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房客》的家庭伦理解析
2021-01-16寇静
寇 静
(赣南师范大学,江西 赣州 341000)
家庭是组成社会的最小的基本单位,“是一种社会生活的组织形式,以婚姻关系为基础、以血缘关系为纽带,为一定的社会条件下的法律和道德观念所承认。”[1]308家庭伦理关系主要包括夫妻关系、代际关系、手足关系等形态;家庭伦理是指家庭成员之间的伦常秩序及其相互之间的权力、义务关系,以及在处理与其他成员关系时所信守的伦理法则和价值信念[2]162。
2004年,聂珍钊教授提出了文学伦理学批评方法,指出“文学伦理学批评是一种从伦理视角阅读、分析和阐释文学的批评方法,揭示复杂的伦理关系中不同选择给我们带来的道德启示,发现可供效仿的道德榜样,为人类文明的进步提供经验和教诲”[3]5-6。本文借鉴文学伦理学批评方法,通过文本细读,剖析安妮·勃朗特的小说《女房客》中的家庭伦理,既是运用文学伦理学批评方法在批评实践中的尝试,也是对当前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适用范围的开拓和创新。
一、安妮·勃朗特与《女房客》
安妮·勃朗特的小说《女房客》于1848年出版。在《女房客》再版序中安妮阐明,她写此小说是因目睹其兄勃兰威尔酗酒放荡,十分痛心,故写了一个荡子的故事,借以警世[3]11。她坦言,“希望通过说实话呈现事实的真相,向人们传达它本身在道德方面的教训。”[4]1夏洛蒂·勃朗特对此小说评价并不高,认为“在写法和艺术上,它显然是有缺陷的”,但她却坚持安妮在立意和情感上并没有任何错误[3]77。
19世纪英国作家对安妮的评论可以说是礼节性的、冷淡的。进入20世纪以后,人们开始对安妮的小说进行深入研究,英国评论家对安妮小说中的道德感尤为感兴趣。在特雷·伊格尔顿看来,安妮·勃朗特小说将道德语言置于想象之上,关注人物在道德上的表现。在其小说中,道德是第一位的,是高于社会存在的[5]。“在安妮的小说中,家庭被看作检验社会价值是否腐败的标志,家庭中爱的扭曲体现了物质主义和道德价值的腐败。”[6]39
英国150多年的勃朗特姐妹研究,成果丰硕,褒贬不一,但对于安妮·勃朗特的文学地位和声誉一直保持着“平淡”的评论状态[6]40。研究者逐渐发现其作品有着丰富的内涵,特别是对道德问题的探索,这为用文学伦理学批评方法分析其小说提供了可能。
二、夫妻之情
家庭是以男女两性结合为特征的社会关系,夫妻关系奠定了家庭诸多人际关系的基础。男性和女性以婚姻的方式结合,组建家庭,为彼此提供保障和安全,生育抚养子女[1]523。夫妻伦理强调彼此间的忠诚,能够互相扶持,共同成长。不同的婚姻观体现了不同的社会伦理道德观,在《女房客》中,安妮·勃朗特揭示了维多利亚早中期的婚姻众生相,重点刻画了三种婚姻[7]14。
第一种婚姻建立在金钱、地位的基础上。安娜贝拉是个爱打扮、擅调情的时髦女子,深受广大男士的爱慕。她一面与阿瑟·亨廷顿公开调情,一面又向洛勃罗勋爵示爱。为了名誉和地位,她嫁给了洛勃罗勋爵,成为勋爵夫人。然而,她仍然与已婚的亨廷顿保持着不正当关系。真相大白后,不得已与亨廷顿分开。可是,她再一次不忠于婚姻,最终与洛勃罗勋爵离婚,并失去了孩子的抚养权,在穷困潦倒中去世。安娜贝拉打破了婚姻应彼此忠诚的伦理道德,最后也不能善终。
第二种婚姻以真正爱情为基础。海伦租住在怀尔德菲尔庄园时,结识了乡绅吉尔伯特·马卡姆。吉尔伯特对海伦暗生情愫,向她求爱。但海伦彼时还是亨廷顿法律意义上的妻子,因此,虽然倾心于吉尔伯特,但还是拒绝了。在亨廷顿去世后,海伦和吉尔伯特摒弃了双方在年龄、经济、婚姻经历等方面的差异,最终结合。这段因爱而起并能够恪守伦理道德的婚姻是理想的婚姻。
