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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麻葛纺织服饰探析

2021-01-26廖江波江西科技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江西南昌330200

关键词:桑麻布衣平民

|廖江波|江西科技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江西 南昌 330200

大唐国家统一、社会安定、经济繁荣,是一个让中国人骄傲与受世人仰慕的时代。历史关注宏大叙事,数千年来贵族占有的社会资源和关注度,非平民能同日而语。昌盛的大唐孕育了丰富灿烂的服饰文化,贵族群体绚丽多彩的丝绸服饰让人趋之若鹜,而平民百姓衣不文采,其麻葛服饰就鲜有人关注。卢华语对唐代四川土产、土贡及赋调等文献资料进行了考察,梳理了唐代四川纺织品的生产状况和品类,她认为唐时四川麻葛织物在纺织史中的地位不亚于当时四川丝绸织物[1]。纳春英从唐诗的角度,揭示唐代平民女子的服饰及其生存的挣扎[2]。 唐代中原大地桑麻并举,麻葛织物为平民衣之寄,但其并不仅限于平民穿着。千年之后唐时麻织物的痕迹寥寥,学界对大唐麻葛织物及服饰的研究屈指可数,让人不免觉得有些遗憾。在此,基于唐代土贡、赋调、舆服志、诗歌等文献信息,再辅以文物资料,揭示唐代麻葛纺织的历史地位,管窥其服饰面貌。

一、 唐代麻葛的生产与赋税

(一) 唐代麻葛业的生产

麻为一年生或多年生草本植物,适宜于热带、亚热带气候,在中国分布广泛。在中国古代,用以纺织的麻类作物以大麻、苎麻为主,另有少量的黄麻、苘麻以及纤用亚麻。葛为多年生藤本植物,同麻一样利用其韧皮纤维纺织,故葛又被称为葛麻。麻和葛也常连缀起来称“麻葛”或“葛麻”,表示韧皮类纺织纤维植物。

唐时,中原农耕民族服饰质料以桑麻为基,局部麻产区甚至麻多于桑。大谷2836号文书《敦煌县录事董文彻牒》:“其桑麻累年劝种,百姓并足自供,望请检校营田,便即月别点阅萦子及布,城内县官自巡,如有一家不缉绩者,罚一回驮远使。”[3]古时,纺麻称“缉麻”,纺丝称“缫丝”。初唐,统治阶级例行休养生息,劝课桑麻。从牒中提到的要对“不缉绩者”进行处罚,推测初唐敦煌地区“缉麻”多于“缫丝”。桑和麻作为服饰面料,有同等重要的地位。穿衣是最基本需求,华夏先民以养蚕植麻解决穿衣问题,想必养蚕植麻为民众稀松平常之事。在诗歌词赋中也有着桑麻农事的映像。中唐长孙佐辅《上行经村径》:“一径有人迹,到来唯数家。依稀听机杼,寂历看桑麻。”[4]晚唐袁皓《重归宜春偶成十六韵寄朝中知己》:“有村皆绩纺,无地不耕犁。”[4]袁皓为袁州府宜春县人,宜春隶属江西,其地宜种麻不宜养桑,当地生产的麻葛织物夏布久负盛名,历史上是麻多于桑。《旧唐书·食货志》:“玄宗幸巴蜀,郑昉使剑南,请于江陵税盐麻以资国,官置吏以督之。”[5]2862唐时巴蜀麻织业发达,麻可以用来交税,同时也是对外输出的通商产品。杜甫《夔州歌十绝句》:“蜀麻吴盐自古通,万斛之舟行若风。”[4]川府和江淮一带两地往来漕运发达,川麻对外销售量大。杜甫《客居》:“蜀麻久不来,吴盐拥荆门。”[4]当麻盐漕运交通受阻时,自然让人倍感忧虑。唐时,川渝广植麻类作物,云南和东北地区也少量种植麻。后来受安史之乱影响,社会经济重心南移,也带动了南方苎麻产业的发展。据对《唐六典》《元和郡县图志》《通典》《新唐书》《太平寰宇记》中贡赋、土贡、土产资料的统计,唐时全国麻织州总计291个,约占置州总数的88.7%[6]。

