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苏小说的生命伦理叙事
——以“油菜坡”系列小说为例
2021-01-27周文慧
周文慧
晓苏的“油菜坡”系列小说以故乡油菜坡的乡土人事为叙事对象,通过对真切的乡村生活及乡村面貌的展现,对多样的乡村人物命运的书写,表现丰富的生命伦理及独特的生命体验。他对油菜坡的感知不仅是对客观风景、物候的熟悉,更是对当地人情和情感的融通,“既包含了作家和诗人独有的生动而形象的直观体验,也综合反映出人地直接的整体关系和人类普遍的感性情怀”①。
一、多样的生命叙事形态
晓苏的“油菜坡”系列小说以乡村人的生老病死、发家致富、人情往来、外出打工、情感纠葛等世俗生活为题材,书写了近30年来油菜坡的人世变迁、世间万象。作家晓苏用原生态的叙述方式,回避超验的、抽象的乡村塑造,而以本色的、经验的叙事姿态还原中原山区农村的生活常态和精神世界。在小说中,作家以自由为原则塑造了丰富的普通农民形象,表达了高度自我认同的生命意识,从而呈现独特、多样的生命状态。
(一)呈现生命个体的自在生命状态
在小说中,油菜坡是地处湖北西北部的山区村落,它受到山多、地少等自然条件的限制,因而当地经济相对落后。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人们思想认知出现分化:一部分人急切地希望走出大山、摆脱贫困,勇敢地融入外面的世界;另一部分人则安贫乐道,坚守着贫瘠的土地,继承着祖辈的生活方式,过着自由的生活。无论哪一种生活方式,他们都呈现出自在的生命状态,他们都是以高度的自我肯定和自我价值实现为目标而生活着。《挽救豌豆》中的豌豆不愿意在油菜坡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生活,虽然多人劝阻她不要进城,但她为了心中的理想,依然决定离开农村、开启城市生活;《嫂子改嫁》中的嫂子林小玉在丈夫被判入狱后,当娘家人要求她尽快改嫁时,她固执地选择留在婆家,只是因为心中深藏对小叔子杨文的爱慕;《金米》中年近古稀的九女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一生呵护种植金米的心愿;《麦芽糖》中的“我”身边的同龄人都远走高飞,而“我”却愿意做一个“没有出息”的人,每天给父亲抓背、蒸鸡蛋花花,守着父亲,过着传统的、清贫但充满温情的生活。在晓苏的“油菜坡”系列小说中,人物屏蔽掉世俗的价值判断和趋利心理,突出真实自我的向内追寻,用个人的执着保持着生命个体的自在生命状态。
(二)表现生命个体的自为生存方式
晓苏在“油菜坡”系列小说中通过不同年龄和不同身份人物的生活呈现出生命个体的自为生存方式。在这些人物身上表现出对世俗生活规则的怀疑精神,甚至是超越。他们的生存哲学里深藏着对自我的认可以及对自由的追求。这些人物的生存方式往往是对自我存在方式的坚持,有时有悖于世俗经验,有时甚至表现出对世俗生活的反抗。《金银花》中70岁的左丘没有把九味酒的独特配方传给自己的子孙,却最终将配方传给了理解他的老相好灯草的孙子杨关;《村里出了个打字员》中的万福一家并未因经济的拮据而放弃对文学的热爱和诗歌创作的热情,他们生活中不止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更有深藏于心的对生活的热爱、自信以及宽和、豁达的自为生存方式;《油渣飘香》中的姚学本不仅珍藏着干妈帅珍对他儿时的爱护,更是用童年对爱的感知去化解成年后大人之间的隔阂,治愈成人世界的苦难与责难;《松毛床》中的老碗一生经历诸多风流韵事,她不在乎世俗对女性婚姻的标准及社会的标准,她用心去爱所爱之人,笑对人生分离的洒脱和对情感背叛的释然的生存方式,让她像讲述他人故事一样去回忆自己的过往;还有《日白佬》中将吹牛、日白当作生活方式的万年宽、《海碗》中对年轻时期的爱情一直恋恋不忘的外婆、《除癣记》中任凭他人议论而自在自为的医生谢去病、《同仁》中风流洒脱并与相好的丈夫友好相处的周管方,等等。
