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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鲁“区域发展时期”动植物图像背后的文化崇拜

2021-01-14

邯郸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1年4期
关键词:美洲豹崇拜器物

李 敏

(浙江外国语学院,杭州 310023)

1 引言

古代秘鲁“区域发展时期”文化对应的时间是公元前二世纪到公元六世纪,地域范围包括北部海岸的莫切文化、南部海岸的纳斯卡文化、安第斯山区的雷瓜伊文化、中部山区的阿亚库乔文化以及比库斯、早利马、卡哈马卡文化。公元前四千年左右,印第安人开始了原始农耕种植农作物;公元前三千年左右,开始种植棉花;公元前一千二百年左右,印第安人开始制作陶器。又经过千余年的发展,古秘鲁进入了其“兴盛时代”。这些区域文化在宗教、建筑、艺术、农业灌溉水利技术、制陶、冶金、纺织等手工业技术方面发展到了极其成熟的水平,区域文明中的艺术表现形式各有风格,其创造性、艺术性震撼当世,其中尤以莫切彩陶和纳斯卡彩陶和纺织品最为出色。

2 动植物图像内容与生活方式

此时期的古秘鲁仍处于原始宗教的泛神论和“万物有灵”的观念中,在“区域发展时期”彩陶、纺织品、金属制品、石刻等出土器物上描绘自然中存在的植物、动物图形纹样非常普遍,或作为图案装饰,或作为立体器型表现,多为表现当地的农耕、渔猎生活、战争场景、宗教祭祀生活内容,器物上表现的多是玉米纹、果实纹、合欢树纹、美洲虎、鸟纹、逆戟鲸纹、鱼群纹、甲壳动物纹等动植物图形。许多动植物图形往往和宗教信仰中出现的人、神人、神兽形象描绘刻画在一起,此种艺术现象与当地的自然环境、居民生活方式、习俗、战争、宗教信仰以及神崇拜密切相关。

2.1 自然中的动植物图像

出土器物中如莫切文化陶瓶上描绘的木薯、利马豆、玉米、人参果、西葫芦、马铃薯等植物皆早已被人类驯化种植,成为南美洲人的基本农作物和食物,因此陶瓶上出现的数量非常多。器物制作工匠或描绘植物图案,或直接拿来塑造出立体形态。如木薯造型的陶瓶,瓶子直接被塑造成一串木薯的造型。作为当地最稳定的农作物,木薯既可以制成淀粉做成面包,还可以酿酒、做调味品。植物在这个时期有多重要?帕拉卡斯文化中出现的南瓜陶瓶,纳斯卡文化中出现的鹦鹉啄玉米纹、合欢树纹、描绘一粒粒种子的果实纹陶瓶都有装饰。公元前一千四百年左右,印第安人发现了玉米这种可以食用的植物,在传说中印第安人认为是鹦鹉发现了玉米,因此鹦鹉玉米图案在很多陶瓶上被描绘并具有了一定的文化寓意;打仗的武士头像上则描绘着作为食物的利马豆。除了食物之外,“仙人掌在古代秘鲁是祭司使用的有致幻作用的植物,祭司借助于仙人掌中提炼出的致幻剂”,据说可以与神的世界取得联系,因此许多陶瓶上彩绘红色的仙人掌图案。[1]P29

作为世界上海洋水产资源丰富的四大渔场之一,海洋里的逆戟鲸、鱼纹、虾纹、海豹纹等陶瓶上多有表现。除此而外,陆地生活的鸭子、鸟、蜥蜴、羊驼等动物因为与人的关系密切而多有描绘。动物纹刻画非常生动,如蜂鸟采花蜜纹、羊驼纹陶瓶,画工在器外壁彩绘了三只小羊驼,羊驼颈部系绳拴在一颗小树上,伸嘴在吃着树叶。三只羊驼首尾相接,造型可爱,粗线条、块面平涂,充满人类早期稚拙天真童趣。