麻不仅是大宗服饰质料的来源,还可以做麻绳、麻袋、蚊帐及麻纸。唐代有以麻做麻纸的记载。据《旧唐书·经籍志下》记载,开元时“凡四部库书,两京各一本,共一十二万五千九百六十卷,皆以益州麻纸写”[5]2082。《新唐书·艺文志一》:“太府月给蜀郡麻纸五千番。”[7]1422麻纸主要原料取自黄麻韧皮,其经剁碎、蒸煮、上灰、碾麻、淹纸、压制等工序制成。

秦时葛的地位开始下降,在汉代葛已趋于边缘化[8]。杜甫《前苦寒行二首》:“秦城老翁荆扬客,惯习炎蒸岁絺绤。”[4]葛布,细者为絺,粗者为绤。“絺绤”用来指葛服。秦城老翁在夏日酷热的时候,习惯穿葛衣。鲍溶《采葛行》:“葛丝茸茸春雪体,深涧择泉清处洗。殷勤十指蚕吐丝,当窗袅袅声高机。织成一尺无一两,供进天子五月衣。”[4]葛衣清爽离体,为夏日消暑之良物。李白《黄葛篇》:“闺人费素手,採缉作絺绤……此物虽过时,是妾手中迹。”[4]葛衣在唐时应用范围比较局限,作为日常服饰则显过时。杜甫《端午节赐衣》:“宫衣亦有名,端午被恩荣。细葛含风软,香罗叠雪轻。自天题处湿,当暑著来清。意内称长短,终身荷圣情。”[4]中国古代有端午划龙舟、吃粽子、喝雄黄酒、穿葛衣的习俗,葛衣为端午节应景之服饰。朝廷有端午节赏赐葛衣的传统,端午节能得到朝廷赏赐的葛衣自是无比荣耀。

(二) 唐代麻葛的赋税

唐时,高压的赋税是造成平民服饰资源匮乏的主因。《齐名要术·序》引《管子》:“一农不耕,民有饥者;一女不织,民有寒者。”[10]男耕女织乃衣食之源,乃立国之基。张籍《促促词》:“促促复促促,家贫夫妇欢不足。今年为人送租船,去年捕鱼在江边。家中姑老子复小,自执吴绡输税钱。家家桑麻满地黑,念君一身空努力。”[4]在唐代诗歌中,反映稼穑之苦及织妇的苦痛和煎熬的内容并不少见。白居易《重赋》:“厚地植桑麻,所要济生民。生民理布帛,所求活一身。身外充征赋,上以奉君亲。”[4]大地广植的桑麻乃百姓衣食之源,农户人家一年辛苦劳作,遇到好的年头会略有盈余,也不过满足自身的生存之必需而已,更多的劳动成果充当赋税上交给朝廷了。于《辛苦吟》:“窗下抛梭女,手织身无衣。”[4]农妇日夜抛梭织布,自己却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其劳而无获的悲惨生活令人痛惜。《旧唐书·列女传》:“冀州鹿城女子王阿足者,早孤……每昼营田业,夜便纺绩,衣食所须,无非阿足出者。”[5]5144-5145纺绩乃是中国古代劳动妇女的基本才德,辛苦勤劳的织女被社会所推崇,同时幽闭于室内纺绩,也满足社会对女性足不出户的道德要求。

