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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义翻译理论视角下的《红楼梦》两大中译本的比较分析

2021-01-16马沛虹

黑河学院学报 2021年9期
关键词:戴乃迭译本女性主义

马沛虹 朱 曼 齐 艳

(东北林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40)

对于中国古典名著巅峰之作《红楼梦》的研究,从古至今,多如过江之鲫,经久不衰。由小说文本引发的对其专门的研究,国内又称“红学”,自五四以来,每个阶段都会有新的成果引起业界关注。红学可以被称为“时代的反光镜”,其研究方向的每一次转向都反映了时代的变迁和需求。

《红楼梦》作为中国文学的代表作,同时也充满了女性主义色彩,很早就受到了国外学者的关注。从20世纪50年代起,就有美国的麦克休姐妹尝试将其翻译成英文介绍给美国读者。到70年代,更有英国的汉学家、牛津大学中文系的霍克斯教授尝试翻译《红楼梦》全本。而在我国,也有杨宪益、戴乃迭夫妇的《红楼梦》全本英译,这也是我国读者最为熟悉的版本。

《红楼梦》英译版本甫一面世,便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了全世界范围的广泛关注。我国读者固然偏爱杨宪益、戴乃迭版本,但对于霍克斯版本也十分看重。而美国的麦克休英译本虽在欧美世界大受欢迎,但我国受众人群还不多见。

从《红楼梦》英译本面世起,国内翻译界对其的关注和热情就从未衰退。近20年来,有马红军使用补偿理论来系统分析梳理霍克斯教授的英译本《红楼梦》中的显性补偿和隐性补偿的案例,并指出补偿理论在翻译中的使用受到各种历史因素的制约[1];彭爱民、陈建平以美国学者韦努蒂的抵抗式翻译为框架,系统分析了《红楼梦》不同英译本中对于“异质”成分的处理异同[2];严苡丹采用语料库,把微观的文本分析和宏观的历史研究相结合,来对比研究《红楼梦》不同译本中亲属称谓语翻译的风格研究[3];吴淑琼、杨永霞以识解机制为理论研究背景,分析了不同英译本之间的翻译策略异同[4]。

以上研究仅是《红楼梦》研究的很少一部分,但依然可以从中窥见《红楼梦》翻译研究近年来的繁荣。更不用说随着西方思潮的引进,有很多研究与西方的新兴社会文化理论结合,使研究者能够用一种全新的视角去看待《红楼梦》,也为国内理论界研究带来了新的启示。

在这些社会新思潮中,有一股在近百年来异常活跃,甚至可以说其在当代掀起了巨大波浪的思潮——女性主义。半个世纪来,有很多翻译家或翻译理论家尝试着将女性主义和翻译理论结合起来,在文化背景下去探究译者的意识形态和翻译活动,取得了不俗的成绩。用女性主义思想来分析这样一部充满女性意识的巨著,是很独特的。因此,在本文中,笔者以女性主义翻译理论作为框架,尝试对读者最为熟悉的两个译本——霍克斯版和杨宪益、戴乃迭版的《红楼梦》进行对比研究,欲探知女性主义对于译者在翻译策略选择和意识形态方面的影响。

一、女性主义理论

自20世纪70年代起,文化思潮和意识觉醒促进了翻译研究的逐渐转向。译界开始从单一的结构主义语言文本研究转向多元的文化学派翻译理论研究,一时涌现了以后现代理论、后结构主义、后殖民理论、操纵理论等为代表的诸多西方翻译理论,形成了百家争鸣的繁荣局面。其中,女性主义翻译研究作为20世纪80年代诞生的产生较大影响的翻译理论之一,显得十分醒目。

女性主义思潮强调女性具有主体意识,强调女性自身的独特性,突出性别差异,反对父权压迫,让女性身份得以充分彰显。随之而来的女性主义批评则将性别作为文学批评的基本点,研究文本和性别的关联,努力探索和证实女性在社会各个领域均居于弱者地位的原因,对抗文化霸权。而在翻译活动中,一直以来译者和译作相对于作者和原作来说,均处于边缘地位。“翻译批评家评翻译就象七大姑八大姨们议论邻家媳妇守不守妇道,即忠与不忠。翻译被千百年来的父权意识形态粗暴地贬低到女性的从属地位,无端地受到了不白之冤”[5]。译者和译作被要求绝对服从作者和原作的权威,正如女性在父权社会里没有发声的权利。因此,翻译研究与女性主义的碰撞便促成了女性主义翻译理论的诞生。女性主义翻译理论致力于“使女性在语言中显现,从而让世人看见和听见女人”[6]。