2.2 人与动植物的密切关系——描绘生活的图像

所谓“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战争、祭祀、农作、捕鱼、狩猎是当时主要的生活方式,因此生活的内容自然而然出现在了陶瓶、纺织品、金器图像装饰中。莫切文化陶瓶上描绘的猎鹿场景,以浮雕形式出现。猎鹿人头戴高高的冠饰,手执长矛,腰系护胯,冠饰表明显然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的形象。在纳斯卡出土文物图案上,描绘当时居民生活、劳作形象的造型、图案比比皆是。如拾蜗牛场景图案、渔夫捕鱼图案,还有双手执玉米的人物图案,验证了海洋捕鱼和种植玉米是当地主要的经济生活。在一个敞口陶杯上,我们看到了杯子外壁上彩绘有十一个头戴红色羽毛状头饰,稚拙有趣的舞蹈小人,大抵是早期人们庆祝农业丰收的舞蹈活动。这些舞蹈小人很容易让我们联想起中国远古时期的彩陶盆舞蹈纹—中国远古先民们用舞蹈来庆祝丰收欢庆胜利或者祈求上苍、祭祀祖先—这与中国远古时期的彩陶舞蹈纹从形式到内涵非常的相像。和中国民间艺术文化表现一样,这些“造型活动和造型艺术,在民间似乎总关联着比审美意义更为宽泛的社会生活意义,关联着体现丰富社会生活要求的民俗活动背景。”[2]P64

2.3 神化的动物与植物——宗教与神的图案

帕拉卡斯文化、纳斯卡文化、莫切文化、比库斯文化、雷瓜伊文化,每一种文化中描绘最多的少不了宗教与神的内容,同时由于是多神信仰,动物和植物被神化,并描绘在器皿、纺织品中。

莫切文化的球形提梁瓶,瓶体上彩塑莫切神话中的斩首之神阿伊阿帕艾克神和战神蟹人。斩首之神常见的形象是头戴高冠,冠上装饰金光四射的太阳纹样和猫科动物头饰,耳朵上装饰着头颅耳挂。战神则是一个蟹人,人首蟹身,背部浮雕长着獠牙的人面,人的腿和螃蟹的爪混合在战神身上。螃蟹因其坚硬的铠甲、吓人的钳子被神化为战神。逆戟鲸因是海中巨大的霸主,牙齿锋利性情凶猛,被人类崇拜,图像中会出现和战俘头画在一起的逆戟鲸形象。鸟因为能飞翔被崇拜,于是帕拉卡斯和纳斯卡的神皆是带有翅膀的形象。如帕拉卡斯著名的纺织品中编织着重复排列的神人形象,这些神人戴太阳冠、手执权杖,背上鸟翼、兽爪,前额装饰猫科动动头饰。猫科动物美洲豹、飞翔的鸟皆被神化与神混合一体;与帕拉卡斯相近似纳斯卡文化的神人形陶瓶,神人头戴装饰着猫头鹰纹样的帽子,尾部有尾翼,一手执仗,一手执战俘首级;就连马铃薯陶瓶,马铃薯被刻画成长着人类眼睛、鼻子、嘴的马铃薯神形象。

印加王室后裔印卡·加西拉索·德拉维加在其著作中这样描述早期印第安人的多神崇拜:“他们崇拜多种野兽,如老虎、狮子和熊,因为它们凶猛残忍。……因其体形雄伟而崇拜秃鹰。……此外,他们还根据自己所好,崇拜其他多种鸟禽。还因其阴森残忍而崇拜大蛇,他们普遍崇拜鲸鱼,因为她身体硕大形状怪异,除去整个沿海都崇拜鲸鱼外,许多省份和地区的人崇拜各自区域内捕杀数量最多的鱼种……有些省份崇拜海蟹或其他海洋生物。”[3]P35-37器物、纺织品、金饰品上的神化的动植物印证了这种阐释。

3 动植物图像背后文化崇拜的寓意与寄托

尽管德拉维加先生表述古印第安人的信仰选择是如此普遍和随意,但在艺术品中我们仍然能够看到他们强烈的幻想和人们对衣食生存、财富、权力等生活中必需的基本条件的强烈关注态度,这种关注进而演变成一种愿望、寓意,表现在艺术、宗教、祭祀、巫术等习俗中。这个时期的文化依旧保留了原始宗教的图腾信仰,在器物的图像艺术中我们看到延续了对半人半兽的概念描绘、对众神农业保护者、自然力量的崇拜。因此当早期彩陶、石刻、纺织品、金属制品上不断出现动物和植物造型时,是具有宗教方面的象征涵义的。

3.1 玉米、鱼、蟾蜍、青蛙——丰收、生殖多产的文化崇拜

在表现农耕生活内容的器物上反复出现玉米、蕃茄、种子、木薯、西葫芦、人参果等农作物图像或器型,在器物上描绘的神的手里也会出现玉米、番茄,除了是对农耕生活的反映之外,还是彼时人类希望借助于玉米、蕃茄、种子、木薯传达丰收多产的寓意。纳斯卡文化出土陶瓶器物上经常会出现鱼、蝌蚪、青蛙的图形,青蛙、蝌蚪、鱼总是具有多产的文化寓意,就此涵义来说和中国传统文化中多子、多产、丰收、吉庆有余的文化寓意也如出一辙,表达出文明历史早期在艰难的生活条件下人们对于生殖繁衍、丰收多产的崇拜。