二、 唐代麻葛织物的考证

(一) 唐代麻葛织物的品类

唐时,麻葛广泛种植,麻葛织物的品类和称呼也有所不同。据对唐代土贡、土产、赋调等资料的检索统计,唐代的布有高抒裨布、弥牟布、纻布、白纻布、火麻布、纻、连头獠布、獠麻布、葛布、细葛、赀布、葛纤、花布、班布(斑布)、筒布、麻布、纻锡(细)布、皂布、楮皮布、熟丝布、竹布、孔雀布等多种。布的种类繁多,有些难以鉴定其纤维品种,其中以纻布和赀布最为常见,次之火麻布。纻布,亦为苎布。赀布,为细麻布。火麻布,为火草麻布或火草布,火草为一年生草本植物,取其叶作为纺织纤维原料。葛的韧皮纤维属于硬质纤维,较大麻、苎麻纤维更粗硬,故葛布质量难以保障。葛适宜南方的山地,其作为地方特产也并没有完全从生活中抹去。布的品质分为九等,其中复州的纻布,黄州的赀布,及宣、润、沔州的火麻布为一等[11]。唐时,布的原材料以麻葛类纤维为主,棉布为稀缺之物。棉花在唐代已有种植,一种是草棉,由非洲经中亚传入新疆,另一种是木棉,由南亚次大陆传入海南、云贵一带。草棉和木棉均不宜在中原大地种植,加上现代纺织性能优良的细绒棉和长绒棉还没有培养出来,当时棉在中原大地还是极为罕见的。

(二) 出土的唐代麻葛织物

唐代出土的麻葛织物,现保存完好的极其罕见。在新疆吐鲁番出土了几件保存相对完好的麻织物。其中一件是吐鲁番阿斯塔那65TAM42:28号墓出土的麻布被单(图1),现藏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麻布被单由三幅布缝合而成,每幅宽45.5厘米,经线共480根。每平方厘米经线10—11根,纬线8根。幅边不结线,纬线直接回梭循环[12]。另一件是吐鲁番阿斯塔那古墓群出土的伏羲女娲图麻布画(图2),现藏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伏羲和女娲为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人类始祖,在战国时期已有文献记载,其类似人身蛇尾的形象始见于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画。在阿斯塔那374号墓还出土了一双麻线鞋(图3),该鞋现藏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麻线鞋中间呈镂空状,粗麻绳织成厚底,细麻绳织成鞋面[13]。大英博物馆收藏了一块敦煌出土的中唐时期手绘花鸟纹麻布(图4)。该块布料长94.6厘米,宽56厘米,平纹,每平方厘米经线11根,纬纱18根,布面上以墨勾淡彩绘出花鸟纹样[14]。吐鲁番与敦煌皆为古丝绸之路上的重镇,两地气候干燥,埋藏在沙土中的纺织品在高温下能够快速脱水,故可较好地保存下来,这也是两地多有麻织物出土的主要原因。

三、 唐代麻葛服饰的形制

(一) 穿麻葛服饰的群体

麻是唐代重要的服饰材料,文献中多有平民穿麻葛布衣的记载。刘景复在《梦为吴泰伯作胜儿歌》中吟道:“麻衣右衽皆汉民。”[4]麻衣与右衽是汉民族的标志。杜荀鹤《蚕妇》诗云:“年年道我蚕辛苦,底事浑身着苎麻。”[4]桑麻纺织为民生之本,但对一般家庭来说昂贵的丝绸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品,只用以出售谋生,麻葛服饰才是平民的日常服饰。年年辛苦养蚕缫丝的妇女,却穿不上丝绸的衣服,唯以苎麻服饰蔽体保暖。晚唐诗人杜荀鹤《时世行赠田妇》:“夫因兵死守蓬茅,麻苎衣衫鬓发焦。”诗人形象地刻画了下层劳动妇女的不幸,在战乱年代失去丈夫的老妇人,身穿粗糙的麻苎布衣,鬓发枯槁焦黄。《太平广记》记载有邓氏女刻意扮相,“拔刀截发,麻衣不濯,蓬鬓不理,垢面灰身”[15],以达到躲避鬼怪纠缠的目的。脏乱而粗糙的麻衣是下层人的标配。葛鸦儿《怀良人》:“蓬鬓荆钗世所稀,布裙犹是嫁时衣。”[4]《怀良人》这首诗描写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妻子对丈夫的思恋。妇人鬓发蓬乱,戴着荆条自制的首饰,穿着的粗布裙还是旧时的嫁衣。妇人身处乱世,虽无钱打扮自己,但爱美之心却不曾泯灭。唐代布裙应是麻葛纤维制作的裙,一个“犹”字道出贫苦人家不但无飘逸的丝裙,连布裙也显得珍贵。

