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哈音乐选秀节目《中国新说唱》的“弱传播”特点与思考
2021-01-31刘雨蝶包德述
刘雨蝶 包德述
一、《中国新说唱》产生的语境与效应
(一)嘻哈音乐的传入
嘻哈音乐起源于20世纪70年代的美国纽约州布朗克斯黑人社区,最初是美国底层黑人青年为了表达对种族歧视、社会不公的不满而开展的一场文化自救,他们通过音乐和舞蹈来发泄情绪和压力。早期的嘻哈音乐充斥着犯罪话语和挑衅色彩。20世纪80年代中期,美国的嘻哈文化通过电影《霹雳舞》等传入中国,带来了一次短暂的热潮。80年代后期,全球化与去工业化浪潮带来各国失业率的增加,嘻哈音乐作为对主流社会的抗议,成为各国青年,尤其是低收入阶层的城市青年,表达个人思想、与世界对话的途径①。
20世纪末,嘻哈音乐开始在全球风靡,日本、韩国等周边国家出现的夸张的服饰、叛逆的态度吸引了中国的青少年群体。接着,嘻哈音乐传入港台地区,出现了不少嘻哈歌手以及专业团体。华语乐坛第一首嘻哈音乐作品便是1982年香港歌星林子祥发行的《Ah Lam日记》。随后嘻哈音乐开始在国内全面兴起,与此同时,诞生了很多中国的嘻哈音乐团体。
(二)《中国新说唱》出现的社会背景
嘻哈音乐传入中国后,最初被大众定义为一种与主流针锋相对的叛逆文化,一直未受到大众认可而潜伏于地下,因此形成了特有的“地下嘻哈音乐”。早期国内的嘻哈歌手还停留在对美国嘻哈音乐的模仿与翻唱上。伴随其逐步发展,嘻哈音乐开始多元化发展,逐渐具有了地域特色,由此催生了“独立厂牌”。随后嘻哈音乐活动与比赛也相继举行,2002年,第一届嘻哈音乐比赛“钢铁麦克”在上海举办,嘻哈歌手与爱好者们聚集一堂共同切磋。在地下嘻哈音乐发展的同时,主流乐坛也开始出现了嘻哈音乐的身影,周杰伦、潘玮柏、王力宏等华语乐坛歌手都在自己的音乐作品中融入了嘻哈元素与曲风。
在此背景下,2017年爱奇艺自制的嘻哈音乐选秀节目《中国有嘻哈》,将这种流行于“地下”的小众音乐推向台前,进入了大众视野,受到年轻群体的热捧与效仿。但相继而来的是,该节目的冠军PGone因歌词涉及毒品、不尊重女性等负面内容以及绯闻事件导致其相关音乐、视频被下架。2018年,在进行相关调整后,节目更名为《中国新说唱》继续播出,热度持续上涨。
(三)《中国新说唱》的传播学效应
《中国有嘻哈》节目的播出引发了全民热潮,12期总播放量超过了26亿。《中国新说唱2018》平均单集播放量达到1.6亿,《中国新说唱2019》节目主话题#中国新说唱#累计阅读量117.7亿,讨论量5609.3万,连续两年成为暑期档热门网络综艺。《中国新说唱2020》热度依旧,自节目开播以来共计72条微博热搜,总在榜时达391小时20分钟②。
虽然在该节目播出之前嘻哈音乐就已吸引到部分青年群体,但该节目的播出使长期处于地下的嘻哈音乐进入了大众的视野。网络中的音乐“如同城市供水系统中的自来水一样,随需随流、即放即用”③。嘻哈音乐进入大众视线,因此,在传播内容的“把关”上应当强化其社会责任感。《中国新说唱》摒弃了嘻哈音乐与中国语境不相符合的部分,形成一种全新的嘻哈态度,推动了嘻哈音乐的本土化传播。
二、《中国新说唱》的“弱传播”特点
学者邹振东提出“弱传播”假说,认为舆论世界是一个弱传播的世界,舆竞天择,弱者生存④。歌曲的传唱正是一种舆论的表达,它把听众从现实世界带入舆论世界中。《中国新说唱》节目的播出使“地下嘻哈音乐”进入了公共舆论空间,在这个世界中,弱者强势。因此,《中国新说唱》中的嘻哈音乐的传播特点分析,集中体现在“弱传播”假说中的情感律、次理论和争取认同三个方面。
(一)情感先行,引发观众共鸣
