于1998年出版的小说《大鱼老爸》,影片曾获金球奖等多项大奖提名。《大鱼》中,父亲爱德华不甘做“小池塘里的大鱼”,终年在外闯荡,历经重重冒险。儿子幼时对父亲的历险记十分着迷,长大后却觉得这些经历荒诞无稽。在父亲弥留之际,儿子开始探寻真实的父亲。

2016年出品的中国动画电影《大鱼海棠》融入众多传统文化元素,被誉为国产动画电影的标杆。影片描绘了一个负责万物运行规律的“其他人”的世界,其中掌管海棠花生长的少女椿为报救命之恩,违反族规复活人类男孩鲲。

无论是奇趣故事中大鱼老爸的理想的我,还是道德高尚的鲲和恪守规范的“其他人”,都属于弗洛伊德人格结构理论中的超我。超我包含自我理想和良心,强调伦理道德规范。与之相对的是本我,代表天生的欲望和本能。“自我处于超我、本我和外部世界的张力中。”①本文从两部影片中相同的意象出发,通过超我、自我、本我三个层次,对比分析两部作品的人物塑造。

一、超我的建构:大鱼老爸与大鱼鲲

弗洛伊德认为,“超我是人格结构中的自我理想和道德良心部分,是完美的超道德的我。超我由社会规范、伦理道德、训条戒律内化发展而来。”②个体以超我为榜样,努力实现自己的理想目标。东西方由于历史文化背景不同,所形成的社会伦理规范和个人成就目标也不尽相同。

《大鱼》以美国20世纪中后期为背景,围绕着父亲爱德华的传奇人生展开。爱德华成长的年代推崇个人英雄主义和冒险主义精神,战后商业社会的繁荣也给美国梦的实现提供了可能。在对儿子叙述的故事中,爱德华一直在塑造一个超人的形象,故事中的爱德华是其有意识的超我。在小镇里,爱德华是运动健将、科学达人、救火英雄,但他并不满足于此。广为人知的习语“小池塘里的大鱼”是指小群体里能力突出的人。爱德华年少时从百科全书上得知鱼缸会限制金鱼的生长,而在广阔的空间里金鱼可以成倍地增长。因此,他立志要在更大的天地里一展身手。美国梦的缘起就是开拓美洲新大陆的移民,爱德华也奉行开拓进取的精神。他没有一直做小池塘里的大鱼,而是和巨人一起离开小镇,到大城市开辟新天地。路上经过无忧无虑的幽灵镇Spectre,他也能抵抗住诱惑。超我作为人格系统中的道德监管者,牵制着本我的冲动。爱德华的超我不沉溺于暂时的安乐,而是坚定目标,勇往直前。

探索新世界必然会面临各种挑战,只有勇敢无畏才能赢得胜利。爱德华的超我富有很强的冒险精神,他总在周围人都退缩时挺身而出接受挑战。小伙伴们都不敢靠近女巫时,他去敲门将女巫领出来。镇子里巨人吃光粮食动物引起民愤时,爱德华主动请缨,带他离开小镇。马戏团老板变成狼人发起攻击时,他用一根木棒将其驯服。而他最浪漫的挑战是对真爱的不懈追求。为了知道女孩的名字,他可以忍受三年苦役。和女孩组建家庭后勤恳工作,买下围着白色尖桩篱笆的大房子。传统美国人对于美好家庭的生活想象就是一家人生活在独立的大洋房里,房前环绕着白色尖桩篱笆。爱德华通过个人奋斗实现了美国梦,也为家人创造了良好的生活环境。

能力卓越、抱负远大、敢于冒险的爱德华是其有意识的超我,而努力工作、亲情至上、助人为乐的无意识的超我也从家庭物质条件的改善和他人的言行中得到验证。由于超我的道德律是在儿时内化沉淀的,爱德华其实通过给儿子讲睡前故事,已经把这些都灌输到儿子的潜意识中。儿子最后将父亲的故事传讲给下一代,也反映了爱德华超我的传承。

