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与历史的关系嬗变
2021-01-31章朋
章朋
(惠州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广东惠州516007)
20世纪中后期,史学领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书写困境,文学和历史的关系也遭遇了根本的变革,其原因主要来自:一方面是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兴起对传统史学观念的解构,尤其人文社会科学界中的 “ 语言学转向 ” 质疑了语言作为历史书写基本工具的合法性;另一方面是二次世界大战纳粹大屠杀及其所造成的某种意义上的文化断裂产生的剧烈影响,它跨越了单一的历史学科讨论的范畴,涉及文学、精神分析、哲学、社会学、政治学、伦理学等诸多领域,历史的书写也不仅关涉对历史事件的忠实记录或再现,更关乎人类社会的伦理道德和对现代文明与理性的反思;大屠杀这一极端事件以及20世纪50-60年代社会文化语境的复杂变化对传统史学书写范式构成了严重的挑战。但历史又必然要通过语言或文本化才能进入人们的视野,既然语言符号本身具有能动性和不透明性,传统的语言工具论遭到质疑,这意味着历史书写过程中对语言的使用或与文学性的关联很可能扭曲人们对历史的理解和认知,从而削弱历史学的科学性;加之大屠杀等极端事件对传统书写范式的挑战,历史学研究陷入一种难以充分再现历史的表征困境之中;语言能否像曾经那样真实地书写历史,文学在历史书写中所承担的作用、意义及其合法性在哪里,历史与文学的关系究竟如何,在此后的历史学与文学研究中成了一个重要问题。本文拟从历时角度梳理二者自古希腊以来的关系形态及其演变,以为后续深入研究奠定基础工作。
一、古典时期:历史学中的文学
“ 历史 ” 一直以来是个含义丰富且具有不确定性的词语,它可以指过去发生的事情,也可以指对过去发生事情的探究或人类的生产所创造的实践活动;它可以是个时间的概念,也可以是个关于现实或实在的概念。无论历史有多少争议,其含义有两个基本维度,黑格尔说得很明白, “ 历史这个名词有这么一种双重意义:它一方面指事迹与事象本身,另一方面又指那些通过想象为了想象而写出来的东西[1]109” 。即历史一方面指过去发生的真实事件,一方面也指对过去事件的记录、描述和探究;前者被历史学家们称为 “ 历史实在 ” ,后者被称为 “ 历史再现或描述 ” 。历史学家始终以二者的统一和完美符合为追求,在历史学发展成熟的19世纪,实证主义所追求的绝对科学就是要求历史的描述与历史实在完全吻合,这是所有历史学家努力的目标,体现了其将历史学与文学、修辞学等其他文类区别开的一种追求自身存在合法性的学科意识。但实际上,历史学与文学、修辞学等其他学科的关系始终暧昧不清,且最初都包容在神话、故事、史诗和传说之中。文学特征在此后的历史学发展中也始终如影随形,纵相交错,时而重合,时而疏离。
正如库斯马·高亨(Kuisma Korhonen)说: “ 最初没有文学和历史的区分:只有故事和关于过去传说的神话叙事。赞美先人——包括现实中的人和神,是讲故事人的职责,现在和过去是紧密地连在一起的 ”[2]1。在神话时代,史诗、故事、传说和历史是以同样的形态呈现的,它们为文学提供了材料形式,也是历史的胚胎。古希腊神话和英雄传说中反映了大量社会生活,为后人了解希腊历史提供了一定的资料,比如在《荷马史诗》中,描写了古希腊联军对特洛伊的战争事件,包括当时的军事制度、铸造技术等历史事实。稍后的诗人赫西俄德《工作与时日》中则包含了大量希腊神话、农业技术、天文学和计时方面的文献。后来的 “ 史学之父 ” 希罗多德创立了区别于史诗和神话的历史学,其《历史》记录了希腊波斯数十年的战争史。但是希罗多德的历史书写脱胎于史诗和神话,与后世严格的历史记录和研究有很大不同,他注重人们生活中较为感兴趣的事,如民族宗教和文化,甚至很多时候迷失在奇闻轶事的探究之中,其书写风格也是散文式的描述,还引用了大量文学、诗歌,如散文纪事家赫克泰阿斯的作品,作为历史资料的来源或叙述的佐证。