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借鉴《隋书》与两《唐书》
2021-01-22赵伯陶
赵伯陶
摘要:《聊斋志异》创作构思每喜借鉴史书笔法,《左传》《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晋书》中有关话语、典故常奔来笔底,为小说平添不少史家色彩。《隋书》与《旧唐书》《新唐书》中的某些情境、典故、语词在《聊斋志异》中也常出现,增加了小说叙事的生动性,丰富了小说语言的表现力。将《聊斋志异》借鉴上述三部史书之处择要指出并略加分析,也是《聊斋志异》研究与鉴赏不可或缺的一环。
关键词:蒲松龄;《聊斋志异》;《隋书》;《旧唐书》;《新唐书》;借鉴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志码:A
一、情境借鉴
小说创作中,情境的渲染往往是情节展开的必要条件,向前人典籍借鉴有关情境,不同于典故的运用,浑然无迹中自有显示小说构思的妙用。今人研究《聊斋志异》,通晓作者蒲松龄在这方面别出心裁的独创性,对于解析《聊斋志异》创作意旨,提高读者鉴赏水平不可或缺。
卷一《狐嫁女》以民间传说为基础,并以狐仙摄取金杯而终不敢据为己有为贯串前后的线索,构思出完整的情节,首尾照应,趣味横生。小说主人公殷士儋是明朝山东显宦,史有其人;金杯事则子虚乌有,主人公戏对丢失金杯者说:“金杯羽化矣,然世守之珍不可失。仆有一具,颇近似之,当以奉赠。” [1]81所谓“羽化”,即道家飞升成仙之说,这里戏谓金杯丢失。这一情节构思源自《旧唐书》卷一六五《柳公权传》:“公权志耽书学,不能治生;为勋戚家碑板,问遗岁时巨万,多为主藏竖海鸥、龙安所窃。别贮酒器杯盂一笥,缄滕如故,其器皆亡。讯海鸥,乃曰:‘不测其亡。公权哂曰:‘银杯羽化耳。不复更言。” [2]4312
卷一《陆判》:“抽刀视之,制极精工,镌字一行,曰:‘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玮后官至司马。” [1]211所谓“胆欲大”云云,意即敢于任事但思虑要周全,智谋圆通但行为要端方。《淮南子》卷九《主术训》:“凡人之论,心欲小而志欲大,智欲员而行欲方,能欲多而事欲鲜。” [3]309又《旧唐书》卷一九一《孙思邈传》:“又曰:‘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诗》曰:‘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谓小心也;‘纠纠武夫,公侯干城,谓大胆也。‘不为利回,不为义疚,行之方也;‘见机而作,不俟终日,智之圆也。” [2]5069显然,蒲松龄阅览《旧唐书》,非常欣赏唐代神医的这段话,就特意挪用其情境于《陆判》中,丰富了小说内涵。
卷二《林四娘》塑造了一位哀怨有故国之思的女鬼形象:“乃俯首击节,唱‘伊凉之调,其声哀婉。” [1]419所谓“伊凉”,即《伊州》《凉州》二曲调名。《伊州》,商调大曲;《凉州》,属宫调曲。《新唐书》卷二二《礼乐志》:“天宝乐曲,皆以边地名,若《凉州》《伊州》《甘州》之类。后又诏道调、法曲与胡部新声合作。明年,安禄山反,凉州、伊州、甘州皆陷吐蕃。” [4]476-477于是“伊凉”常被后世用为悲凉哀怨曲调的代称,如唐欧阳詹《闻邻舍唱凉州有所思》诗:“有善伊凉曲,离别在天涯……因之增远怀,惆怅菖蒲花。” [5]3905宋苏轼《浣溪沙》词:“霜鬓真堪插拒霜。哀弦危柱作伊凉。” [6]315可见情境渲染在小说《林四娘》中的重要作用。
卷三《谕鬼》是一篇颂扬明尚书石茂华以文章驱鬼怪的小说,有“公以垩灰题壁,示云” [1]594的描写。通过妙手著文章,宣谕于恶兽或厉鬼,令其遵命远遁或就此销声匿迹,唐代韩愈早开先河。唐宪宗元和十四年(819)的春天,刑部侍郎韩愈因谏迎佛骨,被“夕贬潮阳路八千”,远徙至岭南做潮州刺史。据《新唐书》卷一七六《韩愈传》:“初,愈至潮,问民疾苦,皆曰:‘恶溪有鳄鱼,食民畜产且尽,民以是穷。数日,愈自往视之,令其属秦济以一羊一豚投溪水而祝之……” [4]5262这就是其《鳄鱼文》名篇的由来。据《韩愈传》记述:“祝之夕,暴风震电起溪中,数日水尽涸,西徙六十里。自是潮无鳄鱼患。” [4]5263正史即如是说,令人有真假莫辨的疑惑,但以文章驱物,如送穷神一类的佳作却不绝于史,可见这一作法在文人思维中的根深蒂固。这篇《谕鬼》就是这样一篇文字,虽然不长,但作者巧借韩愈驱除鳄鱼情境用四六骈文精心结撰,对仗工稳,文采焕然,用典工巧,一气呵成,的确非同凡响!