(三)书写生命个体的自由生命体验
新世纪以来,关注个体、注重个体体验成为作家晓苏创作表现的基本形态。他试图在新的历史语境下来表现农村个体意志的张扬和个性化品质的形成过程,在生命伦理中突出自由的生命体验。通过对自由生命体验的展示,呼应体验主题的时代特征。同时我们也发现,作家没有刻意夸大个体自由体验的边界,没有让小说人物陷入没有标准的选择泥淖中,进而回避了存在主义的焦虑。在《娘家风俗》中,雨花和丈夫婚后回到娘家小住,勇敢地打破了当地新婚夫妻分床睡的风俗,通过小两口的不断努力,让父辈摒弃了压抑人性的风俗,为年轻人争取到自由选择的权利;《黑木耳》中的百合不嫌弃石丁贫困的家境和继子石棉的多余,坚持婚姻自由选择,在她和石丁的共同努力下,创造了幸福的家庭;《嫂子调》中的表嫂对压抑人性的世俗规则嗤之以鼻,用听民间故事、看动物交配及与表哥的激情体验激发了铁娃的性意识,她是铁娃生命中的性启蒙者,唤起了农村青年曾经被老师和父母压抑的性意识;《四季歌》里在艰难生活中的一对夫妻更是用各种方式对“性”的隐喻以及对“性”的生命体验化解了相思之苦、劳动之乏和身体之恙;《离婚的女人》更是将老妇少男的自由婚姻作为独特的生命体验加以表现,这种超越世俗的爱情和不合常理的生命体验充分显示了“我”和干儿子小郎儿的独立、自由精神。可贵的是,作家没有简单书写油菜坡农民的自由品质,而是在对现实的反抗、对世俗的挑战中彰显他们追求生命个体的自由生命体验。
二、独特的生命群体存在
在晓苏的“油菜坡”系列小说中,塑造了丰富的生命群体:既有不同年龄阶段的农村女性形象,也有不同生活状态的农村男性形象;既有温情四溢、安贫乐道的朴实农民,也有唯利是图、人情淡漠的狡黠农民。从生命伦理的视角出发,最具有特点的要数小说中的光棍儿形象和压抑的女性群体了。作家从“性”的原点出发,从生命的本原欲望写出了男性和女性最原始的生命需求,并给予生命的自然和人性的精神充分的尊重,表达了在社会道德、伦理影响下的独到的生命伦理。
(一)寻求理解和爱的光棍儿群体
晓苏从《光棍村》开始关注农村的光棍儿群体,先后在《松油灯》《麦子黄了》《为光棍说话》《坦白书》《送一个光棍上天堂》《打飞机》《吃苦桃子的人》《道德模范刘春水》等近20部小说中塑造了不同生活形态的光棍儿形象。
在小说中,油菜坡光棍儿的产生大多受到客观的经济条件和个人条件影响:家庭经济状况的窘迫,个人身体、相貌的缺陷,还有偏远山区的自然环境和整体经济相对落后的社会环境,以及适龄女性的外嫁带来的男女比例的失调等因素,都是导致光棍儿产生的原因。这些客观条件严重影响、甚至剥夺了农村成年男性的婚姻选择机会,但是它却无法抹杀光棍儿们发自生命内部的对爱的渴求、对性的追求及对生命力量的张扬。作家写出了在男多女少的小环境下,光棍儿生活的困境:生活中缺乏关爱,精神上空虚无奈,身体上压抑苦闷。作家从生命的基本伦理出发,着力表现光棍儿的性压抑与性苦闷,书写他们正常生命欲望无法达成的痛苦与寻找“性福”的努力,并给予他们足够的理解与宽容。《麦子黄了》中,当有机会争取婚姻的时候,光棍儿们不遗余力帮助丈夫得了癌症的徐瓜麦收,而当得知丈夫姬得宝佯装生病时,他们立马撤退。作家并未对这些光棍儿的势利多加道德指责,而是通过傻瓜的执着行为衬托出他们对性的渴求与无法求得的失望。《为光棍说话》《坦白书》基于同情的情感基调对光棍儿因性压抑而产生的偷窥、偷情等道德失范行为予以宽容与理解。《皮影戏》《挖坑的女人》《三层楼》写出了底层光棍儿生活的艰辛、选择的有限、被生活裹挟下委曲求全和对生活的妥协。《松油灯》《送一个光棍上天堂》《打飞机》则从正常人对光棍儿的同情和悲悯情怀中写出了光棍儿生活的痛苦与性的压抑,以及光棍儿生理得到满足后的幸福与释然。《说的都是一个人》《吃苦桃子的人》《道德模范刘春水》则在歌颂光棍儿道德操守崇高的同时,也写出了他们不得不承受的性压抑的苦闷和无法言说的无奈。
