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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的信

2021-01-26半生瓜

花火A 2021年11期
关键词:顾家临安阿婆

半生瓜

作者有话:好久不见!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已经是11月了。我曾听说,11月是一年中存在感最低的一个月,也是一年里最容易低迷的一个月,希望看到这里的你,开心一点,再开心一点,好事都在等着你呢!

摘句:糖衣药丸算什么神丹妙药,于我而言,阿念才是医我的药。

Part 1

祝念的家人提着一大包老信件找到了我,装着信件的皮包鼓胀着,那些信件早已被水浸泡而粘在一起,信封也因水浸而板结。

我看着这些老旧的信件,皱着眉摇头,纸张脆弱,故而信件的修复也是最为复杂的,更何况摆在面前的不是一两封。

可是面前的男子却坚持着:“方小姐,这些是我阿婆的宝贝,早年洪涝的时候没能保护好才成了这个样子。而现如今老人家罹患重病,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经常看着这些信件失神叹气。我们找了很多办法都没能将其修复,不得已才找到了您,还望您能帮忙。”

男子谦逊温和,我向来敬慕君子,于是点点头说:“我不敢保证能全部修复好,我尽力而为。”

送走男子后,我翻着皮包里的信封,每一封上都有钢笔篆着的“阿念亲启”四个字,有些约莫是被水浸透了,字的边缘也早已顺着纸张的纹理晕开。再看收件地址,有的是在临安县锦衣路18号,有的是在北京市清华东路35号,还有的在西宁市西关大街28号……

我简单地根据信件地址将这一大皮包的信分类,脑子里想着男子留下的话——阿婆说,她最后一次收到顾信的来信,是在1969年冬至,那天是我父亲满月的日子,而北京市下起了鹅毛大雪。

我看着窗外的绵绵细雨,临安的梅雨时节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临。我沏了壶茶,开始了信件的修复。

“阿念,展信安。

我来北京已三月有余,仍时常怀念着家乡的桂花糕。偶然间在糕点铺尝到了桂花糕,却与家乡的味道大不相同。也许我想念的不是桂花糕,而是同摘桂花的人儿。

阿念当好好读书,日后考到京城,我带你好好玩儿。北京人儿说话字正腔圆,可是又爱讲儿化音,真是可爱得紧,我也被感染了。同信件一起寄过去的还有我买的一些小物什,这里的女孩子都喜欢,也希望我的阿念喜欢。

1957年9月16日”

我在修复完一封信后,脸不知是因为氤氲的茶水还是因为信件的内容而泛红。这封信没有一句在讲男女情愛,可是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真挚情感却如泛滥的洪水般泄出,就连身为旁观者的我也不禁面红耳赤。

窗外的雨还在下,只是时间已经从下午到了凌晨,地址为“临安”的信件我才修复了不到三分之一。在这些信件里,我慢慢地懂了二人的关系,顾信与祝念,竹马弄青梅。

第二天又是不见太阳的梅雨天,我索性没有出门,便在家修复信件。至深夜,“临安”部分的信件便都修复完了,而从顾信的字里行间,不难得知,祝念在1959年考到了北京林学院。而彼时的顾信,则在北京航天学院,终于将挂念许久的一千公里外的人盼了过来。

按照时间顺序,接下来我应该修复的是“北京”部分的信件,这一部分的信件是这三个主要时期里最多的,我很好奇同在一个城市读书的人为何有这么多信要写,于是我联系了祝念的孙子,我说:“我要拜访一下祝念先生。”

Part2

我第一次见祝念的时候,她躺在贵妃椅上,披着羊毛毯呆呆地看着窗外,眼睛似是看穿了这个时空回到了过去。

我微微咳嗽着,祝念这才慢慢地收神,她慈蔼地笑着说:“阿煜说你要找我。”

我点点头,简单交代了一下信件的修复情况,然后问道:“请问祝先生和顾信,到底经历了什么?”

