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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的创新路径探析
——以国家—社会关系理论的本土研究为对象

2021-01-16卢艳齐

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政治学话语建构

卢艳齐

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曾指出:“发挥我国哲学社会科学作用,要注意加强话语体系建设。在解读中国实践、构建中国理论上,我们应该最有发言权,但实际上我国哲学社会科学在国际上的声音还比较小,还处于有理说不出、说了传不开的境地。”[1]作为中国话语体的重要组成部分,政治学话语体系的建构是一个深层次的系统性的研究议题,蕴含着概念分析、类型划分和理论范畴等多个子议题,而理论范畴又在其中充当着观照全局的作用。在许多从西方译介过来的政治学理论中,国家—社会关系理论是一个无法回避的关键理论,其演变轨迹折射出中国政治学界对西方政治学理论学习、运用、转化与创新的心路历程,并反映出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的未来走势,因此是较为典型的政治学话语本土化案例。本文将以该理论为思想资源,试图提出创新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的优化路径。

一、问题的提出与文献回顾

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的建构是本土理论创新和文化软实力的具体体现,当前学界关于该问题的讨论主要集中在宏观层次,围绕话语体系建构的重要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取得的成就与面临的现实问题,以及实现路径等核心内容展开了详细论述。

在西方政治学话语运用的问题反思方面,王绍光指出:“我们所用的概念、基本假设、分析框架、研究方法大都来自于西方,甚至我们讨论的热门话题也往往是由西方人提出的。而西方主流政治学则不屑讨论我们提出的问题,更不会运用我们发展的概念、基本假设、分析框架和研究方法。”[2]王炳权也认为中国政治学还存在着“臣服于自由主义的 ‘言说’,对原子式个人的假设、市场神话和小政府的信任近乎狂热,不能实事求是地看待消极自由、选举和法治”等问题[3]。对此,学界试图从多个方面唤醒本土学者的理论创新意识和中国政治学话语的再生产意识。在中国的具体语境中,政治学话语建构的使命直接表现为“探寻能够改善和提升广大人民群众政治生活水平和质量的正确道路”[4]。

在中国政治学话语的本土优势方面,学者们认为建构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的呼吁和需求拥有良好制度环境与实践底蕴。改革开放的政治实践为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学知识体系提供了丰富的现实素材,建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学知识体系的共识正在形成等都是当前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生产的良好条件[5]。此外,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蕴含的政治学的阶级理论、国体理论、政体理论、国家结构理论、政党理论、民主理论、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社会主义革命理论、民族理论、政府理论等的提出与完善极大地丰富了中国特色政治学话语体系[6]。从中国实践出发,创造性地研究和建立自己的概念、范畴和命题,摒除将西方政治学理论和方法强行嫁接到中国政治学、用西方的概念和逻辑来“规范”中国政治学的做法也逐渐成为共识[7]。刘伟认为,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的建构,要矫正中国政治学过度务实的品性,以建设性的心态、长远的眼光关注人与政治生活的本质问题,就要在源于西方思想界的反启蒙与反现代观念对启蒙的指摘中站稳脚跟,夯实启蒙的基础[8]。而郭忠华等学者则建议,从“话语类型”“话语过程”和“话语层次”三个相互关联的角度阐明话语分析的主要策略[9],以此突破中国政治话语体系建构的现实壁垒。

当前对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的集中探讨和分析有几个基本的特点:一是进行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的价值倡导,二是批判纯西方式的理论运用和方法论分析,三是着眼于提升文化软实力和价值观念升华的长远设计。由此可见,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的文献分析,基本遵循着“宏观—思辨”的逻辑理路,在宏阔性的视野里圈定出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的建构方向,勾勒出政治学理论本土化创新的学术蓝图,而鲜有从具体理论及其历史变迁的维度,对未来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建构路径的脉络进行分析。对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建构的分析,恰恰需要从宏观走向中微观层次,从现实走向历史,从典型的理论工具中寻找到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建构的明晰路径,本文则是对这一问题意识的基本尝试。