“舆论的情感律”认为,舆论世界是一个情胜于理的传播世界。人们遇到事情,第一反应是情绪,而道理往往需要透过事情的表象才能被发掘。一些情绪性的声响,如哭声、笑声、欢呼声等会更容易引发大家关注。在歌曲表达过程中,情感占据着重要地位。在国内一些嘻哈音乐作品中,歌手们高呼“自由”“真实”“勇气”,这些词也被频繁使用在他们的歌曲中,然而却缺少实质意义。一些作品为了追求所谓的押韵,而出现一些毫无意义的歌词,不仅逻辑混乱,而且内容空洞,缺失了音乐背后的情感表达与思想内涵。
美国符号论美学家苏珊·朗格提出“艺术是人类情感符号形式的创造”⑤,她尤其强调对音乐的关注,认为音乐所表现出来的情感是作曲家对生活的体验与感悟。《中国新说唱2018》的选手艾热以一首体现伟大母爱的歌曲《巨人》成功晋级全国六强。他用说唱形式讲述了儿时与母亲相处的点滴,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情感打动了现场评委与观众。此外,还有那吾克热写给未出生儿子的歌曲《纸飞机》让他获得了网络投票第一名,王以太用心讲述爱情的歌曲《目不转睛》一播出就在抖音爆红。这些作品触及听众的情感,听众从这些流动的音乐符号中去感受与想象,这种共鸣使大众逐渐接受并认可了嘻哈音乐这一类型。
(二)次者为主,转变叛逆角色
“舆论的次理论”认为,舆论世界是主次颠倒的传播世界。当中分布着主流舆论、次主流舆论、弱主流舆论、外主流舆论、逆主流舆论等舆论形态。其中,最不容易传播的就是主流舆论,因主流舆论往往是常识、常理,其基础性认同已经完成,这是舆论的终结。而次主流舆论所具有的“小小的叛逆”的特点让其成为最活跃的舆论。这一特点是在符合社会主流价值观的同时,存在一些无关痛痒的小缺点,这种非完美的鲜活形象往往与社会大众广泛重叠,因而得到广泛传播。
《中国新说唱2019》选手福克斯演唱的《庆功酒》,传达出的是勇往直前的积极态度,随后该曲不仅成为清华大学毕业季的主打单曲,还在CCTV15《全球音乐榜上榜》中以171175票突破了该节目实时直播的投票纪录。《中国新说唱2018》选手王以太用《时间是金》表达自己对时间逝去的无可奈何,警醒人们珍惜时间。节目中的选手及他们的音乐作品都从不同角度表达着正面的价值观,这种价值表达与“rap”这一在大众眼中相对叛逆的音乐形式结合起来,契合了“小小的叛逆”这一特点,实现了嘻哈音乐角色的转变。从游离于主流话语边缘的外主流舆论甚至是反抗主流的逆主流舆论中跳脱出来,进入次主流舆论,转“叛逆”为“小小的叛逆”,从而获得社会的认可。
(三)争取认同,诠释中华文化
舆论的表达不仅是争夺关注,更是争取认同。《中国新说唱》节目的火热让大众关注到了嘻哈音乐这一类型,但是要进一步接受并认可,还需要站在社会大众以及孕育中国集体人格的传统文化中去一探究竟。中国传统文化讲究“和”,主张“中和为美”“以和为贵”,这是强调一种适中精神。既是艺术表现的形式要适中,也是文艺作品的情感表现要适中。一方面,嘻哈音乐追求表达真实的自我、个性的宣泄,但其过于激进和自我的态度不符合中华文化长久积淀而形成的相对保守含蓄的国民性。另一方面,嘻哈音乐呼唤的“peace&love”(和平与爱)与中华文化“和”之观念在一定程度上相契合。因此,真实的自我表达与合理的情绪抒发并不矛盾,在“peace&love”的精神引领下,嘻哈音乐应弱化先天的对抗色彩,以国内大众易于接受的方式表达真实的自我。
《中国新说唱》选手VAVA将京剧与说唱结合演唱《我的新衣》,用民族乐器做伴奏,展现了国粹京剧的魅力。节目冠军GAI发行的单曲《万里长城》,结合了经典粤语老歌《万里长城》,并且前奏中的马头琴与曲中强劲有力的鼓点赋予了这首嘻哈音乐作品浓浓的中国元素,传达出万丈豪情与一腔热血的大侠精神。《中国新说唱》在节目中提倡将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以及中国传统艺术精神与作为“舶来品”的嘻哈音乐相结合,在保持“真实”的同时造就一种全新的嘻哈态度。
