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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他者”:西方旅行文学的中国形象

2021-01-28江利华胡爱民

社会科学家 2021年8期
关键词:他者旅行

江利华,胡爱民

(桂林旅游学院 外国语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6)

在21世纪世界经济日益全球化和跨文化交流快速发展的时代背景下,不同国别和地区之间的相互认同和形象认知成为全球政治文化对话的一个关键链条。“建立新时代新型的中欧关系,关键是首先要建立彼此正确的认知。”2021年7月10日,习近平主席在同欧盟国家领导人进行视频会议时提出了建立新型中欧关系的若干建议和举措,其中“建立彼此正确的认知”成为先决条件和发展基础。文章以《马可·波罗游记》《西行漫记》等13世纪到20世纪上半叶历时700多年间的7部西方旅行文学代表作品为研究对象,以萨义德东方主义理论为研究范式,运用文本分析、比较研究等方法,梳理解读不同历史时期的西方旅行文学中国形象的建构路径和动态变化,希望能为研究当今西方的中国形象、促进中西方文明文化交流提供学术参考和历史借鉴。

一、研究综述

西方的中国形象研究属于跨文化形象学领域。7个多世纪以来,中国形象参与构筑了不同历史阶段和发展历程的西方现代文明观念,其本身蕴藏着的巨大“软实力”对西方文明的知识体系、意识形态、社会制度等方面产生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不同历史时期的西方旅行作家们在文化接触和思想碰撞中书写中国,其中国知识大多源于直接而自身的文化体验和感受,但其作品对中国形象的阐述不仅仅代表作者的个人观点,还反映一个时代西方社会的集体意识[1]。如法国学者米丽耶·德特利在《19世纪西方文学中的中国形象》一文中指出:19世纪以来,欧洲人用“野蛮”“非人道”“兽性”等形容词对中国人进行集体描述,“停滞、专制、野蛮”成为近代史上西方中国形象的套话,体现了东方主义意识形态和殖民理论话语权利。当代美国著名汉学家史景迁(Jonathan D.Spence)的《大汗之国:西方眼中的中国》从历时的角度综观了西方人如何想象中国的历史历程,从蒙元时期的鲁伯克修士、马可·波罗,一直到当代的尼克松、基辛格,不但写来华西方人士所记的中国经历,也写没来过中国的文人作家如何想象中国,影响了西方一般民众的中国印象。总体上,西方在这方面的研究大多从本国文学和文化背景入手,从形象学、女性主义、殖民政治、历史话语的角度切入,并不断向其他研究领域拓展[2]。

西方构筑中国形象的具体文本始于旅行文学,其历史演变经历了三个主要阶段:文艺复兴早期西方关于中国财富的传说、启蒙运动之后关于中国专制与停滞的论述、帝国主义时代以来关于中国的国民性的各种描述[3]。一些学者关注了西方建构古代中国形象的研究路径、现实意义及其产生的历史文化语境[4],也有学者研究了17-18世纪欧洲启蒙时期的中国形象,认为这一时期是西方的中国形象由盛转衰、由好变坏的一个分水岭[5]。19世纪是一个中西文化激烈碰撞下的跨文化旅行文学具有历史性时代内涵的时期,西方的中国形象的主基调是“原始、落后、野蛮”,但研究者发现这一时期许多西方旅行文学作品改变了中世纪和启蒙时期乌托邦和意识形态非此即彼、二元对立的写作观点,中国形象在可爱与可憎、可敬与可怕正反两面之间交替出现,反映了作者在阐述中国形象时亦敌亦友、矛盾复杂的双重心态[6]。20世纪是一个国际国内形势发生重大变化的时代,特别是上半叶的两次世界大战改变了全球格局,给人类社会造成了重大而深刻的影响。随着中国国门的打开,西方人士纷至沓来:商人追逐利益,外交官图谋政治,传教士收获灵魂。虽然目的不尽相同,但是由于中国在“一战”中的战胜国身份和“二战”反法西斯战争中的重要地位和杰出贡献,这一时期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出现了自18世纪启蒙运动以来的又一波“中国潮”,引导了20世纪上半叶西方的中国形象朝着积极、正面、健康、理想化的方向发展[7]。

目前国内外对西方中国形象的研究角度大都从政治、历史、宗教、比较文学、跨文化形象学等领域入手,时代背景主要集中在欧洲的中世纪、启蒙时期和中国的晚清民国时期三个阶段,研究对象多集中于“傅满洲博士”“陈查理侦探”系列小说和据此改编的好莱坞电影、赛珍珠《大地》三部曲为代表的纯西方文学作品以及《时代周刊》等旧的新闻媒体和以网络为代表的新时代媒体,而以旅行文学作品为文本研究西方中国形象的成果数量并不多,且现有的研究缺乏一定的深度和系统性。