(二)求爱而不得的压抑中年女性
在晓苏的“油菜坡”系列小说中塑造了一批鲜明的压抑的农村中年妇女群像。作者试图通过这一特殊的人物群像表达生命叙事与时代特点的契合。一方面,因为社会发展、男性外出打工人口的增多而形成了特殊的留守中年女性。她们大多独自在家承担着繁重的农业生产任务,也经受着独守空房的寂寞、精神的空虚和身体的压抑。在《寡妇年》中的董玉芹因为丈夫外出打工,常年不回,而成为典型的留守妇女,她在向小学教师“我”求爱而不得后选择了与赵家山偷情,却被他的老婆打断了腿;《劝姨妹复婚》中讲述了因为“我”在南方打工而备受压抑的妻子与连襟杨栓之间发生了荒唐的激情经历;《坦白书》则写了年轻貌美的妻子唐水因为丈夫丁山外出打工,因同情和感谢光棍刘贵,而把刘贵幻化为自己的丈夫而与之“打皮绊”的故事;《传染记》写出了傅彩霞因丈夫外出打工,从生理感冒到情绪感染,从性欲压制到性欲释放的过程,写出了留守女性的性压抑。
另一方面,晓苏还写了一系列因为生理原因、世俗规则约束及伦理限制的女性压抑的性苦闷。比如,《误诊》写了农村妇女白果的丈夫因为误诊而失去了性功能,从此她成为了间接的受害者,在性欲与医生职业道德、社会道德的纠缠中不得不压抑自我;《除癣记》主人公因身上长癣而长期忍受丈夫的冷落,经受性压抑的折磨;《寡妇年》中的罗高枝和胡秀在家庭压力和经济压力的影响下,不得不舍弃自己对爱情的合理追求,成为无奈的受害者;《养驴的女人》中的朱碧红因为丈夫成为植物人、无法满足其生理的需要而与邻居韩修竹的丈夫发生关系;《花被窝》中婆媳两代人都因为丈夫外出打工而产生了性苦闷;《矿难者》中小斗为了成全光棍儿哥哥大斗而选择在矿难中主动寻死,妻子柳絮为了小斗的遗愿不得不放弃更好的选择而嫁给大斗。
与有些作家回避农村妇女的性需求和淡化性压抑不同的是,晓苏写实性地表现了在社会经济变化的环境下,农村女性也同男性一样承受因改变经济困境而外出打工带来的性困惑,这既是时代的症候也是个体的伤痛。
(三)激情尚存的农村老年人
老年人群体也是作家晓苏关注的人物类型。他写出了像《金米》中九女那样坚守理想的执着的理想主义者,写出了《乡村母亲》中豁达、善良、宽容的苏本善的老母亲形象,写出了《土妈的土黄瓜》中与子孙有巨大认识差异而简单、执着爱着后代的土妈,还写出了《最后一间草屋》《金银花》《松毛床》《花被窝》《看稀奇》《海碗》《回忆一双绣花鞋》《父亲的相好》等以老年人的爱情为主题的系列作品。在这类作品中,晓苏高扬人性中爱情的美好,将年轻时对爱情尤其性的追求延伸到人生的暮年,以生命伦理的自由精神书写这一独特群体身上饱有的非理性情感需求。
《最后一间草屋》中的老香借留存在屋顶的茅草寄托对年轻时给予帮助而产生爱意的李爱屋的怀念;《金银花》中左丘与老相好灯草的爱情从青年坚守到晚年,他们用遥遥相望的爱情传递生命伦理中的美好与善良;《松毛床》《海碗》以老年人对青春的回忆祭奠曾经的青春年少与性欲的勃发;《花被窝》《回忆一双绣花鞋》《父亲的相好》通过老年人对年轻岁月的回忆书写生命中最美好的爱情,即使违背了婚姻的忠诚,但充分释放了青春的欲望,表现了生命本原的自由意志,并被他们在老年转化为可贵的亲情不断回味、咀嚼;《看稀奇》则写出了老年人心中永存的对爱情的歌唱和对性的好奇。在这些作品中,作家充分挖掘农村老年人的深层心理,有意削弱年龄对人的生命本体欲望的负向影响,突出生命伦理中永恒的因素,不断寻找生命伦理与人的成长历程的交集,激活被封存的原始的生命欲望。
三、自由生命伦理叙事的原因探究
晓苏小说对生命伦理的关注既体现出他对中国当代文学生命主题持续关注的呼应,也体现鄂西北山区农村质朴、淳厚民风浸染下的文化特质,更显示出作家独特的生命意识和生命体验。
(一)对人的生命主体与生命意识的尊重