三、嘻哈音乐选秀节目的现实处境与思考
早期的嘻哈音乐处于一个相对封闭的系统之中,演出方与地下说唱歌手们建构着场域的游戏规则。随着互联网的普及与发展,处于媒介场中的嘻哈音乐选秀节目《中国新说唱》开始构建起新的场域空间,场内角色必须服从该场域的游戏规则。同处于媒介场中的嘻哈音乐选秀节目《说唱新世代》与《说唱听我的》也同样受到场域的限制。
(一)国家政策的管控
要分析中国媒介场,就要确立中国媒介场中的关键资本。刘海龙教授在布迪厄场域理论的基础上,引入了政治资本来描述国家权力对媒介合法性的认定⑥。我国的新闻出版广播影视媒体是党和政府的宣传阵地,其媒介体制决定了政治资本必然要影响中国媒介场。《中国有嘻哈》的播出掀起全民热潮,但随后节目冠军PGone因歌词触及大众底线以及丑闻事件而被党媒集体批评,其相关音乐、视频被下架,活动被取消。2018年,国家广播电视总局明确要求,节目中文身艺人、嘻哈艺人、亚文化(非主流文化)、喊麦、丧文化(颓废文化)不得请用。随后,各大音乐平台纷纷下架部分嘻哈音乐。2020年9月,文化和旅游部也在《关于深化“放管服”改革促进演出市场繁荣发展的通知》中明确,要重点对电音类、说唱类节目进行审核把关。
2019年,《中国有嘻哈》第二季播出时将名字更改为《中国新说唱》,并在形式与内容安排中都充分遵守国家政策要求。节目组给参赛歌手们的伴奏融入了中国曲风,同时,各位明星制作人也在节目中一再强调将嘻哈音乐与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中国新说唱》节目一直秉承并亲身实践“将中国说唱推向世界”,让全世界了解中国文化。
(二)经济资本的影响
“经济资本,是由生产的不同因素(诸如土地、工厂、劳动等)、经济财产、各种收入及各种经济利益所组成的。”⑦爱奇艺、B站等网络平台作为追求利润的商业性组织,其平台自制的嘻哈音乐选秀节目自然也会受到经济资本的影响。
一方面是收入来源拓宽的影响。《中国新说唱》的收入来源大部分是广告招商,此外,IP衍生、版权分销也在一定程度上拓宽了节目的经济资本渠道,为其提供了资金保障。《中国新说唱2019》与能量型维生素饮品战马联名打造了“战马敢玩LiveHouse”线下活动,将IP衍生产业链延展到线下领域,在全国开启“潮玩体验馆”供观众参与。节目与多个品牌合作,让节目内容、品牌营销、商业转化一站式完成。另一档由B站制作播出的《说唱新世代》,也通过节目产出的一些优质作品产生了长线的连锁效应。赛后不仅推出了汽油队《We We》的官方MV,汽油队还受邀加盟了浙江卫视的苏宁超级秀。同时B站首档说唱厂牌音乐旅行节目《造浪》,更是邀集了由节目选出的W8VES厂牌成员前往不同的城市,用真诚的声音创作具有当地气息与文化的嘻哈音乐作品。
另一方面是各媒体平台的影响。《中国新说唱2018》节目现场邀请了多家媒体平台的代表们作为评审进行现场投票。尤其在该节目六进四的决赛中,节目组邀请了来自QQ音乐、酷狗音乐、网易云音乐和酷我音乐四大音乐平台的高管直接担任评委。各平台高管都从自身平台所代表的数亿用户的使用数据出发,追求“传唱度”与“网络流量”,为赚取利润而迎合大众口味,实质上则是经济资本影响着哪些作品能留下,哪些被淘汰。在《说唱新世代》节目中,B站用户们也参与到了节目的评分当中。这些媒体平台充当节目传播过程中的“把关人”,控制着节目中嘻哈音乐作品的流入与流出,影响着嘻哈音乐选秀节目的最终形态。
(三)文化品位的需求
