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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史应有他一席之地

2021-01-25薛元明

中国收藏 2021年1期
关键词:书法史小楷题跋

薛元明

宋代文人是幸运的。

“重文轻武”成为既定国策,虽说养尊处优、舞文弄墨未必就是宋代文人全部的真实写照。但在宋朝,文人的社会地位相当高。这一切是因为宋太祖曾留下训诫:“不得杀士大夫和上书言事人”,“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以至于后世很多文人感慨时都想活在宋朝。

但不幸往往与幸运相伴而生。

宋代尤其南宋是一个偏安政权,却也是一个极为富庶的国家,政治上软弱、经济上繁荣,结果是文化艺术的极度昌盛。但是,这种昌盛必然具有两面性,在文人身上表现出来,怡然自得与自卑空虚交替出现,一方面为眼前的安逸生活所满足,另一方面不免会为国破山河碎而感到忧郁和憤懑。这是现实大势所决定的,也是人的多面性导致的必然结果。对于朱敦儒来说,也是如此。

词有谪仙风骨

朱敦儒(1081年至1159年),字希真,号岩壑,又称伊水老人、洛川先生。宋代词人,有“词俊”之名。

其早期以清高自许,虽为布衣,声望甚高,《宋史》赞其“志行高洁,虽为布衣,而有朝野之望”,最终成为“主战派”。当王朝只存半壁江山的时候,他却奉召当起官来,最终为秦桧所笼络,立身一败,留下了一生之中的污点。秦桧一死,他即被罢官。命运的吊轨,使得他注定一生在矛盾中苦苦挣扎。与他同年出生的名人很多,像宰相张邦昌、金石学家赵明诚、书法家孙觌,但没有一人像他这般的“矛盾人生”。

宋 朱敦儒《暌索帖》34.5厘米×46.2厘米成交价:1.5065亿元中国嘉德2020年秋拍拍品

“词为心声”,朱敦儒的人生起伏尽在其中,词风变化极大,写尽人生百态,在宋代词坛堪称“承前启后”,继承苏轼而又直接影响了辛弃疾。宋人汪莘《方壶诗余自叙》称:“余于词,所喜爱者三人焉:盖自东坡而一变,其豪妙之气,隐隐然流出言外,天然绝世,不假振作。二变而为朱希真,多尘外之想,虽杂以微尘,而其清气自不可没。三变而为辛稼轩,乃写其胸中事,尤好称渊明。此词之三变也。”

在两宋词史上,能够完整地表现出自我一生行藏出处、心态情感变化的,除朱敦儒之外,只有后来的辛弃疾。苏轼作为新词风的开拓者,虽然扩大了词的表现功能,开拓了自我抒情化的方向,但尚没有将完整的人生历程与整个精神世界写进词中,关键在于诗词的表现功能还有所区分——词多言情,诗多言志和叙事。朱敦儒进一步发挥了词体抒情言志的功能,不仅用词来抒发自我的人生感受,而且以词表现社会现实,诗词的功能走向“合一”,从而给后来的辛派词人以全方位的启迪和影响。南宋文坛盟主周必大论朱敦儒曰:“工诗及乐府,婉丽清畅,今观其字如其诗,其诗如其人,后世不待识面,当知为伊洛盛流矣”,《二老堂诗话》更是称其诗词“独步一世”。刘克庄《后村诗话》续集中称朱敦儒“此老笔力,有谪仙风骨”。

宋 朱敦儒《尘劳帖》 31.3厘米×43.1厘米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无意于佳乃佳

目前所能见到的朱敦儒作品共四件:除《暌索帖》外,尚有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尘劳帖》,上海博物馆藏南宋米友仁《潇湘图》卷后题跋,以及其仅见的存世小楷——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定武兰亭拓本》题跋。四件无一例外都是“小作品”,并非专门的创作。侧重“专职书家”身份者强调“作品意识”,但不免有刻意之举,文人书家则忽略这一点,反而可以做到“无意于佳乃佳”。这也是手札之所以能够打动人的根本原因。