卷四《孝子》篇后“异史氏曰”有云:“刲股为伤生之事,君子不贵。然愚夫妇何知伤生之为不孝哉?亦行其心之所不自已者而已。” [1]988所谓“刲股”,即儿子割大腿肉用来疗亲,古人或以之为孝行。但唐韩愈《鄠人对》认为:“母疾,则止于烹粉药石以为是,未闻毁伤支体以为养,在教未闻有如此者。苟不伤于义,则圣贤当先众而为之也。是不幸因而致死,则毁伤灭绝之罪有归矣。其为不孝,得无甚乎!” [7]342这是有针对性的议论,据《新唐书》卷一九五《孝友传序》:“唐时陈藏器著《本草拾遗》,谓人肉治羸疾,自是民间以父母疾,多刲股肉而进。”《新唐书》的撰写者欧阳修等还是同意韩愈所持否定之论的,尽管如此,但笔锋一转仍接下写道:“虽然,委巷之陋,非有学术礼义之资,能忘身以及其亲,出于诚心,亦足称者。” [4]5577-5578可见古人对于“刲股”一事的矛盾态度。蒲松龄对于“刲股疗亲”的态度也是矛盾的,其“异史氏曰”的一番言语,与《新唐书》之论略同,是否受其启发或有意借鉴,耐人寻味。
卷六《夏雪》篇后“异史氏曰”有云:“唐时上欲加张说‘大学士,说辞曰:‘学士从无大名,臣不敢称。” [1]1564这几句话,语出《新唐书》卷一二五《张说传》:“始,帝欲授说大学士,辞曰:‘学士本无大称,中宗崇宠大臣,乃有之,臣不敢以为称。固辭乃免。” [4]4410蒲松龄巧借唐张说辞“大学士”名号的情境暗讽浮夸不实、虚荣荒诞的社会风气,发人深省。
卷七《席方平》描述阴间各种酷刑,实则为阳世的投影,其中有锯解活人:“既下,鬼乃以二板夹席,缚木上。锯方下,觉顶脑渐辟,痛不可禁,顾亦忍而不号。” [1]1953所谓“二板夹席”,即锯人须先用板夹。事见《新唐书》卷一九三《孙揆传》:“(孙)揆大骂不诎,(李)克用怒,使以锯解之,锯齿不行,揆谓曰:‘死狗奴,解人当束之以板,汝辈安知?行刑者如其所言,詈声不辍至死。” [4]5562蒲松龄显然借鉴了《新唐书》的这一情节,否则实难凭空虚构如此酷刑。
卷七《恒娘》篇后“异史氏曰”有云:“古佞臣事君,勿令见人,勿使窥书。乃知容身固宠,皆有心传也。” [1]2079所谓“佞臣”,即奸邪谄上之臣。这一番议论源于唐武宗时辞位之宦官仇士良教训宫中内监之语,言其所传蒙蔽帝王以揽权固宠之方法。事本《新唐书》卷二○七《宦者传上·仇士良》:“士良之老,中人举送还第,谢曰:‘诸君善事天子,能听老夫语乎?众唯唯。士良曰:‘天子不可令闲暇,暇必观书,见儒臣,则又纳谏,智深虑远,减玩好,省游幸,吾属恩且薄而权轻矣。为诸君计,莫若殖财货,盛鹰马,日以球猎声色蛊其心,极侈靡,使悦不知息,则必斥经术,阇外事,万机在我,恩泽权力欲焉往哉?众再拜。士良杀二王、一妃、四宰相,贪酷二十馀年,亦有术自将,恩礼不衰云。” [4]5874-5875这篇小说并不仅纠缠于妻妾争风吃醋的琐议,而在于直探人心之隐,对专制社会中的佞臣“容身固宠”从而以行其奸的人类心理因素的阐发,具有制度性的批判意识。
卷七《葛巾》:“生返,不能徙步。意女郎归告父兄,必有诟辱之来。” [1]2082所谓“不能徙步”,即不能移步,意在形容羞愧惊慌貌。语出《新唐书》卷一○三《张玄素传》:“始,玄素与孙伏伽在隋皆为令史,太宗尝问玄素宦立所来,深自羞汗。褚遂良见帝曰:‘……陛下昨问玄素在隋任何官,对曰:“县尉。”又问未为尉时,曰:“流外。”又问何曹司,玄素出不能徙步,颜若死灰,精爽顿尽,见者咸共惊怪。” [4]4002“不能徙步”四字,若不知有唐人张玄素事的情境渲染,则常大用之窘态难以尽皆显现。可见今天的读者若能真正体味蒲松龄写作的苦心孤诣实非易事。
卷七《黄英》篇后“异史氏曰”有云:“青山白云人,遂以醉死,世尽惜之,而未必不自以为快也。” [1]2099所谓“青山白云人”,用唐傅奕事,后世常用以比喻放浪形骸于青山白云间的旷达之士。《旧唐书》卷七九《傅奕传》:“奕生平遇患,未尝请医服药,虽究阴阳数术之书,而并不之信。又尝醉卧,蹶然起曰:‘吾其死矣!因自为墓志曰:‘傅奕,青山白云人也。因酒醉死,呜呼哀哉!其纵达皆此类。” [2]2717蒲松龄用傅奕之语借事相发,读来饶有兴味。
