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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学对周一良早年治史的影响

2021-01-17王彬彬

作家天地 2021年36期

摘 要:周一良作为中国现当代著名的历史学家,他在魏晋南北朝史、日本史、敦煌学等方面的许多成就都得到了史学界的高度认可。但在他上大学之前,他并未受过现代中小学教育,而是接受了传统的私塾教育。这长达十年的周家家学并不等同于传统私塾,它既囊括了中国古典文献的学习,又包含了一部分的新式教育,这为他今后的研究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关键词:周一良 家学 治史

周一良先生学贯中西,著作等身,他丰富的知识储备显然离不开幼年的方法训练和儿时的学习积累,本文将就家学对周一良早年治史的影响这一角度出发,探究他的早年史学成就当中的家庭教育影响因素,希望可以对周一良早年史学方面的成就做些粗浅认识,以期揭示周家家学的独特影响。同时,又可以透过周一良这一典型人物,来研究现代中国知识分子与世家大族的基础教育之间的关系,给当代家庭教育或者是学校对于学生的史学素养的培养以一点启发。

一、“其人少年,学有根柢”——家学熏陶

(一)安徽东至周家家族概况

周一良,曾字“太初”,姓名中的“良”是家族的排行字,“一”是周父取自《说文解字》“一”字下的解说:“唯初太极,道立于一。”1913年周一良出生于山东青岛,后在天津长大,其原籍安徽东至,一直都是个贤能辈出的地方,近代更是诞生了赫赫有名的周馥家族。周家的子孙成就斐然,闻名天下,在中国近代历史上产生过深远的影响。

周氏家族第一代周馥,是周一良的曾祖父,原为一介布衣,后在李鸿章帐下做幕僚,前期协助其治水患、办洋务,后期成为封疆大吏,名显一方。周馥一生的功德和他的清廉品质,对于其子孙后代是有着巨大的影响的。他还十分重视教育,对近代教育的贡献主要是参与创办了天津武备学堂等新式学校。在周家宗族内,他曾专门编写一本《负暄闲语》以训诫子孙,并在序言中说:“此篇为诫诸幼孙而作也……幸毋忽忘,负我厚望。”[1]由此可见注重知识文化乃是周氏一族家风,由来已久。

周氏家族第二代之中,最著名的是有着“南张北周”之称的实业巨子周学熙,他曾两任国民财政总长,创办了中国实业公司等。周氏家族各房也由于投资这些企业而不同程度的富裕起来,形成了一股家族资本势力。值得一提的是,周学熙既是实业大家,也是我国近代实业教育领域的先行者,为近代中国培养了大批人才。在家族子弟的教育方面,他创立“悫慎精舍”计划,此举使得周馥家族子弟打下了传统文化基础。周学熙为周馥第四子,周馥的长子即为周一良的祖父周学海,他是清代名医,虽在官途,但兴趣却不在仕宦,主要把精力用于研究医学以及治病救人上。

“曾祖父去世时我还很小,祖父更是根本不及见。若说家庭影响,主要来自父亲。”[2]周一良的父亲是周家的第三代人周叔弢,是著名政治家、藏书家。周叔弢是周学海的第三子,他做事认真能力强,曾担任过全国政协副主席等重要职务。周叔弢的家庭教育最为成功,其教子有方为家族所公认。他对子女的教育有一套独特的方式,周一良早年良好的家庭教育主要就来自于其父的引导。事实上,周叔弢的几个子女均学有所成,在社会各界都具有一定的影响力,比如史学家周一良,微生物专家周与良,森林植物学家周以良等。

安徽周氏在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始终长盛不衰,与其良好的家风学风一定是有着重要的关系的。历览其家族变迁,从第一代周馥成为清末重要官员,奠定了家族基础开始,至第二代周学熙是为家族杰出代表,他使得周氏家族逐渐向实业家族过渡,第三代的周叔弢为著名藏书家,到第四代史学大家周一良,翻译家周珏良等,周氏家族著名学者教授不断涌出,周氏家族已经成为了盛极一时的文化家族。

(二)从“一良日课”中看周家家学特点

周一良是我国现代著名的历史学家,但在他上大学之前,并未受过中小学教育,而是由周父的引導在家里接受了近十年的传统私塾教育,也正是这样独特的家学背景,对他后来的治史生涯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这一点从他幼年的“一良日课”中就可见一斑:

一良日课

读生书 礼记 左传

温熟书 孝经 诗经 论语 孟子

讲 书 仪礼 (每星期二次)

看 书 资治通鉴 (每星期二四六点十页)

朱子小学 (每星期一三五点五页)

同用红笔点句读如有不懂解处可问先生

写 字 汉碑额十字 (每日写)

说文五十字 (每星期一三五) 须请先生略为讲音训

黄庭经 (每星期二四六) 先用油纸景写二月[3]

