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优秀贫困学子心理特征的叙事研究

牛 娟，李 薇，杨犀子

(1.云南师范大学，云南 昆明 650500；2.昆明医科大学海源学院，云南 昆明 650106)

教育具有促进社会阶层流动的功能，进入高等教育是贫困学子实现向上流动的重要渠道，在高等教育大众化的背景下，越来越多的贫困学子有机会进入大学学习，成为家庭甚至家族中的“第一代大学生”。

文化资本理论认为，贫困学子在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上，都无法与上层阶层相比，[1]由于家庭资源的缺乏，贫困学子的父母无法在日常学习、报考大学和专业选择方面提供实质性帮助，[2]数据显示，第一代大学生的学习行为和学习成果与非第一代大学生相比，表现出统计学意义上的学习劣势，[3]进入大学后，贫困学子普遍面临就学成本的支付压力与自身未来发展方向定位的困惑。[4]他们并未完全意识到学习投入的重要性，教育目标较低，难以选择更有影响力的教育活动，毕业时，在职业地位获得方面又缺乏来自家庭的支持。[5]

近年来，学者对优秀贫困学子的求学史、[6]文化穿梭与情感定向、[7]父母的教育期望、[8]教师支持[9]以及家庭经验[10]进行了细致分析，积累了详实的研究结果。但对优秀贫困学子的心理特征关注较少，心理特征即个体在心理活动中表现出的稳定特征，研究优秀贫困学子的心理特征，有助于在已有外部帮扶的基础上，激发高校贫困学子自我脱贫的内生动力。研究采用叙事研究法对优秀贫困学子进行访谈，以揭示他们成长过程中的认知、情感、意志和行为的心理特征。

一、研究对象及方法

研究对象为来自云南省农村地区的6名优秀贫困学子，农村生源，家庭主要收入来源为农业收入，学校认定为“特殊困难”等级，获“省级优秀毕业生”的大四学生。

“叙事”是人类基本的生存方式和表达方式，可作为理解个人生活模式的主要手段。[11]叙事研究是研究人类体验世界的方式，[12]是使用通过叙事所得的口头与文字等数据信息建构理论的一种研究方式。[13]

研究流程包括：确定研究问题—选择研究的参与对象—进入研究现场—叙事访谈或观察—资料的整理分析—撰写研究报告。[14]本文通过方便抽样的方式，选择6名大学生作为研究对象，搜集求学过程中与心理特征相关的语料，采用叙事研究，从叙事资料中找出共同主题，分析出高校优秀贫困学子在心理特征上的表现。

二、心理特征分析

叙事包含着一种必要性的回顾，[15]优秀贫困学子的求学路径一般为：乡村(小学)—乡镇/县城(初中)—县城(高中)—省城(大学)，受制于原生家庭的资源匮乏，他们的成长路径充满诸多艰辛，但贫困也激发了他们不竭的学习动力，一路向上攀爬，仔细分析访谈资料，可发现贫困学子能在大学中取得优秀表现，与他们在成长过程中表现出的认知、情感、意志和行为特点密不可分。

(一)对“贫穷”的积极认知和建构

贫困学子从出身就携带着贫穷、底层和农村等印记，出身于山区的农村家庭，自小就体验到了生活的拮据。在学习之余，参加家庭的农业生产活动，在吃穿用度上节省开支，帮助父母分担繁重的家务活，父母为自己成长所做出的牺牲。他们所体验到的“现实世界”是家庭经济困难和家庭资源匮乏。

“我的爸爸妈妈都是农民，在15岁之前，我住的是会漏雨、有老鼠、有蛇的土坯房，我经历过每天放学回家只有一个洋芋汤作为下饭菜的生活，还记得那时，姐姐上初中，我上小学，只有姐姐周末放学回家才能吃到肉。”(A-01)

意义建构是指个体对自身经历的理解，对所做决定赋予的意义。[16]每个人都活在自我建构的世界中，都在有选择地建构自己的主观世界，对于贫穷，有人抱怨，有人感谢，正如2018年考入北京大学的农村女孩王心仪在自述《感谢贫穷》里所说，“幸福不是因为生活是完美的，而在于你能忽略那些不完美，并尽力地拥抱自己所看到的美好与阳光”。这些成长于贫困家庭的优秀学子，坦然接纳了自己的生活状况，对家庭的贫困状态进行了积极认知，主动对“贫穷”进行解构与重构，构建出自己关于“贫穷”的积极意义，形成独有的“心理世界”。

