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站台

柏飞翔

张岱在《陶庵梦忆》中写道：“余自创兰雪茶，茶味棱棱，有金石之气。氤氲纸上，如百茎素兰同雪涛并泻也。”那一盏兰雪茶让他看到了故乡的梅花，让漂泊的游子梦回故乡，让灵魂获得了一片安歇之地。

每个人生命中必然会遇见无数风景，有人只是奔波疲劳，寻得一处安歇之地，涤净了心胸，放空了大脑，为自己寻得一片短暂的归宿;有人则是为了一睹自然之美，专门前往名山大川，在游山玩水中获得喜悦;有人面对风景，油然生发出思考自然之意。人生多苦辛，此刻的游山玩水只是人生短暂的一次小憩。

在我看来，人的一生中有两种归宿，一种是物质上的，一种是精神上的，人总是在有了居所以后才想着外出游玩，但是人又怎能拘泥于物质世界的满足？明朝陈继儒最先为了生活而寄人篱下，找到了物质归宿，然而经过长时间枯燥无味的生活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追求已被物质所限制住。自己的歸宿怎会是“辕下驹”？于是他泛舟游山，最终寻找到了灵魂的归宿——而这又不仅局限于古代的读书人，任何稍有志向的人都不会满足于物质归宿，而会去不断地寻找精神归宿。

“夫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有人在追寻路程中迷茫，手握功名利禄，苦苦追寻着“袅袅繁华地”，却是“西风吹客衣”。没有面对自己的心灵，没有经历漫长的回归路，没有丢掉自己的物质包袱，怎能找到自己灵魂的归宿？

欲戴皇冠，必先承其重。想要实现自己的精神追求，势必要放弃一些东西，诸如名利，诸如权势。《续书谱》云：“屋漏痕者，欲其无起止之迹。”褚遂良早年官运亨通，青云直上，但在红墙绿瓦间，却始终悟不透书法的臻境。后来辞官还乡途中，他在山水之间感悟到了自己缺乏已久的空灵之境。他直面本心，发现自己要的从来就不是亨通的官运，而是书法之奥义和臻境。

也未必要看真实的景色才能看到自己，用心观察身边的一草一木，对自己的灵魂忠诚，一样可以有所感悟。清人王永琳，寒夜围炉，顾篝思悟，写出了传世奇书《围炉夜话》，其中就不乏其通过风景感悟人生的名句。“草春荣而冬枯，至于极枯，则又生矣，困穷而有振兴志者，亦如是也”，勉励自己在困窘中奋发;“墙上芦苇草，风吹两边倒”，告诫自己坚持立场与原则。王永琳身在炉火旁，神思却遨游在天地自然间。所谓“康乐平生追壮观，未知席上极沧州”就是这个道理。

世事纷纭，要直面自己的灵魂并建立一个强大的精神世界实属不易。顾随在《生查子》中有言：“空悲眼界高，干怨人间小。越不爱人间，越觉人间好。”唯有灵魂安定，才能于纷杂的世界中寻得自己的一片归宿。

人生有无数个站台，我们可以小憩，却不能长留。所谓物质上的依存不过是暂时安放于平稳，人生的永恒价值其实一直寄存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也只有在漫长的摸索后找到的灵魂归宿才可以风尘倶静，天人合一。

（编辑：王莹）

评点：吴正兵

文章以张岱的名言引出论点“为灵魂找到归宿”，作者分成物质和精神两个方面进行论述，指出不仅仅要满足于物质的丰盈，还要在精神世界上不断求索，这一观点和毛姆提到的“满地都是六便士，却有人抬头仰望天空中的月亮”暗合。文章长处在于说理透彻，张岱、陈继儒、顾随的名言点亮了全文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