希罗多德在很多方面,无论在体裁形式上,还是叙事方式的诗化色彩上都模仿了荷马,因此其作品文学色彩浓厚;又因他预设历史是要通过演说给听众的,在历史中加入了大量修辞学成分,这一传统在后来的历史书写中得到延续,历史也在很大程度上因之被归入修辞艺术的行列。希罗多德同时代的修昔底德与希罗多德一起共同开创了西方史学的传统,但他们对历史的态度截然不同,修昔底德撰史的标准是依赖目击者证词或者说是人们亲眼看到或亲历过的事, “ 希罗多德把全部的可知世界和传统当作他叙述的主题,而修昔底德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则满足于他自己那一代人和希腊战争的直接经验[3]52” 。可见修昔底德更注重对历史实在的如实再现,语言表达简洁凝练、严谨求精,意味着历史学慢慢成长起来的独立意识。希罗多德和修昔底德开创的两种传统——一种偏向叙述的修辞学,一种偏向客观实证——在后世并行不悖,但并非始终保持平衡一致,而是在特定阶段表现出一种先后或主从的关系。在此后的史学发展中,史学一方面迈向了追求科学客观性的道路,一方面历史描述中的文学和修辞成分则如影随形,某些时候甚至对历史事实造成压倒性优势。如在修昔底德去世之后,大约在公元前4世纪,古希腊史学出现了 “ 修辞学派 ” ,埃福罗斯和特奥波姆波斯等人的史学著作大多以文辞生动华丽取胜,往往置事实于不顾,几乎接近后世的历史小说。
到罗马时代,历史学家们又逐渐强化了历史与其他艺术门类如修辞和悲喜剧等的区别,昆体良就将叙述进行了区分,认为主要有三种形式:虚构,如悲剧和诗歌表现的那样;写实,它不是真实而貌似真实,如戏剧表现的那样;以及历史的叙述,它是对实际事实的阐释。昆体良虽不排斥历史中传说的成分,但要求史学著述的力量和它要表达的真理成正比。罗马史学家对这两种传统谙熟于心,且已形成基本的著史原则,只是在二者兼顾的史学实践中仍然存在某一偏向,或重事实,或重修辞。生活在公元前59年到公元17年间的史学家提图斯·李维的《自建成以来》,更多地保留了希罗多德的风格,文辞美妙,形象生动;他的后继者塔西佗则又更多地保留了修昔底德的传统,塔西佗言约事丰,以客观真实著称。虽然 “ 修辞艺术 ” 始终与历史著作相伴,并成为其重要组成部分,这种客观仍是相对的。唐纳德·R·凯利写道: “ 不管这些作家宣称自己如何以真实为目标,他们中没有一个做到现代意义上的‘客观’;他们都迫切地颂扬那些使罗马变得伟大的道德品质,都急于谴责威胁到罗马永恒事业的衰落;这样,他们都以自己的方式评判事物,即使是塔西佗,其‘言简意深’的推论只不过给人错觉:仿佛他的叙事是简明、克制的 ”[3]115。值得肯定的是,在文学作品和历史作品中记录或客观真实地描述历史事件的传统,已经得到延展,甚至中世纪神学背景下仍不乏体现。
二、从中世纪到十九世纪:走向科学时代
中世纪史学中较多地是编年史和年代纪,其突出特点是神学色彩浓厚,上帝在历史著作中占据着核心地位。因此中世纪史学绝非后来史学所要求的客观记录过去发生的事件,而要更为复杂,甚至富于神学哲学色彩。如奥古斯丁在《忏悔录》和《上帝之城》中表现出的历史哲学思想,这两部作品不能以学科分类的方式将其划为文学或历史、哲学著作,似乎也呼应了古老的希腊神话传统。此外不仅有各种世界年代纪的精确记述的历史著作如11世纪奥雷的艾克哈德的《世界史》,也有更接近神话且以韵文写成的《帝国年代纪》。更为显著的一部文学和史学著作是意大利商人、旅行家马可·波罗的《马可·波罗游记》,以文学游记的方式记录了当时中国社会的历史见闻,包括中国及周边地区国家的地理环境、社会风俗、文化科学、商业贸易等情况,其所途径的国家和路线构成了一部典型的交通史。
