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论》的写作艺术

（贵州大学公共管理学院,贵州贵阳 550000）

在文学作品中，马基雅维里被视为“邪恶的导师”“吃人的魔鬼”，这种观点主要是文学界或艺术界对马基雅维里形象的理解，而这种理解大多源于对《君主论》中君主形象的解读。从政治思想角度来看，《君主论》是一本反对专制主义、宣扬爱国主义的政治著作；而如果从文学鉴赏的角度来看，《君主论》就是一封游说君主的谏书或者是谋求官职的自荐信。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其中洋溢着写作艺术，散发着文字艺术与逻辑艺术的光辉。本文从《君主论》的文本结构出发，首先阐释马基雅维里的游说逻辑，以此展现他的逻辑艺术；其次，聚焦于马基雅维里游说君主时表现出的文字艺术：即他是如何以命运为辞、以荣誉为饵来劝进君主的。

一、《君主论》的游说逻辑

如果从自荐信的角度来看，《君主论》的行文结构可以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主要是陈述获得和保有国家的困难，这一部分主要是对问题的剖析；第二部分探讨君主如何解决上述问题，这一部分主要是对问题解决方案的探讨；第三部分则是对君主的游说和劝进，这一部分则使得文字艺术和逻辑艺术得以充分展现。

在第一部分的陈述问题中，马基雅维里指出妨碍君主保有国家的困难来自两方面：国家内部和国家外部。为了解决这两方面的困难，马基雅维里认为国家内部的困难，只要君主能拉拢平民便能无惧贵族，因此他讨论了君主的统治德性；国家外部的困难则要求君主建立自己的军队，不要依赖任何援军或者雇佣军，因此君主需要培养军事素质和德性。

在第二部分的如何解决君主保有国家困难时，马基雅维里认为君主需要在内部取得平民的支持便足以安内；而对外则需要建立军队，因此君主需要具备相应的政治德性和军事德性。在对君主统治方式探讨中，马基雅维里认为君主最好施行君主宪政，因为只有宪政才能保证国家秩序的稳定。君主的统治德性和军事德性都是为了施行君主宪政服务的，也只有施行君主宪政，才能使专制权力得到约束，才能使国家获得独立自由。然而君主宪政的最高权力是掌握在君主手中的，宪政只是作为一种维持稳定社会的机制，并非作为国家事务的最高决策机制。从根本上说，君主宪政只起平衡贵族和平民的工具性意义，却并非政治制度上的建设性意义。马基雅维里在奉美帝奇家族的教皇里奥之命去写作《佛罗伦萨史》后，又被红衣主教朱里奥.美第奇要求起草一个备忘录，详细解释他关于佛罗伦萨最佳治理方式的理念。马基雅维里起草宪法时，倡议一种混合型宪法结构，政府的三个主要结构分别掌握在三个不同的阶级手中，而且由多种多样的交叠性的职权上的代表来确保信任和减轻猜疑。然而他在起草这个建议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个极大的问题：他必须让红衣主教朱里奥确信，在红衣主教和教皇的有生之年，美第奇家族的影响力将是首要的。这样，“他提议了一种君主制，在这两个堂兄弟逝世后，再按照商定好的计划发展为一种彻底的共和制”。①

在第三部分的劝进君主时，马基雅维里为君主设置了两个诱饵：命运与荣誉。征服命运同时也获得荣誉，马基雅维里希望君主能顺应时代和人民的呼声建立强大的国家，实现国家的独立解放，同时君主也将千古留名。因此，《君主论》的写作艺术也很大部分体现在马基雅维里对命运和荣誉的勾勒和解释上。他是这么诱导洛伦佐的：先以那波利国王和米兰公爵的前车之鉴警醒君主，要关注自己的军事责任和军事素质，后以菲利普虽战败而仍保有王国的成功案例，提醒君主应该拉拢平民和压制贵族。然后他再以命运为辞，以荣誉为饵来劝进君主，并且游说君主现在万事俱备，一切成功的要素都已经陈列在前，只要君主勇敢果断便能成就千古的美誉。最后再以完全区别于本书其他章节的写作手法和语气，呼吁君主解放意大利。

二、以命运为辞

马基雅维里对于命运的看法是很积极的，他认为“命运是我们半个行动的主宰，但是它留下其余一半或者几乎一半归我们支配”②。他通过不断削减命运对人世事务的影响力来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以此来促使君主相信他们有机会和能力统一意大利，能够名留千古。他先指出命运与人的自由意志在人世事务上的同等作用。紧接着他又提出，人在面对命运时不能屈从于它，因为人可以通过自己的作为来减少命运的影响。“当我们的力量没有做好准备抵抗命运的时候，命运就显出它的威力”③。马基雅维里削弱了命运的作用，强化了人的能力和作用。他认为人是可以抵抗命运的，因此为劝进君主做好了准备。那么君主如何通过自己能力来完成统一大业呢？马基雅维里接着探讨了君主的作为与命运时势的关系，他认为“一位君主如果他的做法符合时代的特性，他就会得心应手；同样地，如果他的行径同时代不协调，他就不顺利”④。由此马基雅维里认为，君主的做法应当首先观察时势，再果决地采取与时势相协调的行动，那么君主就能利用时势。马基雅维里进一步强化了人的主观能动性的作用，认为人是可以观察、利用、掌控时势的。马基雅维里完成了从命运与人自由意志的同等作用到人能掌握命运的逆转。最后，他总结了对于命运的看法，“命运之神是一个女子，你想要压倒她，就必须打她，冲击她”⑤。

