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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的诱惑与读的魅力*
——中国戏曲史研究专家黄仕忠教授的“书文化情结”述论

2021-01-31蔡思明

山东图书馆学刊 2021年1期
关键词:所藏情结书籍

蔡思明

(中山大学资讯管理学院,广东广州 510006)

中山大学黄仕忠教授,1960年11月出生于浙江诸暨,1985年师从杭州大学中文系徐朔方教授获硕士学位,1989年6月师从中山大学王季思、黄天骥教授获博士学位,现为中山大学中国古文献研究所所长,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戏曲研究与整理。回顾黄仕忠一路走来的成长、求学、从业经历,不难看出书籍在其人生中占据着重要位置,与其有着须臾不可分离的联系。本文试图从黄仕忠所出版和发表的著述出发,梳理其个人成长和阅读史,从而探析其“书文化情结”。

实际上,探讨当代个体的“书文化情结”,是了解社会精神文明进步和当代阅读文化发展的重要切入点。“书文化情结”由“书文化”和“情结”两词构成。“情结”在《当代汉语词典》中被解释为“心中的感情纠葛;埋藏在心底的某种感情”[1]。“书文化情结”从字面上可以理解为深埋心中的对于书籍文化的独特情感。

在更深的层次上,“书文化”在我国有着悠久的人文历史传统,其所包含的是以书籍为中心而串联起来的在书籍印刷、出版、流通、传播、收藏、管理等各个环节中积淀下来的历史人文传统,其中所蕴含的文化深意更是引发诸多学者专门著书撰文以进行阐述。我国图书馆学家谢灼华先生认为“图书是一种社会现象,因此,它的出现就具有强烈的社会意义。图书,又是一种文化的记录,同样,它具有强烈的文化内涵,又因其流传、交流、阅读、保存上的文化行动,所以,图书是一种文化,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2]。中山大学程焕文教授将图书的文化意义阐述为四个方面:图书是人类文化的物质载体和具象;图书是人类社会与文化进步的阶梯;图书是维系社会发展和进行社会变革的工具;图书是人类社会的高级消费产品[3]。南京大学徐雁教授则进一步将“书文化情结”的内涵诠释为“由古代藏书家们所构建的敬惜字纸、追求知识、崇尚文雅”的一种情意[4]。蕴含着古典人文情意的“书文化情结”在当代社会进一步被发扬和继承,集中体现在当代学人群体的学术活动和研究著述上。

1 求学成长:埋下书籍的种子

黄仕忠,1960年11月出生于浙江诸暨一个叫钱家山下的小村子里。自儿时起,书籍便对其产生了巨大的诱惑,这不仅得益于小时候在家中建立的读书情意,更得益于其求学过程中,不断获得良师的启迪、鼓励和影响。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中国乡村,书籍资源极度匮乏。黄仕忠只能反反复复阅读家中残缺不全的《说岳》《今古奇观》《水浒》《三国演义》等白话小说。家里留存下来的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的老教科书、“大跃进”时事手册、语法书、成语词典等在闲极无聊下也成为了其阅读的对象。这样的阅读虽然被动且无目的,但对几种中国古典文学作品的阅读,为其积累了大量的古代文学知识。

因得书不易,一旦家中有了新的书籍,黄仕忠姐弟四人常常争相着一起阅读,而他因抢占不到有利的阅读位置,常常只能趴在哥哥姐姐对面,却由此而练成了“倒读”的绝技。在亲友家中,他首要的兴趣就是找书看,以至于“只要有书,独坐一隅,就不在乎招待是否热情,饭菜是否丰盛”[5],直至养成如有几天摸不到书本看看,竟然“像失落了魂灵似的,无精打采,寝食难安”[6]。这种对书本着了魔似的读书情意,在儿时饥不择食的知识积累中,导引他在学业的道路上不断进取。

早期求学道路上,数位良师的引导,更进一步激发了黄仕忠对文学的热爱。他曾撰文回忆其初中语文老师郭恒松,“他说文章要写得朴实、准确、简洁才好。这个话我记得牢牢的。从此一概排除漂亮浮华的字句,只走朴实一路,力求准确”[7]。还有在高考补习班上教语文的梅村夫老师,“声音很低,讲解课文,其实如同呓语,不知所云;但当他离开课文而作抒发时,却是神采飞扬,抑扬顿挫的语调,仿佛帮我们推开了一扇深扃的门户,让我深深感受到语言文字的魅力”[8]。这是黄仕忠最早关于写作的训练,郭恒松老师的指点让其悟出文章需摒弃浮华、务求朴实的道理,梅老师的教导则使其喜欢上了写文章,埋下了进入中文系的种子。

