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汉《诗》学转型与刘向《诗》学思想考察
2021-01-21郎松雪
郎 松 雪
(1.东北石油大学人文科学学院,黑龙江 大庆163300;2.黑龙江大学文学院,哈尔滨150080)
孔子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1]两汉《诗》学既有今文、古文之分,又有官学、私学之别,还有师学、家学传承之杂。汉代《诗》学这些发展特点明显不同于先秦时期,体现了汉《诗》传播形式、思想内涵、社会功能各个方面的重要转变:
一是两汉今古文《诗经》体现不同治《诗》风格。《诗经》在汉代被称为《诗》、《诗三百》或“三百五篇”。班固:“孔子纯取周诗,上采殷,下取鲁,凡三百五篇。遭秦而全者,以其讽诵,不独在竹帛故也。”[2]41因此,汉代建立以后,以口耳相传的鲁齐韩三家诗得以传承,并用汉代隶书著于竹帛,称今文《诗经》。今文《诗经》凭借自身解《诗》知识价值体系,在汉初私学传播时期,汇聚成儒学特有的解《诗》精神内涵,将《诗经》政治化、神圣化、工具化,不断彰显儒家诗学的政治活力。与今文《诗经》相对,古文《毛诗》发迹也比较早,河间献王刘德时期便立于诸侯国,但却一直没有进入中央政权,与今文三家诗地位无法比肩。正因如此,古文《毛诗》治诗风格更显西周古风,在自身经典化进程中,逐渐形成历史化、严谨化诗学特点。
二是两汉《诗》学以官学为主,私学为辅。西周时期,《诗经》是官府用来培养贵族子弟基本技能的工具。《礼记·王制》曰:“乐正崇四术,立四教,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3]孔子及其弟子的《诗》学研究,打破了周代王官之学控制,实现《诗》知识体系更新与下移,《诗》的经典教化意义逐渐在官府与民众中同时传播,在儒生不断努力演绎下,完成自身经典化过程。汉代《诗》学研究最初就是来源于民间私学:《鲁诗》始于鲁人申培公,《齐诗》为齐人辕固生,《韩诗》是燕人韩婴,都是私人《诗》学在各地的代表人物。后来在汉代修养生息政策下,逐渐形成自身学术体系,形成独具特色的解《诗》风格,武帝时期,正式从学问走向学官,奠定汉代私学《诗经》与官学《诗经》融合发展的格局。
三是两汉《诗》学形成鲜明师学家法之特点。汉初七十年间,政治体系中没有出现真正意义的官学《诗经》。汉代《诗经》学者继承孔子及其弟子私学教育的传统,在诸子学蓬勃发展的学术缝隙中,发挥私学授受持久张力,形成汉代经学发展中脉络清晰的师法、家法传承,也为汉代《诗》学政治化和家族化创造有利生存条件[4]。正如洪湛侯《诗经学史》说:“汉人治经,最重师法。师之所传,弟之所受,一字不敢出入,违背了师说,则废弃不用。大致说来,前汉重师法,后汉重家法”[5]。汉代鲁齐韩三家诗学有着清晰的师学家法传承脉络,只有《毛诗》传承脉络尚有疑问之处。
刘向《诗》学思想是两汉《诗》学转型独具特色的时代缩影,考察其《诗》学传承、引《诗》用《诗》特点、以及《诗经》文献分类著录等方面的《诗》学活动,既是了解两汉《诗》学转型的全新视角,又是对刘向《诗》学思想的再次深入思考。
一、刘向《鲁诗》传承与发展