马基雅维里不断削弱命运对人间事务的影响，正是为了劝进君主，让他勇敢果断地采取行动。君主在行动时应该观察时势、顺应时势，那么君主便必然能够成功。关于时势，马基雅维里认为当时的意大利人民早已苦于分崩离析的国家，也早已苦于外邦和蛮人的压迫，都有统一国家的愿望，此为人和之利；“当代意大利既没有首领，也没有秩序，受到打击，遭到劫掠，被分裂被蹂躏，并且忍受了种种破坏”⑥，已经到了置之死地而求后生的形势了，此时正是一位明君来改变一切的天赐良机；此为天时之利。只要君主愿意振臂一呼，便能一呼百应，统一意大利并且获得千古美名的荣誉。

三、以荣誉为饵

“意大利此时此刻是不是可以给一位新的君主授予荣誉的吉日良辰，是不是现在有某种要素给一位贤明的有能力的君主提供一个机会，让他采取某种方式，使自己获得荣誉，并且给本国人民带来普遍的幸福”⑦。马基雅维里在《君主论》最后表明目的和抒发感情的一章开头，便为君主设置了荣誉的诱饵。马基雅维里所说的“采取某种方式”，便是君主充分发挥能力的领域，在他看来，为了解放意大利，君主首先需要建立自己的军队，因为军队是“作为任何一件事业的真正基础”；同时君主要创制新的法律和新的制度，因为军事力量需要制度的规范。随后，马基雅维里在文章末尾采用大不同前文的写作手法和修辞：他摒弃了之前沉着的理性分析，继而转向情感表达的方式，呼吁君主采取行动。马基雅维里以请求的语气劝进君主，“请你的显赫的王室，以人们从事正义事业所具有的那种精神和希望，去担当这个重任，使我们的祖国在她的旗帜下日月重光⑧。马基雅维里认为，君主从事正义的战争便能为自己带来无限的光荣，“对于必须战争的人们，战争是神圣的”⑨。如果君主能顺应时势，建立强大的军事力量，并且通过正义的战争来统一意大利，使意大利摆脱蛮夷的压迫，那么他就是正义的代言人，也终将因其功绩而名垂千古。

马基雅维里意图强调，统一意大利不正是为了别人，而正是为了君主自己的荣誉，这种荣誉是战胜了命运的表现。权力和地位带来的荣誉在人世可以轻易获得，然而在历史上能留下美誉才应是对荣誉的最高追求。这种机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命运既给了君主机遇，也给了他挑战。如果君主能把握机会，顺应时势果断采取行动，那么他便完成了命运的考验；然而如果君主放弃了这个机会，那么他便是放弃了成就千古美誉的可能性，这对于那些身居高位的来说是极大的损失。为此君主应该敢于进行军事战争，战争应以目的而非结果为依据，来判断是否正义。如果是为了正义之事而不得不借助战争的形式，那么也是无可厚非的。君主为了正义之事而从事军事战争，他获得的不应是骂名而是美誉，并且他将获得一大批正义的追随者，他们以正义为号团结一致，凝聚在君主的旗下，共同为意大利的解放而贡献力量。

四、结语

《君主论》作为一封谏书，“与君共舞”需要极大勇气，况且要对君主提出谏言更是需要谏者对语言艺术和文字艺术地完美掌握。读者们可以从中看出马基雅维里不可谓苦心不大，他施展了浑身解数，巧妙地运用文字艺术来劝进君主，以期君主能按照他的设想建立君主宪政，进而统一意大利。然而作为结果来说，马基雅维里的劝说并没有引起统治者的兴趣，他的君主宪政主张正是僭主们所极端排斥的东西。但是马基雅维里的劝谏艺术却是值得赞赏的，其中的文字艺术和逻辑艺术都散发着熠熠的光辉。

注释:

①菲利普·博比特.《朝服:马基雅维利与他创造的世界》,杨立峰译,第126页,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

②尼科洛·马基雅维里.《君主论》,潘汉典译,第二十五章第118页,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

③尼科洛·马基雅维里.《君主论》,潘汉典译,第二十五章第118页,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

④尼科洛·马基雅维里.《君主论》,潘汉典译,第二十五章第119页,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

⑤尼科洛·马基雅维里.《君主论》,潘汉典译,第二十五章第121页,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

⑥尼科洛·马基雅维里.《君主论》,潘汉典译,第二十六章第122页,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

⑦尼科洛·马基雅维里.《君主论》,潘汉典译,第二十六章第122页,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

⑧尼科洛·马基雅维里.《君主论》,潘汉典译,第二十六章第126页,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

⑨尼科洛·马基雅维里.《君主论》,潘汉典译,第二十六章第123页,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