文艺复兴时期的史学更多地突出了人文主义色彩,首先是将人置于了上帝曾经所处的崇高地位,而对人的重视和古典文化的复兴则突出了史学著作中的主观色彩, “ 文艺复兴之父 ” 彼得拉克兼诗人与历史学家于一身,其《名人传》以人物传记的形式呈现了一部恢宏的罗马史。这一时期在意大利传记写作盛行,作者除彼得拉克外还包括薄伽丘、布鲁尼、萨沃纳罗拉、法奇奥、科尔提斯、马基雅维利、瓦萨里等等,他们通常以传记文学的手法记录特定历史人物的生活时代和历史功绩,如瓦萨里(Giorgio Vasari)以丰富的文学才华撰写了《意大利艺苑名人录》,开创了艺术史的先河。这些传记著作以实证主义的历史科学来看算不上严格的历史学著作,其中大量的文学和修辞因素导致历史事实严重失误和扭曲,但这似乎并不影响他们在史学研究中的先辈地位,依然为后人的史学研究提供了大量史料和信息。这表明在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传统中,文学、诗歌、修辞、历史构成了人文学科的重要部分,历史的撰写通常被视为一种历史或修辞艺术;文学和史学无法截然二分,尽管也有历史学家不断对历史的艺术性提出质疑和反对①,但尚无法将修辞从历史中彻底剔除,它们共同见证着文艺复兴人文主义传统对人性的张扬和礼赞。
到18世纪资本主义和自然科学大发展的时代,史学中的理性主义由于偏重历史学研究中的理性成分,产生了形而上学的唯心主义的历史哲学观,历史学家们从先验原则推导出一种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最初维科试图将语文学和哲学结合起来研究历史,总结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将历史视为从神的时代、英雄的时代到人的时代的不断进步。在启蒙运动和孔多塞、康德、赫尔德、黑格尔等人的推动下,历史哲学成为对后世影响深远的一门学科,其中对史学中理性成分的突出具有一定的科学倾向,但在具体的史学编纂中,远远超出了这一预设。比如历史哲学家们大多对社会文化非常热衷,历史学的范围在他们手中得到拓展,赫尔德认为人类的历史就是文化史,就是人类社会活动创造的历史,各民族国家在文化史中都有同等的贡献,此外他们不反对历史著作中涉及非理性因素,乃至文学修辞。以 “ 浪漫主义史学之父 ” 赫尔德为代表的反理性史学就主张在历史著作中用情感和想象等非理性因素去再现历史,针对理性主义的独断论也更注重对历史个体和多样性的理解;施莱格尔等以解释学方法来研究历史,突出历史解释的语言学模式;埃德蒙·伯克主张在历史著作中倾注大量情感以感染人;还有缪勒、麦考莱、卡莱尔、夏多布里昂、米什莱等一大批浪漫主义史学家,他们在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浪漫主义思潮中横跨并综合了文学、史学、哲学诸学科,对历史学范围的拓展在整个人类文化史上达到了一个高峰。这一时期的文学和史学同样达到了融合的顶点,以司各特为代表的历史小说将历史的真实和文学的虚构这一看似决然对立的方面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为重新理解历史和文学开创了新的传统。
19世纪是一个表面上存在彻底断裂的世纪。紧随自然科学精神而诞生的客观主义史学要求客观公正地 “ 如实直书 ” ,并发展了一套以搜集、辨别、考证史料为核心的研究方法体系,由于该方法的可操作性和对历史科学性的再确认,得到了广泛传播,并在兰克及其后形成声势浩大的 “ 兰克学派 ” ,他们在历史书写中以史料的客观性和精确性严格地排除了史学家的主观可能性。在实证主义史学传统中,史学与文学已经彻底分道扬镳。历史学的独立以一种高贵和自傲撇开了文学虚构和语言修辞,但文学却在司各特的传统中卑微地接续了与史学的亲密传统。19世纪的文学将过去的历史融入小说中,诞生了伟大的现实主义;詹姆逊说: “ 司各特的范式让位给了巴尔扎克,后者写的不是历史小说,而是关于当下的小说,但从根本上又是历史的 ”[4]264。文学的现实主义在巴尔扎克等作家那里达到了高峰,文学和历史,真实和虚构, “ 现在 ” 和 “ 过去 ” 高度融合在一起。这一旁支于19世纪始终在历史之外,一直到20世纪初,文学内部才出现逃避历史的倾向(形式主义思潮),从而文学和历史彻底成为对手。