二、“他者的凝视”:西方旅行文学的中国形象

(一)中世纪西方旅行文学的中国形象

中世纪的欧洲贫困混乱、王权衰微、宗教势力强盛,而东方民族——中国则物产富饶、社会有序、王权强大,两者在政治、经济、文化、宗教等诸多方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对比产生的差别不仅让欧洲人感受到了强大的物质诱惑,还产生了一种强大的精神诉求:西方世界体验到了自身的缺憾、压抑和不满,同时也表达了渴望自我改造、自我超越的动力和希望。在宗教热情和商业冒险精神的感召下,13世纪意大利著名的旅行家、商人马可·波罗和以鄂多立克为代表的欧洲商人、传教士和冒险家纷纷踏上了远赴中国的旅途。他们的旅行见闻、想象和描述共同构建了一个中世纪晚期西方视野中传奇式的中国形象,开启了之后近5个世纪欧洲人对“中国神话”的幻想之门。

《马可·波罗游记》一书主要记述了马可·波罗在中国的旅行经历,以及途径西亚、中亚和东南亚等一些国家和地区的情况。《马可·波罗游记》第一次较全面地向欧洲人介绍了当时东方最富有的国家——中国的物质与精神文明,将中国描绘为“流奶和蜜之地”,一个财富与权力的世俗天堂。书中关于中国各地的见闻包括元初的政事、战争、风俗等,以浓重的笔墨记述了元大都汗八里(北京)的经济、文化、民情风俗,除了元大都之外,《马可·波罗游记》还描述了杭州、西安、开封、南京、扬州、苏州、福州、泉州等城市、商埠的繁荣景象,尤其对江南水乡、“人间天堂”(今杭州)的美景赞不绝口。

《曼德维尔游记》一书的作者是英国中世纪晚期作家约翰·曼德维尔(Sir John Mandeville)。曼德维尔是一位“座椅上的旅行家”,他综合了那个时代所有关于东方的传说与事实,用丰富的想象力将他的旅行“见闻”以游记的形式组织起来,写成虚构的散文体游记——《曼德维尔游记》。该书继承了欧洲早期“神游旅行者”写游记的传统,书中那位虚拟的“旅行者”,很可能是一位朝圣者或者十字军骑士,他从英国出发,跨过地中海往东旅行,到达东方的第一站就是圣城耶路撒冷。同那个时代西方关于东方的游记一样,该书以程式化的套话盛赞中国丰饶的物产和繁华的城市,尤其对中国大汗(“哲人王”)的骑士传奇感兴趣,因而大汉的故事在书中关于中国的章节里占了十分之七的篇幅。有学者指出,曼德维尔对中国部分的描述是“以骑士传奇的笔法进行杜撰,在当时西方大众文化视野内修正、重塑中国形象。他无意再现中国的现实,而按照当时西方一般想象来描述中国,实际上是西方文化中无意识的欲望。”[8]

中世纪地理大发现之前,《马可·波罗游记》与《曼德维尔游记》这两部游记让欧洲人认识和了解到遥远而神秘的东方国家,激起了欧洲人对东方尤其是中国的热烈向往,对以后开辟新航路、地理大发现等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两本书也被称为“东方知识的百科全书”,为此后5个世纪间欧洲的“中国崇拜”和塑造西方“孔教乌托邦”的中国形象提供了一个知识与价值的起点。由此可见,中世纪欧洲商人、旅行家、传教士等在中国的经历、见闻、游记成为当时西方中国形象的主要来源,这些旅行文学作品中的中国形象的基本特征和构成要素是精神和物资方面的“财富中国”,其形成机制和文化含义具有鲜明的实用目的:一方面,“财富中国”形象迎合、满足了欧洲当时处于萌芽状态的新兴资产阶级对物质和财富的渴望和追求;另一方面,他们在书中把中国描绘成令人向往的现世乌托邦,大加赞美中国儒家文化,用以挑战欧洲当时的神学与专制,是希望将其当作一种思想资源,用中国的世俗理性传统来攻击欧洲的宗教非理性控制,把“黑暗”的欧洲从基督教的桎梏中解放出来,从而在精神上反抗中世纪令人窒息的封建统治和宗教迫害。

