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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认同的建构: “ 自主选择 ” 政策下新加坡华人对华文教育认同的转向(1956-1987)

2021-01-31周杰城

惠州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华文华人新加坡

周杰城

(福建师范大学社会历史学院,福建福州350100)

新加坡华文教育随着华南移民的到来,萌芽于19世纪初,在19世纪晚期获得较快发展。20世纪初到50年代前,新加坡当局对华文教育政策从 “ 自由放任 ” 转变为 “ 逐步限制 ” 。1956年后,劳工阵线政府听取《各党派华文教育报告书》中的意见,颁布 “ 自主选择 ” 政策,给予四种语言教育(英文、马来文、中文、淡米尔文)以平等,这意味着赋予家长自由选择教育源流之权力。新加坡立法院于同年发表《教育政策白皮书》将上述原则法律化。1959年人民行动党在新加坡选举中取得胜利,亦接受上述《报告书》。然而, “ 自主选择 ” 的公平、自由政策实施后,华文教育体系却走向瓦解,华人群体对华校认同趋于淡化。至1987年,新加坡全国学校统一源流后,所有中小学(除少数 “ 华文特选学校 ” 外)一律以英文作为第一语文并以英语作为各科教学媒介语,华文仅仅成为国民教育中的华文科①。 “ 自主选择 ” 政策的实施虽然破除了政策层面限制华文教育发展的桎梏,但实际上是借 “ 自主选择 ” 之名,行淡化华文认同之实②,并借此对新加坡国家文化认同进行重新建构③。本文将根据一手资料,对新加坡华文教育认同的淡化及其背后国家认同建构的原因、经过进行比较系统、全面的分析。

一、 “ 自主选择 ” 前后新加坡华文教育认同的兴衰

新加坡的华文教育政策历经了 “ 自由放任 ” “ 逐步限制 ” 以及 “ 自主选择 ” 三个阶段, “ 自主选择 ” 政策的出台始于1956年《各党派华文教育报告书》。与 “ 自由放任 ” 政策时期任由华文教育自生自灭, “ 逐步限制 ” 政策时期不断限制华文教育而强化英文教育的政策不同, “ 自主选择 ” 政策主张平等对待英文、马来文、中文、淡米尔文等四种语言,家长有权决定让子女上何种语言源流的学校。1956年前后,新加坡华人对华文教育的认同呈现出明显的悖论局面。总体而言,尽管华文教育被限制,但华人依然对华文表现出了强烈的认同,华校规模发展较快,但此后自由选择背景下华人对华校的认同却走向弱化。

(一)1956年前新加坡华文教育认同之兴

20世纪之前,新加坡的华文教育政策处于 “ 自由放任 ” 阶段,政府对华文教育的干预与资助几近于无[1]24。各源流教育完全仰赖于个人、侨民团体或传教机构[2]。尽管 “ 先天不足 ” ,华文教育还是在华人社会的支持下蓬勃地发展起来。据《海峡殖民地年鉴》(《Straits Settlements Annual Records》)记载,到1884年时新加坡已有 “ 五十一所华人方言学校 ” ( “ 51 Chinese vernacular schools ” ),学生总数达708人[3]。

步入20世纪后,因华人社会的政治活动,新加坡的华文教育政策转向 “ 逐步限制 ” 。殖民政府于1920年出台了一份只针对华校的政府文件《学校注册条例》。该条例规定: “ 所有新旧学校、教员及校董一律要注册。任何学校如果被怀疑从事政治或违反公共利益的活动,总督便有权宣布该校为不法之学校,予以封闭 ”[4]。此外,殖民政府所给予的资金支持也十分有限。据1938年的统计显示,殖民当局在英文源流学校教育上的支出占总支出的72.4%,而华文教育仅占4.2%[1]64。尽管这一时期华文教育经受诸多排挤,殖民政府所予经费亦为数寥寥,但这并未浇灭华人对华文教育事业的热忱与支持。学校数量与学生人数的增加便是华人对华文教育认同最好的佐证:1917年初,新加坡有男校15所,1929年新加坡华文学校有204所,至1942年日本占领新加坡时,当地华校数目已有300所以上[5]。

