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给新总统留下烂摊子

南方周末记者　毛淑杰 南方周末实习生　杨苓妍　高远 唐欧阳蓂　叶芝　周轩宇 吴文希　门雯雯

2021年1月12日，特朗普在国会暴动事件后，首次发表公开讲话称，他对该事件不承担任何责任。但同时他也表示，他不希望发生任何暴力事件。

新华社❘图

★受影响更多的，是心态。“以前跟政治毫不相关的社交群体，现在也开始讨论‘政治和暴乱了。”

“基于特朗普的行为方式，特朗普在最后几天任期内发出命令是有可能的。如果军队里面有特朗普的支持者，民主党也担心有意外发生的可能性。”

2021年1月6日下午三点多，美国国立卫生研究所内，微信群里的一条消息，让华裔员工简静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简直疯了，你们看新闻了吗？国会山都乱套了！！！”好友发来一条连带三个感叹号的消息，并附带了一张特朗普支持者冲进国会大厦的照片。简静叹了口气，开始搜索暴乱相关的新闻。

这是简静在美国工作和生活的第28年。2020年圣诞节这一天，简静发了一条微信朋友圈：“2020年是充满挑战的一年。疫情、选举鸡飞狗跳，一地鸡毛。”她希望能借此总结过去，憧憬“一切恢复正常”的2021。

然而，2021年的第六天，美国又出事儿了。

“这次情况不太一样”

“早就听说1月6日那天，特朗普支持者会在华盛顿举行抗议活动。不过，这种游行抗议在美国经常发生，我一开始就觉得只是虚张声势，不会有太大影响。”简静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但是，一搜新闻我才感觉到，这次情况好像不太一样。”

当地时间2021年1月6日中午，美国华盛顿国会大厦正在召开参众两院联席会议，对2020年美国大选中的选举人团点票。数千名特朗普支持者与警察发生大规模冲突，随后冲进美国国会。暴动视频第一时间传递到互联网上。视频画面中，特朗普的支持者破窗而入，和国会大厦里的警察对峙。有人被流弹射中，有人用催泪弹驱散示威人群，“场面混乱得像一部恐怖片”。

简静居住在巴尔的摩市，这里是美国马里兰州最大城市，距离暴乱发生地华盛顿特区仅半小时车程。简静说，“相邻城市”的暴动，并未对这里造成太大影响，“出行基本正常”。巴尔的摩市的政府部门、邮局等场所，只是在1月6日下午短暂地关闭了一下，第二天基本恢复正常。

受影响更多的，是心态。

“以前跟政治毫不相关的社交群体，现在也开始讨论‘政治和暴乱了。”暴乱发生后，简静和家人们几乎天天都在关注新闻，寻找有关事件的最新报道和进展。各个社交群里对政治的参与度都比以前高了很多，大家都很认真地探讨，如果特朗普下台，哪些政策可能会改变。

据简静对所在社交群体的观察，暴乱之前，华人对美国政治的观点基本分为两派，对立分歧比较明显。比如，反对特朗普的人是“特黑”，坚决反对特朗普的政策和言论；支持特朗普的人则是“特粉”，完全支持他的任何行为。

但是，这件事情发生以后，虽然也有不少人为特朗普说话，但更多人在谴责特朗普这次的煽动行为。

“我关注的一些媒体，基本上都在谴责这次暴力行为，美国主流媒体的口径也出奇一致，他的煽动行为冲击了美国民主的底线，让大家感到震惊。”简静说。

这次突发的暴乱，也让特朗普的支持者感到不安。

“十天前，我就在国会山。”美国南加州大学政治学专业学生亚当（Adam）还记得，看到国会大厦暴乱新闻时“震惊了”。

2021年1月6日中午，亚当和同伴正驾车行驶在美国北卡罗来纳州的公路上。正准备停车吃午饭时，车上所有人的手机开始频频震动。“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是否有你认识的人参与其中。我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恐惧，而是震惊，一切都很不真实。”亚当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亚当在纽约长大、洛杉矶读书，他是共和党的坚定支持者。

在暴乱发生伊始，他感到十分困惑。看到相关新闻后，亚当一直在社交媒体推特上了解事情进展。“起初，我并没有看到任何暴力场景，只看到人们在国会大厦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当时还有一些人在自拍。”亚当说，“在美国，从来没有人经历过这一切，我完全无法理解。”

暴乱第一时间引发了特朗普的老对手——民主党人的谴责。

“威胁民选官员的安全，这不是抗议，这是暴乱。”国会暴乱发生当日，新当选美国总统拜登就发表电视讲话谴责暴行。“和许多其他美国人一样，我感到震惊和悲哀。现在我们的国家进入了如此黑暗的时刻。”拜登还在讲话中点名特朗普，呼吁他“站出来！”