祝念慈蔼的笑容凝结了,过了一会儿,她开口说道:“他贯穿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十年,可是他已经有五十年没有再出现了,我总是会怀疑他是否真的存在过,只希望修复的信件能告诉我他是真实存在的。”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蜷在贵妃椅上的祝念给我讲了她与顾信的故事。

打从祝念有记忆起,顾信就真真实实地存在于她的生命中。逢年过节祝家与顾家一起吃饭,长辈们总会打趣地看着坐在一起的两个人,顾家老爷乐呵着开口:“这么投缘,给你们订个娃娃亲可好?”

周围的长辈笑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祝念也笑着,拉着顾信的手连连点头。

祝念五岁时,年长两岁的顾信到了读书的年纪,再也不似之前一样陪着祝念上房揭瓦。祝念只好眼里噙着泪水,把顾信送到了学校,手却舍不得松开。

又过了两年,祝念也到了读书的年纪。学校门口,同龄的孩子们哭着闹着不想进去,只有祝念喜盈盈地笑着。正如日后的每一次升学,因为学校里有顾信在,所以她无比心安。

后来读了中学,学校里有颗月桂树。每逢八九月份,月桂的花瓣星星点点地飘落在穿着白衫蓝裙的女学生的身上。也正是在这样的一天里,顾信在学校门口等着放学的祝念,她一边走着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月桂花,当走到顾信面前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月桂的幽香。

顾信这才大悟,曾经跟在他屁股后面连路都走不利索的小女孩,已然出落成月桂少女了。

“到了八月份,高考第一次动员大会也开了。别人都紧着时间学习,就连到了睡觉时间都要在牛棚里借着油灯读书。可顾信呢,你猜他在干什么?”此时的祝念欠了欠身子,似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情,脸上露出的笑容一如天真的少女。

彼时的顾信,天天拉着祝念去捡掉落下来的月桂花,美其名曰明年去读大学便再也欣赏不了这美景。

顾信爬上粗壮的月桂树,用着身体的力量摇晃着,树下的祝念就像经历了一场月桂雨,身上头上落满了月桂花。

也许是美人美景令顾信失了智,矫健如顾信,也不免失足掉下树。

我听着祝念讲到这段,也“扑哧”笑出了声。

“我们两个可没少被骂,他跛着脚把我护在身后,一个人承受了一切。我也被阿妈禁足了一个月,不许去顾家探望。”祝念说道。

“一个月后,我终于解禁去探望他,他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小铁罐,说是赠予我迟到的生日礼物,我打开一看,是一盒香膏,月桂味的。他傻笑着和我说这是限量款,我方才懂了之前捡月桂花是为了作甚。”祝念笑着笑着,眼里却噙着泪。

1956年9月19日,是中秋,是团圆,是重聚,是金桂飘香,更是祝念的生日,而顾信从未忘记。

Part3

顾信在第二年参加了高考,一举考入了北京航天学院。他开心得像个孩子,祝念从未见过这般小孩子气的顾信,不免也为他高兴。

临安县的顾家出了位大学生,街坊邻里将这个好消息传了个遍,人们都在等着顾家举办宴席庆祝这位大学生的诞生。

可此时的顾家,死一般的寂静在空气里曼延,一阵阵的抽泣声打破了这寂静。

“阿信,你是顾家独苗,既能考上大学便说明你头脑灵活,去那么远读个什么劳什子航天,倒不如留在临安跟着我学做生意。”顾家老爷开口道。

“阿信,这一次就听你父亲的话吧。本以为你会读造钢造铁的学校,谁能想到读了这个航天,日后能去哪些厂子?这是连饭都吃不饱啊!”顾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抽噎。

气氛继续维持着寂静,过了一会儿,顾信慢慢地抬起来头,坚定地说:“父亲母亲不要再劝我了,我已经做好了选择,我一定要去读航天学院。”