在1942-1945年的日治沦陷期间,绝大多数的华校休学停办,不少华校的校舍甚至遭受很大的破坏[6]。新加坡光复后,部分华校纷纷复校,新创办华校也在城乡地区接二连三成立。期间,因殖民地政府的学校注册法令并不严格执行,华校得以蓬勃发展。至1949年,新加坡的华校共有319所,容纳71251名适龄学童。这7万余名孩童,相当于当时新加坡学生总数的60.25%[7]。至1950年前后,政府推行 “ 十年教育计划 ” 及 “ 五年教育计划 ” ,对华校严加管制,华校的发展趋势才受到阻遏。全新加坡华校学生人数从1951年的50.97%,下降至1956年的44.20%[8]。虽然华校生人数有一定数量减少,但从当时的报刊中可一窥华人对华文教育认同之态度。华人希望 “ 华文教育之优良传统得以获得注重及保存 ” ,并指出 “ (政府)去年(1954年)支用公币,占全部教育费的78% ” ,而对华校 “ 支用公币,仅占全部教育费的14% ” ,华人质疑 “ 只此一端,则过往待遇是否公平?是否合理? ”[9]。华人通过报章呼吁政府给予华校和英校以公平待遇的方式,恰恰反映了华人对于华文教育认同的坚守。

(二)1956年后新加坡华文教育认同之衰

1955年新加坡大选,劳工阵线获得多数席位,受命组阁。为彻底解决华文教育事宜,立法会于1955年5月间,通过组织一个九人调查委员会,负责调查华文之过去、现状及将来可能发展的途径,以作为制订新教育政策之参考。经过10个月的调查、研讨后,《各党派华文教育报告书》出炉。报告建议:(1)政府应尊重各民族文化,平等对待四种语言的教育(英文、马来文、中文、淡米尔文);(2)对于政府学校及享受政府津贴学校的拨款、对教职工供职所需门槛和教职工薪资须应一视同仁;(3)各语言源流学校,小学时应引入双语教育,至中学时再引入三语教育[10]47-50。该政策的颁布意味着家长有自行决定子女上何种学校的权利。

1956年新加坡立法院颁布了《教育政策白皮书》,其中政府接受了《各党派华文教育报告书》中的建议: “ 教育政策的制定应当平等对待且尊重四种文化(英、马、印、华) ”[11]。自此,政府一改过去对华文教育的 “ 钳制 ” 方针,以法律文件的形式明确给予各民族文化以尊重,对英校、华校的津贴 “ 一视同仁 ” ,这也让 “ 自主选择 ” 权经由平等对待四种文化的法律化而进一步得到确认。

1959年,人民行动党在新加坡选举中取得胜利,组织民选自治政府。7月1日在立法院宣布接受新加坡立法院1956年《各党派华文报告书》,规定一律平等对待四种语言教育(英文、马来文、中文、淡米尔文)[12]。自此, “ 自主选择 ” 政策的基调便得以确立。然而,在 “ 自主选择 ” 政策实施后,华校招生人数却不断缩减。1987年新加坡全国学校统一源流宣告了传统华文教育体系的瓦解。对此,新加坡前领导人李光耀甚至在其回忆录中称 “ 华校消失了 ”[13]47。