3.2 美洲豹、蛇——象征强大力量的文化崇拜

在出土的彩陶、纺织品上可以看到许多与农作物一起出现的猫科动物,以及与雨神、玉米、权杖同时出现的蛇。美洲豹与蛇皆是南美洲最强大的肉食动物,一直以来都是恐怖、强壮、凶猛的象征,具有神秘、超凡的力量。雨神、玉米、美洲豹、蛇放置在一起,是早期力量弱小的人们想借助于美洲豹、蛇、神的凶猛、力量,祈求对土地农作物的保护。具有了凶猛强大力量的保护,就代表着丰收和多产的间接寓意象征。在印第安人的多神崇拜观里,美洲豹是人类的祖先,“美洲豹这位神灵具有多样的权威:它的威力统治着黑暗与冥间,同时又能使人口繁衍、食物丰足。”[4]P30又因为“美洲豹勇敢、机智、凶猛、灵敏等优点,也是每一位猎手、武士、统治者所梦寐以求的品质。因而他们相信美洲豹是武士的祖先,是保佑战士获得胜利的战神。”[4]P57因此在美洲美洲豹的文化崇拜非常普遍,祭司、神、特殊地位的武士会表现为头戴美洲豹冠饰的形象。一块纳斯卡驼毛编织的彩色图案毛毯中编织着29个人像,人像戴猫科动物形面具,头上装饰猫科动物和类似太阳纹造型冠饰,口中伸出长长的似蛇的动物,左侧脑后伸出一条多头动物。人像左手执猴形装饰,右手执杖,杖顶端是尖嘴的双头鹰隼,下端又是口吐长舌的动物形象。美洲豹、蛇被附加于人体之上,于是就产生了强大的恐怖的力量。这个很像中国《说文解字》中“羊大为美”的解释:“羊的原来含义是冠戴羊形或羊头装饰的大人……他执掌种种巫术仪式,把羊头或者羊角戴在头上以显示其神秘和权威。”[5]P80

3.3 鸟、权杖——象征统治世界的神

在纳斯卡、莫切出土的器物上描绘有许多鸟的图形符号,并且鸟的图形往往跟代表超自然的神、美洲虎、权杖联系在一起。器物上刻画的神多除具有猫科动物的脸部特征外,还多戴鸟冠,或者头部、眼睛被描绘成带羽毛、身后带羽翼的形象,他们手执权杖,统治着天空、地面和海洋。[6]P105在此期的文化中鸟通常具有神秘的力量,鸟的巨大的嘴里衔着战俘头颅,鸟的身上刻画着猫科动物的脸部形象。在神手执的权杖上,往往一头是口吐长舌的猫科动物的脑袋,另一头是双头的鸟形。这样虚构杂糅的形象表明鸟在这个时期的文化中具有神秘非凡的力量。从宗教的意义来讲,将人和具有超凡能力或力量的凶猛动物合体,其实是统治者或者代表宗教的祭司的各种不同变形,这种变形后的图像化身为同样具有超凡能力的神怪,好像加了鸟形的头冠或翅膀就可以飞翔,就会代表天上的力量;加了美洲虎的头像在身上就具有了美洲虎的力量和凶猛。

4 从自然走向抽象的图像形态

区域发展时期的装饰图像多以自然写实形态、夸张变形组合形态、抽象几何纹形态表现。但即使在自然形态的图像中,也多混合着几何图形纹样。许多动植物装饰都被概括抽象化为简洁的几何纹,其中表现最为突出的是纳斯卡文化。

4.1 自然形态写实

在表现描绘自然事物、生活场景的图像里,以及一些彩陶器形中,造型表现为许多自然写实形态的图形。如莫切文化中的彩陶器皿多为自然形态的塑像,鱼、青蛙、鹿、猴子、鸟类,以及瓜果蔬菜皆有出现。如马铃薯形、西葫芦形、人参果形、海豹纹、鹦鹉形陶瓶,陶瓶装饰手法或绘或塑,稚拙而栩栩如生。