在问及如何看待贫穷时，优秀贫困学子不约而同的提及“平常心”，“自己该有的父母也会满足”，他们并没有花费过多的精力将家庭的经济状况进行上行比较，而是采用成长型思维关注贫穷带来的积极影响。

“家里条件不好其实也是农村家庭的孩子更努力学习的动力。”(D-13)

贫穷意味着贫而不穷，贫指经济状况差，穷指“尽”，没有希望。对于优秀的贫困学子而言，虽然现在贫，但是未来不穷，他们以更积极的方式理解“贫穷”，从贫困的家境中看到未来的希望，并通过自身努力突破贫困的限制。

“只要志不穷，志不短，我觉得总是会有出路的。”(B-08)

(二)情：以“学业成就”为核心的积极情绪体验

以往的研究显示贫困学子在成长过程中所体验到的情绪主要是被动的、内敛的、自卑的和复杂的，[2,17]颇有些忍辱负重的韵味，研究访谈显示，优秀贫困学子的情绪以积极与正向为主，拥有更乐观的心态，更充沛的能量，更大的开放性。

积极情绪是指在目标实现过程中取得进步或得到他人积极评价时所产生的感受。[18]优秀贫困学子在叙事中提及了诸多积极情绪体验，包括快乐、充实、感激、自豪等，且都围绕“学业成就”产生，如担任课代表，学习成绩优秀，考全校或全院第一，拿奖学金等。

“从大二开始，我每年都拿奖学金，给我爸爸报喜的时候，第一年我说‘我今年拿到奖学金了’，第二年说‘我今年又拿到奖学金了’，第三年就说‘我今年也拿到了’，拿奖学金对他们是一种交代，我自己心理上也会比较满足。”(F-96)

优秀贫困学子因学业成就产生了积极情绪，反过来，积极情绪又对学业成就的产生形成促进作用，[19]研究发现，积极情绪能够提高认知类问题解决的效率。[20]由此可见，在学业成就和积极情绪两者之间产生了正面循环，加深了优秀贫困学子学业成就的正面效果。

“在小学我是比较优秀的，因为已经习惯了这种优秀，还喜欢那种被老师关注的感觉，所以到了初中、高中、大学我都会很努力的学习。”(C-53)

诚然，良好的学业成就能提升贫困学子的积极情绪，但在日常生活中，优秀贫困学子也在有意识的培养自己的积极情绪，情绪的认知理论认为，情绪是认知系统的产物，[21]我们不能控制客观发生的事情，但可以掌握对事件的反应和解读，优秀贫困学子在遇到问题时采取积极的认知方式，凡事都往好的方面想，在遇到家庭经济困难、学业成绩不良和人际交往挫败等负性事件时都能挖掘其中的积极意义，主动调整和建构，收获更多的积极情绪。

(三)意：由“改变命运”驱动的顽强生命力

自幼农村贫困家庭的父母就对子女通过读书改变命运充满期待，他们受教育程度普遍较低，希望孩子能“好好读书、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过上好生活”，[3]从小在这样的期待下耳濡目染的优秀贫困学子，渐渐将其内化为自己的人生信条，他们的成长路径也显示出了由“改变命运”驱动的顽强生命力。

程猛认为：“与命运相抗的先赋性动力赋予了寒门子弟向上拼搏的原动力”，[18]优秀贫困学子家境的匮乏激发了他们的成就动机和抱负水平，成为他们一路向上攀爬教育阶梯中的持久动力，成就动机理论认为，人有追求成功和避免失败两种动机。[22]优秀贫困学子呈现出追求成功的动机，渴望通过教育改变命运，借由学习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他们往往在小学阶段就展现出优异的学习成绩，早早出落成“读书的料”，在中学阶段通过“苦修式的学习方式”进入大学，在大学的学业、学术活动、竞赛、社团活动中也更加积极和主动。

“如果我不好好读书，或者说我不努力的话，我可能就得不到我想要的生活，所以即使身边的人冷言冷语，我都一直在坚持读书……来到大学之后，别的同学可能要求自己60分就可以了，我一般会要求自己考90分，我做什么事情都尽量做到最好，对自己的要求比较高。”(C-06)

优秀贫困学子在成长过程中面临无数逆境，无形中形成了坚韧的人格特征，在遭遇困境时，能积极调动资源，获得对困境的掌握，一名受访对象在大二时历经父亲的去世，逐渐成长成为家中的“大人”。

“父亲去世之后，妈妈禁不住事儿，弟弟又小，我跟着叔叔婶婶把他的后事办了，我成了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最累的时候一个人打过四份工，把自己逼得挺紧的……我感觉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是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咬牙坚持一下，可能咬咬牙就过去了！”(B-29)