与《大鱼》中强调个人英雄主义的超我不同,《大鱼海棠》中的超我遵循中华文化中天人合一和集体主义的传统。《大鱼海棠》中,鲲原本是生活在海边的人类男孩,不同于海底世界里其他人对于人类的负面印象,鲲在人类形态时展现出的是超我。他对家人呵护,一直陪伴在妹妹左右。他对动物友爱,把鱼食涂在身上,潜入海中和海豚嬉戏,呈现出一幅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唯美画面。人类男孩对动物的关爱从解救椿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暴雨中发现只有几面之缘的红色海豚被渔网困住,他奋不顾身地跳入海中。即使有妹妹提醒危险,男孩依然让超我指引自己解救被困的海豚。死后男孩的灵魂变为小鱼的形态,在长大的过程中,依然压抑住本我的冲动。海底世界的其他人合力攻击鲲这个不祥之物时,他没有用头顶的长角武器伤害他们。鲲的崇高的超我也蕴含了佛教中一心向善的思想。

电影开篇就提到所有人都是海里的大鱼,介于人和神之间的“其他人”会在成人礼中化为大鱼游历人间,所以非人非神的其他人也属于大鱼。“其他人”大多显示出遵从道德规范、维护集体利益的超我形象。椿的族人平日恪守族规,面对灾难能不惧危险地保卫家园。椿的爷爷用生命最后的精力救回被毒蛇咬伤的湫,使正值青春年华的湫和椿能继续安乐生活。椿的青梅竹马湫压抑自己对椿的爱的本能,把让椿获得幸福作为自我理想。

《大鱼》中的超我主要由影片的主人公大鱼老爸来体现,父亲爱德华主动塑造的超我致力于给儿子树立榜样,为身边的人带来快乐。《大鱼海棠》中的超我也主要通过男性角色——人类男孩、男孩的灵魂鲲、湫、爷爷等呈现,道德族规自然法则都被融入他们的思想和行为中。而女主人公椿的超我更多是被他人激发出来的,尤其是作为对立面的椿的母亲,以强制性的极为严格的方式向椿强化族规戒律。成人礼当天母亲叮嘱绝对不要接触人类,母亲将鱼缸里的鲲扔掉,海水倒灌时母亲把试图加入营救的椿推开,从这些事情中都可以看出椿的道德良心很大程度上有对母亲惩罚她的恐惧。椿由此形成的超我最初对人类的敌意是非理性的,最后牺牲自己融入海棠树则带有对族人的负罪感。“在宗教道德社会意识这些道德的获得物中,男性似乎占主导地位,之后通过交叉遗传被传递给女性。”③虽然女性配角中死后化身凤凰的椿的奶奶和为成人礼开天的湫的奶奶是符合族规禁律的超我,但女性主角的超我带有被动性。

二、自我的挣扎:黄水仙与海棠花

超我严格遵守道德规范,本我寻求即时满足。“自我位于人格结构的中间层,既受役于超我的道德稽查,又要征服本我的冲动,还面对着外部世界的威胁。”④两部影片的矛盾冲突就来自于主人公的自我在超我、本我和外部世界威胁中的挣扎。

《大鱼》中,父亲爱德华的自我在儿子眼中是缺失的。父子矛盾就是因为他们的沟通仅限于父亲喋喋不休地讲述那些冒险故事,而儿子觉得故事都是编造的。尤其在儿子婚礼当晚,揭穿父亲只是一个卖廉价小物件的旅行推销员,彻底摧毁了父亲精心塑造的超我。而与父亲相亲相爱多年的母亲不希望儿子全盘否定父亲的超我,她带儿子整理储物间发现阵亡信和信托书,证明了故事有真实的成分,也成为儿子进一步了解父亲真实自我的线索。