卷八《锦瑟》:“自郡中归,妇适不在室,釜中烹羊胛熟,就啖之。” [1]2420所谓“羊胛熟”,即羊腿骨已烧熟,这里有感叹时光匆促的意思,暗示主人公王生经常受妻子一家歧视,或有拨云见日的转机发生。此当借鉴于《新唐书》卷二一七下《回鹘传下·骨利干》:“骨利干,处瀚海北……又北度海,则昼长夜短。日入烹羊胛,熟,东方已明,盖近日出处也。” [4]6144微言大义,蒲松龄创作小说真得史家之妙传。
二、典故妙用
蒲松龄的小说创作,遣词造句皆精雕细琢,一丝不苟,看似寻常之语或有其来历,不明出处也无妨理解文意,但若知晓其用典,就会平添些许别有会心的趣味性。
卷一《董生》:“二人初闻甚骇,既以为模棱语,置不为意。” [1]195所谓“模棱语”,即比喻遇事不置可否、态度含糊的言语。模棱,又作“摸棱”,语出《新唐书》卷一一四《苏味道传》:“(苏味道)常谓人曰:‘决事不欲明白,误则有悔,摸棱持两端可也。故世号‘摸棱手。” [4]4203这是《聊斋志异》修辞力求典雅的明证。
卷二《酒友》:“屡叨良酝,何以报德?” [1]319卷三《寒月芙蕖》:“公故有家传良酝,每以一斗为率,不肯供浪饮。” [1]870卷四《酒虫》:“但令于日中俯卧,絷手足,去首半尺许,置良酝一器。” [1]916卷四《上仙》:“上仙亦出良酝酬诸客,赋诗欢笑。” [1]1041卷八《三仙》:“主人进良酝,巨杯促釂,不觉醺醉。” [1]2248所谓“良酝”,犹言美酒、佳酿,作者于小说中两次三番使用之,必属得意之笔。其典出自《新唐书》卷一九六《王绩传》:“故事,官给酒日三升。或问:‘待诏何乐邪?答曰:‘良酝可恋耳!” [4]5595“良酝”自有其情韵义,读者不可漠然视之。
《聊斋志异》写妖写鬼,不免天马行空,超脱于现实,但所涉及名物,却多非凭空虚构,若明其出处,也饶有趣味。卷二《汪士秀》:“此夕风景,大似广利王宴梨花岛时。” [1]514所谓“广利王”,即南海海神祝融的封号,始见《旧唐书》卷二四《礼仪四》:“(天宝)十载正月,四海并封为王。遣……太子中允李随祭东海广德王,义王府长史张九章祭南海广利王,太子中允柳奕祭西海广润王,太子洗马李齐荣祭北海广泽王。” [2]934至于“梨花島”何在,在没有找到确切出处的情况下,姑且认为系作者杜撰。卷六《司文郎》:“梓潼府中缺一司文郎,暂令聋僮署篆,文运所以颠倒。万一倖得此秩,当使圣教昌明。” [1]1624所谓“司文郎”,系唐代职官名,为司文局的副职。《新唐书》卷四七《百官二》:“武德四年,改著作曹曰局。龙朔二年,曰司文局;郎曰郎中,佐郎曰司文郎。” [4]1215这里系借用之为阴间主管文运之官吏名,确非杜撰。
卷三《罗刹海市》:“先生文学士,必能衙官屈、宋。欲烦椽笔赋‘海市,幸无吝珠玉。” [1]677所谓“衙官屈、宋”,即将屈原、宋玉这样的文学家视为自己的衙官,原为自我矜夸文才出众之语,后亦用以称美别人的文才。语出《旧唐书》卷一九○上《杜审言传》:“(杜审言)又尝谓人曰:‘吾之文章,合得屈、宋作衙官;吾之书迹,合得王羲之北面。其矜诞如此。” [2]4999小说中的龙君位居九五之尊,吐属风雅,用此典故称颂马骥文才,切合其帝王身份。
卷三《续黄粱》:“又逾年,朝士窃窃,似有腹非之者;然各为立仗马,曾亦高情盛气,不以置怀。” [1]778何谓“立仗马”?乃比喻朝臣坐享俸禄而不敢言事进谏。语本《新唐书》卷二二三上《李林甫传》:“林甫居相位凡十九年,固宠市权,蔽欺天子耳目,谏官皆持禄养资,无敢正言者。补阙杜琎再上书言政事,斥为下邽令。因以语动其馀曰:‘明主在上,群臣将顺不暇,亦何所论?君等独不见立仗马乎?终日无声,而饫三品刍豆;一鸣,则黜之矣。后虽欲不鸣,得乎?由是谏争路绝。” [4]6347-6348小说以“立仗马”形容专制政权中臣子在奸佞淫威下的寒蝉效应,恰如其分。