笔者认为华文教育认同的衰落是造成华文教育的颓势的主要原因之一。彼时,新加坡流传着这么一种论调: “ 受教育越高的人在社会上越少用华语;成就越大的人越不愿讲华语,华语被视为不成功人士的语言 ”[14]。此外,从当时李光耀对华人社会领袖的批评也可见华文教育认同的衰落,李光耀批道: “ 华社领袖一方面捍卫华语华文,一方面把自己的孩子送去英校读书,华文大学需要来自华文小学和华文中学的学生作为生源,但就连陈六使这位以捍卫中华文化自居的英雄也把自己的孩子送去英校,南大还有什么希望 ”[13]52?据资料显示,1961年华校小学入学的一年级新生的人数便只占各语文源流的39.3%,1971年减到29.0%,到了1983年,只剩下区区的2.0%[15]76。在如此现实与舆论下,新加坡的 “ 自主选择 ” 政策所造成的华文教育认同淡化已不言而喻。

二、 “ 自主选择 ” 政策下华人华文教育认同淡化的原因

新加坡首任总理李光耀曾说: “ 当时(20世纪50和60年代)的家长很精明地预见,孩子进入英校读书,将来更容易出人头地。因此,他们纷纷把孩子送到英校 ”[13]3。言下之意,就是将自己的子女送往英校而不送往华校,乃父母的自主选择,并非出于强迫。华人父母缘何逐渐舍弃华文教育认同,其原因如下:

(一)政府层面:对第二语言的鼓励

自1956年《各党派华文教育报告书》发表后,便明确倡导在华校中教习以英语为第二语言的双语教育。1960年开始,第二语言成了小学生的必修课,所有源流小学都必须学习第二语言(英校是学习母语,印、马华校则是学习英语),1966年起华校初中生也必须学习第二语言[16]。1968年后,教育部又规定:华校必须使用英语为教学媒介语教授科学与算术这两门学科。1969年开始,英语就成了华校学生升学毕业的必考科目。1971年各源流学校学生参与 “ 新加坡剑桥普通教育证书 ” 考试时统一使用一张试卷。1972年起,教育部部长又宣布增加各源流学校的第二语言接触时间,第二语言接触时间就从当年的18%升到1973年的25%,1974年 又 增 加 到33.3%,1975年 增 加 到 了45%[17]。1974年起,教育部规定第一语言与第二语言在小学离校考试中占等额分值。当时政府的教育政策偏向,是显而易见的,就是鼓励华校学生能真正学好英文,然而政策变动的另一面也是鼓励英校,办好第二语言的教学(对在英校上学的华族学生来说,第二语言就是华文)。在相关政策出台之前,虽有英校以学生母语作为当地科目之设,但往往因循苟且,未予以认真指导。当学生的母语成为学校里必修、必考的学科之后,英校与华校之间的界限,也许已不再那么泾渭分明,部分华族家长便打消了送子女上英校便会摒弃自己族裔文化的顾虑,这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华文教育认同的淡化。

(二)社会经济层面:发展离不开英语人才,英校生就业前景好、毕业收入高

新加坡是岛国,自身缺乏自然资源,其经济发展主要依靠国际贸易与工业化。在长期的殖民统治时期,英语地位便一直处于其他语言之上,它不仅是当时唯一的官方语言,而且也是主要的政治、法律和商业用语[18]。在新加坡获得自治到独立以来,英语一直保持着这种特殊地位。新加坡英校生相比华校生往往能更好地获取高等教育的机会。此外,政府公务员、银行职员、贸易等大多数高薪且享有高社会声望的岗位往往都被英校生所占据[1]177。1894年视学官给出的报告中就曾提到, “ 建立英校的目的就是为殖民地和本土各级政府以及商业中的文职人员培养人才 ”[19]。另据资料显示:在20世纪60年代前后,接受了8年教育(即初二毕业)后,英校毕业生平均一辈子可挣58,342新币,而那些华校生只能挣到4,518新币,其间相差11.4倍!接受了10年教育(即初四毕业)后,英校生一辈子可挣121,557新币,华校生一生只可挣到43,715新币,其间也相差了3倍[20]48。1965年新加坡独立后,为结合外向型经济实现工业化,新加坡建立了许多出口公司,这些公司大多由外国融资,并由外国人进行管理,英语能力是当时获取工作机会的 “ 敲门砖 ”[21]110。总而言之,父母选择让子女上英校,是希望子女有着更加光明的前途。此外,新加坡以英语为核心大力发展工业化与国际贸易的经济战略,也使华人家长对华文教育的认同进一步疏远。