20世纪初文学批评理论中的主流是俄国形式主义,此后又有结构主义和解构主义,在这股形式主义的理论思潮中,文学文本被化约为自我指涉的能指结构,它与历史无关,也无法指涉历史现实。对俄国形式主义理论家来说,文学研究是语言学的一部分,而非社会学、哲学、心理学、历史学的附庸。对语言规律和技巧的突出使文学成为脱离了社会历史语境的独立自足的客体。这种语言观在结构主义符号学的推动下,渗透到整个人文社会科学中,尤其是在历史学研究中,以往所谓的历史解释和客观实证主义精神在语言碎片中遭到质疑,后现代主义史学中的激进建构论认为历史是语言的建构,根本不存在外在于语言的客观实在,罗兰·巴特说: “ 历史的话语,不按内容只按结构来看,本质上是意识形态的产物,或更准确些说,是想象的产物,如果我们接受这样的观点的话,即:对言语所负之责,正是经由想象性的语言,才从纯语言实体转移到心理的或意识的实体上。正因如此,历史‘事实’这一概念在各个时代中似乎都是可疑的了 ”[5]59-60。在解构主义中,将这种观念发展到极致,德里达 “ 文本之外一无所有 ” 的观点甚至在整个时代都被误解、扭曲而广为传播②,因此,后现代时期历史学沦陷为一种完全是虚构和想象的文学书写。
三、漫长的二十世纪:历史学的危机与大融合
20世纪初,文学和史学的僵局持续了半个多世纪之后,各自学科开始面临一种自我封闭带来的学科危机。60年代的西方人文科学界发生的著名的语言学转向在文学和史学学科中的蔓延,逐渐消解文学和史学在世纪初所形成的冷战和对立,呈现出一股走向融合的趋势。在文学语言解构历史的同时,文学批评理论以及其他学科中传统的形式主义思潮极盛而衰,又出现了向历史的回归。麦克唐纳写道: “ 当前知识界最显著的一个趋势是美国人文社会科学的‘历史’转向 ”[6]1。包括了文学和法律理论中的 “ 新历史主义 ” ,哲学中历史的复苏,社会学中的历史转向等等。但这种对历史的回归远远超出了传统历史主义的范畴,而是吸收了语言学研究的成果,将文学批评自觉地纳入了自身的学科构成之中,并且史学研究的范围较之以往也有显著的拓宽,包括了口述史、印刷史、出版史、阅读史、服饰史、疯癫史……所有能够成为文学材料的史实或文献都能够成为历史研究的史料。史学研究展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开放性和跨学科性,从人类学、文学、语言学、符号学、精神分析学等学科中借用了大量分析概念,历史学在经历这一转向之后开始有了 “ 新文化史 ” 的称谓,与传统史学的不同在于新文化史的主要的任务 “ 不再是如何正确理解大师们的思想,而是要探究思想、仪式、知识、风格、作为话语是如何产生的,某些话语是如何取得霸权地位的,其作用于社会的功效如何,等等 ”[7]总序:8。比如在一系列关于日常生活的历史描述中,窥见宏大的政治军事史之外普通的日常生活经验,以及更加富有实践意义的现实世界。这一历史观在历史的研究和书写方面逐渐趋向于认同文学对现实的再现方式,在诸多层面与文学走向重合或保持了越来越多的一致性,历史在这个意义上更加贴近人们的生活经验,而不再是曾经冷冰冰的发生在遥远过去的事件。新文化史学家达恩顿认为 “ 最有创意的历史研究应该挖掘出事件背后我们的前人所经历和体验的人类的生存状况。这类研究有过不同的名字:心态史,社会思想史,历史人类学或文化史(这是我的偏好)。不管什么标签儿,目的是一个,即理解生活的意义:不是去徒劳地寻找对这一伟大的哲学之谜的终极答案,而是从前人的日常生活和思想观念中去探索和了解前人对此问题的回答 ”[8]导论:7。这一对历史学的评述,如果用来谈论文学,似乎也是十分妥当的。
20世纪80-90年代,英美等国出现了历史小说的盛行,历史领域中叙事史的复兴,使历史小说成为历史研究绕不过去的文类,很多历史学家开始关注历史小说,在1998年12月《美国历史评论》开设了一个 “ 历史与历史小说 ” 专栏,其中戴莫斯谈道: “ 一些读者,还有一些实践者发现了一种不断增长的趋势:即一种‘新叙事史’。不管叫什么名称,它与小说的联系似乎是明显的(对我来说),也是根本性的。而且从宏观方面来看,出现了两种趋势的汇合:小说家们喜欢上了历史小说,学者们则尝试写准小说牌的历史(semi-novelistic brand of history) ”[9]1528。因此,文学和历史已经不再是虚构与真实的区分问题,而是在不断交织、互渗、影响之中相互协作,共同致力于历史和现实的再现。
