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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弃者的生命证言

2021-01-27阿探

椰城 2021年1期
关键词:证言小说文本

阅读羌人六的小说,最显著的感觉是叙事的从容、耐心与专注,由此可见他对小说的整体性构建的胸有成竹,而在展开叙事的微观层面,却有着现代手法的自然与娴熟。短篇小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彰显着古典文法与现代技法的契合度,这无疑是有效有益的创作道路上的探索。

小说的文本是关于断裂带酒鬼刘长凹的生命证言,可谓精微再现了人生的过程性突变。羌人六以理性去尽情绪色彩,甚至去尽情感立场的冷峻叙事,追溯了骤变而不变的乡土自怨自弃者刘长凹生命的节点,归结了其生命的前世今生——变与不变的社会与人的相关性思辨关系。关于刘长凹生命证言的构建过程,亦是古典谋篇与现代布局的呈现,影射着中国式大一统思想的优越和自信,西式思维的自由及精深,亦彰显着两种思维的互补性艺术魅力。

小说以“生活就是这样”为题,如明清古典小说般一统整体,提纲挈领地为文本确定了基调及方向。不仅如此,羌人六同时也以沉寂的调子凝聚了乡土社会程式化生活背后的管涌性时代骤变,在骤变的时代与不变的常态中赋予恒性的哲理,并于此般唯美哲思辨析中咏叹、铺陈情怀中点题,是谓“天地证”。结束生命宏观论定,顺势引出刘长凹之死之思,开启进一步的生命探究求证过程。随后展开的“刘长凹”,似乎只是生命事件之“结果”:刘长凹的常年酗酒,老婆儿女的联合“起义”,弃绝了他。从文本的整体性构建来考量,则依旧是一种小说内在冲突逻辑的蓄力,是谓“自证”。“他总能听见自己的心,因为无可奈何和强烈的愤怒而嘶嘶呻吟。他觉得自己就像苦胆水泡过一样”,刘长凹始终认为自己是這个家庭中最大的受害者而完全忘记他对家人的伤害,对家人的决然抛弃百思不解。羌人六设置这种“生命”自问,其实也是草蛇灰线的预设,因为小说的整体性“证言”就是对刘长凹生命的精到解析,而且整体叙事是倒置的,即“从结束的地方开始”。这种匠心设置,增强了行文的吸引力,为读者铺设了一条抵达生命质地细部的幽径。如小说中的“几十年疾如闪电,酒鬼刘长凹沦为一个被家人嫌弃的留守男,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一个人的命运似乎总是和一片土地连在一起,和他的过去连在一起。”此类提示性散点自然融入,既是一种隐匿性预设,也是证言性文本展开的导引。而梧桐树上的鸟窝静静地看着村庄的人和事,这是羌人六物象性“天眼”的介入,意在去尽人之主观评判,确保叙事的客观理性。

“鸦鸣”既是自然性死亡意象的铺陈,又是生命终结的序曲,是生命的“物之他证”之一,有着《诗经》般起兴的意蕴。而以其他人不经意间的死亡淡化刘长凹之死的意外性和突然性,更有着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之效果。“望炊烟的人”刘金芳与丈夫王幸福作为他者视角直击刘长凹之死,无疑是其生命的比对性“人证”。比对之下,人之心灵的平和与失衡一目了然。小说在第一节到第四节中,以古典文法构建为主,间或融入金点式感慨性议论、思辨等表述,则是现代技法的体现,使得整体文本如同一大篇论文的论证过程。

更鲜明的现代技法,则体现在物象第一人称的叙事上。紧接着的“空酒瓶”自陈式“酒”叙事与“河的眼睛”所看到的不为人齿、不为人知的刘长凹的龌龊往事,这是生命论证的深层递进,是谓物之他证之二与物之他证之三。羌人六以正在惊醒时的空酒瓶的“自赎性”自陈,道明了酒鬼的生命的过往——生命突变的节点——刘长凹的青春为妻子身上的狐臭所击溃,从此染上酒。儿子刘自强怒吼婆婆爷爷“你们凭什么天天有肉吃”的决绝天问,更是击溃了刘长凹生命的最后尊严,他从此变得暴戾,家人从此成了他暴虐的对象。而最终,酒成为派出所及村人对其生命终结原因的“唯一”认定。“河的眼睛”以客观的视角来审视刘长凹的死,见证了他作为父亲的“狠心”,作为丈夫的“狠毒”,作为男人的“可耻”,这是从表层到里层的递进式呈现,亦是对其肤浅死因的揭示。这两节赋予“空酒瓶”和“河的眼睛”以人的灵魂感知,以物象的人性通感从不同层面将刘长凹与自我、与家人对峙的关系清晰凸显,使一个丑陋的灵魂跃然纸上。原本小说到此已抵达目的地,然而羌人六并未就此止步,最后以神秘性叙事,物之他证之四“家蛇”,揭示了刘长凹早年生命中的悖逆、作孽——将“祥物”一条家蛇活生生拽成两半,互证前因后果。正如第六节中“河的眼睛”的判断与定论一样,“其实,我一点都不觉得惊讶。我甚至觉得这一天是早晚的事。所有的祸根可以说都是刘长凹自己埋下的。”而小说结尾,儿子刘自强的感叹,“细细回想,蛇肉的味道,其实,说不上坏,也说不上好,像人这弯弯曲曲的慢慢化为乌有的一生”,更是对父亲生命本质的盖棺定论。

短篇小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从构建过程与完成度来考量,无疑是成功的,文本以不同的角度层次递进,达成了羌人六自我所设置的创作目标,令人欣慰。换个角度体察,亦有缺失。小说题目“一个巴掌拍不响”,显然不够精准,且有局限小说承载量之嫌,甚至这个题目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文本的意蕴延宕,将文本局限在一个故事层面。小说不完全是故事,更是言外之意的延伸与升华,小说人物只是承载性的一种符号,它擎起的是宏阔的社会生活图景,短篇小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对故事内核的揭示,临门一脚似乎缺位。

作者简介:阿探,陕西文学研究所特聘研究员,《作品》杂志特约评论家。文学评论作品见于 《文艺报》 《文学报》 《文学自由谈》 《长篇小说选刊》 等多种报刊。曾获 《人民文学》2015上半年“近作短评”佳作奖;2017年《小说选刊》“读选刊,得大奖,邀您写稿签”活动第二季铜奖;2019年《作品》优秀评刊员金奖;2020年《作品》十佳评刊员银奖等,目前任职于西安某高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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