晓苏认为“叙事伦理不同于传统伦理,传统伦理充满了历史理性,而叙事伦理则强调生命感性”②。在小说中,作家秉持着对生命主体与生命意识的尊重,以乡土原始叙述的方式表达对油菜坡民间生命力量的赞美。在相对封闭的油菜坡,百姓的生老病死沿袭着千百年来的风俗,在文化的传承中,对生命主体的尊重是一条不曾更改的脉络。对个人生命欲望的探寻与满足、对自由主体精神的张扬与歌颂、对人本身的生命特质的尊重与认可、对爱情的向往与追求、对丰富的生命存在形态的接纳,等等,都充分体现出晓苏对人的生命主体与生命意识的尊重。
与莫言小说对生命反叛意识的彰显不同,晓苏在表现人的生命主体与生命意识时更多用内敛、含蓄的方式以真实、自然的状态完成本色表达,没有激烈的矛盾冲突,没有强烈的思想碰撞,有的只是对自我生命状态的认同,对他人生命存在方式的默许,以及对自在自为的生命状态的习惯。他说,写作“只是想把我们这个时代的表象生活有意思地展示出来”,“我选择这种写法,也是出于对人性的正视与尊重”③。对人性的尊重当然包括对生命主体的尊重和对生命意识的尊重,脱离了生命本质去谈人性难免空洞而乏味,而晓苏特别重视基于生命意识的人性表达,在生命之树上描绘五彩的人性图像。在《打飞机》中对光棍儿傻子哥哥性欲的呈现,《送一个光棍上天堂》中光棍儿金树因为一生没有完成和一个女性睡一觉的心愿而死不瞑目,《除癣记》中谷珍因为癣病而半年来被压抑的性的释放与个性的张扬,都透过细微的生命欲望表现生命主体的含而不露、秘而不宣的生命欲望。对人物一视同仁的叙事态度和宽容温和的叙事立场,充分表现了作家对生命意识的强烈尊重。同时,晓苏没有回避社会现代性带给乡村的影响,他用油菜坡村民强大的生命力量形成与现代性之间强有力的张力,较好地保持了生命“合理性”与“合法性”之间的平衡。例如,在《麦芽糖》中城乡差异的存在、个人发展与家庭责任的矛盾、现代文明与传统文明的矛盾等等,都构成了油菜坡农民面对的现代性生存语境,“我”看似没有出息地每天给父亲挠痒痒、蒸鸡蛋花花、奔走在乡间小路上叫卖麦芽糖,实际上正是“我”内心向往的理想生活状态,也是“我”生命追求的幸福与安宁。
(二)对理想生命形态的追求与浪漫诗意的生命关怀
晓苏小说中没有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人物也大多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举动,他们都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那一个。正是一个个最普通的小人物,他们身上却蕴涵着普通人的生命状态,承载着普通人理想的生命形态,寄托着浪漫而诗意的生命期待。
晓苏以日常生活化的方式深入展示生命个体的喜怒哀乐、用温和的笔触描绘生活中的苦难与艰辛,以宽容的心态拥抱生活所给予的美好与痛苦。小说里光棍儿的理想生命中不能或缺的爱情与性、老年人理想生命中对青年时期爱情的祭奠与怀念、留守女性对正常的爱情与性的渴望,这些都是非常简单而真切的生命需求,也是在不同人物个体身上体现出的不同的理想生命形态。这些归根结底是对人性中原始生命力的释放,是强悍的生命力量的顽强表现。
在对理想生命形态的追求中,晓苏拒绝使用道德的、伦理的标准对人物进行理性的批判,相反,他善于以带有原始色彩的、蛮荒的、自然方式表现人物对理想生命的追求,在人与自然的融合中表现理想生命形态的无拘无束与自由豪放。《金米》中九女在一块金光耀眼的金米地里悲壮地守护了生命理想并达成了人生梦寐以求的心愿,《松毛床》中的老碗每一段风流故事都与小学后面松林间散发着阳光和松油香气的金色的松毛床息息有关,《回忆一双绣花鞋》中温九与秋红年轻时在人迹罕至的山洞时的野合,每一种理想生命形态的呈现都在人性完全释放的自然中得以达成,在纯粹、原始的自然中达到了天人合一。
晓苏对自由生命精神的追求也带有浪漫诗意的生命关怀,让平淡的农村生活滋生出诗意的美好。《花被窝》中婆媳两代农村留守妇女秘而不宣的“婚外情”秘密被淡化的道德批判化为一首浪漫的乡间妇女变奏曲,并让原本紧张的婆媳关系产生特有的默契,更因阳光下被窝上那一团特殊的花朵更显娇艳;《海碗》中耄耋之年的外婆将对丈夫的爱恋与对战争中小丈夫的怀念幻化为晚年对叫花子的呵护与珍爱,其中深藏着年轻时复杂而浪漫的爱情;《最后一间草屋》中与其说年近七旬的老香抗拒把草屋换成瓦屋的行为是对传统的皈依,还不如说她抗拒的是对昔日队长李爱屋帮助的遗忘和对队长李爱屋浪漫感情的珍藏。