回溯从古希腊到20世纪文学和史学的发展历程可以看到,在漫长的文体分化过程中,原本包含了文学和历史的神话、故事传说,在处理 “ 历史实在 ” 方式的不同上被不断区分,历史由曾经的故事传说越来越实证化,狭隘化,具体为特定过去的事件,尤其是特定政治事件、战争事件等,最终从故事中分离出去,而文学也慢慢独立起来成了与历史不同的再现现实的文体,其中真实和虚构被认为是各自的核心特征。19世纪是科学的世纪,史学不断强化自身学科的合法性,对文学或修辞的排斥表明历史学在其发作过程中逐渐出现历史 “ 实在 ” 和历史 “ 描述 ” 之间的进一步分裂。同时历史学也尚未产生对自身存在合法性的自反性意识,始终认为语言是记录历史的一种透明中介。直到20世纪50-60年代,文学和史学研究又再次出现趋同现象,在文学理论界,形式主义对历史的排斥也遭遇了新的阻力,开始转向历史,并成为此后文学研究的一个主要趋势, “ 文学理论就其范围而言是一种有关话语的论述,它必然要对历史话语进行分析,因此,文学理论既是文学的理论也是历史的理论。用海登·怀特的话来说就是‘现代文学理论必然是一种历史的理论、历史意识的理论、历史话语的理论、历史写作的理论’[10]12” 。萨义德等理论家也着力打破文学研究中的文本封闭性,引入 “ 情境 ” “ 境况 ” “ 现世性 ” 等观念重新建立文本与历史、社会、文化以及文本与世界、批评家之间的联系,认为 “ 文本是现世性的,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事件,而且即便是在文本似乎否认这一点时,仍然是它们在其中被发现并得到释义的社会世态、人类生活和历史各阶段(moments)的一部分 ”[11]7。这些均表明文学和史学绝不可能做到彻底决裂。如果说史学在成长过程中一直试图将自身与文学区别开来,并在史学发展史中做到了绝对的客观性和科学性而成为主流,这种缺乏自省意识的史学观念显然是一厢情愿的;因为文学在史学发展史中始终充当着隐而不显的角色伴随着史学发展的整个过程,二者并行不悖,时而远离、分裂,时而交叉、融合,而这种大融合在20世纪80年代以后表现得越来越明显。
四、结语
文学和历史在跨学科融合中相互借鉴,不可分割,在再现现实和历史实在方面具有根本的一致性。 “ 文学与历史学曾经同样是‘文坛’的组成部分,这两个领域当中的著者都是通过模仿性的语言来展现世界的。一位诗人可以声称自己能像历史学家那样有力地把握现实……文学作为一种手法,也融入了历史学当中,成为历史学的一种手法[12]5” 。史学研究中对文学手法的认可和借用,在一定程度上使历史再现的危机问题得到了缓解;语言成为表达世界的本体,而不单单是僵死的工具,它参与了历史的构成甚至成为历史本身;如果说语言通过对现实的模仿再现从而使自身成为了现实的影子,那么 “ 影子也是现实的一部分,没有人会想要一个没有影子的现实,因为这将不是一个‘现实’世界 ”[13]15。经过后现代史学研究的各种论争,史学家们重新接受了历史书写的语言工具及书写本身的诗性内涵,并认可将语言的不透明性和文学性作为一种共识带入进再现、重构历史的现场,文学也因其修辞性与述行功能成为彰显历史伦理的重要途径。由此可见,在学科区分的共识中文学与历史还将继续推进二者的深入融合与互动,共同致力于人类文化历史的书写工作。
注释:
①如德意志医学家、神学家、哲学家内特谢姆的亨利·科内利戊斯·阿格里帕的《艺术和科学的空虚》中对人文学者进行了逐一评论,对历史艺术采取了怀疑论态度。荷兰神学家福西厄斯对历史和艺术作了区分,有认为历史是一门艺术而不是科学。而培根则认为历史包括艺术和科学。(详情参见唐纳德·R·凯利《多面的历史:从希罗多德到赫尔德的历史探询》第八章,陈恒,宋立宏译,北京三联书店,2003年)
②一般都认为德里达倡导的是 “ 文本之外一无所有 ” 的解构主义,实际上误解了德里达,德里达这一观点只是一种解构的策略,因此反击道:并非文本与指涉物无关,反而 “ 拥抱且并不排斥外部世界、现实和历史。 ” (Jacques Derrida.Limited Inc[M].Samuel Webber and Jeffery Mehlman trans.,Evanston,IL: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1988:1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