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女性主义理论解读电影《黄金时代》中的男性形象

徐君妍

（南京艺术学院传媒学院戏剧与影视学,江苏南京 210013）

女权主义理论从西方流入中国后又名女性主义，它的到来打破了我国女性自古以来夫为妻纲的社会关系，一定程度上消除了旧时男尊女卑的刻板印象，揭示了女性主义意识形态与文化的崛起，建立了一种新的女性主义话语体系。

在20世纪50年代后，中国女性电影便开始萌芽，但一直到八十年代后才被作为一个重要的课题被专家学者们开始研究与探讨。起初，中国女性电影表现的是女性固有的性别因素被从“人”的身份中无形抽离，成了男性的对立面。后来，伴随着董克娜、陆小雅、许鞍华、李玉、霍建起等导演的崛起，中国女性电影的视角变得更加开阔，他们将西方女性主义意识形态与中国传统文化语境相融，更注重外化于女性的意识形态，敢于在电影作品中直击社会问题，描绘着时代的发展及历史的变迁，还原了女性在生活中最真实的一面。而男性作为平权运动中最首要针对的对象，在以往的文学或影视作品中，可谓是绝对的主角,有着最重要的地位与分量。然而到了大部分女性主义电影中，男性形象逐渐成了衬托女性形象表达自我的意识的配角，他们甚至受到了导演和编剧在一定程度上的忽视。本文认为男性在女性主义电影中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并且在女性的命运沉浮以及悲欢离合中起到了非同小可的作用。正是电影里这些形形色色男性形象的出现才丰富了女性主义电影的内涵，使得电影的叙事结构更加完整，使得女性角色形象更加丰满。

一、《黄金时代》体现的女性主义电影的鲜明特征

在传统的叙事模式中，女性形象一般都是在男性视角下建构完成的，一是以男性作为塑造标准的巾帼女英雄，例如花木兰、穆桂英等；二是被物化的，作为男性玩物和私人财产般的形象。女性主义电影打破了这一局面，其具有两个较为明显的特征，首先是女性主人公不再被物化，而是“去欲望化”，她们不再是脸谱化的美色形象；第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女性主人公的性格与精神世界的变迁成了电影的主线。

《黄金时代》中的萧红便是典型的女性主义形象代表。首先是她“去欲望化”的一面，电影没有描绘她作为女性的具有情色魅惑的性别之美，在造型上的特征是生活化和日常化。并且其作为一个女作家，她将写作事业作为人生的重要追求，其展现出的形象也是一位独立而充满知性美的知识女性。她最迷人的地方正如萧军所赞扬的，便是才华与写作的天赋，这是电影完全去欲望化的直接体现。第二，电影全篇都在用故事，借其他配角的台词表现她的个性与精神世界的变迁。电影展现了她强大的自我意识，她独立于家庭，甚至在一开始独立于社会，并一直渴望能够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从一开始对包办婚姻和封建教条的抗争，到后来两度身怀六甲也要和萧军及端木在一起的决定，到最后即使病入膏肓都没有放弃对写作的追求，这些场景都直接反映了她充满对打破男权压制的信念，她敢爱敢恨的人生态度，以及对创作事业的无限热情。

二、基于女性主义对《黄金时代》中男性形象的解读

女性主义电影研究的对象通常聚焦于女性形象，在以男权为主导的社会中，男权是女性主义最首要的针对对象，甚至是着重批判的对象，其在早期一度被放在女性角色的对立面上。但男性形象在女性主义电影中并不能被脸谱化和完全被当作负面形象来看待，男性形象不仅是女性主义电影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并且在女性的命运沉浮、悲欢离合中，他们往往扮演着重要的角色。《黄金时代》中，电影里的男性形象对于叙事结构的推动，对主人公萧红的形象塑造，尤其是其个性与精神上的塑造都有重要作用，并且其形象具有复杂性和局限性，值得深入解读。

1.男性形象对于电影叙事结构的作用

在《黄金时代》中，萧红的身边出现了许多男性角色，萧红作为一个独立女性角色，一直处在以男性为主体构建的时代背景和故事内容中，这些男性形象对于电影的叙事结构有着重要作用，实现了电影在叙事上的完整性和连贯性。

为了将观众带入其所描绘的时代中，导演许鞍华除了在场景搭建上体现那个时代的特色，也通过构建男性形象来进一步完善观众对于其所描绘时代的印象和感受。电影讲述了三个时期。一是封建思想占据主导的时期，电影中萧红的父亲为她包办婚姻，她却选择了逃婚，导致其举家搬迁，并且当汪恩甲与萧红在餐厅重聚时，汪恩甲之兄以耳光回应了他们这一所谓“丢全家的脸”的行为。萧红之父，汪恩甲之兄这类角色正是将封建男权融入信仰的典型体现；二是知识界文艺界向社会吐露才华并与旧社会制度产生碰撞的时期，影片以萧军、罗烽、聂绀弩、胡风夫妇、鲁迅夫妇等同事或同时代的文艺创作者来展现这一时期的特点。在新旧社会交替的时间点，文人才子辈出，萧红在这一时期不仅找到了展露自我才华的平台，并且在满足了创作热情之余，第一次有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情人——萧军，并一度过上了她所认为的幸福且充实的生活；三是革命思想涌动的战乱时期，第二个情人端木，其好友舒群、蒋锡金、骆宾基等男性角色出现的剧情描绘了这个风云涌动的时期。这是萧红人生经历的最后一个时期，也是她与命运抗争和进行命运抉择最激烈的时期，却又是她开始妥协并走向末路的时期，这一时期男性角色对萧红末期的人生更多是慰藉与帮助，却未能拯救萧红，她退出了战场，走向了传统女性的窠臼，最终走向死亡的结局，这一次她的失败以死亡为代价。不同的男性角色对于电影的故事背景来说起到了连贯与升华的作用，丰富了电影的内涵，实现了叙事上的完整性。而对于萧红这个角色来说，他们就是其人生的背景，男性角色与萧红这一女性角色的交织，在电影中实现了哲学意义上“第一性”与“第二性”的对话。