电影的经典场景之一是年轻的母亲在二楼打开窗户,看到爱德华站在一大片水仙花海中。这一幕颇有莎士比亚戏剧中罗密欧爬上朱丽叶阳台的神韵。爱德华在遇到真爱前,曾在河边看见一条蛇正要袭击河中神秘的裸体女孩。这里隐喻圣经中蛇诱惑夏娃,也象征爱神厄洛斯。爱德华试图赶走蛇象征理性逻各斯(Logos),河中裸体女子代表情欲厄洛斯(Eros),也是爱的本能和性本能。超我和本我在这里并没有产生二元对立的矛盾,反而是本我产生的能量为自我提供动力。爱德华将后来遇到的女孩视为一生挚爱,勤恳工作就是为了给爱人更好的生活。

20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经济空前发展,但旅行推销员属于资本主义社会的最底层。《大鱼》中,母亲最了解身为旅行推销员的父亲有多不易。爱德华没有跟儿子强调生活的艰辛,也没有编造体面的工作,只是用奇妙故事包装他的经历。班尼特医生就喜欢包装后的故事,即使他知道真实情况是爱德华因为在外奔波,没能亲眼看到儿子出生。爱德华真实的自我一直深感愧疚,但他习惯于隐藏自己的负面情绪,尽力给周围的人带来快乐。儿子不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猜测父亲很少回家是因为对婚姻不忠。毕竟“处在本我和现实中间的自我,常会受到诱惑”⑤。幽灵镇的珍妮否认了儿子的臆想,告诉他爱德华曾拒绝她的主动示好。儿子终于经众人之口发现父亲最重视的就是家人。其他的人事物都在虚构故事中,而母亲和他是爱德华真实世界的中心。故事中完美的超我让儿子忽视了父亲的自我。父亲给童年的儿子讲睡前故事,儿子生病卧床时父亲陪伴左右,儿子毕业舞会等重要时刻父亲也都在场。父亲没有用说教的方式告诉他人生道理,而是用风趣幽默的故事希望他能敢爱敢闯。“自我是外部世界的代表,现实的代表。”⑥父亲爱德华确实有对儿子隐藏现实的困苦,但他大部分的自我都显而易见。

《大鱼海棠》中,主人公椿的自我也不是完全外显的。椿可以控制海棠花的生长,而海棠被古人赋予多样的情感。“宋代词人常由海棠花花期短暂联想到韶华易逝人生无常。南宋诗人陆游常用海棠花寄托离别之苦相思之情。”⑦海棠花关联的象征意义也暗示着椿经历的波折。

椿的自我一直处在超我的严厉监督下。在“其他人”的观念中,人类是危险之物,会招致祸患。这一观念反复被强化,成为椿超我的一部分。当椿目睹人类男孩和动物亲密无间的场景时,她的价值体系开始动摇。在椿被渔网困住的危急关头,男孩前来施救。但超我使她躲避人类,从而造成男孩的死亡。鲜活的生命由于她的过失戛然而止,椿的自我对此充满内疚。所以当发现有机会复活人类男孩时,她便毅然决然地用自己的一半寿命换回男孩的灵魂。复活人类违背自然法则,也是“其他人”世界的禁律。椿坚持自我,就要抵抗超我的意志。“禁令禁律形成良心,良心的要求和自我的现实行为之间的紧张状态被体验成一种罪恶感。”⑧良心要求椿不能帮人类复活,但椿的自我理想坚持要报恩,椿将鲲养大也有本我中爱本能的影响。良心的谴责一方面来自于椿本身的超我,另一方面也有周围族人的管制。椿的自我无法逃避这种罪恶感。虽然有爷爷和湫支持椿的现实行为,但是看到灾难快要摧毁“其他人”家园的那刻,椿的罪恶感达到顶峰。最后椿完全屈服于超我,和爷爷化成的海棠树融为一体,挽救了“其他人”的世界。

《大鱼》中,爱德华完美的超我模糊了儿子心中父亲真实的自我。母亲、珍妮和周围熟悉父亲的人促使儿子认清父亲的自我,父子矛盾随之化解。《大鱼海棠》的椿由于超我良心的统治,不得不隐匿自我。其他族人遵守禁令象征超我,和椿形成对立。爷爷和湫维护椿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椿的自我完全遵照超我意志后,“其他人”的世界才恢复平静。