(三)教育体系层面:南大合并后,完整华教体系断裂

父母为孩子选择何种体系的教育,首先要考虑到的是其升学前景。马来亚大学作为马来亚地区首屈一指的高等教育学府,其前身马来联邦海峡殖民地医学院,早在1905年建立之初,便拒收华校生。1949年与莱佛士学院合并升格为马来亚大学后,仍不招收华校生。华校学生若想继续深造接受华文高等教育,只能前往中国[21]128。而1949年以后,英国殖民地政府对新加坡和马来亚的教育有诸多限制,不允许华文中学毕业生前往中国读大学,已赴中国读大学的学生也无法返回新加坡。因此在1950年,新马华人社群便萌生在新加坡设立华文大学的念头。1956年3月15日南洋大学正式开学,但1971年后南大逐渐改以英文授课,1975年更是将中文系以外的其他学科的教学媒介语一律改为英语。1980年8月,政府又将新加坡大学和南洋大学合并为新加坡国立大学,以纯英文教学。此外,1958年成立的新加坡公艺学院(新加坡理工学院的前身),自其创建以来就是以英语授课。成立于1963年的新加坡义安学院(义安理工学院的前身),原也是华文学校中的高等学府,但它在1971年也全面改用英语为教学媒介语。当地所有大专学府皆采用英语教学,原本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完整华文教育体系被打破,华校生毕业后如若不通晓英语,其深造机会是十分有限的。华文教育体系的断裂,无疑对新加坡华文教育认同是一个沉痛的打击。

(四)家庭层面:父母希望子女获得更好师资的教育

之前已经谈到过,二战前,殖民政府对华校多采取限制政策,即便有政府资助的华校,那也只是华校中的极少数,所给予津贴也占教育总支出中的 “ 凤毛麟角 ” 。二战后,殖民政府虽有意落实免费的全民小学教育,但在政策实施中总是 “ 厚此薄彼 ” ,对英校的资金投入往往大大超过华校。英校在师资力量上,处处强于华校。1947至1951年间,除了 “ 教室过于拥挤 ” 与 “ 校舍卫生条件差 ” 之外,华校最为头疼的便是学校人员的配备严重不足,因为 “ 华校所能开出的教师工资实在太低了[1]155” 。此外,在1949年后,中国的教师无法前往新加坡,且当地所能培养的华文教师也十分有限,华校的人员配备不足的问题也更加凸显[1]155。尽管1952年,对华校的资助有所增加,但是华校能支付给教师的工资亦难与英校媲美[1]157。1955年即将结束时,有调查显示,政府对华校的总津贴超过了以往,达610万新币,大抵与对英校的630万新币津贴持平,但是分摊到每位学生身上,华校每位学生只摊得70.25新币,英校学生每人却可获得218.70新币,足足是华校学生的3倍还多[22]。即便在1956年后政府承诺规定一律平等对待四种语言教育,在发放津贴时 “ 一视同仁 ” ,可到1957年底也只有18所华文学校获批受到政府津贴。正如在新加坡宁阳会馆负责财政工作的许麟先生回忆自己在20世纪50年代时的求学经历时所说: “ 在那个年代,英校它师资很好,还便宜,它学费才一块半,华校要三块钱 ”[23]。试想,又有哪位家长愿意将子女送往价格相对高昂但师资差的地方去上学呢?