“历史将正确地记住今天在国会大厦发生的暴力事件，这是在任总统的煽动。他继续对合法选举的结果毫无根据地撒谎，这是我们国家的极大耻辱。”1月6日，美国第44任总统奥巴马在推特上写道。

不过，特朗普似乎并不想对此事承担责任。

2021年1月12日，特朗普在去得克萨斯州考察与墨西哥的边界墙时，发表了公开讲话。这也是自国会大厦袭击事件以来特朗普对记者的首次发声。他说，对于致命的暴徒入侵大楼事件不承担任何责任。不过他也表示，“我不希望发生暴力事件。”

“谴责、弹劾、划清界限”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暴乱。”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任晓教授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美国国会暴乱事件无疑是对美国国家形象的沉重打击。过去美国一直以民主灯塔自居，多年来向世界宣扬民主制度。现如今，美国自己却陷入两大力量的对抗中，甚至出现了现任总统煽动的暴乱，这对美国国家形象打击颇大。

“除了特朗普，所有的美国人都在谴责暴乱。在任总统煽动暴乱，性质非常严重。因此民主党一天都不能等了，他们不仅仅谴责特朗普，还马上提起了第二次弹劾。”任晓说。

2021年1月12日，美国众议院民主党人宣布计划对特朗普进行弹劾投票，指责他煽动支持者攻占美国国会大厦。如果投票通过，特朗普将创下美国总统二次遭弹劾的纪录。

根据美国宪法，国会有权以“叛国、贿赂或其他重大罪行和不检行为”为由弹劾总统。如果针对总统的弹劾条款在众议院以简单多数获得通过，即意味着总统被弹劾。随后，参议院将就弹劾案进行审理，如果2/3的参议员支持弹劾条款，总统就将被定罪而下台。

2019年12月，特朗普首次遭国会众议院弹劾，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三位遭弹劾的总统。当时，民主党人掌控的众议院表决通过了两项针对特朗普的弹劾条款，指控他滥用职权和妨碍国会。但这两项条款此后均被共和党人掌控的参议院否决。

不过，从实际效果来看，众议院民主党人的弹劾毫无意义。

布鲁金斯学会在1月7日发表的《在特朗普最后的日子里，我们能做些什么?》的文章中分析，“参议院目前处于休会状态。除非得到全体100名议员的一致同意，否则要到1月19日才能重新召开会议——而这是极不可能发生的。这也意味着，如果众议院提交弹劾申请，审判最早也要到特朗普就职的最后一天才能开始。”

对民主党人来说，弹劾特朗普有更长远的考量。

“这个时候去弹劾特朗普，在程序上是不可能完成的。民主党就是让特朗普戴上一个被弹劾的帽子，让他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去做他们担心的事儿。”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张家栋教授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弹劾的诉求就是将特朗普彻底地去功能化，让他什么事情都做不了，进而防止特朗普在最后几天做出出格行为。

不过，如果参议院继续进行审判并成功宣判特朗普有罪之后，立即举行后续投票，只要获得简单多数票，就可以禁止特朗普再次竞选总统。

据《华尔街日报》1月11日报道，“特朗普曾考虑过在2024年再次竞选总统，这是参议院可以考虑作为弹劾定罪的唯一惩罚。”

特朗普的幕僚们也纷纷离他远去。据美媒公开报道，1月7日至11日，美国交通部长赵小兰、美国驻北爱尔兰特使米克·穆尔瓦尼（Mick Mulvaney）、美国国土安全部代理部长查德·沃尔夫等多名政府官员已宣布辞职，并表示对国会暴乱事件的谴责。其中，赵小兰在一份公开声明中就国会暴乱一事回应称，“这件事深深地困扰着我，我无法坐视不理，相信你们中的许多人也和我一样。”

在1月6日国会暴乱事件发生后，国务卿蓬佩奥第一时间发推特，严厉谴责暴乱，但只字未提特朗普。

蓬佩奥在1月8日发推：“很荣幸与你们并肩作战@情报总监拉特克利夫，@白宫国安顾问奥布莱恩。”

蓬佩奥拒绝谴责特朗普的立场，引发国务院员工向他递交了两封联名信，一封是上百位外交官和文职人员联名；一封是170位国务院律师联名，都在指责蓬佩奥不公开要求总统为损害美国民主的行为负责，损害了美国外交官在海外有效执行美国外交政策的能力。

从1月6日晚间开始，要求援引宪法第25条修正案罢免特朗普的呼声，甚嚣尘上。

虽然多名共和党人支持弹劾，对民主党人要求援引宪法第25修正案剥夺特朗普权力，副总统彭斯却予以拒绝。“我不认为这样的行动方针符合我们国家的最大利益，或符合我们的宪法。”1月12日晚间，彭斯在给众议院议长佩洛西的信中写道。

