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妾成群》中的心理空间探析
2021-01-27张丽婷天津大学冯骥才文学艺术研究院300000
张丽婷 (天津大学冯骥才文学艺术研究院 300000)
空间是小说中必不可少的要素之一,除了我们一般认知中的物质实际存在的地方,空间还包括人物内在的心理空间、虚构增设的空间等等。同时,空间不仅仅具有其所呈现的物理属性,还“生产”出了“社会关系”“权力结构”“思想观念”等一系列形而上的意识形态,空间又是通过这些意识形态转化为人们的实际行为的关键,从而影响、决定小说叙事的进程,对于生活其间的人来说具有决定意义。在《妻妾成群》中,陈家大院作为故事发生的宏观物理空间,大院的主人陈佐千通过一系列“规矩”构建了他的权力与地位,具有绝对权威,大院中的每个微观空间便都带了陈佐千意识形态的影子。这些“规矩”像鬼一样阴魂不散,对生活在陈家大院中每个人的命运都具有绝对的把控权,任何反抗与违背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通过“规矩”不断压抑欲望、扼杀人性来巩固他的意识形态,致使各位姨太太们在明争暗斗的争宠中迷失自我,形成了陈佐千“规矩”所衍生出来的扭曲变态的心理,进而导致了女人们的一系列悲剧的上演,苏童以此控诉封建礼教吃人的本质。“在叙事过程中,物理空间和心理空间往往叠加并置形成人物内外结合的空间叙事系统。伴随着主人公回忆、幻想、反省、救赎等内心意识活动,小说的心理空间叙事形成了场景虚拟、意识跳跃和意念回旋往复的内在心理叙事系统。”小说的后半部分更多的将叙事空间由外部空间转入人物的内心世界,通过“虚幻空间”“死亡空间”等心理空间的呈现,拓展了小说叙事空间的深层内涵。
一、虚幻空间
在《妻妾成群》中,“幻觉”“想象”“梦境”等充斥着整部作品,虚拟和现实进行了无缝对接,仅仅通过写实性的笔法无法完全展示出苏童想要呈现出的荒唐现实。他通过施加在颂莲身上一系列的“虚幻空间”来对现实加以夸张和扭曲,以呈现出主人公心理空间的内真实。
苏童通过虚拟化的描写,在颂莲的大脑中构建了一个自我想象的“虚幻空间”。一方面用于架构一个不真实的新世界,另一方面打破外在逻辑,透过这看似虚假实则真实的“虚幻空间”来呈现血淋淋的内在现实。《妻妾成群》中,人物心理活动的细节夹杂于整部小说的叙事过程中,苏童通过刻意重复,流动式地将颂莲由于恐惧所产生的一系列“幻觉”“想象”“梦魇”等通过“虚幻空间”不断延伸,以此展现了颂莲内心想说却不敢说的真实意念,成为颂莲一步步走向“死亡”,并完成自我毁灭的凭证。
“井”作为《妻妾成群》中承载情节发展的意象,在小说中反复出现,对人物性格的塑造具有重要意义。从“井”的字形来看,它像古时犯人戴的枷锁。而陈家大院的“井”象征了女人们命运“被囚禁”的枷锁,同时,还承载着一种死亡的象征,以及暗示封建男权“规矩”之下制约女性的“三纲五常”以及反抗必死的命运结局。于颂莲而言,紫藤架是似曾相识的现实空间,这种现实空间往往会对人物的心理空间造成挤压,从而使人物的性格表象化。而小说中,始终与紫藤架相伴相生的“井”,则恰恰是对颂莲性格的表征。颂莲对“井”的恐惧心理是构成“虚幻空间”的主要因素。表面是对“井”的恐惧,实则是对整个陈家大院扼杀人性的“规矩”的畏怯。
“她似乎看见那口废井跳跃着从紫藤架下跳到她的窗前,看见那些苍白的泛着水光的手在窗户上向她张开,湿滴液地摇晃着。”
颂莲听了陈家人对“井”不同版本的传说后,内心的恐惧达到极限而产生的“幻觉”。在颂莲眼中,“井”不仅是上代女眷们的尸体,更是反抗封建男权失败后血淋淋的教训。这是苏童对封建男权阴影下女性无力反抗,只能在“规矩”下苟且活在的悲哀命运的极大揭示,正如颂莲所说,“女人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就像狗、像猫、像金鱼、像老鼠,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人。”这正是对封建社会中的女人欲望被压抑,人性被扼杀的极力控诉。