(二)18世纪西方旅行文学的中国形象

18世纪中期,随着东西方政治、经济、军事力量的此消彼长,特别是西方国家思想启蒙运动带来的“自我身份”和“他者形象”的重新确立,导致中世纪以来500年间西方“美化”中国形象的时代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在欧洲中心论和西方文明优胜论的观点下塑造的否定、负面、消极的中国形象。这一时期西方旅行文学的中国形象较之马可·波罗时代出现了反转,而启蒙时期英国现实主义小说奠基人丹尼尔·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续集》一书则是当时西方中国形象出现大转折的代表作。笛福在小说中对西方传统的中国形象作了文学反转,完全颠覆了西方固有的乌托邦视域,与当时欧洲主流对中国的正面评价和热情向往大相径庭。由于笛福复杂的人生经历和重商主义理念,他对中国的描写显得异常失真,在小说中丑化甚至妖魔化中国的一切元素。其实,丹尼尔·笛福并没有到过东方,他以殖民主义者的眼光和欧洲中心主义优越感的心态编纂加工创作了书中鲁滨逊在中国的游历,实际上是作者借鲁滨逊在中国的旅行经历来表达资产阶级革命后逐渐强大的英国对当时的中国的贬斥和轻视。

18世纪中后期,以《鲁滨逊漂流记续集》为代表的西方旅行文学的中国形象的基本特征及构成要素主要是消极否定的专制、愚昧、停滞、野蛮。这种形象的转变既是东西方国家实力关系开始发生变化的信号——英国迅速崛起而中国社会发展依然缓慢,也是西方人开始从精神和物质上寻求对中国进行殖民扩张与统治的理论依据和意识形态基础。从形成机制及文化含义上来看,此时西方中国形象的功能并不是用来反映中国社会的现实和想象,而是用来实现西方自我身份的重新确立和现代文明的自我认同。

(三)晚清时期西方旅行文学的中国形象

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打开了清王朝闭关自守的国门,传教士、外交官、商人等身份各异的西方人士纷纷涌入,以“游客”的视角近距离观察和审视中国这个古老而神秘的东方大国,时刻不忘用西方的价值理念和宗教信仰对晚清的国民进行文化殖民和精神统治。这个时期的西方旅行文学涉华的作品数量丰富,内容涵盖晚清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文学、宗教等方方面面。整体上,这一时期大多数的西方旅行文学作品,尽管还摆脱不了欧洲文明优越感和东方主义的窠臼和影子,但是在建构中国形象时的态度是相对客观中立、真实可信的。大部分作品在阐述中国形象时摒弃了中世纪以来乌托邦和意识形态非此即彼、二元对立的观点,一方面以欧洲中心论和西方文明的优越感讽刺、抨击中国社会的落后与停滞,希望用他们的“文明”统治中国社会和教化中国国民;另一方面又赞美和褒扬中国优美独特的自然风光和悠久灿烂的传统文化,尤其推崇中国民众身上秉承的勤劳朴实、坚忍不拔、知足达观的传统品质和精神风貌。

《中华帝国纪行》一书的作者古伯察(Huc Regis Cooper)是一位法国遣使会传教士,学识渊博,是一位熟悉中国经典著作的著名汉学家,著有《中华帝国纪行》等5部旅行文学作品。该书记录了他1852年从西藏边界到广东的旅行,对上至清朝官场、下至平民百姓的生活状况和心理状态作了细致而深刻的剖析。他在写作中国旅行见闻时,有时站在欧洲人的立场,有时站在中国人的立场,力求用客观的态度去观察和评价中国。如古伯察对中国人吸食鸦片带来严重后果的看法,一方面他站在正义的立场谴责英国政府用鸦片毒害中国人的罪恶行径,另一方面也指出是腐败的清政府官员不争气让英国人钻了空子,因为英国商人的货船不仅受到英国政府的保护,也受到“中国官员”的保护。他认为当时的中国仍然有许多值得赞扬的地方,如他在四川的旅行中发现即使是最偏僻的乡村也有供村民娱乐和演戏的戏台子,他由此赞叹“世界上没有一个民族像中国人一样,对戏剧表演有如此高的品位和热情。”他还考察了中国农村基层普选制,认为在当时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有那么完善。在四川考察了私塾学堂之后,他认为中国的初等教育非常自由和发达,中国的父母非常重视言传身教和家庭教育。