在上述几点原因的背景下,家长所能做的选择实际上不是拓宽了,而是进一步被压缩了。为了子女更好的未来,华人家长只得屈从现实,放下对华文教育的固守,转投英校阵营。故 “ 自主选择 ” 政策不但没能挽救华文教育的颓势,还进一步打击了华人对华文教育的认同感。随着华校入学生源的持续下降,1987年新加坡全国学校统一源流,所有中小学一律以英文作为第一语文并以英语为各科教学媒介语,华文成为华人学生各个教育阶段的一个科目。

三、华文教育认同淡化背后新加坡国家认同的建构

新加坡 “ 自主选择 ” 政策背后其实就是以 “ 自主选择 ” 弱化族群认同,其目的在于将语言文化与某一特定族群相剥离,避免特定语言文化成为额定族群的符号。新加坡实际上推行英文,本质就是越过主要族群另起炉灶,以新的文化超越多数族群语言文化,旨在缓解多数族群对国家文化的主宰。1958年人民行动党在建党四周年纪念特刊上的一篇名为《教育政策问题的国家路线》的文章中亦指出 “ 教育政策的基本原则,归根究底是源于政治目标和立场。 ” 李光耀认为新加坡的教育政策是以国家为本,除了给予英、华、巫、印教育源流平等待遇外,还要拆除各种族之间的藩篱。他看到当时只有在英校,三大种族(华族、马来族、印族)的儿女才能在同一个教室读书,在同一个操场游戏,接受同样的价值观,各种族学生通过共同语言——英语,沟通感情。语言具有传播与认同的功能,这也使他看到 “ 大力发展双语并重的英校,显然是新加坡未来的趋势 ”[13]28。事实上, “ 自主选择 ” 政策不仅反映了族群认同与教育认同的纠葛,也反映了新加坡企图打造一种超越语言和族群对新加坡的国家认同。笔者对其理解如下:

(一)冷战背景及地缘政治环境促使国家认同转向

20世纪五六十年代前后,正值冷战高峰期,英国和美国是控制东南亚的主要势力,东南亚国家纷纷倒向西方阵营。此外,五六十年代,随着东南亚民族独立国家的涌现,国内民族矛盾成为这些国家的重要矛盾[24],东南亚对华人的不信任这一大背景使新加坡面临面向西方还是面向东方,是中国化还是西方化,又或是超越东西自我新生的问题。李光耀谈及此处,回忆说: “ 东南亚新兴国家政府皆对中国怀有戒心,马来西亚独立后排华,印度尼西亚和泰国也排华 ”[13]53。如若此时推崇华文教育,则有可能 “ 落人口实 ” ,使邻国有借口将新加坡完全孤立起来。对此,李光耀还郑重警告: “ 如果我们粗心大意,人家就会在国际上孤立我们,甚至污蔑我们是什么‘另一个中国’。如果我们在处理眼前的国内问题,方法不够精密的话,我们就可能被人家赶上绝路 ”[25]。淡化华文教育认同倡导对英文的学习,不仅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新加坡的工业化发展,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周边国家对于新加坡这一华人占据75%主要人口的种族敌视与仇视,实际上也逐渐促使华人将原来的国家认同转向新加坡。

(二)建构超越族群差异的新加坡认同

教育语言政策的设计,和未来国家建设以及国家意识培养,有着不可忽视的关联[15]69,但二战前新加坡殖民政府所推行的教育政策实属零敲碎打,不但不成体系,也未能给生活在岛上的各族裔提供具有共同价值与共同语言的课程,这种忽视国民国家认同的政策,造成了新加坡各族裔之间的分裂[1]84。国内学者李志东也曾指出: “ 由于组成一个国家的各个地区、各个民族之间在文化、宗教、经济地位等方面差异极大,同时它们缺乏为民族利益抗争的历史记忆,因而国家认同感极弱,这成为第三世界国家分裂的一个重要诱因,新加坡便是这样的一个典型 ”[26]8。直至1949年,华校中学生所使用的教科书及授课的教师依然来自中国,教科书中甚至有 “ 青天白日旗或是对三民主义的礼赞 ”[27]。毫无疑问,那时华校所培养的是对中国的效忠与认同。1956年的《各党派华文教育报告书》中就提出:要想实现种族融合,就必须依靠一种共同语言[10]9,无疑这种语言就只能是英语。1965年独立后,政府极力通过公民和历史教育,积极促进新加坡人的国家认同感,这取得了很大的成功,而这种认同 “ 建立在讲英语之上 ”[1]237。用英语而非使用华族、马来族、印度族母语作为各民族之间的 “ 通用语 ” ,体现当时新建立国家对于各种族的文化的 “ 不偏不倚 ” 。 “ 具有中立性的语言,对三大民族群人口而言,彼此不占特权优势,处于平等地位,各个民族之间也就不至于因为语言问题而造成摩擦冲突[15]113” ,从而逐渐构建起超越族群差异的新加坡认同。