语毕,顾老爷将手边还滚烫的茶杯扔向顾信,怒斥道:“逆子!你若执意读这个书,老子便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飞溅起来的茶杯碎片精准地飞向顾信的额头,一道鲜红的口子瞬间出现在顾信原本干净的脸上。

顾信扭头跑向了学校,只是并不到放学的点,他倚靠在门口的月桂树上,放空地看着天。

而祝念放学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直到她站在顾信的面前,他都没有回过神来。祝念用手在少年眼睛前晃着,顾信这才慢慢地恢复过来。

仅仅过了一年而已,顾信就已经比祝念高一个头多了,祝念嘀咕道:“你怎么又长个子了,我就像个小矮子一样。”

顾信低下头看着面前穿着校服的齐肩短发少女,问道:“阿念,你会支持我去读航天吗?”

顾信的语气不似之前顶撞父母般铿锵,甚至能听出只属于十九岁男孩放下铠甲和武器的脆弱。

祝念这才看到顾信脸上已经干涸的伤口,面前的顾信展现的又是她陌生的一面。她不知道为何僅在一天内,他的心情展现得却是两种极端。她轻轻地抚摸着他脸上的伤口,然后温柔地开口:“我定是支持你的,尽管我不知道航天学院是学什么的,但我知道,阿信这么厉害的人学的一定是更厉害的东西。”

说完这番话,顾信原本皱起的眉头慢慢地舒展,眼眸中的暗沉也渐渐疏散。

那年夏天,临安街坊邻居们等了整整两个月的升学喜宴终究没有吃到,顾家有关顾信的一切东西也仿佛在一夜之内消失,而顾信则在下着绵绵细雨的一个夜晚离开了临安,这一别,就是一生。

Part4

“后来我们一直通过书信的方式联系,他时不时地还会寄来一些小东西,说首都的女孩子都是用这些。到了我考大学的年纪,他还寄了厚厚的几本整理好的笔记,多亏了那些笔记,我这榆木脑袋也才考上大学。”谈及顾信,祝念的语气总会变得舒缓而柔和。

祝念仍记得自己踏上首都的第一印象,嘈杂而混乱,身形瘦小的女孩第一次独自坐火车,就连出站都是被人群挤着。可偏偏车站那么多人,她却看到了她的光,娇生惯养的女孩瞬间只觉得一切值得。

祝念朝顾信的方向跑去,早已将行李抛诸脑后。顾信自然也看到了她,张开双臂准备迎接她的拥抱。

祝念奋力地跑着,可偏偏在撞入顾信怀里的时候提前刹住了车,她站在距离顾信不过二十厘米的位置,抬头凝望着两年整未曾见过的人,熟悉又陌生。直到顾信的嘴角开始上扬,祝念再也忍不住,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用力嗅着他身上曾让她无比心安的皂香味,困倦与怠意便全部散了。

顾信宠溺地揉着怀里的女孩头,轻轻地开口道:“阿念也长成大姑娘了,却还像个小孩子般冒失。”

祝念这才想到被自己遗忘在后面的行李,刚准备去拿回来,便被顾信阻挠道:“颠簸了一路,我来给你拿吧。”

路上的祝念有着说不完的话要和顾信分享,顾信一路上都在做一个聆听者,看着面前的女孩眉飞色舞地讲述着道不尽的趣事。

公车停到了祝念的学校门口,顾信提着行李大步走着,一扭头才发现身边人早已被甩在了后面,只见祝念不满地嘟起了小嘴,俨然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

“我话讲得太多了,你若不想听便告诉我就是,不用这样委屈你自己。”祝念开口道。

顾信一头雾水,多加思考后便想明白了,他还是温润地笑着,说道:“我们阿念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家乡的杏子还泛着青,祝阿妈为阿念酿了青梅酒,等来年便管喝了;家门口的小溪里的螺蛳也肥了,阿念终于在临行前吃到了紫苏炒螺蛳;阿念闲来无事也学着阿婆一样当了回绣娘,手指头都快被戳成筛子,还被阿婆奚落以后当不了好媳妇……还有呐,我们阿念还涂了月桂味香膏。”

祝念听着顾信一件件地举例,也不好意思数落他没有好好听她讲话了。

顾信接着开口道:“阿念想不想知道为什么在公车上我一直在听你讲而没有说话?”

