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上
2021-01-25唐政
唐政
忘 掉
我决心忘掉我的前半生。
但我只是想忘掉里面的粗暴和轻浮。
忘掉一只糜烂的胃。
每一条路上都铺着金黄的落叶,它们完成了我前半生的行走。
轻如流沙,重如光阴。
曾经不想回头,以为会因此走入密林和深涧。
从来也没想过,这落叶下,还有陷阱、深渊、悬崖,甚至假想敌。
青春是经得起飘零的。
百花都开过了,谁还会在乎落英缤纷?
而青春的持有者,却像持有了一本万能的通行证。
我曾经轻视这一切,包括时间和爱情,鲜花和掌声。
而时不我待。一路狂奔,却从未觉得这是在疲于奔命。
什么内心的挣扎和灵魂的拷问。
什么逝者如斯夫。
你就是一个兴风作浪的妖,碧绿的长发把我沉重的身躯拖向了疲惫和衰老。
我决心忘掉我的前半生。
我不要这些修饰和形容词。
如果灵魂可以出窍,请让它先走。如果是我胜之不武,我愿意再理让三拳。
不是每个体无完肤的人,都可以抱残守缺。
不是所有人的下半生,都可以覆水不收。
半月湖
那时候,每到黄昏,我们就穿过一座操场。
在半月湖边,每一丝垂柳上,都悬挂着夕阳懒散的光。
一轮明月,像一篷孤独的莲藕。
而一湖的星星,又恰似你欲言又止的心事。
半月湖,虽只有半个月亮的残缺之美,你却用了整个天空去补偿。
半月湖,是你灵魂的伴侣。
一场新雨过后,到处都是荷叶清甜的香气。而时光仿佛突然凝滞了,在半月湖的喘息中,你说,多想和我生个女儿,叫“荷”。
我说,要是个儿子呢?
那就叫“荷生”。
而歲月流逝,半月湖,早已被时间晾干了湖水。那弯半月,也照到了别的山坡……
后来,我的女儿叫“雨荷”。
你的儿子叫“荷生”。
在纸上奔跑
我已经习惯在纸上奔跑,像一个矫健的动词。纸上,盛满了我内心的黑与白。
也盛满了一个奔跑者的故乡。
方寸之间,有的是烟火,有的是闪电。
而日出是一格,日落又是一格。
内心的寒凉和烈火,在纸上,生出了许多白日梦想。一条缓慢流淌的河流,有鱼的呼吸,有岸的修饰,一座青山的倒影拖住了光阴。
似乎在纸上奔跑的,已不是我自己——
有猛虎和烈焰。
有喇叭声碎和马蹄声咽。
有祖国的高铁和故乡的冷月。
最后是某个宁折不弯的句子。
是词语上凝成的霜。
是断若未断的标点。
是春风朗颂的口彩和人间的心领神会。
百年之后,发黄的纸上,爱恨平复。
百年风雨只留下了黯淡的呜咽。
当一个汉字突然从内心里冒出来,如果不是心跳,就是奔涌而出的血。
鹰嘴岩
小时候,鹰嘴岩就是我们一个高大的玩具。
每一棵草木,都像化了装一样,扮演着我们成长阶段的各个角色。
半山腰上有个狐狸洞,它是我和小莲童年的另一个家。
我当爸爸,小莲当妈妈。
在这个洞里,我们生出了一大堆的小石头。
后来,当过土匪的张五爷,埋在了半山坡上。
坟堆上,风一样长出来的巴茅草,我和小莲怎么看,怎么都像他生前乱糟糟的大胡子。
山顶上,有一块岩石,长得像鹰的嘴巴。
我和小莲每天都要往鹰嘴里喂食。
许多年后,我听说,小莲还常去鹰嘴里掏东西。
掏一次,哭一次。
月亮哪儿去了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从她的唇边擦过,留下一道淡淡的口红。
阳台上花草的香气里,还沉积着昨夜酒精的后劲。一个浪漫的人,正在末路上追赶青春。
可昨夜的月亮哪儿去了?
当她从梦中醒来,带着一个穿越者无限的激情和迷惘。似乎每一条道路上都有新旧之哀。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而月亮哪里去了?
是被太阳遮蔽了光辉,还是云游到了天空的暗角?
“月亮变成一枚银币,装进人们的口袋中了……”
万事万物都在一本经书中找到了它们宿命的原点。
而月亮呢?它始终只是一颗行星,它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光芒。
倘若世间已无逍遥,谁会坐享剩余的光阴?
倘若月光真的如水,它又是否救得了生活的渴?
她说,她终于知道月亮哪儿去了。
——是不是已经安顿在了世人的身边!
流水上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条河。
一河的鱼儿,被弯曲的河岸一损再损。
而山的倒影压在流水上。
无论多么湍急,都不能移动半步。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条河。
谁在上游哭泣,谁就会听到下游的回声。
谁能把雨水,从河水中分开,谁就是身体里一股自强不息的清流。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条河。
谁像一块石头扔到了对岸,谁就卸去了今生的沉重。谁的命运像一条河,谁就要自己去打捞这满河的泡沫和余渣。
太阳升起之前,水面上漂着的都是幻觉。
所有的答案都像鱼,在心里养着。而静水流深,我们只是不想在这条鱼身上,再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