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认识一下《沙丘》

姜振宇

有一个星球名为厄拉科斯，亦称“沙丘”。一方面，它地处于恒星帝国边陲，远离政治权力中心，是荒凉的流放之地;另一方面，它又盛产一种神秘香料，可以在星际航行中发挥重要作用，因而被帝国视为要害之地。但香料产出不易，因为总是有巨大的——四五百米長，三四十米粗，比航空母舰还大——沙虫守护在周围。这些矛盾就使得这个星球成为各方力量你死我活的角逐竞技场，在激烈的对抗当中，所谓文明帝国的秩序始终处于崩坏的边缘，而最后决定胜负的，只有在这个星球的特殊环境中形成的神秘法则。

主人公保罗，正是被放逐的公爵之子。公爵一族深受皇帝嫉恨和迫害，被派遣到此，看似是接手星球事务，继续从本土原住民和沙虫手里，保障帝国香料供应的命脉，但实际上不过是让他们置身于复杂而陌生的环境当中，以便皇帝派遣恶徒来阴谋袭击。

袭击发生时，逃出生天又遁入沙海的，只有保罗和他的母亲。与我们所熟悉的母亲形象不同，保罗的母亲杰西卡曾经是“姐妹会”的一员。这个组织基本上就是原始版、阴谋版的“绝地武士团”。在个人层面，其中的成员在经过一系列艰苦的训练之后，充分开发人体的潜力，不但能够增强体质、免疫毒素，掌握强大的个体格斗技能，而且可以用语言来控制别人思想和情绪的能力。在团体层面，她们不满足于作为一个正式的团体光明正大地行动，而是四处出击，在相对落后原始的部落和社会当中散布迷信，把自己塑造成神话般的“先知”或者“预言家”。

这些强大的实力、预设的阴谋，拯救了落难的母子。原本抵抗和反对帝国统治的原住民部落，最终接纳了他们。保罗也最终发现了香料的真相——沙虫的幼体沙鲑，在吃下遍布于地壳中的微量元素后，排出特殊的代谢物。这种代谢物与大量的水结合在一起，就形成了深埋于地下的“原香料体”。原料上会滋生真菌，产生气体，集聚压力，并最终发生火山爆发般的喷射，使得“原香料体”会和沙鲑一起冲出地面。此后暴露在空气和阳光中的“原香料体”成为整个帝国所渴求的香料，而挺过喷射的沙鲑则陷入休眠，最终在同类相残的吞噬中成长为巨大的沙虫。

沙丘上的原住民，在长久的艰难求生中，习得了与沙虫共生的智慧，其中体型尚未长大的，甚至被他们驯养成骆驼般的载具。至于帝国所渴求的珍贵香料，那简直是予取予求。保罗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逐渐成长起来：来自姐妹会的母亲，“违规”培养出了他精确控制身体的能力，而充足的香料，则激发了他预言未来的力量……

以上是“沙丘”系列第一部小说的情节，弗兰克·赫伯特在1965年写出了这个名为《沙丘》的故事。甫一问世，它就成为首部同时获得雨果奖与星云奖的作品，并且成为颠覆当时科幻市场逻辑的现象级作品——长期不登大雅之堂的科幻小说，一般被出版商们装帧成低廉粗糙的平装本来售卖，而《沙丘》是第一部以精装本形式成为畅销书的美国科幻作品。这意味着，主流阅读市场终于全面向科幻敞开了。

黄金时代的美国科幻作家们，主动承担起了这样一个任务：要为这个年轻到没有历史的国度，去创造属于他们自己的史诗。不同之处在于，其他地方的人们，总是把故事放在遥远的过去、偏僻的山野，而科幻作家们则书写星空和未来。

《沙丘》正是这一代作家们的代表作品之一。它的诞生相对较迟，因而也广泛地吸收了同一时期其他作家的尝试和经验，特别是阿西莫夫同样宏伟的《基地》系列，正是作者弗兰克·赫伯特最直接的学习和对话的对象。

与这些同属于黄金时代的伟大作品相比，弗兰克·赫伯特在瑰丽的想象之外，还第一次全面地吸收了生态主义的思想。当时《寂静的春天》刚刚出版，人类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地球环境并非一成不变，我们这些碳基生物的频繁活动——特别是先进科技支撑下的活动——将会对整个世界上的所有生命都产生影响，并最终作用于我们自己。

弗兰克·赫伯特也因此超越了那种“先进科技+ 异域风情”来构造的粗糙幻想世界，而是尝试在复杂的星球环境当中，去推想真正适应于特定地域的生物、社会和风俗习惯。我们会记住那一望无际的沙漠，沙漠下巨大无匹的沙虫，依托沙虫生存发展的部落，以及整个环境因之得以延续的神秘仪式。主角只不过是恰好进入到这个环境当中，并在因缘际会、种种巧合——当然也有自己痛苦的挣扎和持久的努力——影响之下，“成为”主角。但帝王将相、宫廷阴谋和少年成长的戏剧终有落幕，长久存在的，则是看似作为背景和舞台的“沙丘”星球。

熟悉西方文化的读者，很容易从《沙丘》的故事中，读出一系列的神话与传说：亚瑟王般的主人公，踏上了“王子复仇记”般的旅程，遭遇的是“奥贝武夫”中恶龙般的奇异沙虫，无非是主角并未死去，而是成为异域星球上的“阿拉伯的劳伦斯”。这些曾在历史上发生于欧洲和中东的故事，都被极为精巧地融合到了那个遍布沙漠的星球之上。实际上，真正的主角，正是那个星球本身。

从《沙丘》开始，此后属于这个系列的数十部小说，由十几位作者共同创作了半个多世纪。与此同时，在小说里的“沙丘宇宙”，则横跨了15000年的时光。这个虚构世界逐步建立的过程，贯穿并影响着几代美国科幻作家的成长。从同样影响深远的《星球大战》系列，到打开“即时战略游戏”这一个电脑游戏类型的《沙丘魔堡》，再到新近大火的美剧《异星灾变》，里面都有《沙丘》的影子。就像漫威和DC 的超级英雄漫画一样，“沙丘”深植于当下美国人的文化基因当中，长久地演绎着宏大历史变迁、神秘星球生态的神奇传说。