4.2 超自然想象的组合形态

在早期人类世界生命一体化的原始信仰观念中,人面兽身或者动物头颅人的身体,或者动物具有人的五官,在此期器物中是常见的形象。如莫切文化中的战神形象是一个人面螃蟹身体的形象,更为夸张的是背部的螃蟹具有人类的五官,腿却又是螃蟹的腿和人类的腿的杂交形象,想象无比奇特;演奏乐器的乐师是鸟头人身形态;莫切人的武士则通常被描绘成长有巨大翅膀和鹰隼一样尖尖鸟喙的形象,大抵是希望能够获得飞翔和凶猛攻击的能力。纳斯卡出土的蜗牛纹陶瓶上刻画的蜗牛是蜗牛的身体、伸着舌头的猫科动物的头;位于中部安第斯地区的卡哈马卡文化陶碗上刻有人面兽身同体图形以及网格、螺旋纹几何图形。上述这种人、动物夸张组合形态造型或许隐喻着早期人类万物有灵的自然观念,同时也代表着人与动物、植物一样,同为自然界众生平等中的一个生物物种。

4.3 抽象几何纹形态

在漫长的征服自然的生活中,不断成长的人类随着对自然的认知,在艺术上也开始更多地表现出从自然走向抽象象征主义。如果说莫切文化出土器物中的图像偏向于写实描绘,卡哈马卡文化黄、褐、黑、白、红相间的螺旋纹、网格纹、旋涡纹常常和花卉纹、人兽同体的纹样同绘在代表性器物三足陶盘、圈足碗装饰中,具有神秘象征意义。另外纳斯卡文化也表现出鲜明的从自然写实到象征主义的特征,几何纹样非常丰富、优美。鱼群被完全用几何形态描绘;纺织品、陶器上面漩涡纹、螺旋纹、方形、三角形、平行直线形等非常多见,三角形象征着羽毛装饰,眼睛被描绘成鸟头形,代表着象征内涵的符号。再如几何纹陶盘上的几何纹样由同心圆与鸟尾状扇形构成,中间有一个L形弯弯带形装饰,纹样造型似飞翔的小鸟,黑色线条勾勒。值得赞叹的是每一个纹样色调皆有微差,土黄、黄色、褐色、土红、红色,但又非常协调,令人惊讶纳斯卡工匠对色彩的掌控运用技巧。

5 结语

公元前二世纪到公元后六世纪,因地理环境、经济、生活的差异,各区域间呈现出独特的文化特色。莫切文化陶器长于雕塑,色彩简单、自然;纳斯卡文化陶器图像造型、色彩丰富多彩,代表了从自然主义到象征主义的转变;雷瓜伊文化陶器图像描绘惯用黑白两色;卡哈马卡文化热衷神秘、简洁的几何纹;普拉卡文化石刻艺术继承了查文文化传统,采用鸟脸和美洲虎脸的图案纹样装饰,并将其传到提亚瓦纳科文化。与古秘鲁早期卡拉尔文化、成长期可多什文化图像的稚拙、查文文化的素朴石雕风格相比,区域发展时期文化的器物图像更具想象力和成熟的装饰性。其动物、植物图像丰富而多彩,图像背后寓意也非常具有指向性,兼具自然主义与象征主义交融的风格特征。其后的瓦里和列国时期注重手工业,农业受到削弱,因此瓦里和列国时期出土器物中的植物图像减少了许多。瓦里传承了纳斯卡文化的色彩装饰特征,但其色彩似乎也不具纳斯卡文化时期丰富多彩的勃勃生机。瓦里文化之后的印加文化时期动植物图像种类数量愈加减少,更加形式化和符号象征化。

从区域文化时期的器物装饰上我们可以说,文明其实就是人为了生存,在适应自然、改造自然、创造自然、崇拜自然这个过程中创造的生存样式系统。这些图像因其对特定历史生活的叙事记载,揭示了人类共有的情感和梦想。莫切文化、纳斯卡文化、雷瓜伊文化、普拉卡文化等地域文化因地理环境、产业差异,创造了各具鲜明特色的动植物图像,成就了南美洲灿烂的古秘鲁文化。正如Leeming·D所说:“神话的语言和形象表达了人类对自己与宇宙的关系的感知。人类神话的外在形式随着人类生活千万年来的变化而变化,但它的内在结构基本上始终如一。因此,任何一个神话故事都是迷信和宗教真理的结合,是原始人的畏惧与对宇宙的理解的结合。”[7]P59原始宗教中的动植物崇拜文化也莫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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