《徒步穿越中国:1909-1910一个英国人的中国旅行记》一书的作者埃德温·约翰·丁格尔(Edwin John Dingle,中文名为丁乐梅),自幼对东方尤其是中国有极大的兴趣,在中国与印度旅居20余年,是一位长期在中国从事传教工作的传教士、新闻工作者、出版商、作家、旅行家,著有《徒步穿越中国:1909-1910一个英国人的中国旅行记》《我在西藏的生活》等14部涉及文学、哲学和地理学等领域的作品。1909年3月,为了实现“从中国内部好好观察一下这个国家”的愿望,丁乐梅从中国东部发达地区——上海出发,一路向西徒步1600多公里,于次年2月到达中国的西部边陲云南腾冲,随后离开中国进入英属缅甸。该书从生态、民俗、社会变革、社会思潮等多个角度记录了沿途的自然风光和风土人情,并附有大量珍贵的纪实照片,被称为“末日帝国的终极记录”。这部游记的写作背景处于中国的辛亥革命前夕,社会变革风起云涌,改革力量蓄势待发。在书的第一卷第一章《从上海到宜昌》中,作者写道:“她凌驾于世界所有国家之上,正在向更美好的未来蜕变,即将钻出历史的躯壳。革命,革命,革命!——就是她的回声,而我正在前往聆听这一回声的途中……”作者在考察了晚清的国家体制和社会生态之后,坚信“中国这头睡狮拥有巨大的潜力,若能进一步对外开放,日后一定会在国际上占有重要地位。”此外,作品的字里行间还充满了作者对中国壮丽山川的深深眷恋,尤其是关于云南的壮丽风景、民俗风情的描写占了很大的篇幅。他将云南称为“华西的瑞士”,认为“身处彩云之端,任何一个自然爱好者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家的感觉”。在书中,丁乐梅真实记录了沿途接触到的中国普通民众由于缺乏知识和教育而导致的愚昧无知和封建闭塞,同时也赞美了他们身上秉持的勤劳朴实、乐观知足、和睦敦礼、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精神风貌和优良品质。他认为20世纪初流行弥漫在欧洲、在西方的中国形象中占主导地位的“黄祸论”,是主观臆想、歪曲失真的,绝对不是中国社会生态和国民形象的真实写照。这种观点摆脱了当时主宰西方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用客观、公正、中立的写作态度和文化含义描述和建构了辛亥革命前夕、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的晚清社会生态和国民形象,为研究这一时期西方的中国形象提供了一个真实可信的样本。

(四)20世纪上半叶西方旅行文学的中国形象

20世纪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的中国形象沿袭了传统,在乌托邦和意识形态两级之间摇摆不定:1900年的义和团运动把西方的“黄祸论”推向高潮。其实,“黄祸”是西方文化集体无意识深处关于异域东方的恐惧,是一种西方文化对东方的想象中固有的幻象。1911年英国通俗小说作家萨克斯·洛莫尔创作的系列小说中的“傅满洲博士”(一个生活在唐人街、足智多谋却阴险狡诈的“中国恶棍”)成为近代西方人眼前的“黄祸”的象征。后来,好莱坞把这一系列小说搬上了银屏,使得傅满洲——这一“中国恶棍”的形象成为近一个世纪间最著名的西方中国形象“黄祸”的化身。20世纪上半叶,与这种邪恶负面的“黄祸”形象相对立的则是“诗化的传统乡土”的中国形象。1911年12月,德国哲学家霍尔曼·凯塞林到中国旅行,在深入中国内陆华北平原游历之后,他在《一位哲学家的中国旅行日记》中塑造了“诗化的传统乡土”的中国形象,这一形象在1931年美国作家赛珍珠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品《大地》中得以延伸发展并趋于完美。该书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勤劳、质朴、善良、具有高贵品质的中国农民形象,改变了19世纪以来西方流行的反面的中国形象,引发了西方自启蒙运动以后的又一波“中国潮”,引导了随后十几年(一直延续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前)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的中国形象朝积极正面的方向发展。在当时大的时代背景下,这一时期众多的西方旅行文学作品或真实或虚拟地塑造了一个健康向上、友好亲善的中国形象:30年代美国畅销书作家詹姆斯·希尔顿在他的旅行小说《消失的地平线》中虚构了一个能够拯救西方文明的东方神秘的世外桃源——香格里拉,被看成是中世纪西方乌托邦化中国形象的新版本。以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的《西行漫记》为代表的“外国人笔下的红色中国”旅行纪实文学作品,则描绘了“活的中国”与现代世界的互动及对世界格局产生的深远影响。