卷五《医术》中所言张、韩两位医生,皆以无意中的因缘巧合出奇制胜,医好病人,带有浓厚的传奇色彩。其中张氏曾自我表白:“我仅识‘之无耳,乌能是。” [1]1547所谓“仅识之无”,即“略识之无”,意谓认得不多几个字或只读过几天书。《新唐书》卷一一九《白居易传》:“其始生七月,能展书,姆指‘之、‘无两字,虽试百数不差;九岁暗识声律。其笃于才章,盖天禀然。” [4]4304后世反其意而用之,谓人识字无多或文化程度不高。张氏在小说中属于半文盲,能口出如此典雅之语,是反讽,也是調侃,不无趣味。
卷六《嫦娥》:“众方大哗,近抚之,而妃子已作马嵬薨矣。” [1]1586所谓“马嵬薨”,这里谓因跌致死,大有调侃意味。马嵬,即马嵬坡,在今陕西省兴平县西,有唐杨贵妃墓。唐玄宗天宝十五载(756),安禄山攻破潼关,玄宗携杨贵妃等仓皇逃蜀。据《新唐书》卷七六《杨贵妃传》:“及西幸至马嵬,陈玄礼等以天下计诛国忠,已死,军不解。帝遣力士问故,曰:‘祸本尚在!帝不得已,与妃诀,引而去,缢路祠下,裹尸以紫茵,瘗道侧,年三十八。” [4]3495小说巧妙用典,有意将一场悲剧轻描淡写,剪裁枝节以突出主干,可谓用心良苦。
卷七《白秋练》:“翁登其舟,窥见秋练,心窃喜,而审诘邦族,则浮家泛宅而已。” [1]2146所谓“浮家泛宅”,即以船为家,浪迹江湖。语出《新唐书》卷一九六《隐逸传·张志和》:“颜真卿为湖州刺史,志和来谒,真卿以舟敝漏,请更之。志和曰:‘愿为浮家泛宅,往来苕、霅间。” [4]5609小说如此用典,有颊上三毫之妙。
卷八《嘉平公子》附则有云:“崔卢之子孙如此甚众,何独‘花菽生江哉!” [1]2297何谓“崔卢”?意即豪门大姓。自魏晋至唐,山东士族大姓有崔氏、卢氏,长期居高显之位。《旧唐书》卷六一《窦威传》:“高祖笑曰:‘比见关东人与崔卢为婚,犹自矜伐,公代为帝戚,不亦贵乎!” [2]2364-2365小说用崔卢两字,以个别概括一般,骂尽天下纨袴子弟。
卷八《田子成》:“二加双幺点相同,吕向两手抱老翁:父子喜相逢。” [1]2349所谓“父子喜相逢”云云,用唐代主客郎中吕向与客游远方之父亲吕岌意外相逢事,凸显父子情深。《新唐书》卷二○二《吕向传》:“吕向,字子回,亡其世贯,或曰泾州人。少孤,托外祖母隐陆浑山……始,向之生,父岌客远方不还。少丧母,失墓所在,将葬,巫者求得之。不知父在亡,招魂合诸墓。后有传父犹在者,访索累年不获。它日自朝还,道见一老人,物色问之,果父也。下马抱父足号恸,行人为流涕。” [4]5758蒲松龄熟读史书并将有关典故巧妙用于小说书写中,增添了故事的生动性。
值得一提的是,蒲松龄喜写骈文以炫才,《聊斋志异》中也每见骈文踪影,皆属精心之作。骈文讲究使事用典,修辞若能恰到好处,可极大地增加语言的感染穿透力。卷四《马介甫》篇后“异史氏曰”即用骈文写就,其中有云:“麻姑之爪能搔,轻拭莲花之面。” [1]1090所谓“莲花之面”,本形容男子面貌俊美,这里指代为丈夫者的面孔,调侃意味甚浓。语本《旧唐书》卷九○《杨再思传》:“易之弟昌宗以姿貌见宠幸,再思又谀之曰:‘人言六郎面似莲花;再思以为莲花似六郎,非六郎似莲花也。其倾巧取媚也如此。” [2]2919又云:“故饮酒阳城,一堂中惟有兄弟。” [1]1091所谓“阳城”,系人名,字亢宗(736-805),唐定州北平(今河北完县)人。历官谏议大夫、国子司业、道州刺史。《新唐书》卷一九四《卓行传》:“(阳城)及进士第,乃去隐中条山,与弟堦、域常易衣出。年长,不肯娶,谓弟曰:‘吾与若孤茕相育,既娶则间外姓,虽共处而益疏,我不忍。弟义之,亦不娶,遂终身。” [4]5569至于“饮酒”,也有出典。阳城既官谏议大夫,知皇帝厌烦言官谏事琐碎,即以饮酒为乐:“与二弟延宾客,日夜剧饮。