女性主义译论的重要人物代表包括Lori Chamberlain、Gayatri Spivak、Sherry Simon等等。其基本观点可以概括为:(1)关注女性的存在,将性别意识植入翻译的理念之中,评估女性译者的历史和现代作用;(2)从语言上对原文本进行解构,消除男性中心主义,消除男性偏见和性别歧视,批判传统译论中将女性和译者贬入底层的隐喻,强调译文与原文的平等关系;(3)分析翻译作品中不同性别的语言的处理及其意识形态问题[7]。

其中,Luise Von Flotow作为加拿大知名的女性主义翻译学者,提出了三种操纵文本的方式:增补(supplementing)、加写前言和脚注(prefacing and footnoting)和“劫持”(hijacking)[8]。增补的含义即增补出原文在表达性别层面上的词语,以突显出缺失的女性性别。加写前言和脚注即通过在前言里或脚注中进行语言标记,阐明在翻译文本中所采用的翻译策略或翻译过程,明确自身的女性主义翻译态度和立场。相较之下,“劫持”是较为激进的一种翻译策略,其指在翻译过程中,将文本中没有体现出女性主义要求之处进行“改写”或“重写”,淋漓尽致地发挥出译者的主体意识和能动性。女性主义翻译理论旨在通过诸多或干预或操纵的实践手段,让隐藏在男权文化中的女性身份在语言和文化中得以重现或突显,从而引起了学界的广泛思考和共鸣。许多译者在翻译实践中都有意或无意地使用了女性主义翻译策略,体现出了强烈的女性主义思想。

二、译文对比

以下所选译文是《红楼梦》第二十五回中,贾宝玉被贾环蓄意用蜡烛烫伤了脸部之后,黛玉急忙赶来探视时二人的对话。

例(1):林黛玉只当烫的十分利害,忙上来问怎么烫了,要瞧瞧。……林黛玉自己也知道自己也有这件癖性,知道宝玉的心内怕他嫌脏,因笑道:“我瞧瞧烫了那里了,有什么遮着藏着的。”一面说一面就凑上来,强搬着脖子瞧了一瞧,问他疼的怎么样。……林黛玉坐了一回,闷闷的回房去了。

杨译:Imagining that the burn was serious, she approached to have a look; ...Tai-yu knew her own weakness; she also knew that Pao-yu was afraid of disgusting her.

“I just wanted to see where the burn is,” she said gently. “Why do you have to hide it?"

She then came closer and turned his head to have a look.

“Does it hurt much?” she asked...After keeping him company for a while she left, feeling rather depressed.

霍译:She found him with a mirror in his hand, examining the extent of the damage...But when she approached him to look closer, he averted his head and waved her away...Dai-yu for her part was sufficiently aware of her own weakness not to insist on looking. She merely asked him“whether it hurt very badly”...Dai-yu sat with him a little longer and then went back to her room.

以上两段译文非常清楚地显示了杨译和霍译的区别:杨译基本做到了忠实原文,包括语言文本和人物情感的再现。霍译的语言简练但缺少情感,而且对原文有很明显的删减,如原文中黛玉由于心疼宝玉,不顾自己的洁癖要去查看伤势的一句“一面说一面就凑上来,强搬着脖子瞧了一瞧, 问他疼的怎么样”在霍译中被删去不提。但笔者在此无意去讨论霍译中的删节以及原因,让我们把重点放在杨译中的增补上面。在这一段中杨译主要增补了两点:一是林黛玉验伤处,原文中说“林黛玉…… 因笑道:‘瞧瞧烫了那里了……’,杨译把林黛玉“笑道”一词处理成“she said gently”,译文中所添加的副词“gently”直接把原文中欲说还休的那种感情更为直白地表达出来。不仅如此,黛玉之后“闷闷的回房去了”,杨译处理成了“for a while she left, feeling rather depressed”,也是通过增加程度副词“rather”更为直白地强调黛玉见宝玉受伤后的郁闷心情。

如上文所述,增补是女性主义翻译策略的活跃因素,指的是通过翻译补充原文,让原文的女性主义立场更成熟、更有生命力[9]。通过对比,我们也发现杨宪益、戴乃迭的译本,通过增补近乎完美地还原了原作中林黛玉的情感;而霍译的省略使其对于林黛玉的情感展现不充分,这对于读者接下去的阅读和理解也会产生一定的影响。

以下是另一段译文,出现在原文的第二十九回中,描述的是宝玉和黛玉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中渐渐长大,逐渐明确了对彼此的感情,却又不肯直言,每每或真或假地试探对方的情节。