据美媒最新消息，1月13日上午9时，众议院就弹劾总统特朗普的议案进行投票表决。

卸任总统，以及失去2024年大选资格，或对特朗普家族企业带来负面影响。

特朗普集团的高尔夫球场和度假村是特朗普商业版图的重要部分，这些地方与特朗普的总统身份有着密切的联系。近年来，特朗普“总统”的名号为其球场和度假村吸引了不少客户。如果这些球场难以吸引和留住会员，将会给特朗普集团整体带来压力。另据美国NBC环球新闻网1月12日报道，知情人称，与特朗普合作的两家银行已经停止了与他的业务往来。

“成也推特，败也推特”

“我想告知那些问我的人，我不会参加1月20日的总统就职典礼。”

2021年1月8日上午10点44分，当全世界都在就国会山暴乱事件谴责特朗普时，他用个人苹果手机在推特上发布了这条推文，而这段文字成为他个人推特账号的最后一条帖子。

1月8日晚，推特公司永久关闭了特朗普的账号，理由是他在1月8日发布的两条消息违反了平台关于禁止用户煽动暴乱的规定。自此，“推特治国”被迫谢幕。

“对于武装抗议的讨论，已经在推特上泛滥，包括拟定于1月17日对美国国会大厦和华盛顿州议会大厦发动第二次袭击。”推特在关闭特朗普账号的声明中指出。

南方周末记者注意到，个人账号“@realDonaldTrump”遭到封禁后，特朗普曾使用另一个名为“@POTUS”的账号，发了四条消息。

“推特不再是一个有言论自由的平台。”特朗普在其中一条消息中写道，“它就是一个宣传极左思想的地方，一些世界上最恶毒的人被允许在上面发言。”

特朗普表示自己不会放弃发声。他在另一条推特中写道，“我们一直在与其他多个网站进行谈判，并将宣布一个重要的公告，同时我们还可能在将来建立自己的平台。我们不会沉默！”

不过，这些消息迅速地遭遇推特“狙击”，内容都已消失。

2016年，特朗普利用推特在总统竞选中获得优势。随后任职总统期间，他平均一天发布18条推文，继续把推特当作自我表达的扩音器。“没有推特，我不会坐在这里。”2017年4月，特朗普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接受《金融时报》采访时表示。

十多年来，特朗普的个人推特账号积累了超过8800万粉丝，一共发表了超过46000条推文。特朗普当选总统以来，也频频通过推特指点环球，被中国网民戏称“推特治国”。社交媒体成为特朗普与“志同道合”者们联络交流的管道，但也制造了很多麻烦。

2012年1月3日，特朗普在推特上首次提出了“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的口号。9年后的国会山暴乱中，这四个英文字母出现在一件件袭击者身披的衬衫上，下方还印着“内战”的字眼以及“2021年1月6日”的字样。

2017年9月23日，在美国与朝鲜的关系剑拔弩张之时，特朗普在推特上发文说朝鲜可能“不会再存在了！”朝鲜时任外交部长李勇浩随后警告称，“特朗普的推文是对朝鲜的宣战。”

事发后，不少民众在推特上质疑称，纵容特朗普频繁发文是否会加剧核冲突的风险。不过，推特发表声明称，在评估是否删除一条违反规定的推文时，会考虑其“新闻价值”，并声称不想参与审查总统言论的业务。

然而，2020年第59届美国总统大选开始后，面临换届挑战的特朗普，开始受到推特似乎更加严格的审核。

2020年5月26日晚，特朗普发推文称，邮寄投票可能造成“严重欺诈”，导致“大选被操纵”。对此，推特官方在此帖下方打上了一个蓝色惊叹号，提醒用户“请核查有关邮寄选票的事实”。这是特朗普的推文第一次被推特打上“事实核查”的标签。

国会山暴乱发生后，2021年1月8日，推特永久封禁特朗普的账号。除了推特外，特朗普在脸书（Facebook）、照片墙（Instgram）和美国版“贴吧”等平台的账号也同样被关闭。除此之外，超过70000个“支持特朗普的暴力和阴谋有关的账号”也被推特迅速删除。

“移除特朗普的账号无法解决美国现有的政治问题，或者使几百万美国人回到大选落幕的现实中去。”大西洋理事会数字取证研究实验室高级研究员艾默生·布鲁金（Emerson Brooking）于2021年1月8日向《纽约时报》表示，“但这种做法确实可以阻碍虚假信息成为社交媒体上的主流，并且使得特朗普更难触及他的追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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