二、国家—社会关系理论的本土运用:嬗变及其反思

20世纪90年代初,国家—社会关系理论译介到中国,掀起了本土学者研究中国国家—社会关系的浪潮。在过去近三十年的研究历程中,国家—社会关系理论在中国本土的运用经历了几个发展阶段,不仅突破了单向的“拿来主义”,而且创造了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建构的多重可能性,展现了中国学者进行政治学话语再生产的能动性。

(一)国家—社会关系理论在本土运用中的演变逻辑

在前工业化革命时期,国家与社会是重叠的概念,二者合二为一。随着工业革命的兴起,受到民主革命与启蒙运动的影响,国家与社会的“二元论”逐渐有了思想市场,二者之间的对立性和互斥性在工业化时期凸显出来。关于何者优先与何者为本位的价值选择则演化出“国家本体论”与“社会本体论”两种不同的理论取向,黑格尔与洛克等学术先驱对该问题的不同坚持使得国家与社会之间的界限在思想的论争之中变得更加清晰。进入20世纪,发达国家市场经济高度发展,但与此同时也出现了“市场失灵”和“政府失灵”等现实问题,社会的分化与社会的层次构造变得更加复杂,由此造成国家与社会之间的关系愈加扑朔迷离[10]。中国政治学界正是在此背景下,开始接触并运用这一理论分析中国经验和治理实践。

1.阐释与反思:理论运用初期的话语镜像

改革开放大幕开启后,在经济持续向好发展的时代背景下,中国政治学作为一门以国家公权力为核心研究对象的学科日益受到重视。学界不再局限于运用中国传统政治思想的资源和马克思主义政治学的资源对中国政治现象、民主法治和社会发展进行解释和剖析,社会从国家体制中剥离出来的实践动向激发了学者们从国外引进新理论分析工具的兴趣。在国家—社会关系理论的运用初期,几个主要的研究流派受到政治学界的青睐。以邓正来、俞可平、郁建兴等为代表的学者对“市民社会”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纷纷译介相关学术著作和文献作品,而以张静、顾昕等为代表的学者则对“法团主义”投入了关注,探讨了“法团主义”在中国的适用性问题。此外,还有学者循着米格代尔“社会中的国家”的理论图纸寻找更适合中国国家—社会关系模式的理论工具。由此,“市民社会”“法团主义”“社会中的国家”在中国的国家—社会关系研究中出现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其中,“市民社会”流派在国家—社会关系理论运用的初期占据主导地位,而对建构“市民社会”的价值倡导一时颇受欢迎。在社会组织管理体制改革走向深化后,社会组织繁荣发展的政治表征蕴含着国家对社会建设的日益重视以及政府对社会管制意识的蜕变和治理思维的兴起,有学者由此认为“市民社会”已经从理论探讨阶段走向了治理实践阶段,而中国正在出现“市民社会”[11]。

“市民社会”理论在引入到中国的初期,其成熟的话语体系、饱满的价值观念和统领性的宏观意识得到了广泛传播。然而,随着对该理论的认识加深,以及对西方政治社会的深层次认知,学界出现了对“市民社会”理论适用性的质疑。有学者直陈,这一理论在中国的运用其实忽视了中西“市民社会”和现实社会政治结构之间的同质/异质关系,对西方市民社会的发展道路带有极大的盲目模仿心理[12],而邓正来在审视这一理论之时,也认识到市民社会对国家权力的冲击与抗衡,因而提出了良性互动说[13]。

对市民社会理论作为西方政治学话语入驻中国并影响中国政治学话语的最早尝试,中国学界并未表现出足够清晰的自主意识,而在一种近乎全盘接收和不加甄别的运用中致使其背后所传达和承载的西方国家的意识形态被遮蔽。总体而言,当西方政治学话语强势进入中国思想界之时,中国特色的政治学话语仍是一块处女地,对新式话语的崇拜、对理想模式的推崇、对思想陷阱的忽视,整体构成了国家—社会关系理论在中国运用初期的历史镜像。