优秀贫困学子在成长过程中，克服“先赋性动力不足”，他们的人生轨迹经由接受了高等教育发生改变，有的去到更好的学校读硕士研究生，有的选择了教书育人的工作，可以预见的是，他们以后再也不用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走上了和父辈完全不一样的道路，获得了更高的社会经济地位。而优秀贫困学子作为家族和村落中第一批进入大学的孩子，也成为榜样，让更多的农村孩子、家长看到了通过教育改变命运的希望。

“回家的时候，大人啊亲戚啊会以我为榜样，教育自己的孩子要好好学习，感觉到因为我的故事对小辈产生了影响”。(C-17)

(四)行：以“自我成长”为目标的持续奋斗

人本主义学者认为，每个人都有自我成长的潜力，优秀贫困学子在小学与中学阶段凭借“改变命运”的信念进入大学，这其间透露出一种迷茫、倔强而又朴素的底层心态，[23]进入大学之后，先前以成绩为中心的单向度优越逐渐消失，片面发展的劣势开始凸显，[18]但他们内心中“自我成长”的潜能也开始慢慢浮现，在学习科研、比赛竞赛、学生社团、校内外勤工助学以及学生干部的事务中把自己置于“非舒适区”中，提升自己的能力，达到自我成长的目的，逐渐积累起属于他们自己的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

人力资本是蕴含在个体身上具有经济价值的知识、技能和认知等能力的特殊资本的总和。[24]研究的调查对象在校期间成绩优异，全部获得过各级各类奖学金，获得奖学金又进一步促进了学业能力发展。通过参与社会实践活动提升教师教育、与人沟通和为人处世等多项技能，促进了经验、知识、技能和能力等要素的增加。

“我大一暑假兼职是去培训机构做一对一辅导，刚开始的时候我都不敢看学生。现在跟他们交流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上课也不会紧张了，很淡定。”(F-18)

社会资本是大学生个人所拥有的社会关系网络。[25]在适当的条件下，社会资本可以转化为经济资本。优秀贫困学子在远离家乡的省城上学，没有可以利用的亲属关系，只能依靠自己建立非血缘关系的社会资本，并在学习生活和毕业就业时起到促进作用。

“在大学期间对我帮助最大的是一个学姐，她从我大一的时候就开始带着我，我找工作的时候，那家学校要求我试讲，学姐帮我备课、借课本、做PPT，每一个细节都会帮我考虑，最后我也很顺利的通过试讲签约。一路走来当我觉得走不动的时候，都是她在推着我。”(A-85)

三、讨论与启示

通过叙事研究发现，优秀贫困学子之所以能在高校取得优异的成绩，与个体的心理特征密切相关，在认知层面上主动对“贫穷”进行积极的认知和建构，认为现在虽然经济“贫”但未来不“穷”；在情绪上围绕“学业成就”产生了诸多积极情绪体验，并在学业成就和积极情绪之间形成正面循环；在意志层面，优秀贫困学子具备由“改变命运”驱动的顽强生命力；具体落实在行为上则是表现出以“自我成长”为目标而持续奋斗的特征。

2007年延续至今的高等教育资助政策体系包含“奖、助、勤、贷、补、免”方面，基本实现了“决不让一个学生因家庭经济困难而辍学”的资助目标，切实保障了资助的公平性。进入新时代，学生资助的效益问题开始显现。高校对贫困学子的资助以物质资助为主，较少关注精神育人，缺乏对心理资源的帮扶，傅安国提出，要把心理因素与外部因素相结合，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26]在研究结果的基础上，应以个体的心理特征为切入点，将贫困学子心理资助的目标瞄准为提升积极认知、主动创造积极情绪、激发内在生命力以及强化行为实践上。

根据优秀贫困学子的心理特征，发挥各高校现有的心理健康专业资源，运用认知重评策略培养积极认知，认知重评是对当前情境进行重新评估的方法，“多往好的方面想,积极地看问题”，鼓励贫困学子转换思维，改善对待贫困的认知局限。引导并塑造积极情绪，引导贫困学子在日常生活中有意识地关注积极事物、训练看待事物的积极视角以及对未来进行积极想象，增加积极情绪在日常生活中的比重。通过榜样宣传激发内在生命力，采取线上+线下的宣传方式，宣传学校中的励志典型，弘扬贫困学子自强不息、积极进取的精神。还应搭建实践平台提升综合能力，拓展校内外资源，加强与企业的联系，开发勤工助学与实习岗位资源，建立实践平台，使贫困学子在各种实践活动中提升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