据《汉书·楚元王传》载:“楚元王交字游,高祖同父少弟也。好书,多才艺。少时尝与鲁穆生、白生、申公俱受《诗》于浮丘伯。伯者,孙卿门人也。及秦焚书,各别去。高后时,浮丘伯在长安,元王遣子郢客与申公具卒业”[6]1921。刘交是刘向远祖父,年轻时与《鲁诗》传人申培公、穆生、白生一起跟随浮丘伯学习《诗经》,浮丘伯是荀子弟子,而荀子所传承《诗》学,世人历来认为是《鲁诗》之源。因此,刘交所习《诗经》与申公《鲁诗》同宗。如上文所述,汉人治经,有师法、家法之分。师法指师之所受;家法指师弟传授专守一家之学。如此,刘交与申公都习《诗》于浮丘伯,是为师法;而《鲁诗》《元王诗》则为家法。汉人最重视师法、家法传承,《元王诗》发展脉络尚不清楚,但《鲁诗》却发展成为汉代三家诗之首,因此在家法失传的情况下,刘向父子一直传承《鲁诗》几乎是定论。
民国时期学者叶长青《汉书艺文志问答》说:“故刘向学《鲁诗》也。 观其《所序》、《说苑》、《新序》、《列女传》诸书,引《诗》与《毛诗》绝异,可证”[7]44。 叶长青并且在该书《诗经》之《鲁诗》传授图中,标出刘向的《诗》学传自《鲁诗》(参考图1)。
由图1可知,刘向《诗》承浮丘伯《鲁诗》系统,与高嘉、右师细君、魏应、许晃同为《鲁诗》传承者。高嘉,据《后汉书》记载:“高诩字季回,平原般人也。曾祖父嘉,以《鲁诗》授元帝,仕至上谷太守。父容,少传嘉学,哀、平间为光禄大夫”[8]2569。 高嘉为帝师,高诩为博士,世传《鲁诗》。许晃,平帝时人,《授经图义例》称晃“受《诗》申公,传李业”[9]。许晃距离申公时代甚远,其受《诗》申公之说显然不可靠,但其授《诗》于李业,《古今图书集成》也有记载:“按《后汉书》本传,业,字巨游,广汉梓潼人也。少有志操,介特习鲁诗师博士许晃”[10]。 右师细君,据《后汉书》载:“包咸字子良,会稽曲阿人也。少为诸生,受业长安,师事博士右师细君,习《鲁诗》、《论语》。”[8]2570由此推知,刘向跟高嘉、右师细君等都是传习《鲁诗》。
西汉时期,《鲁诗》官学与私学蓬勃发展,门人弟子众多,不仅在学术上影响广泛,而且在政治上也叱咤风云,达到发展顶峰,这在诸多方面都可以得到印证:一是《鲁诗》是《汉书·艺文志》四家诗中最早在汉代出现的。据清朝范家相《诗瀋》载:“《六经》之出,《诗》为最先,四诗之出,《鲁》为最先。”[11]413可见,《鲁诗》为《六经》中出现最早的;二是《鲁诗》也是最早列于学官的。《汉书·楚元王传》载:“文帝时,闻申公为《诗》最精,以为博士。”[6]1922从学问走向学官,这是质的飞跃,学子可以通过研习《鲁诗》走向仕途,这保证了《鲁诗》在汉代传承的规模和质量。据王国维《汉魏博士题名考》统计[12](参考表1):
在汉代,五经博士共有105人,《诗》博士37人,占总数比35%,《鲁诗》博士23人,占《诗》博士62%,比另外两家合起来还要多6人。可见,把《鲁诗》说成是当时的显学也不为过。正如清范家相在《诗瀋》中所说:“盖当时最尚《鲁诗》矣。”[11]412
表1 汉魏博士数据统计表
三是《鲁诗》本身比较贴近《诗》原义。《汉书·艺文志》:“鲁申公为《诗》训故,而齐辕固、燕韩生皆为之传,或取《春秋》采杂说,咸非其本义。与不得已,鲁最为近之。”[2]41王念孙《读书杂志》卷五:“既言咸非其本义,则无庸更言皆不得其真。余谓与者,如也。不得已者必欲求其本义也。言三家《诗》说皆非其本义,必欲求其本义,则鲁最为近之也。”[13]因为申公只为《诗经》训诂,然后教导他人的,并没有对《诗经》微言大义过度引申,因此接近《诗经》本义,也更为当时学界所接受。《鲁诗》在汉代盛极一时,西汉文帝时便立于学官,东汉熹平石经著述七部经典中《诗》的代表正是《鲁诗》。
在家族内因与政治外因的双重影响下,刘向《鲁诗》传承既符合家学传统,又符合社会政治需要。同时刘向还不遗余力地推进《鲁诗》繁荣发展,主要表现:
首先,汉儒治《诗》更多继承荀子,常用“引诗以证”为表达手段。“《荀子》一书中引《诗》论《诗》80余处”[14],超过孟子一倍还多,是孔门引《诗》最多之人,推动引诗之风达到极盛。在荀子“引诗为证”基础上,汉儒细化了引《诗》类型,朱自清先生提出引《诗》以证事、引《诗》论学养、引《诗》断案、引《诗》自责、引事以明《诗》、引《诗》以述史、引《诗》明制度、引《诗》记风俗等类型[15]111-121。 由此可见,汉代“引诗为证”是非常普遍。朱自清还认为“汉人著述引《诗》,当推刘向为最”[15]112。 刘向在《说苑》《新序》《列女传》以及他的封事、奏疏中都屡屡引《诗》,确实是汉儒引《诗》最为繁密的学者。《荀子》引《诗》习惯用语“诗曰”、“此之谓也”,其也为《说苑》《新序》等书继承。
其次,荀子引《诗》配合《礼》《乐》使用,刘向引《诗》配合阴阳五行之义使用。荀子时期,六经中地位最高的是《礼》,社会重视《诗经》的礼乐教化作用。汉代社会,《诗经》早与礼乐分家,六经地位最高的《易》,社会重视《诗经》的政治讽谏功能。典型代表就是身为宗室的刘向:
向睹俗弥奢淫,而赵、衞之属起微贱,逾礼制。向以为王教由内及外,自近者始。故采取《诗》《书》所载贤妃贞妇,兴国显家可法则,及孽嬖乱亡者,序次为《列女传》,凡八篇,以戒天子。及采传记行事,著《新序》《说苑》凡五十篇奏之。数上疏言得失,陈法戒。书数十上,以助观览,补遗阙。上虽不能尽用,然内嘉其言,常嗟叹之。[6]1957-1958
刘向采取《诗》中彰显国法家规中正面与负面事例,针砭政治时弊,大胆谏言,提升《鲁诗》政治影响力,激励莘莘求学之士,奉《鲁诗》为政治伦理法典,促进汉代《鲁诗》发展。
两汉时期将《诗》学的政治教化功能发展到极致,失去了《诗》的温柔敦厚,逐渐成为服务政治冰冷的工具、成为政治伦理奉行的法条,“三百五篇”,篇篇谏书耳!刘向是将《诗》政治化、神圣化、工具化的典型代表,既促进《鲁诗》发展走向巅峰,也开启《鲁诗》衰落消亡之前奏,刘歆时期即开始争立古文《毛诗》,便是看到了以《鲁诗》为代表的今文经《诗学》衰落的命运。
二、刘向引《诗》的驳杂与融通
刘向《诗》学思想众说纷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即刘向著作中引《诗》呈现出兼容性与驳杂性的特点,而要解释这一问题由需要回归两汉《诗》学发展历史。三家诗走向学官,成为五经之一是一个动态发展的过程,是一个思想融会贯通的蜕变过程。这也正好是刘向《诗》学思想形成的轨迹。
据黄梓勇统计[16]9-19,《说苑》引《诗》92 次,《列女传》引《诗》129次,《新序》引《诗》52次。 据唐晏统计[17],《说苑》引《诗》22 条,涉及 18 首,《列女传》引《诗》32条,涉及31首,《新序》引《诗》5条,涉及5首。据笔者统计,《列女传》中引《诗》125条,其中重复4条,疑为《逸诗》1条,涉及84首;《说苑》中引《诗》76次,其中重复2条,疑为《逸诗》5条,涉及56首;《新序》中引《诗》48条,其中重复4条,疑为《逸诗》4条,涉及30首,共涉及四家诗文及部分逸诗共计130首。此次统计与黄、唐两位先生均有差距(参考表2):
唐晏先生统计的引诗中,还包括《国风》中的《芣苢》《墓门》《灵台》三篇,清范家相的《三家诗拾遗》中还有《庭燎》篇,在笔者统计中没有涉及,可能与参考版本不同有关。从刘向著作中的引《诗》情况看,刘向引《诗》偏重于“雅”、其次是“风”、最后是“颂”,引“雅”篇目时,更多引“小雅”(30首);而在引“国风”篇目时,更多引用邶风(13首)、鄘风(6首);在三部著作中都出现的篇目是:裳裳者华、小旻、巧言、文王、蒸民、抑、假乐、旱麓、荡(《雅》);柏舟、相鼠(《风》)。 刘向引《诗》类型暗合汉代统治者引《诗》习惯,王红娟列举《汉书》中汉武帝以后帝王引《诗》情况[18]38:汉武帝直接引《诗》5条,4条出自《小雅》(《正月》《天保》《六月》《大明》),1条出自《逸诗》;汉元帝直接引《诗》4条,2条来自《大雅》(《民劳》《文王》),1条《小雅·十月之交》,1条《国风·邶风》;汉成帝引《诗》2条,1条《大雅·荡》,1条《小雅·节南山》;汉哀帝引《诗》3条,2条《小雅》,1条《国风·大车》。从帝王引《诗》内容看,武宣之际,引《诗》多解决国家政治问题,元帝之后引《诗》兼顾公私,而且引《诗》不仅限于朝堂之音的大小《雅》,还开始引用《国风》,表现出引《诗》的宽泛与灵活。