例(2):原来那宝玉……早存了一段心事,只不好说出来,故每每或喜或怒,变尽法子暗中试探。那林黛玉偏生也是个有些痴病的,也每用假情试探。……即如此刻,宝玉的心内想的是:“别人不知我的心,还有可恕,难道你就不想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你!……”心里这意思,只是口里说不出来。那林黛玉心里想着:“你心里自然有我,……可知你心里时时有‘金玉’,见我一提,你又怕我多心,故意着急,安心哄我。”

看来两个人原本是一个心,但都多生了枝叶,反弄成两个心了。

杨译:Now Pao-yu...had long since set his heart on having her, but could not admit as much. So whether happy or angry, he used every means to test her secretly. And Tai-yu, being rather eccentric too, would disguise her feelings to test him in return. ...So now Pao-yu was reflecting, “I can forgive others not understanding me, but you ought to know you're the only one I care for. ...” To tell her this, however, was beyond him. As for Tai-yu, she was reflecting, “I know I've a place in your heart. ...This shows you're thinking about them all the time, you're afraid I suspect this when I mention them, so you put on a show of being worked up--just to fool me.”

In fact, to start with their two hearts were one, but each of them was so hyper-sensitive that their longing to be close ended in estrangement.

霍译:Bao-yu...For some time now his feeling for her had been a very special one; but precisely because of this same morbid sensibility, he had shrunk from telling her about it...And because when false meets false the truth will oft-times out, ...What Baoyu was actually thinking at this moment was something like this:

In my eyes and in my thoughts, there is no one else but you...

This was what he thought; but of course, be didn’t say it. On her side Dai-yu’s thoughts were somewhat as follows:

I know you must care for me a little bit, ...It shows that it must be on your mind. You pretend to be upset in order to allay my suspicions.’

Meanwhile a quite different thought was running through Bao-yu’s mind...

例(2)中,杨译和霍译都尽可能忠实地重现了原文的感情,尤其是双方二人的心理描写,因此,西方读者也可以深切体会到两人之间这种缠绵的感情。但杨译比霍译更加忠实原文,没有删节。

原文中“看来两个人原本是一个心, 但都多生了枝叶,反弄成两个心了”一句实乃点睛之笔,杨译一句未漏,忠实还原。而霍译把这句话略掉,直接是宝玉接下来的心理描写,看似更加流畅,阅读观感更好,但两人这般悱恻的爱情在表现力上未免打了折扣。

从以上两个例子可以看出,杨译中对女性的描写,不论是心理描写,还是动作刻画都更加细腻,更注重还原原著。或许是为了追求阅读的流畅感,霍译中对于女性描写的删节处处可见,如例(1)中删掉了黛玉的部分心理描写,例(2)中又删掉了一句对两人感情至关重要的总结性描述。但如引言所述,《红楼梦》就算不是女性主义小说,其描述种种也充满了女性主义色彩,因此,在译作中直接删掉大量的女性描写,笔者认为是不妥的。

杨译译本是杨宪益、戴乃迭夫妇二人的合作译本,虽以杨宪益先生为主,但戴乃迭女士的参与也确实使得译著带有明显的女性视角,也幸因此,杨译中的女性才这样真实又可爱,几与原文无差。

但也因杨译译本是以杨宪益先生为主,戴乃迭女士在译作中的“显身”程度不如其他独立译本。女性主义翻译中常有的翻译策略如“前言脚注”和“劫持”在其参与译制的《红楼梦》中几乎没出现。对比其他译作,不论是在译作风格,还是译者“显身”程度上差距均十分明显。如付文慧所述,“中国女译者的性别倾向主要体现在翻译选材上,在翻译策略、翻译过程等方面并不明显。戴乃迭则独树一帜,以其自身的实践体现了女译者在彰显女性意识方面所能发挥的主观能动性。”[10]但又不得不承认,杨译中那些女性感情的再现,以及不曾出现在其他男性译者作品中对于女性的关注和同情,均来自于戴乃迭的影响,换句话说,是女性译者戴乃迭的“显身”。

三、结语

《红楼梦》这样一部奇书,有人说其是女性主义巨著,在旧时代为女性发声,关于这一点,笔者不敢苟同。《红楼梦》固然站在了同情女性的立场上,但其依然是典型的男性视角。那句著名的“女儿是水做,男子是浊物”,说这话的依旧是站在封建社会顶端的荣国公府继承人贾宝玉。

但是,就是这部巨著中那星点女性主义的荧光,集合起来便打动人心;也是这星点荧光,与《红楼梦》小说主体相互成就。这一点与杨译本也十分相似。作为男性译者,杨宪益和霍克斯的语言水平工力悉敌,读者对两种译本的阅读体验颉颃相当。但对于我国读者来说,杨译中那略胜一筹的动人之处,那不可言说的哀愁与感动,来自于女性译者戴乃迭的参与,也让杨译本中处处闪烁着女性主义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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