第三种婚姻是转变型的。在安妮·勃朗特看来,婚姻关系存在着不确定因素,并非一成不变。唯有彼此忠诚,相互理解,甘于忍受和奉献,才能长久。
海伦是一个心地善良的纯洁少女,不顾一切要和亨廷顿结合。她坚持自己有足够的道德力量和影响力召回偏离正道的亨廷顿,使他脱离堕落而邪恶的“朋友”的有害影响。婚后初期,她意识到亨廷顿并非她起初认识的那种人,但婚姻已成为责任,她只能去爱他并依附于他。可是,亨廷顿对婚后的义务和舒适的见解与海伦大有不同。在他看来,妻子应该以丈夫为中心,考虑他的需求,满足他的愿望。丈夫在家时,伺候他、取悦他;丈夫外出时,不过问他在外面的事宜,而应精心照管其他事务并耐心地等他回来。因此,尽管海伦竭尽全力想把他从道德堕落的边缘拉回来,但他仍旧恶习不改,最终夫妻关系破裂。
米莉森特和哈特利斯先生之间的婚姻则是另一种情况。哈特利斯婚前与亨廷顿一样不务正业,婚后初期也是如此。他得意于自己有个温顺的好妻子,还可以像单身汉一样在外寻乐,无论他做了什么,她只是隐忍,不会抱怨或者责备他。但是,他后来意识到自己行为荒诞,使妻子深受其害。他借助妻子的道德榜样力量,悬崖勒马,痛改前非,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从夫妻伦理的内质上看,安妮·勃朗特认为夫妻情感和谐是夫妻伦理的核心。海伦与亨廷顿结婚之初感情浓烈,相处和谐。但后来两人对婚姻的理解偏差越来越大,再加上亨廷顿对婚姻不忠,最终海伦离开了他。“安妮·勃朗特,在自己的作品里坚持妇女有跟丈夫决裂的权利,如果丈夫是一个不值得爱的人”[3]480。感情和美是夫妻伦理的核心理想,为保婚姻和谐,夫妻双方应恪守忠诚贞洁的婚姻之道。
从夫妻伦理的功能上看,《女房客》仍旧体现了“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但女性的活动范围已经突破了家庭的囹圄,在家庭经济事务中也可以通过一技之长发挥自己的经济价值。婚后,海伦仍然坚持绘画,并且在离家出走之后可以通过出售自己的画作来换取生活的必需品。妻子在夫妻伦理中体现的新价值提高了自身的伦理地位。
从夫妻伦理的内涵来看,维多利亚时代“家庭理想”的倡导者艾利斯夫人在《英国女性》中声称,女性的最佳品德是极具道德感、“无关私立的善心”,居家女性应该凭借自身的高尚道德品质影响男性,使得男性在政治经济领域行事时能谨遵道德原则[8]46-47。海伦身上体现着女性深刻的道德感和崇高的道德使命。
三、代际差异
维多利亚早中期,代际伦理模式是父权制模式,男性在家庭中占据主导地位[9]。
小阿瑟出生后,亨廷顿只将他看作一件得到的“物品”和潜在的“好孩子与合法的继承人”。他发现小阿瑟占据了海伦大部分的爱与精力后,便对小阿瑟渐生反感。随着小阿瑟渐渐长大,可以表达情感和亲密关系后,终于赢得了父亲的疼爱。然而,亨廷顿是个“生来自私、肉感、浅薄的男人的典型”[3]178,这种“疼爱”并没有持续太久。为了泄恨,他让小阿瑟学着喝酒、说脏话,以此来刺激和报复海伦。亨廷顿并没有成为良好的道德楷模,他的所作所为使得海伦不得不带着小阿瑟离家出走,以免除他对儿子的不良影响。从伦理上来说,亨廷顿是父亲;但从责任上来讲,他并不是一位好父亲。由于未能履行身为父亲的伦理责任和义务,亨廷顿最终也没能建立与儿子的亲密关系。
所谓女性正当活动领域的中产阶级意识形态规定女人就应该是完美的 “房中天使”,心满意足地顺从男人,以内心纯洁和笃信宗教而见长。《女房客》中,母亲形象出现得比较多,而且大都以亲切、善良、慈爱、善于持家的形象出现。母亲在子女的教育、情感、婚事上有重要的责任和义务,也因此与子女产生了冲突。