2.更替与创新:理论发展时期的话语镜像

随着全球结社革命的兴起以及“市民社会”所带有的与国家对抗的色彩被越来越多的学者所认识,对“市民社会”进行追本溯源式的分析与反思提上了日程,越来越多的学者对“市民社会”理论保持谨慎的态度。与此同时,社会活力的展现,“第三部门”的普遍兴起,使得学界对社会组织化现象的研究保持较高的热情,而与“市民社会”紧密相关的“法团主义”随之被引入到国家与社会关系的分析中。学界在引介法团主义时,认为相对于“市民社会”,这一理论至少具有以下几点制度优势:其一,法团主义能够通过社会、国家的融合更好地培养公民的社会责任感,因而可以维护社会整合与团结;其二,在法团主义体制下,国家不会过多受到利益团体的压力,更有机会考虑到弱势群体的利益,从而实现国家政治的公正性;其三,法团主义做到了“公私兼顾”,节省了信息和交易费用,可以更好地聚合资源和协调行动[14]。沿着斯密特国家法团主义与社会法团主义的类型学划分,张钟汝等学者又将国家法团主义划分为两种类型:“庇护性”与“层级性”法团主义[15]。由于中国的政治实践与法团主义存在着一定的契合性,不少学者认为中国的国家与社会关系正在或者需要向社会法团主义转型和过渡,以此完成一场国家治理现代化的革命。有学者通过对专业性社团的考察分析,直白地得出了“中国已经完成了从国家主义向国家法团主义过渡”的结论[16]。

党的十八以来,社会建设的重要地位突显,由于法团主义强调制度化合作与利益代表机制,似乎与中国的治理环境不谋而合,因此其分支“社会法团主义”成为不少学者继续追逐的理论分析工具。但也有学者指出,将法团主义作为一种模式并不适合用来对中国的国家与社会关系进行理论概括或预测,尽管二者在观念及制度上具有高度相似性,但后者缺乏前者所必需的社会组织基础[17],中国学者显然相较于前一阶段更为谨慎。而且在中国,社会的发育程度和组织化程度远不及欧洲国家,中国不存在法团主义赖以生存的“强国家、强社会”的建构基础[18]。

法团主义虽然继市民社会理论之后成了中国国家—社会关系研究的新工具,但不同的是,中国学者独立自主的意识增强,掀起了对政治学话语权争夺的第一波浪潮。他们不再集中讨论和关心国家孰优孰劣、谁主谁次的问题,而是基于中国政治的客观发展实践,在两种理论之外创设新的概念,提炼新的分析范式,提出新的认知视角。诸如“分类控制”[19]“利益契合”[20]“行政吸纳服务”[21]“调适性合作”[22]等更为契合中国实际的分析性概念涌现,这些创新实现了中国本土研究对西方理论的跳脱与超越,是中国政治发展经验本土化话语体系建构的一次有益尝试。

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的建构逐渐表现为更明显的独立自主性,拥有了对中国的政治发展经验的学术自觉和底气,在这一理论自觉之下所昭示的一个事实是,西方政治学话语体系不能在不加以取舍和甄别的情况下被贸然运用,而且有必要在其辐射范围内有意识地建构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掌握更多话语主导权。因而,有建树的反思、有思想的建构、有创新的再造成为这一时期国家—社会关系理论在中国运用的历史镜像。

3.批判与再造:理论变革时期的话语镜像

党的十八大以来,学界不再满足于对西方政治学话语的纯理论性反思,也不再仅仅就某一理论进行专门性的反思,而是对整个西方政治学话语体系进行批判,全方位审视西方政治学理论资源,并在此基础上建构出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政治学话语。

在较长一段时期内,中国的国家治理研究存在“缺失政党维度”[23]的局限,没有将执政党充分纳入当前的探讨中。随着执政党角色在国家治理中的话语权重不断演化升级,“将政党带进来”[24]成为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呼声,学者们越来越意识到,中国独特的权力结构和制度安排不能简单地采用国家与社会二分法进行理解,而是应当充分考虑国家和社会关系中的“党的相对独立作用”。在中国语境之下,政党中心主义的色彩更为浓重和明显[25]。