有人试图将朱敦儒与五代杨凝式相提并论,似有不妥。就作品风格跨度而言,杨显然更胜一筹,而且在书法史中处于承前启后的重要地位。五代如果没有杨凝式,显然就会出现书法史“断层”。朱敦儒作品数量基本与杨凝式相当,但对书法史的影响则不可同日而语。当然,这并不妨碍对于朱敦儒书法本身艺术价值的发现与探讨。

《尘劳帖》顾名思义——“尘世的辛劳”,精彩之笔乃是那些特意而又似乎不经意的一些连带,使得纸面字迹显得情趣盎然,尤其是末尾的“神驰”二字,真正令人心神荡漾。《定武兰亭拓本》题跋与魏晋写经有异曲同工之妙,天趣流然,字字珠玑。要说朱敦儒,读其名就容易产生联想,“敦厚的儒生”,立马可以产生好感。朱熹便对他的小楷推崇备至。《晦庵题跋》卷一《跋朱喻二公法帖》有言:“书学莫盛于唐,然人各以其所长自见,而汉魏楷法遂废。入本朝来,名胜相传,亦不过以唐人为法。至于黄、米而敲倾侧媚,狂怪怒张之势极矣!近岁朱鸿胪、喻工部者出,乃能超然远览,追迹元常于千载之上,斯已奇矣。岩壑老人小楷《道德经》二篇,精妙醇古,近世楷法如陈碧虚之《相鹤》、黄长睿之《黄庭》皆所不及。唯湍石喻公之《典引》诸书为可方驾耳。”只可惜,今天无缘再看到朱敦儒的小楷《道德经》。

《暌索帖》是一件写给友人“益谦”的信札,命名可见大意:“暌索岁月如此,彼此患难之余,徒勤怀想。”该篇用笔虚灵、纵横挥洒、轻重得宜,重笔方切,竟然给人以魏碑的感觉,非常特别。仅此一点,便说明朱敦儒已自成一家。结体宽扁横斜,左右攲侧,无疑从锺繇来,既能呈现拙朴趣味,又有跌宕放逸之姿。全札字形收紧,互不相连,字形中增加连带,表现出极强的趣味性,可以说字如其词,清气满纸。朱熹欣赏他的醇正,殊不知字里行间却蕴藏着桀骜不驯,其为人的两面性由此可窥端倪。

宋 朱敦儒《定武兰亭拓本》题跋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宋人书札开篇的名讳,字形总是非常小,可以看出谦逊之意;字字独立,可以看出沉思之举。即便是书稿,也未见一挥而就之意。有些字形的处理更在技法之外,如第二行“提宫”二字的粗细对比,尤其是“提”字起笔横画,粗壮醒目,独具一格。再比如第二行“岁月”二字,“岁”字重心下移,几乎不符合字形处理所必须的规律。再看“夏暑方盛”四字,“夏”字纵长,“暑”字横扁,“盛”字几乎不成形,如果按照书法的要求来解,根本“不合格”,整体上来读却可以领略无尽的趣味。

技法修养并重

宋代文人这些琳琅满目的手札,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书文合璧、翰墨辉映。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宋四家”笔法的影子,可贵之处在于“和而不同”。

读《暌索帖》等作品,无疑就回答了当下书坛聚讼纷纭的问题——技法与修养孰轻孰重?两者是并重的。有技法无修养,最终不过是书匠而已,有修养无技法,也只能妄谈情趣、格调,最终不可能建立法度,更谈不上对书法史产生影响。对比朱敦儒与“宋四家”中的苏、黄、米,就知道此言不虚。苏、黄、米书迹自有文人意趣,但关键是再技法上有创造性,有过人之处。当然,技法与修养的关系还隐藏着一个问题——不仅不存在孰轻孰重,也不存在谁先谁后,两者必须同步。

从朱敦儒乃至一切文人的手札来看,最大价值在于可以感受文心以及史料记载的轶事,无疑是一部独特的“文学艺术史”。朱敦儒的手札不多,但正因为这几件作品,在宋代书法史有了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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