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往前走，妈妈往后退

汤馨敏

我坐过了站，本来要到北辰三角洲下，结果一下坐到了长沙市开福区政府。

旁边坐着两个妈妈，她们的聊天内容吸引了我。

A：“志愿都填了这么久了，儿子还在同学家打游击，不肯回家。没钱了就找他爸要，一句话都不跟我说，他是恨上我了，恨我替他做主。”

B：“你做了啥主？”

A：“他要报哈工大，我给改成了中南大学。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说我舍得他飞那么远？”

B：“我家闺女当初要学建筑，你说一个女孩子学这个像什么，我最后替她改成了商务英语，她气得一年没回家。”

A：“后来怎么样？”

B：“接受现实啊，还能反到哪里去？现在毕业了混得也不错。”

A：“当妈的还能害自己的孩子吗？肯定是哪个专业好找工作填哪个！他们哪里会想这么远，尽是想当然。”

B：“是啊，填志愿这种事要听娃娃们的就吃老亏了。”

……

这两个妈妈聊到的，是两个家庭关于子女志愿引发的“斗争”，结局都是：妈妈赢了，孩子输了。

我很同情那个想去东北的男孩，他应该是在母爱里感到窒息了，所以锁定离家最远的大学。还有那个想读建筑专业的女孩，我能想象得到，她曾经有过怎样的抗争，被迫接受了一个并不喜欢的专业，并且熬过漫长的四年。他们的力气如果不用在对付自己的妈妈上面，该有多好。

女儿桔子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妈妈，你为我做过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我答：“把你生下来。”

她说：“这个除外。”

我想了一会儿，回答她：“我没有做什么，我只想让你是你。”

这是一句她的年龄不能懂得的话。她何时才能懂得？大约要等到她长大，见到很多被妈妈改变得面目全非的孩子之后。

一年多前，我有幸采訪了著名音乐人李广平老师和他的太太林静老师。林老师是钢琴家，在谈到爱女李思琳的养育过程中，她讲到一个细节。李思琳10岁生日那天，林老师对她说：“思琳，从今天开始，我把你交给你自己，你要学会管理自己，你如何管理时间，什么时候练琴，什么时候学习，妈妈不再过问，你要成为怎样的人，全部取决于你自己。”

思琳最后考进了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并拿到耶鲁大学全额奖学金。

这件事情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

写那篇采访稿时，桔子才上小学三年级，按照老师的要求，每天的作业需要家长检查和签字，这个检查过程让我非常痛苦。因为我总是会发现一些错误，有些错的是特别简单的题，我会忍不住提高声音责怪她，而每当我责怪她，她就会生气，最后我们俩都很不愉快。

这种情况下，我开始思考父母的管理质量和孩子的主动性之间的关系。我发现并不是父母管得越多孩子就越好，相反，如果父母的性格和方法有问题，管得越多孩子越容易厌学。我抄了林老师的作业，对桔子说：“学习是你的责任，你得靠自己完成，从现在开始你自己检查作业，我只负责签字。”

我说到做到，接下来那些日子，哪怕她错得再多，我都闭着眼睛签字。

过了一段时间，我放手的好处开始显现。首先，一度紧张的亲子关系变好了;其次，她的作业失去了我这个“质检员”，以原生态的方式直接向老师呈现，开始肯定是很不“好看”的，为了使作业变“好看”，她必须负起责来，自己给自己“把关”。她在检查过程中顺便消化了白天的知识、发现存在的问题，在找我签字前悄无声息地解决了这些问题。

桔子的成绩没有因为我的放手变差，我又进一步放权，把跳舞、穿衣、饮食安排这些事，也交给她管理。

随着我越来越放手，她变得越来越积极主动。她每天都有自己的时间表，什么时候学习，什么时候跳舞，什么时候玩，一清二楚。

回忆桔子10岁前的养育过程，我做错过很多事，唯一庆幸的是，在有些关键节点上，我撤退得很及时。我一直怀着尊重和珍爱的心情来看待她的成长，就像天空，始终留着白，等待云朵的表演。我重视她的发声，要大过我的意愿。我相信她靠自己的内力可以成长得很好，她真的就能做到。

我越来越深地意识到，孩子要往前走，妈妈得往后退。妈妈要把路给孩子留出来。如果妈妈一直挡在前面，指手画脚地告诉孩子你必须如何如何，孩子烦都烦不过来，主观能动性当然大打折扣——谁会要一个被别人规划好的人生？光是想想就无趣得很。

很多妈妈把自己搞得焦虑不安。她们以为都按自己的要求做，孩子就妥妥地赢。而事实上并不见得。儿女不会按照我们的意愿成长，他们有自己的命运。

如果一个家庭的育儿故事里，只看得见妈妈的欲望和安排，看不见孩子的意愿和轮廓，我认为这种育儿基本上是失败的。

妈妈应该老实地待在自己的跑道上，去努力经营好自己的人生，而不是窜到孩子的跑道上，替他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