政党中心的理念不断突破着西方式的国家与社会二分法理论框架,一些学者重拾“党、国家与社会关系是执政党活动的现实基础”[26]这一观点,在实证研究中将政党变量自觉嵌入到治理实践的探讨中,通过创设新的分析路径阐释中国基层的政治运行结构。党建工作的逐步开展,既是政治学界一次学术的突破之旅,也是建构中国特色的政治学话语体系的典型示范。政党在国家—社会关系探讨中的新历史方位,在三个层次上迥异于西方政治学话语:一是实践基础的不同,中国是通过共产党的长期执政促进国家与社会互动的制度化,拥有较强的稳定性和非交替性;二是中国共产党与社会紧密相连,代表着最广大群众的根本利益,整合社会的多元化需求,并建立与公权力之间的制度化关联,及时回应并满足社会公众不断变化的利益诉求;三是中国的国家与社会互动关系无法回避执政党的多方位影响,执政党的组织建设绵亘于政府和社会的所有机体,嵌入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党政军民学,东西南北中,党是领导一切的”。执政党的全方位在场说明,“在研究中国问题时,既不能完全套用源于西方经验的国家与社会关系理论,也不能将这一人类思想史的重要文明成果完全抛弃。而应立足于中国实际,以批判继承的态度实现对这一理论范式的本土化再造。再造的核心,在于充分关注中国共产党在塑造国家与社会关系中的核心作用,从而以更加契合中国实际的党、国家与社会关系理论实现对国家与社会关系理论的超越”[27]。无论是基于话语权的重构需要还是出于巩固学术自信的目的,中国学者正在从理论的本源上重新思考西方政治学话语在中国政治学话语建构中的功能与价值,而越来越多的实证研究正与规范研究一同开辟着中国政治学话语的原创道路。

(二)中国政治学话语的再生产困境——国家—社会关系的理论反思

肇始于西方国家政治实践的国家—社会关系理论,在中国经历了一个从“追赶式模仿”到“改造型吸收”再到“批评性运用”的过程。从生搬硬套的初级模仿进阶到灵活运用的理性再造,这一理论并没有直接推动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的整体提升,仍在较大程度上折射出中国政治学话语的两重再生产困境:一是在思维上,体现为西方政治学话语中的意识形态渗透过密;二是在实践上,体现为本土政治学话语中的原创内生动力不足。

1.西方政治学话语中的意识形态渗透过密

西方学者在20世纪90年代初最先关注到改革开放后中国国家与社会关系的巨大变迁。戈登·怀特在考察了浙江萧山的基层社团后认为,改革开放之前的中国社会组织完全处于国家的控制之下,而改革开放后,尽管国家的支配优势仍然明显,但经济组织享有并体现出了更多的自主权利,由此他认为中国出现了市民社会的萌芽[28]。以民间商会的兴起实践为考察对象,市民社会理论很快赢得了国内政治学者的注意,并在短时间内追随这一基调,纷纷引入“新权威主义”“法团主义”“社会中的国家”等一系列探讨国家—社会关系的理论。

然而,一时间泥沙俱下,西方主流意识形态伴随着西方政治学话语的进入而渗透到价值理念与研究主张之中,用西式的民主价值裁剪中国的政治实践。无论是强调“以社会为中心,与国家相抗衡”的市民社会理论还是主张强国家与强社会进行制度化合作的法团主义都受到了西方自由主义思潮的重要影响,忽略了当时的中国国情实际。事实上,此时的中国虽然兴起了一部分民间自治社会团体,形成了社会组织的内生秩序与自主力量,但没有完全挣脱体制性的束缚,国家与社会继续在“单位制”的管理轨道上进行互动。“后单位”时期,“单位组织并未退场,而是以一个新的角色和身份继续发挥作用。由此引发后单位社会政府与社会自治组织之间复杂的衔接问题”[29]。