贵族有时也因追逐时髦穿苎麻衣。戴叔伦《白苎词》:“新裁白苎胜红绡,玉佩珠缨金步摇。”[4]红绡,轻薄的红色丝织物。苎麻细纱线织成布裁成衣,清凉透气、条干挺括,也为服饰中的上品。李白《白苎辞其一》:“扬眉转袖若雪飞,倾城独立世所稀。”[4]舞者穿白苎衣翩翩起舞,扬眉转袖之间,白苎衣似雪花飞舞,其倾国倾城之貌世所罕见。白苎衣的独特风貌,也让一些公子哥不爱锦绣爱苎衣。雍陶《公子行》:“公子风流嫌锦绣,新裁白纻作春衣。”[4]

(二) 唐代麻葛布衣的隐喻

布衣是一个寓意丰富的词。布衣本指麻葛类植物纤维制作的粗糙服饰,主要为平民所穿着,由此演变为平民身份的喻指。《旧唐书·舆服制》:“贵贱异等,杂用五色。五品已上,通着紫袍,六品已下,兼用绯绿,胥吏以青,庶人以白,屠商以皂,士卒以黄……流外及庶人服、絁、布。”[5]1952张鷟《朝野佥载》记载李年丧偶布衣守志,“每日三上食临哭,布衣蔬食六七年”。布衣蔬食指代简朴生活,将“布衣”狭义地理解为麻葛服饰,则有些牵强。

唐代诗词中布衣几乎是未仕士人的代名词,即平民中的读书人[20]。刘长卿《湖上遇郑田》:“三十犹布衣,怜君头已白。”[4]郑田年已三十仍为无一官半职的布衣,却早早地生出了白发。岑参《戏题关门》:“来亦一布衣,去亦一布衣。羞见关城吏,还从旧路归。”[4]盛唐时期,一些士人怀抱建功立业的理想,希望从军入幕获得一官半职,然而往往没有机会实现抱负。刘驾《上马叹》:“布衣岂常贱,世事车轮转。”[4]布衣亦作平民解,但更指士之未达之时。中国传统麻葛服饰面料粗糙、不饰文采、价格低廉,其醇厚朴实的物质形态,迎合了一些古代文人清心寡欲的审美心理。

四、 结语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4],唐时以桑麻为核心的“女织”,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以致把聊家常称为“话桑麻”。大唐繁荣富庶,人们印象中的唐代服饰往往是绫罗绸缎、雍容华贵,但与此相对,麻衣也是唐时社会的一个侧面。杜甫《石壕吏》中老妪控诉,“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4]。唐敦煌壁画、墓壁画中也有衣无纹饰、衣不蔽体的下层平民形象。唐时,对苦于苛捐杂税的平民老百姓来说,即使一件朴素的麻裙也是极为珍贵的。麻布作为唐时大宗服饰面料的地位是无庸置疑的。探究唐代麻葛纺织服饰,仅依靠零碎的文献资料、寥寥可数的麻葛织物,难免存在局限性,但也能从侧面一窥麻葛纺织服饰的风貌。唐时麻种植广泛,麻织物地位不亚于丝织物。当时葛织物已经边缘化,更多是作为炎热时的消暑服饰。麻葛织物是唐时赋税的重要来源,不仅平民穿麻衣,将士、官宦、儒道也有穿着,精细的苎麻衣更为贵族所喜爱。唐时布衣不单指平民,更是未仕士人的代称。穿麻葛布衣有时是出于对先秦古风的模仿,体现崇古尚贤的儒雅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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