其中值得注意之处有三:一是启蒙课本并非《三字经》之类的寻常读物,而是《孝经》《论语》等。常言道百善孝为先,从这里就可看出周父对子女的思想道德方面的教育非常重视。个性品德的培养对于治史之人是无疑非常重要的,他的自传《天地一书生 周一良自传》字里行间都能深深展现这一点,周一良为人非常谦逊乐观,对待身边的人也总是平和有礼,无论顺境逆境都能泰然处之。

二是周一良的习字课,静态的一张表有点不能说明问题(表中为汉碑额十字),根据其自述,他习字是按照字体演变顺序来的,“先练小篆——《泰山二十九字》《峄山碑》《汉碑篆额》,然后隶书——《礼器碑》《乙瑛碑》《史晨碑》等,最后练楷书,写过欧阳询、颜真卿、智永《千字文》等。”[4]周父这一点安排令人印象深刻,知其过往,推其变幻,这也是历史研究的重要方法之一。

三是私塾教育的共同特点:注重国学基础。周一良治学注重校雠,认为史料多多益善,越完备越好,材料丰富才便于比较,去伪存真。然而史料繁多也意味着对于研究者能力要求层次更高,这远非一日之功,而是要从幼年开始进行点滴积累。

(三)私塾教育时期的恩师

周一良的十年私塾可以分为三个时期,其中头三年是来自扬州职业塾师,他们按照周父的见解制定教学计划,周一良所受的启蒙教育并非如《千字文》《龙文鞭影》等一般私塾所开的开蒙课本,而是按照汉代以来的旧制,首先学习《孝经》,接着学习《论语》《孟子》及《诗经》等。

第二阶段的四年,是跟着一位名叫张悫的老师学习。张悫来教周一良时只有24岁,他深受周家子弟的爱戴。周一良跟随他读了《礼记》《左传》等,还学会了做桐城派古文。张悫的恩师形象让几十年后的周一良都难以忘怀。“回顾十年私塾,跟着张先生这四年获益最多,长进最快,为我以后学习中国古典文献打下了坚实的基础。”[3]由此看来,张悫应该是周一良接受私塾教育时期非常重要的一位老师了。

张悫去世后,周一良的家学慢慢进入最后一个阶段,周父又请了几位老师,大多是清朝遗老,比如毓廉、温肃等人,周一良跟着他们学习了《尚书》《周易》等。从这些私塾老师的背景,可以看出周叔弢当时思想的保守倾向,与以后对比,就更可以看出他教育思想与时俱进的变化。周一良这一阶段中随唐兰学习时收获最多。唐兰是我国古文字学大家,以他为师不难看出周父对周一良教育的重视与良苦用心。唐兰给周一良讲的《说文解字》让他在文字训诂音韵学上大开眼界,古典文化基础也随之不断加深。

钱文忠在《“国学大师”是怎样炼成的》中以周一良为例,说明了他的家学背景的不可复制性。“唐兰曾盛赞周一良:‘其人少年,学有根柢。‘根柢实不同于今天泛泛而谈的‘基础,盖前者重纵深,后者重平面,正是中国传统世家式精英教育与现代普及式大众教育分野之所在。这种教育的功过是另外一个问题,但是对于培养国学大师是切实有效的。”[5]因此,周一良的幼年家学对他今后的学术生涯有着极为重要的影响,尤其是在中国古典文献方面。

此外,在周家“热爱传统而不守旧,注重国学且不斥新学”[6]的家风影响下,周父又让周一良进行了日语和英语的学习。外语的学习对今后周一良的治史影响非常深厚,他后来跟着美国哈佛大学研究日本的叶理绥先生求学,仔细想来都与童年的经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二、“人能笃实,自有辉光”——潜移默化

周氏家族独特的家学背景为周一良日后治学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这一点在周一良早期治史经历上体现得尤为明显。此处关于早期的界定,借鉴了曾燕萍《在政治与学术之间——周一良评传》中的提法,“纵观周一良一生的学政经历,以新中国的成立为界,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即前半生和后半生。前半生是纯粹为学术而学术的时期,这一阶段的周一良潜心于学府,勤于治学,真诚地追随陈寅格,竭力发扬陈寅惜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有的论说不是代表这一领域的最高水平,就是开了这一领域的先河。”[8]笔者基本赞同曾燕萍的观点,因为自1949年秋周一良转任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以来,到后来的“梁效”写作班子成员,受形势等种种因素影响,其笔下文章存在一定的争议,虽在拨乱反正之后重回正轨,但这一时期的学术成果与早年家学熏陶关系也并不大,也并非本文所探讨话题的重点,因此主要选取早年治史历程作为研究对象。