(三)执政者个人视野催生新加坡国家认同

1959年,新加坡脱离英国殖民统治,成立自治邦。李光耀出任总理,自此开始他长达31年的总理生涯。李光耀对新加坡的教育政策影响颇深,其认为华人应该接受英文教育的观点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个人成长经历。李光耀是海峡华人后裔,其祖父曾长期在英国军舰上服役,对英国的东西都非常崇拜,坚持让李光耀的父亲和李光耀本人从小接受英语教育[28]。李光耀8岁就被送入英校读书,而后又辗转前往英国剑桥读书。十几年英语文化的浸润,让李光耀对西方文化 “ 有一种情感上的亲近,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审美欣赏 ”[29]120。对于快速实现新加坡的工业化,他曾说: “ 没有哪个国家愿意奉送辛苦得来的技术秘密……电子计算技术、电子学、宇宙火箭和太空通讯的差距不断在扩大,欧洲的西方国家对此感到很大的不安……在美国、英国和一般欧洲技术专家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情愿同欧洲集团分享技术时,他们却比较容易同那些类似欧洲的集团扩大合作。这说明为什么澳大利亚的工业得到了迅速的发展 ”[29]306。他认为: “ 我们作为一个依靠国际贸易的国家,只有加强学习英语,才有好日子过 ”[13]29。从李光耀的言论中不难看出,在当时的新加坡,坚守华文教育无益于新加坡的经济与贸易发展,只有淡化华文教育认同,接受英文教育,培育一种文化上的亲近,才能让欧美这些讲英文的发达国家能与新加坡产生共情并与其资本结盟,推动新加坡的工业化。而经济上的成功,人民生活富裕,亦可反哺华人对新加坡这一国家的忠诚与认可,事实上 “ 新加坡现代化的成功证明了新加坡危机生存认同的有效性 ”[26]51。

根据1970年的一项调查,以四项指标衡量新加坡各族的 “ 国家认同感 ” :(1)自认为新加坡人;(2)对国家的象征表现敬爱——积极的情操;(3)离开马来西亚而独立是合法的;(4)愿意为国牺牲。结果显示:有67%的受访华人对国家表示认同,马来人占70%,印度人占62%。[20]58。可见在华文教育颓势背景下,新加坡华人对新加坡国家的感情认同与认可已然建立,一种以新的文化超越多数族群语言文化的认同政策获得了一定程度上的成功。

