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权与宽恕:论库切之《耻》
2021-01-27扬州大学文学院225000
(扬州大学文学院 225000)
在福柯的权力学中,权力是一种强力意志指令性,语言和普遍的感染力量,遍及人类社会的每一个领域。权力本身是一种权威的象征。谁都不能忽略权力的扩张力,同时它也是人与人、国家与国家、种族与种族之间的一种相抗衡的最具爆发力的武器。它的爆发能量足以摧毁一个种族乃至一个国家。南非不断遭受历史带来的耻辱,入侵不断,战争不断,耻辱不断。162年,荷兰人开始入侵,对当地黑人发动多次殖民战争。19世纪初,英国开始入侵。南非白人当局长期在国内以立法和行政手段推行种族歧视和种族隔离政策。先后颁布了几百种种族主义法律和法令。1948年,国民党执政后,全面推行种族隔离制度,镇压南非人民的反抗斗争遭到国际社会的谴责和制裁。直到1994年4-5月,南非举行了首次由各种族参加的大选。曼德拉出任南非首任黑人总统。由各方组成的民族团结政府标志着种族隔离制度的结束和民主平等新南非的诞生。尽管结束了种族隔离制度,但历史的烙印还在被殖民者的仇恨的内心,忘不了更抹不掉。库切的《耻》基于这样的历史背景下诞生了。这就给小说笼罩上了一层历史性的悲剧色彩。有论者认为它是“一桩了不起的成就充满卡夫卡式的寓意”。却在卢里的屈服和露西的承担结束了这桩卡夫卡式的寓意。
一、历史的罪人,权力的交替
200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库切的代表性力作《耻》中,处处呈现着强权对白人的制压。主人公卢里本是一位大学教授,生活过得确实算得上逍遥。但就当这位逍遥之人勾引自己的学生梅拉妮并与其发生有失伦理之事时,外界的声音与卢里内心的声音形成了碰撞。在卢里看来这只是人类的一种本能而驱使他做得这些事,与道德伦理绝无任何关系,但他却受到到了来自道德伦理上的谴责。在听证会上对卢里进行的判决,那些带着历史仇恨的黑人尽显无疑地展现在我们面前。从南非的历史背景看来,这绝不仅是来自道德上的耻辱,更是历史之耻带给这个种族的仇恨。自认为位居道德线上的黑人此时利用历史赋予他们的这种特有的权力对一位白种人进行一些关乎所谓道德的谴责。事实上,也从侧面反映了此时南非混乱政治、无政府的现状。
在听证会上的卢里并没有为自己所犯的事感到莫大的羞耻,相反,“他对自己很自信。他心跳平稳,前一晚睡得也很踏实。”1如此看来,卢里有十足的把握捍卫自己的本能性问题。致使他有这种态度的原因也许还出于白人天生的种族优越感。但到了听证会上,这种天生的优越感却被历史的仇恨所泯灭。那些在听证会上强力要求卢里陈述自己的立场,强迫他大声说出自己的罪状的委员会成员,此时,权力掌握在细数卢里罪状的听证会成员手里。在这种权力下的压制使得本来很自信的卢里束手无策。他只能对强权者惟命是从,他无奈地承认了指控他的所有罪,无条件接受施加给他的任何处罚。在这场“善意的合唱中”,卢里在强权中妥协:“好吧”,他说,“我就忏悔吧”。2这个曾经一度认为那些都不配给自己系鞋带的人在这场强权中彻底摧垮了自己一直以来所拥有的特殊优越感。认罪、接受处罚、任凭嘲讽甚至是忏悔,卢里都做了。于历史原罪施压的强权在这个白种人身上,是有它的历史渊源的。这帮黑人想一血前耻,历史的债就由这个做白人的来还。这是历史赐予他们这个种族的“使命”。