2 问学良师:踏上中国戏曲史研究之路

1978年,黄仕忠考取杭州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后,在杭州大学师从徐朔方教授(1923—2007年)继续攻读硕士学位。获得硕士学位后,南下广州师从中山大学中文系王季思(1906-1996年)、黄天骥教授继续研学中国古代戏曲,于1989年6月获得文学博士学位。这两个阶段的求学历程,使他得以求学于三位中国古代戏曲研究的名家,不仅指引其走上了学术研究之路,更助他增添了学术的阅历,获得了人生的智慧。

在杭州大学师从徐朔方教授攻读中国戏曲史方向的硕士学位期间,黄仕忠在有关《琵琶记》的研究中,逐渐产生了与导师相左的见解,这令身边的师友一度为其忧虑,孰料徐先生不以为意,且予以鼓励,从而激发了其在此专题上进行更为深入的探究,并以《〈琵琶记〉新论》为题写成硕士学位论文。十年后,黄仕忠更完成一部《〈琵琶记〉研究》专著,1996年由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对此,其感怀道:徐先生在学术上的“求真”态度,“让我坚信‘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是可行的,一切以学术为本位,应当是学者所坚守的,这对我后来的学术道路,有很大的影响”[9],“一个学者应该以求真为务,只要所据者为真,且不管有无人认同,有用抑无用,都应该坚持”[10]。

结束在杭大的硕士研究生学业以后,黄仕忠到中山大学中文系继续攻读博士学位,师从王季思和黄天骥教授。王季思先生关于“名与实”“锐气与成熟”“思想与教条”及“专精与博学”的教诲,让他默识于心,终身不忘。

回顾三位良师的教导,黄仕忠心怀感恩,他回忆道:“我很幸运地受到几位名师的指导与影响。这种影响不仅是专业知识和基础训练方面,还在于思想层面。徐朔方先生让我明白了学术研究的意义与价值,让我感悟到学术的目标应是求真。王季思先生让我懂得在更广阔的视野和胸怀下思考问题、面对社会人生。他们的言传与身教,还让我能够感受并承接民国以来学术的脉络,明白何为真正的学问,并且让我在九十年代学术最困难的时候,也从未失去对学术的兴趣与信心”[11]。

由此,黄仕忠在专业阅读上不断精进,为古代戏曲史研究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进入大学后,学校的书籍资源大为丰富,使得读书不再向儿时那般无从选择。初入杭州大学中文系,黄仕忠领到了系里分配的课外阅读书籍,乃汪辟疆先生(1887—1966)编选的《唐人小说》。其自言“因此开读唐人小说,然后是宋元话本,再到明清小说,后来决定考古代文学研究生,这可能是最初的机缘”[12]。这一段最初的书缘,也为其日后的中国戏曲史研究埋下了种子。

在大学里,黄仕忠成为了校图书馆的常客,并且掌握了“广种薄收”的借书技巧,即事先准备好多张索书单,期待着能高效率从图书馆借出更多的书。在读研究生后,则自己开始攒钱购置一些必备的书籍。每天埋首于书堆,其自然对书有着难以言状的感情。在《书的诱惑》文末,他甚至将书比作恋人,“每天醒来是书,睡倒是书,聊天闲谈还是书,我搞不清楚是书缠住了我,还是我离不了书”[13]。

在研学的道路上,黄仕忠逐渐领悟到书籍的诱惑中,还有更迷人的所在,那就是探究学问的乐趣和由此带来的学识获得感,如能在文献资料的深阅读中,拨开尘封的迷雾,接近历史的真相,那更有学术上的成就感了。从其围绕清代著名女词人顾太清展开的系列研究便可知一二。

首先,他从署名为“云槎外史撰”的《桃园记传奇》而起,考证得知,“云槎外史”乃是顾太清之名号,从而对其生平加以考述,继而引出太清与龚定庵的一段“丁香花案”,接着又发现太清女婿车王所藏戏曲文献的巨大价值,从而有了《顾太清与龚定庵交往时间考》《车王府藏曲本考》等系列研究。而从《琵琶记》研究入手,开拓出去,则是一片中国戏曲史研究的新天地。正是怀抱这种乐趣,黄仕忠才能数十年如一日地甘坐在“冷板凳”上,用功于故纸堆里,并收获了丰硕的学术成果。

3 传道授业:但从文献筑根基

黄仕忠先后问学于徐朔方、王季思等先生,从热爱阅读和写作而进入到专业的学术研究中。在诸位先生门下问学的经历,不仅使其学术之路不断精进,更再现了前辈学者对后学的教育方式。

获得文学博士学位后,黄仕忠留校做了教师,在对学生和弟子的教导上,他继承并发扬了两位先生严谨求实的治学精神以及传道授业的教育品质,他说:“我的期待,只是让我的学生,首先成为一个合格的学者,然后再论其他”[14]。他认为,要达到“合格”的标准,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学问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需要老老实实地去做而已,只是需要用心去体悟、全身心去爱而已”[15]。