祝念眼神充满疑惑,点了点头,顾信又笑了,耐心地解释道:“因为我两年没有听到家乡话了,公车上的大家都操着一口北京话,只有我身旁的阿念温声细语说着南方话,实在不忍心打断。”

听到这,祝念不由得红了脸,弯了眼。她从身后取出一叠用报纸包着的物品,伸手递给顾信,拆开后,只见是两双鞋垫,上面的图案被绣得七扭八歪,要不是她说是饕餮,顾信还以为是恶犬。

祝念看着顾信将鞋垫妥善收好,心底顿生甜蜜,想到了她缠着阿婆教她绣鞋垫,阿婆说什么都不愿意,还指着她的脑门说:“只有婚嫁时女方才会为男方纳鞋垫,你倒好,恨不得现在就倒贴把自己嫁过去。”

“我和阿信订了娃娃亲,迟早会有那一天,阿婆不用为我担心啦。”祝念一边说着,一边专心地绣着图案,祝家阿婆看着面前一心只有心上人的女孩,也只好无奈地摇摇头。

Part5

“我俩的学校其实离得并不远,骑车子不过才二十多分钟。刚开学那时候,他问同窗借了一辆二八自行车,载我绕京城玩,去过最多的地方要数什刹海了。”祝念捧着一杯热茶,眼眸似是穿过时空回到了过去。

“什刹海那边有很多经历过晚清的老人,就喜欢坐在那边讲故事,什么慈禧太后啊李大总管啊。我和顾信也喜欢围在那里听秘史,有一次故事结束后,一位老人指着我和顾信,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顾信拉着我离开,我在最后才听懂了那老人嘴里蹦出的词——大凶。后来想起来,才知道什么叫一语成谶。”祝念杯中的茶已没有了热气。

一日,顾信似往常一样去到祝念的学校带她出去玩,载她回学校的路上,顾信说道:“阿念,我被选去参加一件意义非常重大的事情,耗时会很长很长,也不被允许自由出行,每周只能出来两个钟头购置生活用品。”

坐在后座的祝念顿了顿,接着开口:“没关系呀,我愿意等你。”说完这话,她将头倚在了顾信的后背,手也紧紧地环着他的腰。

顾信欲言又止,送了祝念后,又没忍住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祝念只感觉他要将她揉碎进他的身体里,她微微踮着脚来平衡身高差,顾信什么话都没有说,只在最后告別时塞了一张字条给她。

“阿念,每逢周日下午四点,我会在31路班车上送信给你。希望你能谅解我这样无奈的办法,我甚至都不被允许和你说话,只得将我想讲的一切写在信上、放在心上。”

“自那以后啊,每一个周日,我们都会在31路班车上相见,并排坐在一起却要装作不认识对方,偶尔他会和同窗一起坐班车,在路过隧道时,他会悄悄地牵起我的手,把信件塞到我的手心里。这趟班车从城内西四区羊市大街到西交区颐和园,贯穿了整个文教区,遍布了北京当时八所高校,我和他便这样一直坐到终点。”祝念在细数着属于她和顾信的浪漫,我也不禁为之感动。

祝念自然也会交换信件给顾信,一次塞信给他时,碰到了他炽热的手,祝念只以为血气方刚的男孩都是这样,直到她看到顾信额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和隐忍的表情,才恍然察觉到身边人在发烧。

又要穿过隧道,祝念只觉肩上一沉,身边的顾信将头轻轻地倚靠在她的肩上,好似在从她身上攫取丝丝凉意,只是当班车驶出隧道的瞬间,顾信又将头摆正,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班车还未行驶到终点,祝念提前下车,顾信也甚为惊讶。直到顾信在终点处下车,看到气喘吁吁的祝念时,才意识到,这个傻女孩刚刚提前下车竟是去为他买药。