哈格雷夫太太为女儿埃斯特物色了一位“出生名门、家产富裕”的对象,但埃斯特不顾自己没有财产的境况,还是拒绝了。哈格雷夫太太对这种不孝顺的行为大加训斥,认为埃斯特“不听话,忘恩负义;挫败了她的愿望,辜负了家人,成为了需要被负责照管的负担”[4]394结婚是当时女性的出路,没有结婚的女儿则只能仰仗家人,成为食客。埃斯特因坚定自己的婚姻观,违背了母亲的心意,也为自己的未来增加了许多不确定的因素。
《女房客》中,未成年的孩子则需要有道德感的父母的引导,已成年的子女对父母的反抗体现了个人价值观与社会伦理的冲突。代际之间既存在差异,又有温情。盖伊·斯科菲尔德认为,安妮是文雅的、勇敢的,她所塑造的主人公,虽然有艰辛和泪水,却从不呻吟,而是勇敢地往前走,称她为“文雅的安妮”[10]。
四、手足之爱
自古以来,手足之间的伦理关系多推崇彼此敬爱,兄弟友爱,姐妹情深。天然的血缘联系再加上日夜陪伴所成长起来的情谊牢固,轻易不会破损[2]186。安妮小说中平辈之间虽有抱怨、矛盾、小打小闹,但总体来说,彼此之间并未怀有强烈的敌意或者深仇大恨。
吉尔伯特是家中的长子,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说,他是一个阳光大男孩,善良、正直、勇敢、富于爱心和同情心。罗丝是吉尔伯特的妹妹,帮助母亲“照料”家中的男性。虽然由于性别缘故,遭到了“不平等”待遇,但对于哥哥和弟弟也是照料有加。她能够洞察吉尔伯特的内心,早在吉尔伯特否认之前就明了他对海伦的感情,可以说是对兄长的关心所致。弗格斯是家中的小儿子,在吉尔伯特眼中,他是个可笑、淘气的小伙子。两人偶尔有肢体上的冲突,却无伤大雅,两兄弟仍然彼此关心。在看到吉尔伯特心情不好的时候,弗格斯会为了逗乐,唱爱情歌曲。弗格斯性格有些许粗糙,但大家都“默许”了他的粗鲁,这些看起来不太文雅的行为也成了搞怪的笑料[8]201。
海伦自母亲去世后由亲戚抚养长大,和哥哥弗雷德里克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兄妹之间并不亲近。海伦第一次准备离家出走时,也曾考虑向哥哥求助,但她不愿将自己的苦况和盘托出,她断定弗雷德里克不理解她和她的计划,会认为她一定是头脑发热,而带着小阿瑟出走是一种不理智的行为。可见,最初两人之间还是有距离的。后来由于计划泄露,海伦的第一次尝试失败。在她第二次安排离家计划时,弗雷德里克来访,得知了海伦的真切处境后,极为愤慨,答应帮忙,并着手安排了住所、仆人,帮忙出售海伦的画作,向亨廷顿隐瞒海伦的藏身之所,成为海伦隐居生活中的同伴。血浓于水的感情在彼此遇到艰难时体现得最为深刻。
安妮在《女房客》中所描绘的手足之间的亲情,简单、朴实,犹如溪水,缓慢地前行,表现了对血亲之间天然伦理之爱的坚守。
五、结语
安妮·勃朗特的小说在出版之初因其中的酗酒和女性离家出走情节不符合维多利亚时期的道德取向而受到批评界的指责,但小说所推崇的道德标准本身却从未受到质疑[8]191。《女房客》向世人传达了一个真理,即道德在足够长时间的坚持和忍耐后一定会战胜其他的缺陷,为人们带来幸福。虽然她的小说体现了社会与道德爱情之间的对立,但她往往会安排一个安静祥和的结局。在《女房客》这部小说中,安妮重现了维多利亚时期中产阶级的家庭生活,表现了自己的家庭伦理观,强调夫妻的忠诚、父母对后代有节制的爱与手足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