(一)周一良早年主要论著

从1934年在《燕京学报》上发表《魏收之史学》开始,周一良早年乃至一生都在魏晋南北朝史上着力最多。“以后几十年搞这一段,永远以应当感谢引进门的师傅邓先生”[6]周一良在回忆中如是说。这里的邓先生指的是燕京教授邓之诚,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邓之诚、洪业、陈寅恪三位老师给了周一良在魏晋南北朝史方面的莫大指导,但他的学术成就也与他自身的良好积累是分不开的。这一时期关于魏晋南北朝时方面的研究论文还包括《北魏镇戍制度考及续考》等。

因为少年时期日语的学习与后来留学哈佛并师从精通日语的叶理绥的原因,周一良在前期有关日本史研究也崭露头角。他在燕京大学毕业论文就撰写了《〈大日本史〉之史学》,“此篇论文是我国在这个领域的开山之作,影响颇大,成为外国人在日本史学研究上划时代的杰作之一。可以说,此时的周一良对于传统的治史方法和近代西方治史方法己渐明个中味道,开始进入独立研究的新阶段。”[8]这一时期关于日本史研究周一良还进行了一部分的翻译工作。

(二)家学对周一良早年治学方法影响

“史学家所面对的是浩如烟海的材料,所观察的是以往人类错综庞杂的活动,如置身沧溟,举目茫茫,没有指引,必然迷失。史学方法能给予史学家适当的指引。”[7]由此可见,史学家的研究方法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们的研究成果。而周一良在幼年家学打下的良好基础则对他日后的史学研究方法上产生了深远的作用。

首先,周一良非常注重原始文献的搜集与研究理解。在治史过程中颇有乾嘉学派的作风,“我这个得力之处就是古文献,阅读古代历史资料的能力比较强一些,小的时候在私塾里面有这方面的训练,所以看史料比较快,也比较准确,就是理解历史的原始资料很少走弯路,或者是理解错了。现在常常有这种情况的。青年人的文字不太通,理解偏了,然后顺着那個偏的路走下去,会走一些弯路。”[6]在中国文化书院访谈录中,周一良谈到了对于当今青年学生文言文功底较差的惋惜,也表达了十年私塾学习中关于古文学习的肯定。

其次,周一良还非常注意运用比较研究的方法,包括时间顺序比较,中西文献比较等。“我的做法就是有一个比较切实的办法,比较广泛地搜集资料。搜集资料以后,从时间上加以排比。时间的顺序是一个方面,从时间的顺序里面有的时候可以看出逻辑的原因跟结果。对事情的源流发展、前因后果,你把事情排出来以后,就比较容易觉察出来了,容易考察出来了。”[6]这不禁让人想到周一良的启蒙习字课,从小篆到隶书到楷书,按照文字演变顺序的习字课已经在幼年周一良的心中种下了前因后果的种子,知其过往,才能推其变幻。另外,因为对日语、英语、梵文等语言的精通,这不仅让周一良能广泛吸收西方的不同治史方法,更让他能接受国际社会最新的学术研究成果,跟紧国际研究的步伐。周一良借助自身深厚的家学底蕴,优越的内在条件,对西方文化的兼收并蓄,使他在史学研究中大量参考海内外研究资料,发掘出许多别人不易于发现的问题。

除此之外,周一良还非常善于以小见大,也就是通过从微观到宏观的延展,更能让人对历史问题有一个清晰的认识。从周一良的许多论著中可以看出他处理的都是一些小问题。想来这些与他从小开始读《礼记》《左传》时就字斟句酌是分不开的。

当然,家学对于周一良早年治史的影响肯定不局限于史学方法这一个方面,还包括如研究的选题类型、看待史料的问题意识、某些史学研究的观点倾向等,一定都或多或少地带着早年学习的影响。但是笔者认为,幼年的学习对于一个人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它内化在今后的学习生活、为人处世等各个方面;同时,幼年学习的影响又不可过分夸大,就周一良而言,他在1930年以后所接受的新式教育给他的史学研究带来的也一定是前所未有的冲击,因此本文主要选取家学对周一良的史学方法的影响进行分析。

三、结语

赵和平将他的老师周一良的一生概括为“儒生思想、书生本质、史家学术”[8],可以说是极为贴切。周一良先生身上的儒生气质,带着安徽东至周家家学的影子,是几近灭绝的中国传统世家式精英教育下才能培养出来的气度。总而言之,周一良早年之所以能在史学研究上取得那么突出的成就,这与他之后接受的现代学术训练有重要关系,但也与他自身的家学背景密不可分。

参考文献:

[1]周馥.负暄闲语[M].北京:中国书店出版社,2013.

[2]周一良.天地一书生[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3]周一良.毕竟是书生[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

[4]赵和平.周一良全集[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

[5]钱文忠.国故新知[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7.

[6]曾燕萍.在政治与学术之间——周一良评传[D].福州:福建师范大学,2011.

[7]杜维运.史学方法论[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8]赵和平.儒生思想·书生本质·史家学术——周一良教授的学术生涯[J].许昌学院学报,2018(1).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

作者简介:王彬彬(1997-),女,汉族,江苏淮安人,武汉大学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史、民国教育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