二人相视着擦肩而过,在那一瞬,祝念将药悄悄地给他。

祝念讲到这里,我猛地想起修复的北京信件中有一封是这样开头——糖衣药丸算什么神丹妙药,于我而言,阿念才是医我的药。

“这样的日子过了整整一年,最后一次他在信里写到他们要去西北考察,等一切结束后,他就回来接我回临安结婚。随信附上的还有两个东西,一个是他去到那边的收信地址,另一个就是一个蹩脚的戒指,大概是用边角料做的,线条都七扭八歪,倒是戴在我的无名指上刚刚好。”

“信的最后,他说——祝我的阿念生日快乐。”语毕,祝念笑了出声,只是眼角还带着泪。

Part6

许是因为祝念和顾信的故事太抓人,我在梅雨季的尾巴抓紧把所有的信件都修复完成了。如果说北京时期的信件甜腻得似蜜糖,那西宁时期的信件则苦涩得似浓茶。

那个年代从西宁寄信回北京,路途便要一个月。当顾信满心欢喜地寄出信件并收到祝念的回信时,整整两个月已经过去。

心中挂念一个人,便会担心他的衣食住行。头一年顾信收到的信里,约莫有一大半都是祝念在关心他的食宿问题。所以那一年祝念收到的回信里,开头总是这样写——阿念,这里的牛羊肉我属实吃厌烦了,好生怀念家乡的菜饭。

在信件里,顾信对西北风光的描述也十分令人向往,那时候的祝念还以为他去了什么人间仙境。

西宁部分的信件是这三个时期内跨度时间最长的,即使来信频繁,也不过一年十封,后来几年更是少得可怜,不过好在即使稀少,但从未断联。每次读到顾信的来信时,我都十分惊异,他似是将自己全部的情感都融在了每一封信中,就像他对祝念的爱意,永不会熄灭。

正是这样,我才更搞不懂为何在1966年,顾信会如此毅然决然地给祝念写这样一封诀别书,字是熟悉的字,人却成了陌生的人。

“阿念,距离上次见面已过去六年。我想我犯了一个你永远都不会原谅的错误,我在这里有了新的爱人。她是这里牧民的女儿,豪放却单纯,她叫桑格,日后有机会带她回临安见你。最后,谨以此书以表歉意,祝往后安好。”

后来祝念回忆道:“我当时看到这封信真的气坏了,他还写了一封送回临安老家,说要自由恋爱,解除和我的婚约。阿妈哭着顾家出来一个如此丧尽天良的负心汉,顾家老爷也被气得够呛。当晚我就回到临安老家,坚持着要去西宁讨个说法。”

“父亲劝我不要声张,日后就当没有这个人罢了,没想到日后他果真没有再出现过。1968年,我在父母介绍下和一位同在北京工作的同乡相识,没过多久便结婚了。婚后三个月,我收到了顾信的来信,无非是一些祝我新婚快乐的客套话罢了。”

祝念说到这里,她和顾信长达三十年的爱恨情仇便也收了尾。我抱着遗憾与愤懑的心情,将修复好的信件交给她,突然想到那个名叫阿煜的男子说过的话——祝念最后一次收到顾信的来信是在1969年冬至。

我向祝念提及我修复的最后一封信落款为1968年而并非1969年冬至,祝念咳了咳说:“他写的最后一封信的确是在1969年冬至,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我生了一个儿子,所以写了祝贺信,寒暄了两句他最近的生活。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封信也可能不小心被我搞丢了。”

于我而言,耗时长达两个月的修复信件工作已完成,可是我还是没有从他们的故事里走出来。一个月以后,我收到了阿煜的简讯,他写到——阿婆在贵妃椅上坐了整整一天,她抱着那些信件,眼眸却空洞地看向窗外,五点四十八分,溘然长逝,她走得很安详,方小姐勿念。