中国的国家与社会关系不是此消彼长的关系,也不是非黑即白的关系,而是在一种错综复杂的、既有融合又有分离、既密不可分又界分清晰的关系模式中影响着国家治理的行动轨迹。但借助社会公众对“强社会”形态的政治渴望,西方意识形态还是隐蔽地渗透到了本土的研究之中。西方政治学话语在脱离中国现实情况的基础上,就像根据西医的病学原理对中医的疾病诊断进行指导,致使理论研究“悬浮”于本土实践,进而对中国政治学话语的自主探索产生了思想性干扰。因此有学者发出警示:以西方历史为价值坐标标注中国历史和现实将会丧失学术研究的主动性,陷入别人的话语场中而不自觉,并出现学术性失语的困境[30]。

2.本土政治学话语中的原创内生动力不足

一面是西方政治学话语的强势进入并进行意识形态的弥散渗透,一面则是本土政治学话语的虚弱无力,这种虚弱无力表现为研究中的自我意识淡化、依附性增强,致使学术自主性让位于学术依附性,最终被西式民主价值俘获。中国政治学话语的建构之路可谓是困难重重,由于长期存在着“重借鉴轻原创,重论证轻批判,重运用轻再造”的问题,本土政治学话语难以在国际政治学界获得应有的重视和关注。虽然经过多年的自省、反思与自我检视,偶有较强解释力的理论主张涌现,但仍无法与西方政治学话语进行平等交流与对话,本土政治学话语出现了原创理论的持续性输出困难。国家—社会关系理论是为数不多的既有借鉴又有创新的对西方政治学话语的本土化再造,但也深刻地反映出本土化的诸多短板与不足,在以下三个层面表现得尤为突出:

一是从中国本土实际出发而创设的解释性概念供给不足。国内不乏立足中国本土、深挖国家治理经验、持续生产用于解释具有中国特色的国家—社会关系的学者以及学术团队,但是鲜有创设本土化概念的魄力和功力,而即便是“祖赋人权”[31]与“关系叠加”[32]等极具中国特色的概念也只是近些年的产物,这就意味着在本土政治学话语的建构上,中国学者仍有很大的创造机会和提升空间。

二是具有国际影响力的政治学者产生困难。政治学话语成为近些年来学者们日渐关注的重要议题,其原因之一就是力图突破“孤芳自赏”的学术内圈,以更加积极、主动和自信的姿态在国际政治学界,开展新一轮的话语权争夺,以此彰显中国政治学的学科力量。然而在国际舞台上具有重要影响力的中国政治学者屈指可数,因此以本土政治学话语体系讲述中国故事、传递中国声音、表达中国态度的路径选择遭遇到自主性不足的结构性壁垒。

三是西方政治学话语的霸权地位,长期的傲慢与偏见,使得本土原创性话语出现在世界舞台上时遭受到不公待遇。这不仅挫伤了中国学者进行话语建构的积极性,而且也难以促进中西政治学的平等对话。此外,本土研究还存在一些迷信西方政治学话语、难以融入中国主流价值观念的现象,这不利于运用马克思主义国家—社会观开辟中国政治学话语建构的发展趋势。解决这些问题,“要时刻保持清醒的批判意识,既要用批判的眼光审视自己,也要用批判的眼光观察世界”[33]。

三、面向未来: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的创新路径

尽管政治学本土化的意识在学术共同体的学术自觉与理论自信中不断增强,但是与实现真正具有政治生命力、文化传播力和国际影响力的现代化目标之间还存在较长的一段距离。因此,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的创新型建构任务仍然艰巨,以国家—社会关系理论为学术观照,学界应当从以下几个方面继续开足马力,奋勇前进:

(一)突破西方话语体系的学术桎梏与钳制

一方面,要在话语使用中自觉区隔开中西方的不同语境。西方式的国家—社会关系理论所营造的话语氛围,其基本的逻辑起点是国家社会的二元分殊,试图用辩证思维,以自主性为划分方式,将国家与社会在学术层面上进行人为的分割与对立。与之不同的是,中国的政治发展经验和制度实践效果一再表明,在撇开西方价值理念的裁剪后,国家与社会之间具有多重可能性和可塑造性,关系模式的变化与调适不仅受到来自历史传统和政治文化土壤的深刻影响,而且与中国特色的政党体制存在着密切关联。自觉区隔中西语境的差异,就要明确一个基本事实:虽然国家的刚性控制色彩在社会领域有所淡化,但当社会内生秩序的再生产难以在短期内完全实现独立自主之时,执政党与国家作为主导型角色的缺席与强制性权力的退出实际上可能不利于社会的健康发展。中国治理语境的不同之处还在于,总体性社会的结束并不意味着“法团主义”在中国即将实现“低开高走”,因为一个既属于国家组成部分又是社会组成部分的“政治社会”仍在影响着中国政治的运行基础[34]。这一中层理论的建构恰恰说明中国国家与社会不能作简单的二元区分,而应当深度反思中国语境下的政治学话语传播的特殊性和复杂性。

另一方面,要坚决防范西方政治学话语带有的霸权主义等意识形态。西方国家,尤其是欧美大国的历史发展有着迥异于中国的政治轨迹,西方政治学话语的建构必定是扎根于本国实践的基础之上,因此当它被移植到中国时,其天然带有的意识形态成分及其霸权主义理念也随之进入中国,对中国政治话语的建构形成干扰。反对西方话语霸权是全人类的共同事业,也是关乎世界知识体系重构的正义运动[35]。防范这一意识形态的负面影响,应当首先明确中国特有的政治社会结构、政治运行的纵横逻辑、政治制度的顶层设计理念与基层政治的实践表征,基本无法在西方现有的政治学理论中寻找到一对一的精准无误的诠释性话语。因此,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建构的突破点和创新点正是在这里,即依靠国内学术共同体的刻苦经营,通过对西式思维钳制和学术桎梏的破除,生产出更加具有中国策略和东方智慧的话语体系。

(二)促进多重本土话语的深度互动与融合

中国政治学话语是一套完整的话语体系,既包括理论界的学术话语,也包括政府部门的官方话语,还包括普通大众的民间话语,不同话语表达不同的政治功能,发挥着不同的社会作用,展现的是多元化的话语表述逻辑和互动机制。建构具有中国特色的政治学话语,关键还在于推动本土话语之间的深度互动与融合。

首先,深化学术话语与官方话语的互动联通。当前社会建设史无前例地成为执政党、政府和学界等多方话语主体的共同议题,学术话语与官方话语在互动联通方面仍存在翻译性困难,二者在同一概念的使用与理解上存在一定偏差,致使在对话与交流时出现词义上的误解。破除这一话语融合上的阻滞,应当在仔细甄别现有概念、理论和方法工具的基础上,群策群力地重新创造一套贴近社会实践发展的话语体系,基于本土经验与模式进行概念的创设与转化,以此同西方公民社会的发展形态加以区分。

其次,建构官方话语与民间话语的交流机制。官方与民间对“国家”和“社会”的认知在层次和角度上存在不同,相对于官方话语,民间对“国家”的理解相对宽泛和抽象,对“社会”的理解则更加生活化和具体化,这种认知上的偏差一定程度上造成两者行动逻辑上的差异,在尚没有被官方诠释以及民间接受的治理共识方面,可能从西方的价值理念中滋生出国家与社会相对立的部分,最终落入西方式的发展陷阱。破解这一认知性障碍,需要通过建立平等的话语交流机制,弱化官方话语中的刚性成分,促进官方话语与民间话语之间的同频共振,这不仅有利于强化话语之间的相互融合,也有利于消解话语情境中的对抗和冲突。

再次,推动民间话语与学术话语的双向转换。学术话语的精英式传导和民间话语的无序编排从长远的角度看不利于政治学话语体系的创新型建构。政治的原初定义是管理众人之事,政治学担负着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的使命,这就要求中国政治学扎根于泥土,成长于民众之间,务必从学术的殿堂主动走向知识的田野,通过不断拓展话语建构的范畴与边界,努力在民间话语中破解当今中国政治运行与发展的密码,在话语的双向转换上做到“从群众来到群众去”。多重本土话语的同向同行,表征的是国家与社会基于共生共荣目标的良性互动方式,有利于为政治学话语的本土化发展增添更多的可能性。