客欲谏止者,城揣知其情,强饮客,客辞,即自引满,客不得已。与酬酢,或醉,仆席上,城或先醉卧客怀中,不能听客语,无得关言。” [4]5570又有云:“娘子军肆其横暴,苦疗妒之无方。” [1]1092所谓“娘子军”,为历史上唐高祖之女平阳公主所组织的军队,这里妙喻悍妇成群结队肆虐人世。据《旧唐书》卷五八《柴绍传》:“唐高祖第三女平阳公主嫁柴绍,并在长安。高祖将起义兵,遣使密召之。绍间行赴太原。公主乃归鄠县庄所,散家资,招引山中亡命,起兵以应高祖。营中号曰‘娘子军。” [2]2315小说仅用其“娘子”之字面义,以“军”称之,戏谓悍妇绝非个别现象。
卷四《绛妃》讨伐封氏檄草也以骈文写成,有句云:“济恶以才,妒同醉骨。” [1]1111这两句意谓狂风以有才而相助作恶,嫉妒之性如同唐朝的武则天。所谓“醉骨”,即用唐武则天妒杀高宗后妃事。事见《旧唐书》卷五一《后妃传上》:“武后知之,令人杖庶人及萧氏各一百,截去手足,投于酒瓮中,曰:‘令此二妪骨醉!数日而卒。” [2]2170卷五《八大王》篇后“异史氏曰”也有骈文《酒人赋》,内有云:“齐臣遂能一石,学士亦称五斗。” [1]1303所谓“齐臣”,用《史记·滑稽列传》中淳于髡事,这里不论;所谓“学士”,即指唐王绩,字无功,别号五斗学士,性嗜饮。《新唐书》卷一九六《王绩传》称其“以嗜酒不任事”,有“斗酒学士”之号,又云:“著《醉乡记》以次刘伶《酒德颂》。其饮至五斗不乱,人有以酒邀者,无贵贱辄往,著《五斗先生传》。” [4]5595小说巧用史书中典故,对仗工稳,信非苟作。
三、炼字取义
《聊斋志异》从史书中取词,或无涉相关典故,只是丰富叙事技巧或增添文字华丽的一种手段而已。这种炼字取义的情况较多,反映了作者转益多师的积极修辞态度。
卷二《潍水狐》:“又数日,李设筵邀翁,款洽甚欢。” [1]401卷四《荷花三娘子》:“而款洽间,若不胜任,屡乞休止。” [1]1031卷四《细侯》:“托故假贷同人,敛金如干,携以赴女,款洽臻至。” [1]1184卷五《局诈》:“其人自言:‘王姓,贵主家之内使也。语渐款洽。” [1]1521卷七《湘裙》:“一夕,夫妻款洽。” [1]1929卷七《长亭》:“石乃大慰,而病久,急切不能起。女乃请石外兄款洽吊客。” [1]1944卷七《素秋》:“把臂入斋,款洽臻至。” [1]1967卷八《香玉》:“两人同寝,款洽一如当年。” [1]2240卷八《三仙》:“沽酒相欢,款洽间各表姓字。” [1]2248所谓“款洽”,即亲切或亲密的意思,在蒲松龄笔下可用于邻里间、萍水相逢的男女间、友朋间、夫妇间,言简意赅,两字可省却许多笔墨。语出《隋书》卷四六《长孙平传》:“高祖龙潜时,与平情好款洽,及为丞相,恩礼弥厚。” [8]1254
《聊斋志异》中的一些用词并不经见,当特意借鉴于有关典籍或史书。卷一《劳山道士》:“一道士坐蒲团上,素发垂领,而神观爽迈。” [1]56所谓“神观爽迈”,即形容精神容态爽朗超逸。语出《新唐书》卷一七三《裴度传》:“度退然才中人,而神观迈爽,操守坚正,善占对。” [4]5219又《晋书》卷一一三《苻坚载记下》:“(苻朗)性宏达,神气爽迈。” [9]2936《晋书》与《新唐书》取词用义略同,但有一字之差,蒲松龄显然取资于后者。
卷一《長清僧》:“河南有故绅子,率十馀骑,按鹰猎兔,马逸,堕毙。” [1]63所谓“按鹰”,即纵鹰行猎,并非生活习常用语。语出《新唐书》卷二○七《仇士良传》:“元和、大和间,数任内外五坊使,秋按鹰内畿,所至邀吏供饷,暴甚寇盗。” [4]5872卷一《青凤》:“叟致敬曰:‘久仰山斗!乃揖生入,便呼家人易馔,生止之。” [1]167卷八《二班》:“是良医殷先生耶?仰山斗久矣。” [1]2301所谓“久仰山斗”或“仰山斗久矣”云云,属于旧时初次见面时的一般客套话。山斗,即泰山与北斗的合称,比喻为世人所钦仰的人。《新唐书》卷一七六《韩愈传》:“自愈没,其言不行,学者仰之如泰山、北斗云。” [4]5269又:“妾少孤,依叔成立。昔虽获罪,乃家范应尔。” [1]171所谓“家范”,即治家的规范、法度、风教。语出《旧唐书》卷一七七《崔珙传》:“礼乐二事,以为身文;仁义五常,自成家范。” [2]4588