文化资本可以有三种形式:“被归并化的形式、客观化的形式和制度化的形式”⑧。嘻哈音乐选秀节目作为一种文化产品,是以客体化的、物质的形式存在的。节目要不断强化自身文化品位,为节目注入文化资本,树立正面的价值观。《中国新说唱》在保持嘻哈音乐本真特性的同时,通过大胆尝试与创新,向中国优秀传统文化资源进军,将传统文化的风骨气韵融入其中。《说唱听我的》也不再只强调炫酷律动和节奏押韵,作品传达内容大众化且赋有正向的精神力量。例如,MC光光与法老的《Hold my hand》就是一首以环保为主题的公益说唱曲目,展现出物种灭绝、环境污染、气候变暖等一系列环境问题,提醒人们重视自然景观与濒危物种的保护。这一转变使嘻哈音乐不再是简单诉诸于感官的狂欢,而多了理性层面的回归。
布迪厄认为不同资本可以彼此转换,节目中文化资本的注入,可以转换为一定的经济资本与象征资本。一方面是文化资本向经济资本的转换。文化价值的提升与主流价值观的树立,能够为节目争取到更多的广告商与投资方,也会为节目带来播放量的上升。另一方面是文化资本向象征资本的转换。《中国新说唱》不断提高的文化价值,能带来节目可信度与影响力的提升,从而转化为象征资本。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光明网等中央级媒体都相继点赞该节目,光明网曾评论:《中国新说唱》帮助中国说唱完成了从“圈层”到“文化”的进阶。
政治、经济与文化三方面的影响,使得中国语境下的嘻哈音乐必然具有全新的内涵。嘻哈音乐的出圈,打破了中国嘻哈音乐的原有圈层而进入媒介场域,面向“传播中国声音,展现中国精神”重构起新的游戏规则。媒介场中的嘻哈音乐选秀节目不仅成为嘻哈歌手们交流切磋的平台,也为嘻哈音乐进入大众视野提供了一个广阔的空间,用实际行动推动着大众对嘻哈音乐的全新认知。
四、结语
诞生于美国下层黑人街头生活的嘻哈音乐,在中国语境下发生了变化。我国社会大众的日常生活基本与暴力毒品斗争无关,不具备适合美国嘻哈音乐文化发展的空间。当国内的嘻哈音乐开始从地下走向公共空间之后,社会的政治、经济与文化势必要影响嘻哈音乐选秀节目的形态与传播。《中国新说唱》节目在这一过程中率先做出改变,不仅用歌曲反映出大众心声,而且转变了嘻哈音乐最初的叛逆角色,进入次主流舆论的传播当中。节目融入中华文化观念,紧扣时代脉搏,传递主流价值,以率性表达、积极正向、和平与爱的精神收获大众的认可。在中国语境下,作为“舶来品”的嘻哈音乐在中外文化的碰撞过程中迸发出新的生机。
注释:
①陈敏.中国嘻哈文化的本土化及其启示[J].中华文化论坛,2013(07):162-165.
②网易数读.这一次,爱奇艺和芒果输给了B站[EB/OL].2020-10-09.http://data.163.com/20/1009/19/FOH7RT5A000181IU.html.
③曾遂今.音乐网络传播与当代人的音乐观[J].中国音乐,2006(04):27-34+41+237.
④邹振东.弱传播:舆论世界的哲学[M].北京:国家行政学院出版社,2019:33.
⑤司有仑,冷德诚.艺术——“生命的形式”论评析[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1997(02):92-96.
⑥刘海龙.大众传播理论:范式与流派[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410.
⑦高宣扬.布迪厄的社会理论[M].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4:149.
⑧高宣扬.布迪厄的社会理论[M].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4: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