黑人行使了历史赋予他们的集体权力,卢里在为历史背了黑锅。同样,卢里个人也行使了教师这个职位赋予他的权力。他勾引学生梅拉妮并利用职权与其发生性关系。他们之间有爱吗?说不清,但这个年轻的女孩至少给了他激情。正如他开始与妓女索拉娅之间存在的激情一样:“他认为,这激情也多少唤起了对方的回应。激情不一定就爱,但至少与爱挨得最近。”3同时他利用自己的权利篡改了没有参加考试的梅拉妮的成绩。随着后来梅拉妮男友的出现,本该掌握在卢里手里的权力,黑人慢慢结果接力棒。卢里这时对他所做的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他怕自己这样一名拥有大学教师头衔的科研工作者被人们揭穿其罪恶并龌龊的一面。带着这种忐忑的情绪他把梅拉妮叫到他的办公室,郑重声明禁止梅拉妮男友走进他的地盘:“我必须对我的学生负责,对所有的学生。你的朋友在校园之外干什么那是他的事。但我不能允许他来我的课上搅和。就这么对他说,就说是我说的。”4原本的情人关系在这种权利之下赫然之间转变为师生关系。但事实上,卢里并不是一位称职的老师,他对自己所教的学科了无好感,他讲课并没有给学生留下什么好的印象:“他讲课时学生们目光茫然,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5对这一切卢里似乎显得那么习惯。此时卢里为什么利用自己拥有的权利将自己的掩饰起来?是为了掩饰道德上的沦丧还是对社会文明的违规?事实上,卢里还是一个有道德信仰的人。他在得知自己的女儿露西被人强暴后,一直希望能为自己的女儿讨回公道。事与愿违,露西的态度坚决,拒绝他的要求,一个女人背负起了历史的罪过。
在欲望面前,再高大的人都会俯身依就,于是我们成了欲望的奴仆。但在卢里眼中,欲望只是出于一种身体本能。人为什么还要为在本能驱使下做的事而忏悔、而受到谴责?就像呱呱落地的婴儿,一出生便要含着母亲的乳头而进食,诸如这种天性使然难道也要受到强权的制约,也要受到权利的责罚?但此时的权利是黑人在长期受到白人的压迫下所爆发出来的一种力量,是一种在历史耻辱之下积淀而成的。一个长期受着白人压迫的民族此时终于带着仇恨的情绪利用强权执行命令以此宣泄这个民族长期以来的愤怒。对卢里在听证会上受到一次又一次的强迫,三个黑人对卢里女儿的强暴……这些事件的发生都不是简单的个人或者群体问题,而是一个带着雪耻的民族的仇恨在发泄自己的私欲。它要报复,它要崛起,它更要向上压倒曾经的统治民族。在小说《耻》中,殖民者成了被殖民者,被殖民者翻身成了拥有霸权的一方。小说戏剧化的描述了一个乡村经历了几个世纪种族压迫后的混乱得结果,渗透出旧南非的糟粕。白人霸权主义被部落似的社会所推翻和取代。在此普遍的道德仅存在于对残余白人势力的毁谤。6
二、背负历史之耻下的强权
南非在历史上是一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尽管后来结束了种族隔离制度,但历史的烙印还在被殖民者的仇恨的内心,忘不了更抹不掉。库切的《耻》基于这样的历史背景下诞生了。这就给小说笼罩上了一层历史性的悲剧色彩。这部充满“卡夫卡式的寓意”的小说,却在卢里的屈服和露西的承担结束了这桩卡夫卡式的寓意。黑人以反入侵的方式发泄了心中之恨。对卢里大学教师职位的入侵、对露西身体的入侵、对农场经营权的入侵,所有一切本属于白人的都被他们带着仇恨的情绪夺占过去。仇视吞并的不仅是一种文明,更是黑白两届人的灵魂。7
两个格格不入的白种人生活在黑人的土地上,素来认为自己是所有种族中的上等人种的白种人也放低了自己的本可以引以为傲的地位。自白人入侵黑人领土,黑人便以同样地手段入侵白人。三个黑人轮奸了卢里的女儿露西,他们侵犯了露西的身体,而露西却甘愿承受这种耻辱,坚决阻止父亲报案。作为知识分子的卢里清楚地意识到这是历史的惩罚,“他们的行为是有历史原因的,一段充满错误的历史。就这样去想吧,也许会有点帮助。这事看起来是私怨,可实际上并不是。那都是先辈传下来的。”8他想阻止这种复仇式的侵入。但露西明白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她甘愿独自承担这一切。她甘愿孕育那个带着耻辱血统的种子,甘愿当黑人雇佣佩德鲁斯的第三任妻子,甘愿放弃自己苦心经营的农场。历史的一页已翻阅过去,但所有一切活生生的记忆就像蠕虫一样在侵嗜着罪恶的魂灵。“复仇是一团烈火,吞噬得越多,欲望越强烈。”9曾经的入侵民族为此付出了代价,而当被入侵民族为他们那个民族曾经的失去讨回一切时,曾经的入侵者这时却愿意为他们所犯的历史错误而甘愿承担一切耻辱。