卷二《侠女》:“一日,偶自外入,见女郎自母房中出,年约十八九,秀曼都雅,世罕其匹。” [1]308所谓“秀曼都雅“,即温柔秀丽,美好闲雅。语出《新唐书》卷一七一《李光颜传》:“(光颜)大合将校置酒,引使者以侍姝至,秀曼都雅,一军皆惊。” [4]5185
卷二《九山王》:“借大王威福,加臣三寸舌,诸山莫不愿执鞭靮,从戏下。” [1]353所谓“愿执鞭靮”,古人常借指随从效力于某人。鞭靮,即鞭子和马缰绳。《新唐书》卷一三五《封常清传》:“我慕公义,愿事鞭靮,故无媒自前,公何见拒深乎?” [4]4579
卷二《张诚》:“值大风雨,避身岩下,雨止而日已暮。腹中大馁,遂负薪归。” [1]362所谓“大馁”,即异常饥饿。《新唐书》卷八七《朱粲传》:“于是人大馁,死者系路。” [4]3728
卷二《巧娘》:“生意其鬼魅,毛发森竖,不敢少息。” [1]377卷三《双灯》:“魏大愕怪。转知为狐,发毛森竖。” [1]824所谓“毛发森竖”,即因恐怖而毛发耸立。《新唐书》卷一八○《李德裕传》:“宣宗即位,德裕奉册太极殿。帝退,谓左右曰:‘向行事近我者,非太尉邪?每顾我,毛发为森竖。” [4]5341
卷二《林四娘》:“夫人窥见其容,疑人世无此妖丽,非鬼必狐,惧为厌蛊。” [1]420所谓“厌蛊”,即以巫术致灾祸于人。语见《隋书》卷六二《赵绰传》:“刑部侍郎辛亶,尝衣绯裈,俗云利于官,上以为厌蛊,将斩之。” [8]1485
卷三《狐妾》:“妾,前官之女,蛊于狐,奄忽以死,窆园内,众狐以术生我,遂飘然若狐。” [1]605卷三《田七郎》:“浃旬,妻奄忽以死,为营斋葬。” [1]692卷四《萧七》:“既而加臂于身,奄忽就寐。” [1]1206所谓“奄忽”,犹言疾速。《旧唐书》卷八四《刘仁轨传》:“奄忽长逝,衔恨九泉。” [2]2794
卷三《赌符》篇后“异史氏曰”有云:“尔乃狎比淫朋,缠绵永夜。” [1]621所谓“狎比”,犹言亲近。《新唐书》卷一八○《李德裕传》:“时帝昏荒,数游幸,狎比群小,听朝简忽。” [2]5329
卷三《罗刹海市》:“生知母寿不永,周身物悉为预具,墓中植松槚百馀。” [1]681所谓“松槚”,即松树与槚树,槚,即落叶乔木楸树。两种树常被栽植墓前,亦作墓地的代称。《隋书》卷二《高祖下》:“坟土未干,子孙继踵为戮;松槚才列,天下已非隋有。” [8]55
卷三《辛十四娘》:“君卓荦士,倾风已久,但有私衷,所不敢言耳。” [1]802所谓“私衷”,犹言内心。《旧唐书》卷五《高宗纪下》:“上谓霍王元轨曰:‘男轮最小,特所留爱,比来与选新妇,多不称情;近纳刘延景女,观其极有孝行,复是私衷一喜。” [2]103
卷三《寒月芙蕖》:“至期,各于案头得道人速客函,亦不知所由至。” [1]869所谓“速客”,犹言请客。《新唐书》卷一六三《柳玭传》:“余旧府高公先君兄弟三人,俱居清列,非速客不二羹胾,夕食龁卜瓠而已,皆保重名于世。” [4]5027-5028
卷四《封三娘》:“时值重九,十一娘羸顿无聊。” [1]921卷七《白秋练》:“此中况味,要不可不使君知。然羸顿如此,急切何能便瘳。” [1]2147所谓“羸顿”,即瘦弱困顿。语出《隋书》卷四五《杨俊传》:“俊薨,勺饮不入口者数日,羸顿骨立。” [8]1241
卷四《云翠仙》:“又有优婆夷、塞,率众男子以百十,杂跪神座下。” [1]1125所谓“优婆夷塞”,乃梵语,即优婆夷与优婆塞,指在家中奉佛的女子与男子,或称居士。《隋书》卷三五《经籍四》:“俗人信凭佛法者,男曰优婆塞,女曰优婆夷,皆去杀、盗、淫、妄言、饮酒,是为五诫。” [8]1096