Part7

第二年,我和朋友去西宁旅游,临走时我去了顾信曾生活的西关大街28号,那里已经没有一点过去的影子了,是一座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住宅区。

我向门卫打听过去这里的情况,年过四十的门卫也一头雾水,只好和我说:“姑娘,你问的年限也太久远了,门号虽然还是那个门号,可地方却未必是过去那个地方了。”

听完这番话的我也只好放弃,在离开的时候,也遇到了同样在打听过去的一位老人。我向他简单说明来意后,他说了这么一句话:“我想我们要找的可能是同一类人,他们不会被遗忘,时机还未到,我们耐心地等就好了。”

说完后,他又补充了一句:“等了幾十年了,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带着遗憾,我回到了杭州,生活也开始步入正轨,只是时不时在一些时候,还是会想起祝念和顾信的故事。

又过了一年,一则这样的消息让大家又重燃热血,国家公布了过去参加核武器研制的科研家的名单,而顾信的名字赫然在上,在他名字后面的括号里,写着“1939—1966”。

各方面信息都能匹配,我第一时间联系了祝念的孙子阿煜,他也认为新闻上的顾信正是祝念的顾信。

只是有一点却很难重合,那就是新闻上的顾信卒于1966年,可1968年和1969年,顾信分明还在给祝念写信。

我和阿煜找了相关部门,还原了一下当时的情况。主管部门的人摇摇头说:“他们那些人,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多活一天都是老天的恩赐。什么都不能和家里人说,就连写信给家人也要经过重重审核,活着的时候就把未来的信写好,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这番话一语中的,这样的话,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事情大白后,我坚持着要去临安拜祭一下祝念。墓碑上的她,用的却是十多岁的照片。阿煜解释道:“阿婆在几年前就把后事安排清楚了,她不要拍遗照,也不要用长大后的照片,只想用十多岁时的那张笑靥灿烂的照片,还打趣着说这样的话黄泉路上也走得开心一点。”

“也许是因为那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吧,那时候她还在临安,顾信也尚在身边。只可惜,他们二人,各自至死都怀抱遗憾而终,他撒了一个善意却残酷的谎言,她却被网在名为残酷的网里无疾而终。”我盯着祝念的照片说道。

“其实,阿婆也许知道。1999年,洪涝还没有发生,阿婆和阿公大吵了一架,阿公将这些信件怒摔在地后摔门离开。阿婆一个人坐在地上将信件一封封地看完收好,我静静地坐在阿婆身边。当她看到最后一封信时,手一直在颤抖,似乎发现了什么惊人的秘密。”阿煜顿了顿又接着说,“她声音颤抖地喃喃道——顾信啊顾信,你撒谎都不打草稿,1966年你说你要和桑格结婚,可1969年你却说你的妻子格姆也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多么拙劣的谎言,可是啊,我竟然现在才发觉。”

“那天,阿婆亲手毁掉了最后一封信。第二天,她独自一人前往西宁,一周以后才回来。她和以前相比并无异样,可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她抱着我号啕大哭,嘴里还不忘说着——60年代的西北怎能和现在相比,我每每闭眼都会想到他顶着黄风浪沙吃着糟糠食不果腹,却为了安慰我写着衣食富足的信,他到底经历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阿煜说着说着,眼角也湿润了。

Part8

事已至此,一切大白。

顾信穷尽一生写过的信成了祝念最后的执念,他甘愿顶着“负心汉”的骂名去编造一张名为“一切为了祝念”的网,而不小心发现真相的祝念能做的只有按照他的预想生活下去,正如1999年,祝念在毁掉最后一封信后,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看似幸福地度过了下半生。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在我的梦里,顾信逆着黄风浪沙朝着身着白衫蓝裙的祝念走去,月桂花也星星点点地漫布在二人身边,而他执起她的手,将那柄做工粗糙的戒指亲手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编辑/猫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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