笔者又将刘向著作中238次引《诗》与十三经《毛诗郑笺》相比对[19],参考《三家诗拾遗》[20],统计见表3:
表2 刘向三部著作中引《诗》数据表
表3 刘向引《诗》与四家诗数据对照表
刘向引《诗》248次,可参证者238次,涉及今本《毛诗》120首。其中《列女传》引《诗》129次,涉及今本《毛诗》86首;《说苑》引《诗》92次,涉及今本《毛诗》55首;《新序》引《诗》52次,涉及今本《毛诗》33首。通过与今本《毛诗》比对,刘向三部著作所引《诗》数量占39%,与诗文相似度占比81%。后面依次与三家诗比照,结果显示与《鲁诗》文本相似度最高。这组对比结果与黄梓勇《刘向〈诗〉学家法研究》中结果近似。黄文中说:“由是观之,向所引《诗》应据《鲁诗》之经本,然亦不能因之谓向之著作中,所有的《诗经》经文,全为《鲁诗》之经文。”[16]17在表3中我们也能看到,刘向在他的著作中,除了《鲁诗》,其他三家诗也都有所涉及,表现出他《诗》学思想的驳杂与融合。
学人普遍认为,《鲁诗》源于申培,而申培“为《诗》训故”[2]41,故治《鲁诗》者严谨质朴;《齐诗》源于辕固,而辕固为《诗》作传,常言“汤武受命”[2]41,故治《齐诗》者善推演阴阳;《韩诗》源于韩婴,而韩婴为《诗》“作《内外传》数万言”[2]41,故治《韩诗》者善阐发《诗》义。其实,三家诗自汉初形成之日起,就带有互相借鉴融合的特点,同时不断迎合国家权力中心的政治需要。吕思勉说:“故儒术之兴,实时事使然,不特非武帝若魏其、武安之属所能为,并非董仲舒、公孙弘辈所能扶翼也。”[21]据《汉书》记载,申培不仅擅长《鲁诗》,同时也传授《谷梁》,查阅《谷梁春秋》发现,申公和大江公是《谷梁春秋》传授的重要环节。《汉书》又记载:江公弟子荣广“尽能传其《诗》、《春秋》……高材捷敏,与《公羊》大师眭孟等论,数困之”[6]3610。 由此推断,《鲁诗》很可能引入《谷梁》经典。叶长青说刘向,既传授《公羊》《谷梁》,也传授《鲁诗》,因此其《诗》学思想一方面体现了驳杂,另一方面又体现出兼容,这也正合史书对刘向“通儒”之评点。
三、刘向《诗》学思想特色
汉武帝时期,三家诗已经先后走进学官。经学地位在其不断融入政治中心的过程中,得到巩固和强化。因此,通经致用成为《诗》学发展的主要特点。《鲁诗》在申培公推动下,最早完成转型,政治目的最为明确。下面结合刘向《诗》学形式、内容、作用等方面,考察他《诗》学思想服务政治的特色。
首先,从形式上看,刘向引《诗》语句简短,多有“诗云”“此之谓也”“之谓也”为引《诗》标记。这与《鲁诗》存在着统一性。
《列女传·辩通传·齐宿瘤女》:
闵王至于此也,宿瘤女有力焉。及女死之后,燕遂屠齐,闵王逃亡,而弑死于外。君子谓宿瘤女通而有礼。诗云:“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此之谓也。[22]77
《诗经·小雅·菁菁者莪》:
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23]263
《列女传·辩通传·齐孤逐女》:
王曰:“善。”遂尊相,敬而事之,以逐女妻之。居三日,四方之士多归于齐,而国以治。诗云:“既见君子,并坐鼓瑟。”此之谓也。[22]79
《诗经·秦风·车邻》:
阪有漆,隰有栗。既见君子,并坐鼓瑟。今者不乐,逝者其耋。[23]178
刘向引《诗》时,多节选1~2句《诗经》中的话语,这样简短的句子,有利于表达灵活自由。刘向著作中多是前面讲故事,后面说明道理或者作出评论,刘向摘取的诗句短小灵活,正可以满足这样的需求。而且刘向在引《诗》时,形式上有较为明显的标记。
其次,从内容上看,刘向引《诗》多引反映朝廷之音的《雅》言,其次还引用表达政治愿望的《国风》,整体表现出《诗》的讽喻功能与诗教功能。下面列举刘向引《诗》内容两则,具体分析:
1.裳裳者华:《毛诗序》说,刺幽王也。古之仕者世禄。小人在位则谗谄并进,弃贤者之,绝功臣之世焉。程俊英认为是周王赞美诸侯的诗[23]339。
《列女传·母仪传·卫姑定姜》:“卫姑定姜者,卫定公之夫人,公子之母也。……君子谓定姜达于事情。诗云:‘左之左之,君子宜之。’此之谓也。”[22]11赞美定姜通达于事理,既善于用言辞劝说别人,又善于某事决断,是非常通达事理的人,因此,刘向引《裳裳者华》中语句赞美定姜。《说苑·修文》(卷十九):“是故士服黼,大夫黻,诸侯火,天子山龙;德弥盛者文弥缛,中弥理者文弥章也。诗曰:‘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24]652刘向用这段话说明人要有好的品行,有了好的品行才能成为大夫、诸侯,相反如果不修养美好品德就如同禽兽。《新序·杂事第一》:“祁奚之谓也。外举不避仇雠,内举不回亲戚,可谓至公矣。唯善,故能举其类。诗曰:‘唯其有之,是以似之。’祁奚有焉。”[25]10刘向用这段话赞美晋国大夫祁奚具有美好品德,所以他推举人选能够做到任人唯贤。
2.相鼠:《毛诗序》说,刺无礼也。卫文公能正其群臣,而刺在位承先君之化无礼仪也。程俊英认为是人们斥责卫国统治阶级偷食苟得、暗昧无耻的诗[23]75。
《列女传·孽嬖传》:“卫二乱女者,南子及卫伯姬也。……将入,大夫杀孔悝之母而迎公。二女为乱五世,至悼公而后定。诗云:‘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此之谓也。”[22]94-95刘向引《诗》说明礼仪对人的重要性,礼崩乐坏,国家危险。《说苑·杂言》:“鲁哀公问于孔子曰:‘有智者寿乎?’孔子曰:‘然。人有三死而非命也者,人自取之。夫寝处不时,饮食不节,佚劳过度者,疾共杀之;居下位而上忤其君,嗜欲无厌,而求不止者,刑共杀之;以少犯众,弱以侮强,忿怒不量力者,兵共杀之。此三者,非命也,人自取之。’诗云:‘人而无仪,不死何为?’此之谓也。”[24]577-578刘向引《诗》说明人生命中想要长寿就要遵守礼仪,从生活到政治都要遵守礼仪。
郑樵《六经奥论》曰:“风土之音曰风,朝廷之音曰雅,宗庙之音曰颂。”[26]据此《雅》多反映朝廷之音,所以刘向引《诗》多《雅》言,也有一部分和政治紧密相关的《国风》,如《小旻》讽刺统治者任用小人;《巧言》讽刺统治者听信谗言而祸国殃民;《文王》诗人追述文王事迹以戒成王的诗;《蒸民》诗中赞扬仲山甫美德以及辅佐宣王政绩,以致周室中兴;《抑》描写周朝老臣劝诫周王谨言慎行、修礼守德,不要昏庸骄满、愚昧无知;《假乐》讲周王宴会群臣,群臣歌功颂德之诗;《旱麓》歌颂周文王祭祖得福,知道培养人才;《荡》诗人哀伤周厉王昏庸无道、周室将亡之诗;《柏舟》诗写一位妇女自伤不得于夫,表露无可奈何同时亦显出她的坚贞,《毛诗序》言其“仁而不遇也”。从刘向引《诗》的内容看,主要包括讽刺时事、劝诫君主、寄托希望,这是作为一位历三代帝王而忠心耿耿的汉室老臣的强烈心声,也是作为汉室宗族不可推卸的责任。刘向在引《诗》时,重视其政治教化功能,使通经致用功能得到强化。