卷五《冤狱》篇后“异史氏曰”有云:“摄牒者入手未盈,不令消见官之票;承刑者润笔不饱,不肯悬听审之牌。” [1]1447四句意谓办理诉讼的衙役与书吏等皆须收受贿赂后,方可令涉案者见官听审。所谓“润笔”,这里谓办案书吏下笔的报酬。所谓“牌”,即牌文,明清时代一种上行下的公文名称。《隋书》卷三八《郑译传》:“上令内史令李德林立作诏书,高颎戏谓译曰:‘笔干。译答曰:‘出为方岳,杖策言归,不得一钱,何以润笔。” [8]1137又云:“其馀皆无辜之赤子,妄被罗织者也。” [1]1448卷五《梦狼》附则:“尝有富民为人罗织。” [1]1554所谓“罗织”,即无中生有地多方构陷。语出《旧唐书》卷一八六上《酷吏传上·来俊臣》:“招集无赖数百人,令其告事,共为罗织,千里响应。欲诬陷一人,即数处别告,皆是事状不异,以惑上下。” [2]4837
卷五《局诈·又》:“由是月夕花晨,未尝不相共也。” [11524]所谓“月夕花晨”,亦作“花朝月夕”,犹言良辰美景。《旧唐书》卷一八一《罗威传》:“每花朝月夕,与宾佐赋咏,甚有情致。” [2]4693
卷五《钟生》:“次日侦听,则已行牒讥察,收藏者弃市。” [1]1536所谓“讥察”,即稽察盘查。《旧唐书》卷四三《职官二》:“善状之外,有二十七最……其二十四曰讥察有方,行旅无壅,为关津之最。” [2]1823
卷六《陆押官》:“往来笺奏,辄任意裁答,无不工妙。” [1]1683所谓“裁答”,即作书答复。《新唐书》卷一二二《韦陟传》:“(陟)常以五采笺为书记,使侍妾主之,其裁答受意而已,皆有楷法,陟唯署名。” [4]4353
卷六《爱奴》:“式微之族,门户零落,先生泽及枯骨,真无计可以偿之。” [1]1751所谓“泽及枯骨”,即恩泽施及死去的人,这里指男主人公徐生“封堆植树”一事。《隋书》卷四《炀帝纪下》:“恩加泉壤,庶弭穷魂之寃;泽及枯骨,用弘仁者之惠。” [8]86又其后“异史氏曰”有云:“夫人教子,无异人世;而所以待师者何厚也!岂不亦贤乎!” [1]1753所谓“不亦贤乎”,犹言难道不是很贤明吗。不亦,常用于表肯定的反问句,句末多有“乎”字。《旧唐书》卷一六六《白居易传》:“就文观行,居易为优,放心于自得之场,置器于必安之地,优游卒岁,不亦贤乎。” [2]4360
卷六《抽肠》:“妇黄肿,腰粗欲仰,意象愁苦。” [1]1795所谓“仰”,犹言仰面而倒下。《旧唐书》卷二○○上《史思明传》:“时周贽、许叔冀统后军在福昌,朝义令许季常往告之。贽闻,惊欲仰倒。” [2]5382
卷七《云萝公主》:“既归,益自韬晦,读书不出,一跛妪执炊而已。” [1]1852所谓“韬晦”,即才能行迹隐藏不露。《旧唐书》卷一八下《宣宗纪》:“常梦乘龙升天,言之于郑后,乃曰:‘此不宜人知者,幸勿复言。历大和、会昌朝,愈事韬晦。群居游处,未尝有言。” [2]613又:“父兄共絷之,楚掠惨棘,几于绝气。” [1]1856所谓“楚掠惨棘”,犹言拷打严刻峻急。棘,通“亟”。语出《新唐书》卷一四五《严郢传》:“逮捕河中观察使赵惠伯下狱,楚掠惨棘,锻成其罪。” [4]4729
卷七《刘夫人》:“生辞以少年书痴,恐负重托。” [1]1882所谓“书痴”,即专注于书籍的书呆子。《旧唐书》卷六一《窦威传》:“威家世勋贵,诸昆弟并尚武艺,而威耽翫文史……诸兄哂之,谓为‘书痴。” [2]2364
卷七《长亭》:“虔奉此书,衣食佳丽皆有之。” [1]1940所谓“虔奉”,即恭谨地承受。《旧唐书》卷一九○下《文苑传下·刘蕡》:“虔奉典谟,克承丕构,终任贤之效,无旰食之忧。” [2]5070
卷七《龙飞相公》:“安庆戴生,少薄行,无检幅。” [1]2037卷七《任秀》:“而人终以其荡无检幅。” [1]2131所謂“检幅”,即修整边幅,犹言注意细节。《新唐书》卷九一《温庭筠传》:“彦博裔孙庭筠,少敏悟,工为辞章,与李商隐皆有名,号‘温李。然薄于行,无检幅。” [4]3787