三、本我的释放:小池塘与海底世界

“本我遵循快乐原则,追求即时满足天生的本能和欲望。”⑨以鱼为主要意象的电影必然也会有水,因为鱼的生存本能是离不开水的。影片《大鱼》中,父亲爱德华一直自称“小池塘里的大鱼”,病重时他多次提到自己口渴想要找水,就是本我中渴的本能需要得到即时满足。爱德华口渴表面上是生病引起的生理需求,实际上暗示他试图消除一切痛苦和烦恼。爱德华的超我被儿子瓦解后,他就通过在游泳池里潜水避免现实的痛苦,还曾完全沉入浴缸,享受当下的安宁。在水里,爱德华可以驱除自我中的烦恼和痛苦,“把它们抛到外面,建立一个与陌生的而且具有威胁性的‘外部’相对抗的纯粹的快乐的自我。”⑩这其实是爱德华的本我为了避免痛苦,缓解和儿子的紧张关系,而摆脱超我束缚,得到暂时的释放。

儿子理解父亲后,帮他续写生命最后的一个故事——儿子抱着爱德华到河中央,母亲是河中女孩,故事中的人也在河边饯行,所有人看着父亲化为河中自由自在的大鱼。所有了解爱德华自我又维护其超我的人,在最后一起见证他的快乐本我彻底释放。

“从本能控制和道德的观点来讲,本我可以说是完全非道德的,自我可以说是力求道德的,而超我是超道德的。”[11]《大鱼海棠》开篇就提到人类都诞生在大海,生命诞生之初是完全的本我,超我是在成长的过程中刻入的规范意识。生活在海底世界的“其他人”被强大的超我控制,但也有非道德的本我代表:灵婆和鼠婆。灵婆把别人的寿命用来交易,不顾复活人类会给海底世界招致灾祸的现实。鼠婆好色利己,伺机穿过海天之门,逃回人间。与灵婆鼠婆的接触使椿开始反抗超我,想要让鲲复活。“本我中的爱本能会去保护复杂的生命”[12],椿的自我被本我牵引着一路保护鲲长成大鱼回归人间。留在海底世界就要接受超我族规戒律的约束,最终鼠婆、鲲和椿都冲出海底世界到达人间。鼠婆是为了释放压抑的本我,在人间享乐。鲲只有到人间才能变回人的形态。而椿得到湫换给她的寿命,在人间开启自由新生。

《大鱼》中,爱德华变成快乐自由的大鱼,是儿子讲给父亲的最后一个故事,象征着儿子对父亲人格的理解。结尾“虚构”故事中的人都出席葬礼,使儿子对父亲的认识更加完整,也促成他最后对父亲的认同。《大鱼海棠》中,椿与秩序规则对抗,换回鲲的复活,而她不受原来世界的超我限制后,在人间会有怎样的经历,是影片叙事上的留白。

四、结语

美国电影《大鱼》以刻画父亲爱德华的超我为中心,因儿子质疑父亲产生矛盾冲突。经由父亲自我的见证者们,儿子认识到真实的父亲,并最终帮父亲回归快乐本我。《大鱼》中的主要意象前后呼应,和主题紧密关联。中国电影《大鱼海棠》的剧情主线集中在椿抵抗超我禁令的压制,执意复活鲲的过程上。椿在其他角色超道德的超我帮助下,最终摆脱族群禁律的束缚。《大鱼海棠》的意象有多个所指,主题具有多元性,但在人物精神的刻画上合乎情理,引起了观众的共鸣。

注释:

①②③④⑤⑥⑧⑨[11][12][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自我与本我[M].周珺 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9:188,173,173,190,190,174,173,176,189,176.

⑦魏若男.浅析宋代诗词中的海棠意象[J].北方文学,2018(15):43.

⑩[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文明及其缺憾[M].傅雅芳,郝冬瑾 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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