四、结语

新加坡是中国之外唯一以华人为主的多民族国家,华人占全国总人口的75%。对于新加坡华人来说,华文教育是新加坡早期华人移民对母国的精神寄托,它也是其对于传承中华文化的一种 “ 文化自信 ” 。华人社会将华文教育视为传承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途径,每当华文教育遭受不公正待遇或遭受当局打压时,便有人站出为之发声,誓立捍卫,为此他们不吝奔波游走,希望政府能够重视并出力保护。但其后,尽管官方允诺给予 “ 自主选择 ” 权,但华人族群认同与教育认同形成了悖论关系,越来越多的华人家长将其子女送往英校而非华校。究其所以然,是华文教育认同淡化的结果,这是多重原因造成的。首先,政府为推进各族裔融合,构建国民对新加坡的国家认同,大力推崇英语为新加坡各族裔共同语,英语成为各族 “ 上课必学 ” “ 升学必考 ” 之项目,商业与金融等私人机构,无论是买卖契约,账目结算、报告通告、来往函件也用英文,一般民众要和政府打交道,也非用英语不可,华人自是对英文格外重视。其次,华人父母都有一颗 “ 望子成龙 ” “ 望女成凤 ” 的爱子之心,英校生在毕业后往往能取得更好的升学、就业机会,收获更高的薪资与社会地位。此外,新加坡各届政府一直煞费苦心扶掖英校,英校的师资力量与学费优势往往非华校所能及,父母自然乐意将子女送往英校接受教育。再次,独立后的新加坡,走的是大力发展高新科技产业与外向型经济的路子,英语水平的高低是吸收外国先进科学技术与资本的关键;最后,在地缘政治与冷战的国际背景之下,新加坡为了与周边各马来民族国家和平交往相处,只得不断削弱华人的 “ 华族意识 ” ,培育华人的 “ 新加坡认同 ” ,以实现新加坡的新加坡化,避免新加坡的中国化。

注释:

①新加坡传统的华文教育指的是华人创办的以华文为教学媒介语为各科目授课的学校。殖民地时期殖民政府大多称其为华人方言学校(Chinese vernacular school)。华文教育的发展一直到1987年新加坡全国学校统一源流才停止。虽然之前华人建立的华校如南洋小学、南洋女子中学、华侨中学、中正中学等,仍以 “ 华文特选学校 ” 予以保留,但只招收修读华文和英文都为第一语文的精英学生(小学离校考试最好的8%学生),并且这些华校后来的发展趋势还是转向以英语为主,在招生和教学中也逐渐降低对华文的要求。

②认同:认同(identity)一词源于拉丁文idem,意为相同的(the same)。该词广泛存在于哲学、心理学和社会学等诸多科学领域。在不同的领域中认同的内涵也有所不同。根据学者白苏婷、秦龙、杨兰在《认同概念的多学科释义与科际整合》中的观点(《学术界》2014年第198期80-90页) “ 哲学中的认同,是对差异之上的同一性的辨证思考,是对事物自身、事物与其他事物之间差异性的同一性确认;心理学领域中的认同是自我对自身同一性、与他人同一性的主观肯定态度;与心理学从个体的情感、态度、意识等心理机制的角度研究个体如何形成认同不同,社会学是从身份这一社会内容的角度研究个体的认同对社会关系的影响和意义 ” ,本文所涉及的认同主要采纳心理学的认同释义,即个体对某一事物或观念的认可与肯定。所谓 “ 华文教育认同 ” 具体包括:在认知状态上对华文教育的了解熟悉程度,在情感态度上对华文教育是否满意、是否喜欢等主观感受;行为意向则考虑能否在生活中主动选择接受华文教育、能否主动维护华文教育等。所谓 “ 国家认同 ” ,就是指个人与国家之间,发生了情感上的结合,在心理上认为个人(自我)是国家的一部分,个人在行为上,愿意为国家的利益而努力、愿意为国家作出牺牲等。

③国内外学者大多以研究新加坡华文教育政策为主。郭振羽著的《新加坡的语言与社会》(正中书局,1985年版),分析了新加坡华文教育政策出台及其发展;吴元华著的《务实的决策——新加坡政府华语文政策研究》(当代世界出版社,2008年版),从人民行动党对华文教育的态度出发,论述了新加坡华语文的政治价值、双语教育的成效等;阮岳湘著的《理想国民:新加坡华人认同建构》(九州出版社,2017年版),围绕华人的族群、华文认同培养、新加坡华族的提出与践行展开,论述了新加坡华人认同由 “ 中国化 ” 转向 “ 新加坡化 ” 的过程。学者们在研究新加坡华文教育时对新加坡的国家认同已有所提及,但在教育认同的专门研究还相对较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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