(三)对自我生命苦难的抗争与对他人痛苦生命的悲悯
晓苏的小说多以幽默、诙谐的方式写出了个体生命中的偶然、巧合,展现了生活中的快乐与苦恼,丰富了读者对油菜坡一方水土下民间生活的认知。他通过对不同人物群像的塑造,表达了对自由精神的生命欲望的探寻。我们还注意到,晓苏并没有止步于此,他在对自由生命伦理的追求中,深入到精神的深层次思考,从人物生存困境及精神突围中寻找自由生命伦理的另一种表达方式。《松油灯》中冯珍为了让哥哥瞎子冯丙在36岁的时候完成性的慰藉与满足,在夜晚提着松油灯走进了哥哥的房间。这乱伦式的生命存在方式与其说是对传统、规范人伦秩序的破坏,不如说是百姓深藏于民间的对自我生命苦难的抗争,这既是对自我生命价值以另一种生命存在方式加以呈现,也是对他人痛苦生命的关怀与大悲悯。《四季歌》中在特大干旱的天气条件下,夫妻俩不得不接受生活的困顿现实,但他们却用夫妻间特有的情感纽带串连起苦涩的生活,用乐观的人生态度表达了苦中作乐的豁达心境,用艰苦的劳动抗争生命的苦难。
对世界的悲悯情怀体现出作家宏大的叙事态度和宽和的心境。早在2000年,莫言在演讲《我的〈丰乳肥臀〉》中提出了作家创作应“用同情和悲悯的眼光来关注历史进程中的人和人的命运”④。晓苏也多次谈到“写作者应该有一种大爱与大善”⑤,作者所提及的大爱与大善应该是一种悲悯的心态去体会、洞察、传递他人生命的痛苦与无奈,用切身的感受去表达对人性弱点的宽容和对卑微人物及命运的同情。小说《水边的相好》《坦白书》《劝姨妹复婚》等作品重点不在于表现人物性格和生活中的缺失,而在于用善的力量去感化与宽容他们在生活中的错误。大悲悯的人生态度是基于善良为出发点的价值判断,它深沉地表达了对生命意义的追求。晓苏在作品中不用简单的价值判断否定人性及生命的复杂性,而用悲悯情况表达出他对自由生命的敬畏与歌颂。
结语
对生命的关注是作家创作的主题之一,作家对待生命主题的态度和表现方式是他们对生命意义思考的折射。晓苏通过“油菜坡”系列小说表现对生命力的充分褒扬,小说中独特的人物群像、丰富的生命体验、多样的生命形态无不彰显出他充满激情的生活态度和理性的生命哲学。他对生命的认识是超越出身、相貌、经济条件等外在的评价标准和世俗的评价体系之外的,他探究生命个体的本真意义与价值,追求表现人性中的生命原始力量之美,从这一点看,他用纯粹的眼光表现生命的原生态,体现出独特的生命伦理。晓苏小说生命伦理的丰富性与多层次性在一定程度上还原了驳杂的乡土生活面貌,书写出鄂西北山村原生态的生命图景,他通过有意思的人物设置和有意味的语言表达方式从艺术技巧上也体现出对生命主题的呼应。小说人物群像的丰富性与特殊性,既是时代和环境影响下的产物,也是对超越时代的人的本性的呈现,小说语言的口语化倾向,朴实的语言风格,甚至原生态的对话语言无不流露出他对生命的尊重及敬畏。
注释:
①王金黄:《地理感知、文学创作与地方文学》,《当代文坛》2018年第5期。
②晓苏:《当代小说与民间叙事》,湖南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90页。
③⑤晓苏:《桂子山上的树》,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117、126页。
④莫言:《我的〈丰乳肥臀〉——2000年3月在哥伦比亚大学的讲演》,摘自《莫言演讲新篇》,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2年版,第13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