2.男性角色对于女性主人公形象塑造的作用

区别于传统电影以男性角色为主人公，以男性主义视角讲述故事，刻画人物形象，女性主义电影以女性形象为中心人物，女性主人公的经历、感情、精神世界构筑起电影的主要内容，其一切配角形象的塑造，故事的叙述都围绕着女性主人公的以上要素展开。在《黄金时代》中，萧红的个性和精神世界是带动观众视角，推动剧情发展的核心要素，也是整部电影表达的最关键内容，电影以零散化的剧情配以过渡让观众清晰地窥视至萧红那复杂而充满斗争的内心，每一位配角，甚至是那个时代赫赫有名的鲁迅夫妇都是为衬托萧红这一形象而来。在萧红的人生中，因为写作事业与爱情走来了每一个个性鲜明的人物，且以男性人物居多。这些男性人物或与萧红性格迥异，或与其志同道合，他们与萧红共同经历一段人生或以他们的口吻讲述萧红，让萧红的个性、感情、精神世界都更加鲜活而真实。而其中最值得注目的便是萧红的爱情。

爱情是女性主义电影长久不衰的题材，影片几乎一半的内容都是在讲述萧红坎坷曲折的爱情道路，不同于传统电影中男女人物逃脱不了爱情的藩篱的剧情，萧红的爱情因为与她的家庭和事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变得复杂。可以说她一直在寻找正确的爱情，并因为发现失败或失望而大胆地放弃并开始下一段感情。汪恩甲，萧军，端木作为萧红三任情人或丈夫，最真实且直接地反映了萧红的精神世界。汪恩甲最初是被萧红拒绝的包办婚姻对象，反抗这段婚姻是萧红女性自主意识的觉醒。虽然萧红走投无路找到他，汪也因萧红被自己的哥哥当众扇耳光，但懦弱忍让没有责任感，将女性作为欲望发泄工具的汪恩甲最终选择了弃她而去，从此了无音信。他第一次毁灭了萧红，使她被无依无靠地关在旅店仓库；也第一次拯救了萧红，他的离去让萧红原本涌动的思想掀起了更大波澜，这是一个依靠自己的行为无法改变顽固思想的社会，她需要用笔来记录下内心的思辨，来让所有的人看到自己所想。紧接着是其第二任情人萧军，一个和她同样大胆，同样不拘束于世俗的作家。影片借助萧军的视角描绘了萧红不一样的魅力——充满才华与气质而非美色。萧军的出现将萧红从那个昏暗的旅馆仓库中带到了生气腾腾的生活里，将萧红从憔悴中带到了那个充满希冀的接近她理想的生活中，这是萧红的精神开始走向积极的转变，这一转变表现在他与萧军自由生活并能够共同创作的剧情中。但是萧红的自我意识开始随着时间由觉醒变为成熟，萧军对于萧红来说仅仅做到了将她带入新的生活却不能与萧红终老，随着与萧军的一起生活，萧军对于男性与女性的思想开始逐渐清晰——仍然是隐藏式的男权主义。萧军将自己当作了女性的救世主，而不是同等地位的伴侣，他对萧红充满了征服感与压迫感，甚至是背叛，这让萧红争取自我的意识继续深入，她开始逃避并最终离开了萧军，可以说萧军是萧红一次失败的尝试。而萧红在第一次反抗封建男权社会后进入了一个新的自由领域，二萧的失败感情实际是萧红与自己进入这一未知自由领域的迷茫的产物，而萧红也无法将自己从这种迷茫中解救出来，于是她只能选择继续创作，并最终只留下了孤独。萧军这一形象并不是反面的，而是萧红复杂矛盾内心的镜像，是她寻找人生错因的对照。萧红最后一位情人是性格与萧军截然不同的端木，他懦弱而温柔，退避且细腻，他能够细心倾听萧红的讲述，能够与萧红一起探讨文艺与历史，甚至能够接受萧红怀有前任的孩子还与之举行婚礼。端木是退让甚至卑微的，但是端木更像是萧红内心世界的镜像，她在两度反抗男权后已经疲惫不堪，所以和端木在一起时她不再轰轰烈烈地追求爱情与自由，她开始变得像一位传统的家庭妇女，向往传统的夫妻生活。与其说萧红的精神世界向外界妥协，不如说萧红最终也没有能从这段迷茫中找到反抗的武器与最终的出路，最终只能以死亡抗争。通过讲述萧红与这三位男性情人角色的故事，影片描绘了萧红与封建男权社会抗争的精神历程，描绘了萧红从大胆追寻自由到走向毁灭的全过程。

三、结语

在女性主义电影中，女性形象的塑造对于女性主义的诠释有着不可取代的重大意义，但是男性形象的描绘与刻画对于女性主义电影来说同样不可或缺，它决定了男女性关系是对立面还是统一面，是敌对关系还是并肩作战。从女性主义电影发展的角度来看，此类片中的男性形象应当如《黄金时代》中，将两性关系从历史叙述中剥离，作为独立的性别个体，放置于时代的背景中，进行客观而真实的表述。女性主义电影应当成为女性与男性和解的载体，传达出和谐平等的两性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