在答复一位学者对做资料校笺时间跨度长难以出成果而产生焦虑感时,他强调了文献学从资料搜集再到针对某个问题展开研究的一般流程,告诫说,“搜集资料则是一切学问的第一步。若是如此做了,你又如何会三五年只搜集了资料却没有成果呢?”[16]这些看似简单直白的话语,道出了个中真谛,可为救治浮躁之良药。

在学生即将开始国外访学之旅时,他鼓励学生面对中外文化差异要“迎风而上”,从“访”和“学”的角度去充实这段经历,提醒学生要善于突破既定思维的限制,“如果一切皆在既定的范围内,既定的理论指导下,在前人一览无余的地方,说来说去不过是那些内容,便难以有新意。所以,必须对这些现象从新的角度去提问,必须有超出原定框架的东西,才可能问出真正的问题”[17]。

4 学术研究:十年成得事一桩

黄仕忠自杭州大学中文系起,开始接触古代文学,在徐朔方先生的指导下,经过系统的学术方法训练后,开始研读《琵琶记》,自此开始了中国古代戏曲的研究工作。

就如同他后来教育学生所言,他自己所开展的研究工作大多时间周期在十年以上,因而他为所编之《日本所藏中国戏曲文献研究》撰写的后记题为《十年成得事一桩》,并且说几乎他所做的每一个课题,都是在十年以上,由此可见他在遍地“浮躁”的境遇中,有自己的坚守。

在博士毕业后,黄仕忠经历了一段较长时间的自我学术转型之路,他走访日本各大学图书馆和公共藏书机构,搜集日本所藏之中国戏曲文献,他自述道:“1997-2007年,这十年间,我很少发表文章。但这十年‘停顿期’,通过对文献的寻访、比勘、校理,辅以思考、探索与积累,让我完成了自我的学术转型,得以在更宽广的视野下来规划学术,用较长的时段来耐心展开,走出一条适合自己的学术之路”[18]。

2006年12月,黄仕忠、金文秀、乔秀岩所编之《日本所藏中国稀见戏曲文献丛刊》第一辑(共18册),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这是作者于海外访书所完成的第一部影印集。在其随笔文集《书的诱惑》之《访书记》一辑中,有多篇文章记录了其在东京各地访书的经历,如《影书记》《东京第一日》《东京淘书记》《东京一周》《访长田夏树先生藏书偶记》等篇章,均是为编印《日本所藏中国稀见戏曲文献丛刊》一书而奔波的记录,其间所遇种种柳暗之惊、花明之喜,让人真切地了解为事之不易。

《日本所藏稀见中国戏曲文献丛刊》第二辑直至2016年才得出版,前后两辑囊括了日本所藏中国戏曲文献之精华,对于海外所藏中国珍稀文献的发现和整理以及中国戏曲史研究都有着重要意义。黄仕忠在日本所开展的多次戏曲文献访求活动,得到了诸多日本学者的支持。日本横滨大学名誉教授、原中国学会会长波多野太郎(1912-2003)认为其访书计划,“堪与1930年代孙楷第氏《日本东京所见小说书目》相提并论”[19]。

除此之外,黄仕忠所完成的其他大型古籍整理项目还有《子弟书全集》(全10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版)、《清车王府藏戏曲全编》(全20册,广东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双红堂文库藏稀见中国钞本曲本汇刊》(全32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明清孤本稀见戏曲汇刊》(全2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日本关西大学长泽规矩也文库藏稀见中国戏曲俗曲汇刊》(全14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等。

而其自身还陆续出版了《琵琶记研究》(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10月版)、《中国戏曲史研究》(中山大学出版社1997年11月版)、《婚变、道德与文学——负心婚变母题研究》(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7月版)、《戏曲文献研究丛稿》(台北“国家”出版社2006年6月版)、《日本所藏中国戏曲文献研究》(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年4月版)等多部学术专著,并主持创建有《戏曲与俗文学研究》集刊。2020年1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其随笔新著《书的诱惑》,全书六编,依次为《上学记》《访书记》《品书集》《论学集》《怀人集》及《序跋集》,共26万字,是其“书文化情结”的集中体现。

5 结语

“学问本是冷门事,但从文献筑根基”[20],这是2020年4月12日《南方都市报》专访黄仕忠教授时所用的题目。这既是黄先生从徐朔方、王季思、黄天骥等先生所习得的治学之道,也是其多年来钻研中国戏曲史学的经验总结。可见以书籍为核心的文献学,真是有大诱惑甚至大魔力的,而其关键则是“知书善用”。“古籍并非死去的故纸,而是有灵之物,只是需要人们用心灵去触碰,用文史之学识去还原,在与历史进程的关联之中,寻找到鲜活的一幕”[21]。正是怀抱着这样的书文化情结,黄仕忠在访书、品书、著书中怡然自得,堪称是当代学者中勤奋读书、善于用书和严谨著书的典范人物之一,应该获得后学的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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