(三)强化中外理论资源的时空对话与交流

从古今中外的理论资源宝库中汲取养分,在传统与现实、国内与国外的时空坐标里搜寻、整理和创造既能够精准反映中国具体政治实践又能够赶超国际政治学发展前沿的话语仍是中国政治学面向未来的姿态。

其一,要认识到西方政治学话语在阐释中国生动实践经验上的不足与缺憾,也要继续以开放包容和兼收并蓄的心态,加强与西方先进理论、范式和方法之间的交流与对话。中国政治学主张同世界各国进行对话,但绝对不是委曲求全和自我降维,而是要将目光锁定政治学的理论与方法前沿,以敢于超越自我的精神,向成熟的学科建设体系学习。当然,这一过程中须要格外注意结合西方国家的具体语境和历史发展特点,对其进行全方位的扫描,开展追本溯源式的探究,避免因受到功能性话语的雕琢和粉饰,而忽略背后的意识形态主张。

其二,既要坚定不移地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稳稳把牢中国政治学话语建构的航行方向,也要扎根本土实际,以更加宽阔的视野和胸襟,在历史的文化长河里打捞中国政治学传承与绵延数千年的理论宝藏。近些年,中国本土学者极力倡导历史政治学的研究维度,实际上也是创新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的一种尝试。虽然“在循道政治思维定式的覆盖下,中国传统政治文化整体缺乏思想和认识的创造性,这种状况在当代中国仍然有一定的延续,成为阻碍当代中国社会进步的潜在文化障碍”[36],但当代中国政治始终是“中华文明基因共同体的自然延续”[37]。因此,守正创新的起点就是在传承过往的优秀基因中重新生长出符合时代的政治学话语。

其三,强化政治学学者的使命与担当意识,通过灵活运用中外理论资源,建构“以人民为中心”的政治学话语体系。牢牢恪守“以人民为中心”的建构理念,就是在自觉践行改革开放后中国政治学学科建设的初心,就不会在浩如烟海的理论资源面前自乱阵脚。政治学要加快自我更新的能力,在危机与挑战中实现弯道超车,通过培育具有前瞻意识与宏大格局的政治学者,重塑中国政治学的自信与威望,从而壮大政治学话语的国际声势。

总之,中国政治学话语要采取正本清源和返璞归真的举措,这不仅有利于突破现有研究框架的束缚,而且也能在亘古的时空隧道中勾勒出中国政治学话语建构的未来图景和发展路线图。

四、结论与讨论

在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的变迁历程中,国家—社会关系理论是一个较为理想的“观测点”。透过国家—社会关系理论的“多棱镜”,本文考察了“现代国家”概念在中国本土的实践样态,从理论嬗变的角度探讨了当前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建构的突出困境及其创新路径。在多元开放的时代,话语体系之间的冲突与对抗一直广泛存在,中国本土话语与西方话语的博弈画面会在多个层面上呈现出来,也正在这种激烈的碰撞中,才能更加明确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建构的创新方向。

西方政治学话语在全面渗透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前,首先掌握的是表达学术话语和官方话语的政治精英,再通过政治精英的适当改造融入民间话语,最后被普通大众熟悉。例如,同样是诠释国家—社会关系,西方的治理理论就以其强大的普及能力迅速成为各类话语主体进行对话的工具,带有去政府中心化的多元共治理念为多数人所接受,顺势完成了其在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的嵌入。因有前车之鉴,所以治理理论在中国虽然得到了广泛运用和传播,却依然保持着政党中心的意识形态底色,较好地回避了西方国家的隐性价值输出。因此,中国政治学话语的建构要始终在对自我价值认同的坚守中实现独立自主。中国政治学话语始终根植于厚实的中国政治文化土壤,拥有开放与包容的多重品质,不论是基于文化自信背后所蕴藏的宏伟战略还是基于当下话语权纷争的现实考量,从文化语境中探索推进中国政治学话语体系建构的多维理路仍是一个亟待深化探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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