卷七《珊瑚》:“二成妻臧姑,骄悍戾沓,尤倍于母。” [1]2045所谓“骄悍戾沓”,即骄横凶悍又乖戾多言。语出《新唐书》卷一四五《元载传》:“王氏,河西节度使忠嗣女,悍骄戾沓。” [4]4714
卷七《五通》(又):“久当自知,保不败君行止,勿忧也。” [1]2062所谓“行止”,即品行。《旧唐书》卷一五八《韦贯之传》:“同列以张仲素、段文昌进名为学士,贯之阻之,以行止未正,不宜在内庭。” [2]4174
卷七《葛巾》:“感卿情好,抚臆誓肌,不足论报;而又贪鄙,以耗卿财,何以为人矣。” [1]2085所谓“论报”,犹言报答恩情。《新唐书》卷九八《马周传》:“窃自惟念无以论报,辄竭区区,惟陛下所择。” [4]3895
卷七《黄英》:“陶由此日富,一年增舍,二年起夏屋。兴作从心,更不谋诸主人。” [1]2096所谓“兴作从心”,即兴造制作可随心所欲。《旧唐书》卷一七上《敬宗纪》:“帝性好土木,自春至冬兴作相继。” [2]520
卷七《齐天大圣》:“至则殿阁连蔓,穷极弘丽。” [1]2111所谓“连蔓”,即藤蔓绵延,引申指连延,连续不断。《新唐书》卷二○六《外戚传·杨国忠》:“帝常岁十月幸华清宫,春乃还,而诸杨汤沐馆在宫东垣,连蔓相照,帝临幸,必遍五家。” [4]5849
卷七《晚霞》:“明日,龙窝君按部,诸部毕集。” [1]2137所谓“按部”,即巡视部属。《新唐书》卷一○二《令狐峘传》:“齐映为江西观察使,按部及州。” [4]3987
卷八《香玉》:“于是至不聊时,女辄一至。至则宴饮酬倡,有时不寝遂去,生亦听之。” [1]2237所谓“不聊”,犹言不乐。《新唐书》卷一○二《邓世隆传》:“世隆内负罪,居不聊。太宗遣房玄龄谕曰:‘尔为太(王太)作书,各忠其主耳。我为天子,尚甘心匹夫邪?毋有后疑!” [4]3984-3985
上述各例,如果说“款洽”“久仰山斗”“大馁”“韬晦”“书痴”“兴作”“连蔓”等用词常见于古人笔下,蒲松龄用之未必特意取资于史书;那么“神观爽迈”“秀曼都雅”“愿执鞭靮”“楚掠惨棘”“虔奉”“骄悍戾沓”“不聊”等用语分别借鉴于三种史书之痕迹则极为明显,绝非凭空结撰可得。探讨《聊斋志异》与《隋书》及两《唐书》的关系问题,可以发现蒲松龄创作小说借鉴前人典籍无微不至的积极认真态度,对于今天的读者鉴赏《聊斋志异》也大有助益!
参考文献:
[1]任笃行.全校会注集评聊斋志异[M].济南:齐鲁书社,2000.
[2][后晋]刘昫,等.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3]刘文典.刘文典全集·淮南鸿烈集解[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
1999.
[4][北宋]欧阳修,宋祁,范镇,等.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5][清]彭定求.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60.
[6]唐圭璋.全宋词[M].北京:中华书局,1965.
[7][清]董诰,等.全唐文[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2.
[8][唐]魏徵,令狐德棻,等.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3.
[9][唐]房玄龄,等.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责任编辑:朱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