小说中,梦境也是主人公内心诉求的佐证,苏童多次描写有关“死亡”的梦境,笔触直指颂莲的灵魂深处,透过这种“虚幻空间”展示其因间接害死丫环雁儿的恐惧感和罪恶感:
“夜里颂莲看见死者雁儿从髻后抽出一根长簪,朝她胸口刺过来。她感觉到一阵刺痛,人就飞速往黑暗深处坠落。她肯定自己死了,千真万确地死了……”
雁儿的死化作了颂莲摆脱不了的梦魇,梦境中的“虚幻空间”是颂莲内心恐惧的真实写照,“梦是人类拓展生命体验的心理空间,是每个人的内心剧场,也是人类超意识的重要媒介。梦境往往是人内心活动对外界事物的映射,人们会将自己所经历的事情投射在梦境之中。”苏童将颂莲的生命轨迹和人格面具投射到梦境中,以此营造“虚幻空间”随人的“潜意识”反复跳跃式出现的特征,在梦境的“虚幻空间”中来展示她对现实的恐惧。在经历了“幻觉”“想象”“梦魇”等的痛苦折磨后,颂莲被自我恐惧带来的“虚幻空间”所吞噬。
二、死亡空间
“死亡”在整部小说中不断地通过各种形式出现着,人物对话中充斥着的“死”、颂莲对“死亡”的恐惧以及由此产生的一系列“虚幻空间”、雁儿和梅姗两条生命的真正逝去,苏童通过各种方式呼应着死气沉沉的意象所组成的陈家大院,在读者心中构筑出一个多方面的、立体的、真实的“死亡空间”。
同时,“死亡空间”的建构还通过颂莲对“上代家眷投井致死”“雁儿的死”“梅姗的死”等所带来的一系列视觉、听觉、触觉、嗅觉等真实与幻象进行呈现。同时,除了真实的死亡之外,小说中的人物不断将“死”挂在嘴边,女人可以肆无忌惮地诅咒和对自己地位造成威胁的人“死”,比如二太太让丫环雁儿扎小人咒颂莲死,雁儿在草纸上画颂莲小人并冲进马桶对颂莲进行诅咒。这便令陈家大院蒙上了一层“死亡”气息,每天上演的各种勾心斗角,到处充斥着“死亡”的斗争。女人们为巩固地位不择手段,甚至互相迫害将对方置于死地,折射出女人们“被囚禁”在陈家大院这一相对密闭的空间中,因“争宠”所造成的一系列扭曲变态心理。而这种变态心理,是陈家大院的女人们在被陈佐千意识形态所塑造的“规矩”长期压抑的过程中,人性一点点地被腐蚀,异化而成的病态斗争。
小说前半部分“死亡空间”的塑造主要由话语空间所营造,为揭示陈家大院一系列“死亡悲剧”造势。在各种“死亡”话语重重包围与裹挟下,故事进程的节奏加快,后半部分的“死亡”速度亦加快。颂莲从听闻“死人井”传说中上代女眷的死,到间接害死雁儿,再到亲眼目睹梅姗被投井致死。面对接连不断的“死亡”给颂莲的打击令她彻底疯了。以此完成对“死亡空间”的落幕,颂莲也真正成为了“死亡空间”的殉葬品。
在陈家大院中,女人们的自由被限制,欲望被压抑,活动也都是在大院中进行,她们鲜有机会可以踏出院门。在这人性被扼杀,心理被扭曲的大院里,女人们像是“囚徒”一样被囚禁,不断上演一场又一场“围城”式的悲剧。陈家大院象征着整个封建家庭女性的与世隔绝,院中的人想出去却不得,外面的人想进来却无法。无论怎样反抗都无法改变的命运悲剧,结局都是走向死亡,这种死亡包括心理的死亡,亦包括生理的死亡。
本文主要从的心理空间以及空间与意识形态方面对《妻妾成群》进行了探析,陈家大院相对封闭的物理空间带有着陈佐千所构建的意识形态的影子,奠定了故事发生的背景,心理空间则丰富了人物的内心活动及性格特征,伴随着一系列“虚幻空间”“死亡空间”的营造,一步步呈现出主人公颂莲心理空间的内真实,随着结尾女性悲剧的落幕,苏童完成了对封建制度吃人本质的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