身为人父的卢里为自己在女儿面前的的无能为力感到耻辱,他无法保护自己的女儿不受黑人的侵害,无法保证以后的露西会过上幸福的生活,更无法将历史的一幕消除干净。露西无疑成了历史犯下的错误的最大牺牲品。
三、强权的宽恕
历史之耻铸就了强烈的欲望之耻。谁来承担?谁来还清?谁来消除?这一切只能是一个问号。于是曾经的被统治者拿起了强权施加于曾经的统治民族的身上,是悲剧?是喜剧?这个受伤的民族需要强权来捍卫自己失去的一切,那个曾经的强国现在也需要被宽恕。冤冤相报何时了?民族之间遗留下的历史问题如今被毫无保留地嫁接在它的人民头上。于是露西和卢里成了历史的牺牲品,而露西与他父亲的在对待这件事上的态度却是截然不同的。
宽恕?谁能被宽恕?又能被谁来宽恕?就“宽恕”一词,20世纪下半期最重要的法国思想家、哲学家之一,结构主义的代表雅克·德里达认为宽恕在外部受到怨恨的反对,这是显而易见的。但是问题不那么简单。因为,在某些情况下,宽恕并不意味着和解。《耻》中的最大受害者露西希望通过自己所忍受的屈辱能够换来白人和黑人之间的和解。10当露西想要将自己作为历史的牺牲品时,卢里坚决反对,并一度想从中破坏,露西却对卢里说:“戴维,我们不能想这样下去了。什么都解决了,什么都平静了,你一来把什么都搅了……无论要干什么,要付出什么代价,都一定要过太平日子。”11尽管露西想要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希望得到和解,得到无条件的宽恕,但宽恕并不像表面看来的那样必然地被排斥怨恨。这个民族受到的伤害像雕刻在大理石上的图腾一般已根深蒂固。露西已不再是一个个体呈现在读者面前,她已然成为一个历史的替代品。
宽恕中总是存在着危险。一方面,被宽恕者可能过于容易地就得到了宽恕;另一方面,受害的一方可能过于谨慎,以致在应该给予宽恕时没有给予,错过了和解的机会。12在这本书中,我们看不到被宽恕者得到的宽恕,但却看到了受害者的过于谨慎而错过了和解的机会。《耻》中唯一的宽恕者便是贝芙·肖。她善良地面对这两位平凡而又受尽耻辱的白种人。她在她所建立的动物保护站里,每天都在跟动物打交道,面对一只只受了伤的狗,贝芙·肖尽管在卢里眼中只是一个业余的,但是在面对那些痛苦的狗时,她表现出得无奈我们可以读出这位五短身材、身材矮胖、又一脸黑麻子的女人的善良。她无条件地宽恕了历史错误的遗留者。对卢里这种不要求宽恕、不悔罪也不承认错误的人也同样如此。这标志了在南非隔离制度垮台后,社会和谐与平静的可能,以变南非可以医治过去种族仇恨的创伤,消除那些恶魔般的记忆,从而使南非更加健康地生存下去。
注释:
1.J.M.库切著,张冲,郭整风译.耻[M].译林出版社,2002(9):53.
2.同上58.
3.同上2.
4.同上39.
5.同上5.
6.万梅:二元对立的解构与殖民主义的没落——论《耻》的后殖民主义主题[J].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学报,2005.3 第7卷第1期.
7.张勇:寻觅迷失中的自我——读J·M·库切的《耻》.
8.同上175.
9.同上126.
10.李茂增.《宽恕与和解的寓言》[J].载《外国文学》,2006(1)
11.同上231
12.杜小真,张宁主编.《德里达中国演讲录》[M].中央编译出版社,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