《消失的地平线》一书的作者是美国畅销书作家詹姆斯·希尔顿。该书的时代背景发生在20世纪30年代初期,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惨痛记忆还未消退,另一场战争的阴云却已从地平线的那边涌来,整个西方社会处于一种沮丧、恐慌、动荡不安的状态之中。西方人在表达对现状不满的同时,希望能找到一个保存文明、保存性命的地方,从古老的东方文明特别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寻找拯救之光,用中国的优秀传统文化和生存智慧拯救西方甚至拯救世界。希尔顿在《消失的地平线》一书中虚构了一个东方神秘的世外桃源——香格里拉。作者在小说中将香格里拉放置在一处雪山环绕、广袤人稀、荒凉神秘,真实又难以到达的圣境——青藏高原。小说中的香格里拉并非是现实中某个具体地点,希尔顿也从未到过中国,却把西藏变成与西方相对照的象征符号。其实,西方虚幻精神世界里的乌托邦化的中国形象并不真实,它仿佛是个“熟悉的陌生人”,在镜中倒映出西方人幻想的东方,只不过带有西方自身的影子罢了。书中的中国形象就是一面镜子,是西方人文化自恋的影子[9]。

《西行漫记》(又译《红星照耀中国》)是美国著名记者埃德加·斯诺1936年6月到10月在中国陕北延安旅行的采访纪实,是他在“红色中国”四个多月所见所闻、所思所感的结晶。斯诺是第一个采访红区的西方记者,他以陕北之行的亲身经历为线索,以史诗般的手法对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红色中国”的革命斗争、中国红军及其功绩、中国苏区的存在与发展、中国革命的领袖人物等进行了全面具体、丰富翔实的报道。《西行漫记》等外国人笔下的“红色中国”旅行纪实文学作品向全世界客观公允地报道了陕北苏区民众身上展现的那种淳朴善良、坚忍不拔的优秀传统品质,同时给世人展示了一种破旧立新、欣欣向荣的中华苏维埃革命运动的新形象:“一种新思想,一种新人物,正在地球上最古老最持恒的文明中心,开辟着新天地。”[10]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斯诺在书中令人信服地预测了中国社会革命运动的未来,历史证明了他的预测是正确的:“……另一件事似乎同样确定:在中国,成千上万年轻人为之付出生命代价的民主思想不会灭亡,而这些牺牲者身后产生的能量也无法被摧毁。中国的社会革命运动可能会遭受失败,可能会暂时退却,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似乎停滞不前,可能会为适应时局需要和战略目标在战术上做出大的调整,甚至可能在一段时间内被淹没,被迫转入地下,但在经历一个突变或另一个突变后,它不仅会继续成熟,最终还会获胜,因为中国革命运动本身就具有胜利的动力这一基本条件。”

三、结语

作为西方文学作品的一种特殊文本,旅行文学作品记载和阐述了自13世纪以来西方来华人士眼中的“旅游目的地——中国”的自然景色、人文环境和社会生态,反映了西方中国形象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建构路径和动态变化。从蒙元时期财富与秩序的东方乐园和世俗天堂,到地理大发现时代的“中国崇拜”,西方的中国形象不断被“美化”,这一传统在“中国潮”世纪(1650-1750年)达到高峰。随着18、19世纪西方思想启蒙运动的兴起和殖民扩张中与中国的权利关系的变化,西方文化当年对中国的热情几乎荡然无存。历史上不同时期西方中国形象是在西方文学文化的语境中被塑造和建构的,一直在乌托邦与意识形态两者之间被取舍和利用,始终摆脱不了形象学中的套话或曰定型化形象的窠臼,在西方文学文化中最终还是一个幻象,一个文化“他者”的幻象。西方旅行文学塑造和建构中国形象的目的不是要昭示西方文化的缺憾和不足,而是要印证西方文化的完美与优越,其意义在于从异域形象中观照到本土自我,隐含着强烈的东方主义话语权力和意识形态。这一观点对研究当代西方的中国形象提供借鉴和警示,也为我们履行新时期“讲好中国故事、树立文化自信、提高民族文化软实力”的时代使命提供了重要的学术参考和历史借鉴。

21世纪全球化时代主权国家的综合国力竞争除了体现在国与国之间的经济、军事、科技“硬实力”竞争之外,还体现在一个国家的文化“软实力”竞争。作为“软实力”的国家文化形象,已经成为大国竞争的重要指标。全球化背景下创建国家文化形象,我们不仅要认清当今国际国内形势,思考建立中西方正确认知的发展策略,还应该清理历史遗产并发扬这份伟大遗产,在现代化历史中重拾文化信心,在全球化大趋势中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唯有如此,沃勒斯坦的预言才能成真:21世纪中叶,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将让位于另一种或几种后续的体系,而“占人类四分之一的中国人民,将会在决定人类共同命运中起重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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