再次,从作用上看,刘向引《诗》教化意义明显,服务政教功能突出。这与《鲁诗》的教化功能不约而同。举例如下:
《新序·节士》:
卫宣公之子伋也、寿也、朔也。伋前母子也。寿与朔后母子也,寿之母与朔谋,欲杀太子伋而立寿,使人与伋乘舟于河中,将沈而杀之,寿知不能止也,因与之同舟,舟人不得杀伋。方乘舟时,伋傅母恐其死也,闵而作诗,二子乘舟之诗是也。其诗曰:“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25]221
《说苑·贵德》:
孙卿曰:“凡斗者皆自以为是而以他人为非,己诚是也,人诚非也,则是己君子而彼小人也;夫以君子而与小人相贼害,是人之所谓以狐亡补犬羊,身涂其炭,岂不过甚矣哉!以为智乎,则愚莫大焉;以为利乎,则害莫大焉;以为荣乎,则辱莫大焉;人之有斗何哉?比之狂惑疾病乎,则不可面目人也,而好恶多同,人之斗诚愚惑夫道者也。诗云:‘式号式呼,俾昼作夜’,言斗行也。”[24]153-154
《新序·节士》引《诗经》见《邶风二子乘舟》、《王风黍离》篇,写寿母和朔预谋害公子伋,被寿发现并及时制止,公子伋伤感而作诗。寿母和朔二人戕害亲人兄弟,违背伦理道德,对世人有警醒作用。《说苑·贵德》引《诗经》见《大雅·荡》,很明显刘向反对人与人之间争斗、互相伤害。刘向通过故事阐发发自肺腑之言,情真意切,引起人们注意与共鸣。在文章结尾刘向引《诗》篇含义来概述故事内容,发表评论,抒发己见。这些话语都起到伦理、教化的作用,已达到服务政治的目的。
除此以外,刘向还是汉代最大规模群书整理总负责人,他的《诗》学思想也可在《汉志》分类中管窥一二。据《汉书·艺文志》:“召光祿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太史令尹咸校数术,侍医李柱国校方技。”[2]1可见,经类文献由刘向分类整理。而刘向对《鲁诗》的重视,可以从两个方面表现出来。一是刘向整理经类文献时,《诗》类文献地位最高,四家诗都称“卷”,均书写在绢帛上。与其他五经相比,《易》都称篇;《书》经称卷,其他称篇;《礼》类,《礼古经》称卷,其他皆称篇;《乐》都称篇,据李零《兰台万卷:我读〈汉书·艺文志〉》书中说:“凡称篇者,都是竹书;凡称卷者,都是帛书或帛图。”[27]由此可见,刘向在整理文献时,《诗经》地位最高。二是刘向整理《诗》类文献时,《鲁诗》居于首位。在《汉志》中,先书“鲁故二十五卷、鲁说二十八卷”[2]35,然后“齐后氏故、韩内传、毛诗二十九卷”[2]36,这里值得注意的是,鲁、齐、韩三家皆今文经,经文皆在前,故、训、传在后;《毛诗》古文经,排在齐鲁韩三家训传之后,足见刘向、班固等学者对《鲁诗》及今文经在汉代主导地位的肯定。
综上所述,荀子《诗》学开启两汉《诗》学研究之风尚,在论证两汉《诗》学不同于先秦《诗》学诸多方面的同时,结合以《鲁诗》为代表的今文经发展轨迹,考察两汉《诗》学发展趋势与刘向《诗》学思想特色。然后通过刘向著作引《诗》条目,比照今古文《诗经》,贯通刘向生前百年西汉《诗》学历史,理解刘向《诗》学思想的融通与驳杂。最后,回归“诗教”在汉代的政治教化作用与汉儒“通经致用”的治《诗》特点,这也正是刘向《诗》学思想的根源。除此以外,刘向在《诗》类文献整理中,体现了他《诗》学思想的深层运用。刘向《诗》学思想的形成过程,既是复杂的学术问题,更是认知两汉《诗》学转型的独特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